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行之前
出行之前
如果說有什麽是在薩莉亞意料之外的,那就是護送隊伍裏這個穿着青衣、甚至帶了行李,現在正和李青琅鬥嘴的漂亮男人。
臧西迷路、被劫的戲碼已經演好,有禮、客氣的姿态也已經做足,而且正好李青琅也順路回至臧邊境,臧西甚至把至礽帝有可能會拒絕指派李青琅作為護軍的理由,都一一想好了回應的說辭。
結果卻是,李青琅雖然順利地作為護軍和他們一起出發了,但隊伍裏卻莫名跟來了這個漂亮得有些過分的男人。
“都跟你說了,我是來護送使臣,不是出去游山玩水,路上也不安全,你還非要跟着。”
那漂亮男人正把他青色的錦紋行囊擱置在狼背上,聽見李青琅沖他啰嗦,瞪了他一眼:“青琅先把臉上的傻笑收起來再唠叨我吧。”
……
那天,辭日典禮剛結束,李青琅就被傳進了宮,臧西使臣隔日就出發,李青琅只剩一天不到的時間準備。
他本也是要回邊境的,但沒有想到這麽快就要走,沈氏紅了眼眶,張又嶙叮囑的話一句接一句,密不透風的。
本來李青琅還在耐心聽着,後來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薩莉亞同他說的過往,他回來後也同張又嶙夫婦簡單了聊了聊,略過悲慘的細節,只三言兩語、言簡意赅地講了自己的身世,沈氏大概也放心下來,只道李青琅護送的使臣好歹不是包藏禍心的齊北。
張又嶙卻目光沉沉,在沈氏進屋擦眼淚給李青琅收拾衣服的時候,拽了一把李青琅的胳膊:“你這一路慢點,不必急,想來那位薩莉亞殿下也不會催你,丘陵泥水容易卷人進谷底,林區暴雨容易陷進沼澤,骨鯉池在汛期也邪乎得很,一路小心。”
西南雨季足足會持續兩月之久,無法等到雨季結束再出發,趕上這個時候出行的官員和商隊就只能自認倒黴,祈求狼神庇佑。
李青琅卻是沒良心地不領情:“哎呀這話你說了好幾遍,再說了,我這次有三頭狼一起走,也是我走過的路,除了林區和那個什麽骨鯉池沒去過,剩下的地方我都熟。”
張又嶙眉毛一豎,正要罵他,李青琅卻一扭身子,一個跨步躲了老遠,丢下一句“我找碧鈴去了!”就走了。
“這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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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南閣,唠叨的人成了李青琅,絮叨了許久什麽圓圓和毛毛見不到碧鈴會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清平沒有碧鈴也清茶不思淡飯不想,自己一去還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叫碧鈴不要移情別戀,李青琅扭扭捏捏地賴在榻上,最後碧鈴被他吵煩了,用行囊包裹砸了他的腦袋。
“……你這是上哪去啊?”
“你們都茶不思飯不想,我不得跟着去嗎?”
李青琅聽到後直接鯉魚打挺蹦了起來,木榻脆弱地吱呀響了一聲。
“真的嗎!你跟我一起去嗎!真的可以嗎,楓鈴館會放你走那麽久嗎?”
碧鈴斜了李青琅一眼,見他高興得都忘了形,輕笑道:“自然可以,行囊都收拾好了,還好夏天的衣裳又薄又輕,疊好了也不占地方。”
李青琅高興得在原地蹦跶,突然回過味來:“……不對啊,碧鈴你為啥能去啊,這可是護送使臣的任務,不是游山玩水去的,你總不能跟陛下說是不想跟我分開吧,你怎麽讓陛下同意的啊。”
碧鈴緩了呼吸,直直看進李青琅的眼睛,李青琅的眼裏只有未褪去的興奮和純然的疑惑,沒有半分懷疑。
碧鈴沒忍住,嘆了口氣。
李青琅卻急急地逮了他的袖子:“你嘆什麽氣啊,快告訴我啊。”
有些話就算能騙過李青琅,也騙不過臧西的使臣,更何況還是那位薩莉亞殿下。
那晚她和李青琅的對話被李青琅原封不動地告訴了自己,碧鈴牢記自己的任務,于是他今日便只向礽帝請求随行,只說是為完成自己的任務。
至于李青琅的十年、李良安的存活……碧鈴并沒有彙報。
于是碧鈴坦然地對李青琅說:“陛下派我監視你,明面上以禮部臧西押伴官的名義随行。”
李青琅愣住了。
陛下終究是陛下,除了碧鈴原本的任務外,至礽帝能允了碧鈴此趟的随行,自然還有別的要求,至礽帝命碧鈴在随行途中,監視臧西和李青琅,從側面查出臧西的圖謀,包括接近李青琅的目的,還有軍象商用的情報,以及清泉的死因。
碧鈴只得領命。
黃泉閣的人和李青琅沒有什麽往來,插不進去,這事本也只能叫碧鈴去做,更何況李青琅本人也樂意。
礽帝把玩着手裏的玉筆:“你的任務目前完成得不錯,繼續讓李青琅把心思放你身上,當初你還真是給孤出了個好主意啊,碧鈴。”
至礽帝精明,能讓四皇女薩莉亞殿下親自前來的,絕對不止是齊北的髒水和至南的通商,現在碧鈴除了控制李青琅,還能正好能借李青琅查臧西,這一步棋必須走。
不過,碧鈴自己知道,他已經不用查了,李青琅已經什麽都告訴自己了,但是回複給礽帝的版本,碧鈴還需要再想想……
不止是至礽帝的算盤打得響,随行一事,碧鈴有自己的私心,目前有一枚埋在地下的引線需要碧鈴去截斷,那條引線連接的就是那場火的真相。
從李青琅對他說的內容來看,臧西的皇女、李良安還有李青琅目前都只知道齊北這一層。
不能讓他們查下去了,停在齊北這個層面就夠了。
這些話碧鈴雖然沒有向礽帝彙報,但這一路上的不可控因素實在是太多,兩個多月的時間,李青琅和李良安獨處,如果查到當年的真相,李青琅會不會跟着這個李良安回到臧西也是未知,如果真到了那個階段,李青琅就只有被黃泉閣的人暗殺的結局。
如果碧鈴也随行,那麽他就可以控制這件事的發生。
所以他坦然地看向李青琅有些愕然的眼神。
“怎麽?不然我說我不想跟你分開,陛下就會允我随行?我只是個花魁男倌,而這是國事,陛下是君王,又不是月老。”
李青琅讪笑了一下,笑得勉強。
“……你不會把我對你說的那些話,都彙報給陛下了吧。”
愛和信任像是一體兩面的玉佩,送出去後就是愛人珍貴的禮物,玉佩沒法只送出一面,所以李青琅早已把“碧鈴是陛下的人”忘在腦後,全然地信任碧鈴。
但他知道薩莉亞和自己神秘兮兮說的那些話是不能往外說的,這才後知後覺地有了自己闖禍的感覺,想起碧鈴的身份,心也猛一墜,那種感覺像坐南閣外的雲梯落回地面,那一刻的墜落就是離碧鈴最遠的時候,那種心情說不上好。
李青琅幾乎是小心地看着碧鈴,等着他回答,他眼神裏有些許不自知的警醒和戒備,卻借着讪笑掩飾試探和懷疑,這種陌生的情緒碧鈴從沒在李青琅看着自己的眼睛裏見過,像是被刺痛了,但更像是心虛,碧鈴有些怒氣橫生。
“嗯嗯,全部都告訴陛下了,一字不落全說了!我要是真告訴了,你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還沒被叫進宮裏、下進水牢拷打審問!”
碧鈴廣袖一甩,背過身去,氣得直深深地吸着氣。
李青琅也反應過來。
對啊,如果碧鈴一五一十全部回禀了礽帝,那當時陛下就得抓了自己進宮審問,一個馭狼的将軍小時候被敵國收養後又回到了本國,李青琅只怕百口莫辯,有嘴都說不清自己的居心。
于是他立刻上前,小聲哄着碧鈴。
碧鈴卻不難哄,李青琅本以為他會生很久的氣,碧鈴卻一轉身牢牢抱住了自己。
他把臉埋在李青琅肩頭,李青琅低頭,看不到他的臉,只看見碧鈴露出的、有些脆弱的後頸。
然後李青琅聽見他失落般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行嗎。”
素來滿含愛意和笑意的眼神射出哪怕只一絲的懷疑,碧鈴發現自己都有些難以承受,李青琅對他的警惕像口大鐘,碧鈴猛地被震醒,想到了他回避了很久的問題。
如果有一天,李青琅真的知道了……
李青琅疑惑地被碧鈴摟得死緊,自己剛才對他說的話不含責難質問,也沒有疾言厲色,碧鈴怎麽會這麽難過。
心像被碧鈴的脆弱浸泡了似的,又酸又脹的,李青琅于是溫柔地回抱他,手掌在碧鈴纖瘦的後背上輕撫安慰,從他突出的後頸一路順到凹陷的腰窩,像安撫受驚的貓。
“那種眼神是什麽眼神啊,嗯?”
“你懷疑我……”
李青琅手一頓,歉疚道:“……嗯,是我錯了,以後不會再疑你,我剛剛确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碧鈴別難過了,碧鈴?”
可明明聽到了想聽的話,碧鈴卻沒有半分安心。
“你只消知道,我必不會害你……”
……
“殿下,我們至南的護軍已經齊了,随時可以出發。禮部押伴官大人、還有我,以及一頭領狼、兩頭奔狼會在前帶路,至南騎衛軍一隊,會跟在殿下後面。”
薩莉亞點了點頭,加吉卻一直狐疑地盯着碧鈴:“未曾在宴上見過這位大人,請教大人尊名。”
碧鈴有模有樣地回了禮:“尊名不敢當,鄙姓林,作為特使押伴官全程随行,官微人輕,不曾讓加吉大人留有印象,林某愧然。”
一席話得體謙遜,但未曾打消加吉的疑慮,他上前一步,蛇一般碧綠的眼瞳盯着碧鈴,碧鈴未着華麗衣飾,斜紅點翠未着墨,粉黛未敷,面容少了精致卻多了清麗,連李青琅今日都看愣了幾分才回神。
“林大人這樣的好相貌,若是有幸曾見,必然印象深刻記憶猶新,且林大人似乎與李小将軍熟稔,可在宴日席間,李小将軍身側的官員卻并非是林大人……”
“加吉。”
薩莉亞打斷了他,她坐在象背上,等着隊伍整裝,從她的角度,清楚地看到那位“林大人”的官袍下,青衣廣袖裏的一截皓腕上,繞了兩圈後當作手鏈戴着的那條紅寶石發帶。
想到青琅之前所說的喜歡之人,再加上郢都內的傳聞,想來這位林大人便是那位碧鈴公子,官禮行得沒有錯,但是行得太過好看,身段優美,不像官員,更像伶人。
但不必拆穿,彼此心裏有數就行。
一個花魁與青琅熟識,這并不奇怪,郢都裏盛傳二人的愛情邂逅幾乎成了茶館裏的固定節目,就算是臧西使臣,想打聽也并不難。
但是他還能跟着青琅随軍護送,這就不單單是個花魁能做到的了。
看來他是至南礽帝的人,那麽……他出現在青琅身邊,想來也并非是巧合了。
此去臧西,一路甚遠,碧鈴公子,來日方長。
薩莉亞在面紗下沖着擡頭回望她的碧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