第28章 狼的近路

狼的近路

那天他們鬧到了夕陽西斜,草坡的半邊是暗影、半邊是霞光之時才打算回去。

碧鈴被親生氣了之後李青琅哄了老半天才哄好,他的點翠和口脂都被李青琅弄花了,後來幹脆抓過李青琅的衣服擦了臉。

李青琅抱着胸交疊着長腿靠在圓圓身上、碧鈴靠在李青琅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許久亂七八糟的話題。

“碧鈴,今天的夕陽和狼的注視都是我的見證。”

碧鈴靠在李青琅的肩上,手搭在他的耳朵上把玩着他的耳墜,惬意地哼了聲:“見證什麽。”

“自然是見證我愛你啊。”

李青琅把這話說得很随意,也很坦然,似乎這件事并不需要如上邪般對天地雷雨起誓也理所當然會發生。

他之前所有繁雜的思緒像是在狼背上随着它們奔跑的腳步被風吹散了般,郢都再恢弘,和邊境比起來也稱得上逼仄,李青琅在遼闊無盡的山野和狼一起長大,在郢都裏卻計較起碧鈴愛的多少和可信度,他現在想起,倒覺得有些臉熱。

碧鈴沒有說話,似是被李青琅這坦然的表白觸動,卻不知作何回應,像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東西卻被物主人大方贈予般錯愕。

李青琅見他不語,偏過頭蹭了蹭他靠在自己肩頭的腦袋:“愛你就愛你嘛,連狼如果遇到心儀的伴侶時都會大膽地示愛,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之前在別扭什麽,之前還生你氣。”

許是眼前的草坡寬廣,夕晖浸染,霞光萬裏,人的心境也跟着寬闊遼遠了,李青琅接着笑道:“我伯母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對,愛本來就是很勇敢的事,我是李家的将軍,不該連愛一個人都瞻前顧後思慮再三的,至于你,我也不該求什麽回報才是,我愛你,你開心就行,若你也愛我,那你也疼我,叫我開心,我們就這樣過下去多好啊,我許不了你家室和子孫,我只能許你我的心,不過這玩意和那個紅寶石發帶一樣,你收下就行了。”

碧鈴沒有說話,回以李青琅複雜的眼神,李青琅卻只是包容地沖他笑,碧鈴緊了緊他們相握的手。

楓泉說得對,幹脆就瞞他一輩子,現在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

毛毛玩累了也和清平圍了過來,李青琅前兩日因為想着碧鈴的事沒怎麽睡好,于是很快就在溫和的夕陽下打盹了。

碧鈴看着李青琅睡夢中都帶着笑意的唇角,以指為梳,順了順他亂翹的馬尾,又摸了摸他的耳垂,悄聲說了句:“……也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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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應該。

清平聽見了碧鈴自言自語般的話,擡起了剛趴下的腦袋看了一眼碧鈴,碧鈴笑了笑,在唇前豎起了食指,對清平說:

“噓。”

直至夜幕四合,習習晚風吹得人舒爽又放松,李青琅伸了個懶腰翻了個身,這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得滑了下去,現在正枕在碧鈴的大腿上,碧鈴擡着胳膊半撐在圓圓身上,含笑看着睡醒的李青琅。

李青琅瞬間驚醒般,立刻彈起身坐了起來。

“你……”

雖然親也親過了,但不知不覺枕在碧鈴腿上睡覺這種事還是讓他臉紅着搓了搓臉上睡出來的、有些發癢的印子,天色已晚,李青琅的肚子也十分應景地響了起來。

于是他在碧鈴忍笑的表情中頂着紅臉把旁邊睡成一大團的三頭狼叫了起來,瞌睡腦袋們排排站,瞧着它們的困勁,李青琅也直打哈欠,兩人三狼幹脆從主道直接回了城。

……

宴日本就已經比原定的日子還要晚上三日了,結果昨日快到傍晚之時,早早就出發去迎臧西使臣團的押伴官慌張地回了皇城,馬都跑斷了腿,他向至礽帝急報,幾乎要哭了出來。

他們的禮節使上午便到了晟城,等了整整一日都沒有在晟城關隘接到臧西的使臣,現在留了大部隊繼續在晟城等候,他一人先行回郢城請示。

皇城上下都有些慌了,至礽帝發了火,每一段路的押伴官禮節使都會依次交接,就是為了确保使臣能安然無恙地進入郢都,如果半路出了事,這是多麽嚴重的纰漏與事故!

且臧西這次帶隊出使的是臧西四皇女,如果她在至南出了事,後果不堪設想。

至礽帝當即就派了人去尋,并問責了上一個關隘的禮節使。

臧西使團通過的上一個關隘是栖霞郡,當日深夜,那邊的關人快馬傳書回信,在過了栖霞郡後,栖霞郡的押伴官已經确确實實地将臧西使臣送入了晟城之中,晟城關隘的官員可以作證。

但問題就在于栖霞郡的押伴官并未親自與晟城的押伴官交接,原因是臧西四皇女想要自行逛一逛晟城,她言語親和,且他們尋思已經将臧西使團安全送入了城中,城中也有禮部的使者館築,晟城押伴官也快到了,怎麽想也不會出大問題,就依言先走了。

那栖霞郡的禮臣跪在大殿中戰戰兢兢,他也知道此事後果嚴重,大殿上一時間只有靜默。

礽帝幾乎氣笑了:“那還真是奇了。”

在兩波押伴官交接間短短的空白時間裏,臧西使臣一大隊的人憑空就在晟城裏消失了?

晟城不算大,比起恢弘繁華或朦胧婉約這種形容的詞藻,晟城作為官道交通中轉的功能性倒是更強一些。齊北南下到郢都,需要經過北邊的定城和晟城,而臧西一路東進,也要經過晟城,因晟城的東西南北四方都接通了新修的官道,但晟城本身并不大,倒也不至于叫臧西使臣隊伍流連迷失。

且使者館築就在晟城入城後不遠處,那裏也有常駐官員守着,按道理早迎上去了,但問責的人回來後,卻回禀道,晟城使者館築并未有使團下榻休息,也沒有在城中找到臧西使團。

至南只能耐心等消息,幾個相關的禮部大臣一直到第二日都未敢合眼,郢都館築裏的幾個齊北使臣陰陽怪氣地說臧西從西南而來,一路丘陵難免迷路,下次出使也可借道給臧西雲雲,館築裏的至南禮部大臣自覺理虧,沒有争辯。

至礽帝第一時間就派人去晟城四處找尋,未果。

結果第二日的午後,去找臧西使臣的人還沒回來,臧西的使臣團倒莫名出現在了郢都的關外。

不管怎樣,郢城上下都松了口氣。

張又嶙在家裏急急忙忙地找禮節使的行頭,嘴上也沒閑着:“我是真的服了,這臧西從哪冒出來的,除了從樹林抄近道,怎麽可能繞過晟城還能這麽快到郢都啊,快快快媳婦,官帽官帽。”

李青琅撐着頭,低頭想着些什麽。

聽說晟城押伴官的隊伍到現在都還在晟城裏等着呢,臧西的使臣團卻繞過了他們,也繞過了晟城出關的關卡直接就到了郢都,而晟城分明是官道連接的重要中轉樞紐。

張又嶙瞥了他一眼,樂了:“你小子也就現在還能悠閑,前天還和你的花魁跑出去馭狼,明天就是宴日了,齊北還沒應付過去,現在又來個臧西,我看你明天還能不能這麽舒坦。”

午後正是犯困的時候,地上原本趴着的毛毛卻突然支棱了耳朵,李青琅看到後于是道:

“張伯伯,你快點吧,應該馬上就有人要在門外催你了。”

張又嶙翻了個白眼,正打算說什麽,果然府邸外就有人狠狠叩響了門:“快……快點啊!老……老張!”

一聽就是老結巴蔡勇桦。

張又嶙抱着官帽就跑了出去。

李青琅有些好笑地看着張又嶙圓溜溜跑出去的背影,本想接着思索,但轉念一想,臧西使臣安然無恙就行了,且路上發生了什麽,直接問詢關心臧西使團不就自然得知。

于是他撸了一把狼腦袋打了個哈欠準備回屋了,卻在起身之時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一般,瞳孔驟縮,立刻就正了神色皺緊了眉,眼神有些淩厲地看向地上幾只打盹的狼,困頓之意徹底消失不見了。

狼……

張伯伯方才說什麽?除了從樹林抄近道,否則不可能繞過晟城還能這麽快就到達郢都……對啊!确實如此,在沒有狼帶路的情況下,至南人自己都不敢随便踏進未知的山林,更何況還是外來的使臣,晟城前有押伴官迎接,又有寬闊官道,臧西沒有理由繞道冒險抄山林的近路。

但事實是,臧西不僅繞了,還成功地從山裏走了出來,甚至比所有人預想的時間都還要提前。

李青琅作為武将,從邊境回郢城必須要逐個關隘地通過、報備,不然他也想抄近道方便些,而且他有狼帶路,不怕迷失在樹林裏。但臧西又不趕時間,且沒有狼可馭,只有象群,但他們臧西的象也不認識至南的山路啊。

晟城……晟城……

李青琅突然想到,李家的旁支就在晟城,官道四周的山林裏也有至南的森林狼守着山,李家的旁支現下都不姓李,畢竟晟城那一支還是李青琅父親的二表姑遠嫁到晟城後才至今存世的,所以就算他那年逾古稀的二表姑奶一把年紀了還會馭狼,臧西大路不走,非叫晟城李家的人給他們馭狼引山路而行,也還是令人費解,這種推想也是說不通的。

所以,除非是……臧西的隊伍裏本就有會馭狼之人,森林狼在至南能被奉為狼神,也是有最初它們為百姓進山引路的善舉,被百姓感念的原因,而那人也知道這一點,甚至會召喚、會溝通,讓狼引近路,直接到達郢都。

初夏的午後,李青琅想到這竟莫名出了半身冷汗,一陣風過,他莫名打了個冷戰。

臧西,那個二十年前和至南大戰的神秘象之國,在那場李家全族犧牲的慘烈山火裏,傳聞中那場山火烈焰沖天,将黑夜映成了白天,天空都是紅色的,煙霧裏都是林葉焚燒和皮肉燒焦的氣味。

臧西同樣傷亡慘重,那是一場沒有贏家的戰争。

時間能讓被山火焚燒後的鞍集山重新長出草、開出花,但是李青琅未曾謀面的家人和他初到人世十年的記憶卻徹底被燃盡了。

他無意識地摸了摸耳垂上母親留下的紅寶石,喃喃道:

“……雨急急,雨嘩嘩,雨點大大該還家,家裏爹媽能打架,保護青琅守着家。”

“爹娘……”

如果臧西那邊真的也有人能夠馭狼,那麽,有沒有可能是李家的人,他們沒有死,也沒有回來,而是去了臧西,或者別的什麽地方……總之,也許還活着?

人是不能在徹底的絕望後突然抓住零星希望的,李青琅此刻就已經無法判斷自己的推論是合理還是牽強了,畢竟他知道自己可能只是抓住了一些端倪後就往希冀的版本上瞎猜而已……李青琅于是突然卸了力,蹲坐下去,環住了因為關心而湊近他的圓圓的脖子,把臉埋進了它厚厚的胸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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