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東西
第38章 她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東西。
虎杖, 天底下最讨厭的家夥。
那麽用力地抱着她,不肯松手,不像以前那樣乖乖聽她的話了, 肚子上面……還被他弄滿了黏糊糊的東西。
哪怕擦幹淨、洗掉,換過衣服以後, 那上面也全部都是虎杖的味道。
虎杖也變壞了。
在小貓的世界裏, 故意在一個地方留下這麽濃郁的味道是一種做标記、宣告領地的行為。
雪菜覺得自己被挑釁了——她才不要被虎杖用那些黏糊糊的東西搶走地盤。
她打算找機會躲起來, 躲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變回小貓咪,認認真真舔肚皮, 把讨厭的壞東西舔走,讓上面重新填滿自己的味道。
可是剛睡醒, 京都校的人就找上門來了。
他們要和他商量關于[百鬼夜行]的作戰計劃。
迄今為止,咒術界只有兩個反轉術師。
家入硝子留在壓力更大的東京主戰場,雪菜被分配到京都, 這樣的安排合情合理,但雪菜并不喜歡他們。
她還記得上次交流會的時候鬧過的不愉快,他們讓她受傷了, 讓裏香失控, 憂太還因為這件事情自殺了。
聽說五條悟為了平息這件事情,還處理了好多好多的麻煩。
雖然、雖然雪菜覺得自己也有錯,但她還是不想和京都校的人講話,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
所以她低着頭,一個人坐得遠遠的,希望會議快點結束, 讓她快點舔幹淨自己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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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從早上醒來開始,粉發少年就亦步亦趨地跟着她。
她洗漱的時候在旁邊幫忙擠牙膏遞毛巾, 她想要下樓的時候跪下來給她穿鞋,她想要坐下就眼疾手快地給她墊好毯子,用盡一切手段讨好。
可是沒有太大的效果——有憂太在身邊,她早就習慣了被這樣照顧。
“看看我嘛……”
少年縮手縮腳地蹲在她面前,仰頭看着她,滿臉寫着‘求原諒’和‘我錯了。’
“理理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
說不出來‘以後再也不會了’這種話。
虎杖悠仁發誓,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寧願死也不願意在她面前露出這樣污濁、狼狽的一面。在她做噩夢,聽見她說要抱抱睡的時候,腦袋裏也根本沒有任何雜念。
可是雪菜……抱起來小小一只,躲在懷裏面,沒有辦法逃走,只能委屈地小聲抽泣,哭累了,就鼓起臉蹭過來,把眼淚全都蹭在他的胸口。
是報複嗎?
好可愛。
那種觸感。
太久了。
太久沒有見到她,也太久沒有自我發洩。
所以、所以在黑暗中,在滿是她味道的地方,抱着她,被她的臉頰蹭着胸口,僅僅只是這樣,就……
被弄了滿肚子的少女哭聲一頓,低下腦袋,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黏糊糊的東西,慌張又生氣地擡手推他。
“壞死了……”
她這樣罵他,說他是天底下最讨厭的讨厭鬼、壞家夥,可是在他想要去拿毛巾給她擦幹淨的時候,又會慌慌張張靠得更近,哭着讓他‘不許走。’
好可愛……
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所以……是沒有生氣嗎?
還是哪怕在生氣,但因為害怕黑乎乎的夜晚,所以也沒有辦法從他懷抱裏面逃開呢?
不管怎麽樣都好可愛。早上醒來氣鼓鼓不肯理人的樣子也好可愛。雪菜。姐姐。生氣像撒嬌一樣,現在偏過腦袋不願意看他的表情也好可愛。
“姐姐打我吧。”
少年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臉頰上面,仰着臉,像是身後有尾巴在搖晃的大狗狗那樣,小小聲求饒的聲音像是汪汪叫。
“生氣的話就用力打我,咬我踹我扇我巴掌也完全沒問題,罵我、罵我也可以……我是讨厭鬼壞東西悠仁,別不理我好不好?”
他用那雙金燦燦、圓滾滾的眼睛看着她,裏面裝滿了誠摯熱烈的喜歡,他的長相自帶一種親和感,表情耷拉下去的時候,看起來可憐極了,就算是天底下最鐵石心腸的人在這裏,也說不定會有幾分心軟。
可是這一套雪菜已經體會過了。
前幾個月,剛剛認識的乙骨同學也是這樣:做壞事,掉着眼淚湊過來,可憐巴巴地認錯道歉。
——下次繼續。
有了乙骨同學的前車之鑒,雪菜現在對男生這樣的表情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和警惕心,所以她抿抿唇,偏頭看向門口,完全不理會他。
讨厭鬼虎杖。
明明有着和棘一樣的笑容,但是和棘一點也不一樣,她和棘抱抱睡了這麽多次,棘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搶走她的肚皮。
他已經不是幾個月之前的虎杖了。一直以來,永永遠遠會給她笑容,哄她笑的人只有棘。
想念,就是這個人出現在你的心裏。
門外,大雪不斷落下,狹長的小路已經被白雪深覆,會議終于結束了。
壁爐在不遠處燃燒,發出柴火的碰撞聲,也帶來一陣陣柔和的溫暖,京都校的人走了以後,整個旅店就剩下他們兩個,非常非常安靜。
在這樣的時刻,狗卷棘的笑容出現在她的心裏。
他喜歡笑,即使下半張臉總是藏在圍脖裏,別人瞧不見他上揚的嘴角。
可是他有笑起來很漂亮的、彎彎的眼睛。
那是雪菜看見的,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好看的笑容。
在那一天,醫院裏面,他哄她笑,那也是她記憶裏第一次從心底裏發出笑容。
沒有任何目的感的,狗卷棘溫柔地對待身邊的所有人,熊貓、真希,就算是乙骨憂太和伏黑惠,也說不出來任何诋毀這家夥的話。
狗卷棘。
只要有他在,那樣具有感染力的笑容就會一直一直蔓延在空氣裏,叫雪菜覺得好安心。
狗卷棘。
在每一個不安的夜晚,睡不着,又或者從噩夢中掙紮着醒來,棘從來不會那樣用力地抱着她,也不會用任何特殊的手段哄她睡覺。
他只是會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他們會緊緊靠在一起,看着彼此的眼睛。他給她溫暖的體溫,輕輕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告訴她這裏很安全,讓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睡着。
狗卷棘。
他現在……在做什麽呢?
也和她一樣,剛剛開完作戰會議嗎?
那他有沒有……他有沒有,和她一樣,在心裏面出現她的樣子呢?
慢吞吞低下頭,從口袋裏面拿出手機。
沒有任何外因的驅動,雪菜想要給一個人發消息,第一次,完完全全出自自己的心。
打開對話框,看見他發過來的,今日份的早安。
空空的心髒好像被這幾個短短的字填滿了。
好神奇……
因為他是咒言師,所以哪怕隔着屏幕,哪怕手機裏的文字不能延展他的術式,他也可以在她需要的時候幫助她嗎?
棘好厲害……
可是雪菜好笨。
打開輸入框,手指頭在屏幕上面點來點去,思考了好一會,還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先選擇哪一個音節。
笨蛋雪菜。
想對他說什麽呢?
她第一次擁有這樣的沖動,勉強稱得上是引路人的唯一一個五條悟,也從來沒有對她進行過相關的教導。
她有些迷茫。
心髒不知道為什麽跳得很快。
在小動物的世界裏,心跳加快往往預示着危機。
所以,要停下來嗎?
心在怦怦跳。
這樣做說不定不太好。
少女攥緊手指,猶豫了一會,關掉了輸入框。
又停頓了好一會以後,她眨眨眼睛,手指在屏幕上面滑動,找到了狗卷棘很愛發的那個表情包。
是兩只水彩畫風格的貓貓和狗狗貼在一起,它們互相蹭蹭臉頰,露出可愛的笑容,很親密,也很溫馨。
她把這個表情長按保存下來,搗鼓搗鼓,又發送給狗卷棘。
消息顯示【已讀】。
手機在發燙。
壁爐的火焰好像也在這一瞬間沸騰起來,叫她臉頰、腦袋,心口、手指尖都開始泛起駭人的熱度。
狗卷棘發來了一條消息。
少女的睫毛顫了顫,立即擡手整個捂住屏幕,像是動作敏捷的、拍蚊子的小貓。
為什麽會這樣呢?
明明很想和棘說話……甚至在很多時候,還會很壞很壞地不理他,假裝自己還在生氣,想要得到他一直一直、更多更多地哄。
究竟是為什麽,現在卻一點也不敢看他的消息呢?
心髒在怦怦跳。
頭腦有點眩暈。
“……姐姐?”
虎杖悠仁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低頭看,從早上起就挂在他臉上的求饒和讨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她覺得陌生的表情。
她第一次覺得悠仁身上也有那種進攻感,叫她手足無措的進攻感,她下意識把手機護在胸口,抿緊唇,還沒來得及說話,另外一只手就被他用力攥住了。
少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臉。
因為她的臉上,
是昨晚無論如何也沒有出現的、少女的羞怯。
這樣薄薄的、美麗的,不是因為缺氧和生氣,也不是因為掉眼淚而産生的紅暈。
讓他眼睛産生灼燒感的、漂亮的薄紅。
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的表情。
吹頭發的時候靠得很近,擁抱的時候皮膚貼在一起,哪怕他做了那樣過分的事情……開着小燈給她擦肚子、換衣服,自己腦袋已經快要燒壞掉了,也沒有得到過的表情。
手機對面的……是乙骨哥嗎?
那個暑假的時候,像是傳聞中的武士一般從天而降,對他說“不要告訴雪菜”,握着刀,默默守護着她,連悠仁自己都會在心裏感嘆好帥的白衣少年。
他們已經在一起了嗎?
是已經在戀愛中,又或者相互喜歡的關系了嗎?
讓雪菜姐露出這種表情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比自己更帥氣、更強大,更有時間陪伴在她的身邊,全方位超過他的人。
可以理解的吧?
可以接受的吧,虎杖悠仁。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昨晚在做什麽呢?
怪不得這次乙骨哥對他抱有這樣大的敵意,一定是把他當成不知所謂,想要介入別人感情的第三者了吧?
虎杖悠仁很想說自己不是,他絕對不會那樣做——如果姐姐真的已經和別人互相喜歡,哪怕自己再難過,心碎掉,也絕對不可能做出任何傷害別人感情的事情。
可是他還有資格這樣說嗎?
昨晚到底算什麽呢?
她為什麽要那樣叫他的名字,允許他跟來京都,為什麽要讓他抱着她睡覺,哪怕被他弄了滿肚子的■液,也一邊哭着說讨厭虎杖,一邊又躲進他懷抱裏睡覺呢?
那些分分秒秒,不加掩飾,傾盡所有對她表達的喜歡和愛意,究竟被當做什麽了呢?
“姐姐……”
忍不住哭了出來。
因為落空的初戀,因為昨晚太過美好的一切,因為她剛剛為別人而露出的表情。
絕對無法認錯的,為喜歡的人露出的表情。
可是怎麽辦?
即使到了現在,還是沒有辦法放開她的手掌。
悠仁覺得狼狽而又羞愧,甚至有一種毀滅一般的罪惡感,哽咽着落下記事以來的第一份淚水。
“姐姐……”
少年蹲在地上,仰着臉看她,滿是水光的眼睛,嗚咽的聲音,讓他顯得像是一只被丢進垃圾桶的大狗狗。
“你和乙骨哥在一起了嗎?”
他哭着問:“姐姐讨厭我了嗎?從此以後再也不會理我了嗎?如果被乙骨哥知道我們的事情,他會把我殺掉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死掉會讓姐姐消氣嗎?姐姐會來我的墳墓看我……唔。”
被捂住嘴巴。
少女皺起眉,有些不高興地看着他,聲音輕輕的,她說:“不要虎杖死掉。”
雖然現在讨厭虎杖,也生虎杖的氣,但虎杖是她的朋友。
她不要虎杖死掉。
“真的嗎……真的不要我以死來贖罪嗎?昨晚、昨晚那樣,姐姐還生我的氣嗎?我們、我們……我會向乙骨哥坦白一切的!”
“……”
虎杖真的學壞了。
和憂太一樣,因為一些小事情,就要說‘死掉’這樣的話。
在雪菜的觀念裏,沒有什麽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了。
“你不許死掉。”
她低下頭,有些不情不願地說道:“我現在、我明天就不生你的氣了。”
“真的嗎?”
他忍不住把腦袋靠過來,搭在她的膝蓋上,眼淚汪汪地看着她。
“你和乙骨哥在一起了嗎?”就好像這個問題比他的性命還有眼淚更重要那樣,他看着她的眼睛,哽咽着問。
雪菜下意識左右看了看。
“沒有在一起……”
虎杖真的笨笨的。
憂太明明在東京,怎麽會和她在一起呢?
“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他的聲音幾乎在一瞬間重新充滿了活力和幹勁,就好像身後的尾巴繼續翹起來了那樣,那雙眼睛又重新亮了起來。
“那、那姐姐有喜歡的人了嗎?我,我還會有機會嗎?哪怕一點點也好……姐姐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用毛茸茸腦袋貼着她的少年,在肚子上面留下氣味的少年,熱乎乎的、靠過來,讓她後頸下意識發熱的少年,他不斷靠近,說着這樣的話。
“……”
她察覺到一點點危機感,擡手推了推他的腦袋,被急于讨好的少年舔了舔手心。
兩個人都愣住。
“對不起!”
他的臉變得通紅,像是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焦急又懊惱地抱住她的手臂。
“姐姐生氣的話打我罵我殺了我都可以,別不理我好不好……我、我不是故意想要舔你的,我、我的意思是……”
語言系統混亂,大腦慌慌張張鬧個不停,沒有辦法思考也沒有辦法做出正确的道歉手段,反而還因為慌亂而把她的手抱得更緊,腦袋也忍不住湊得更近。
就像是被大狗狗追着舔臉頰一樣,少女輕輕往後躲了躲,好一會,擡起手抵住他的臉,艱難地拉開一點點距離。
“姐姐……”
在內心惶恐不安的時候,在又一次想要道歉的時候,聽見她說:
“喜歡虎杖。”
她語氣慢吞吞的,輕輕的,她說:“不是一點點,是很多很多的喜歡。”
**
虎杖。一整個暑假帶她在仙臺瘋玩的少年,帶她去夏天山上踩水的少年,會好好對待小動物,舍不得弄壞一只蜜蜂翅膀的少年。
她的朋友,她不要他死掉。
被用力抱住了。
“我會好好表現的!”
他蹭蹭蹭把她抱上樓梯:“姐姐要睡午覺嗎?要嗎要嗎?聽他們說了一早上的話累了吧,下午還要去戰鬥……雖然我不知道咒靈是什麽東西,但是聽起來很麻煩的樣子,我們點東西回來吃,肚子裏鼓鼓的才有力氣戰鬥吧!”
……
“不可以這麽用力。”
“對、對不起。”
被抱回了房間。
她坐在床上,少年跪在她的腳邊,給她脫鞋子,又像是宣誓那樣,擡起頭看她,輕輕的、緩慢的:
“我會努力的。今天,明天,還有接下來的一輩子,我會用盡全力,拼上性命好好表現,不會讓你失望,也不會讓你後悔今天做出的這個決定。”
“……哦。”
她做什麽決定了呢?
不讓悠仁死掉的決定嗎?
鑽進滿是兩個人味道的被窩裏面,埋頭嗅嗅,皺皺鼻子,然後看向他:“不可以走掉。”
“嗯……”
他笑了笑,蹲下來把臉趴在她的床邊,讓雪菜想到了飯團——她的小狗。
“我不會走掉的,我守着你,一直一直在這裏。”
**
東京。
夏油傑的追随者們正在做着戰前的最後準備。
“很難辦吧。”
長發女人拍了拍米格爾的肩膀:“五條悟——聽起來就叫人覺得害怕的名字啊。竟然要你拖住他十分鐘……這種事能辦到嗎?”
“試試看吧。”
有着黑色皮膚的非洲男人摸了摸腦袋:“傑說了可以随時逃跑,留住性命就行……比起這個,我倒是有些擔心傑。”
說話間,他們向身後看去。
那是一個祭場,教內平時用于舉行祭典,圈那些猴子們金錢的地方。
此時此刻,長發青年一個人站在那裏,周圍貼滿了紅色的咒符,看起來很是危險、詭異。
他已經站在那裏一整夜了。
風吹過來,那些泛着紅光的符咒一角被吹得翹起,夏油傑輕輕閉上眼睛。
聲勢浩大的攻勢開始之前,這個令整個咒術界嚴陣以待、全員出動的主導人,此時此刻,竟然顯得像是一個祭品。
随着太陽漸漸向西,天空染上金色的顆粒,東京和京都的街道上,開始出現數量龐大的咒靈。
“釘宮!”
“釘宮……”
“拜托了……”
“謝謝。”
很快開始有人受傷,在被她治好以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往戰場,雪菜站在窗戶邊上,怔怔地看着他們的背影。
人類……好團結。
明明是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也根本就沒有任何交集的存在,可是擁有強大力量的咒術師,甚至是她覺得有些讨厭的壞家夥,在這樣的時候,還是會不顧自己的安危,去保護那些弱小的普通人。
她不為那些死去咒靈感到可惜。因為不管是在咒靈還是動物的世界裏面,弱肉強食是亘古不變的、刻在基因裏的道理。
人類。
在心裏小聲念了一遍這個詞彙,雪菜低下頭,感覺到一種深深的觸動,在這樣的時刻,她又想起狗卷棘,想到第一次和他出任務的那一天,他遞過來的口罩,和擋在她面前的樣子。
那個時候……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棘就已經在保護她了嗎?
不是因為他們成為了朋友,也不是同伴,只是因為她是弱小的存在,強大的棘,在第一次見面就開始保護她了嗎?
她也、她也擁有了這樣的東西,也體會過這樣燦爛的、像是神明灑下來的光亮一般的東西嗎?
好開心。
比她強大的咒靈同伴,真人,他不保護她,對她說了可怕的話。
可是她還有棘。
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已經從棘那裏獲得了這樣的東西。
——閃閃的、散發着璀璨光芒的,人類善意的心。
脊背泛起細小的癢意,帶着滿足感,這種麻麻的感覺從後背傳達到心髒,又一直蔓延到指尖。
她輕輕把手指搭在窗戶上面,接着霧氣,勾勒出他名字的第一筆。
“釘宮!”
又有人跑進來了。
是京都校的學生,兩個女孩子,藍色頭發的那個受了傷,被雙馬尾的女孩抱進來,雪菜低頭治療,聽見小聲的道歉。
“抱歉……”
名叫三輪霞的女孩朝她笑了笑:“我,我現在才意識到,所有的咒術師其實都是同伴,交流會的時候……我們不該用那樣的戰術,那一天很痛吧?對不起。”
“哦……”
雪菜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沉默了一會以後,發現三輪還在用亮閃閃的眼睛看着她,她抿了抿唇,小聲說:“我已經不痛了。”
藍頭發女孩愣了一下,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就好像沒有受傷那樣。
“喂!”
這邊在處理傷口,那邊一直在房間裏幫忙打下手、收拾物品的虎杖悠仁被盯上了。
“現在人手不足,你這家夥能打架嗎?”
“啊??!”
虎杖悠仁速度極快地躲開了別的女孩抓過來的手,下意識看向雪菜,就像是一只家養的小狗,露出滿臉後怕的表情。
“打架倒是能打……你、你別上手抓我啊,我是跟着雪菜姐一起過來的,我聽她的安排。”
把虎杖叫出去幫忙了。
因為外面是和津美紀一樣的普通人,家裏可能會有小貓小狗等主人回家。
“好!”
聽見她這樣的答案,少年笑了笑,頓時變得鬥志滿滿。
雖然不知道咒靈是什麽。
“我會好好表現,絕對不會給你丢臉的!”
“一個人躲在這裏,會感到寂寞嗎?”
另一邊,東京。
因為上次在京都校的失控,乙骨憂太被視作了不穩定的危險分子,并沒有參與這次的戰鬥,一個人待在學校。
不想給同伴和老師再添麻煩。
所以乖乖縮在教室裏面,直到夏油傑走進來。
沒有什麽寒暄和戰鬥前的開場白,哪怕已經握着刀拼命抵抗,乙骨憂太還是被甩到了教室的牆上。
他嘴角滲着血,擡起頭,看着這個緩緩向他逼近的詛咒師,眼裏沒有太多的憤怒和仇恨,只是困惑。
憂太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找到這裏來。
他對總監會挂在嘴邊的立場不太關心,也從來沒有過要懲惡揚善,和衆人一起聲讨夏油傑的想法,對于夏油傑,他的印象非常陌生,只知道他制造的百鬼夜行給同伴們造成了一點麻煩。
“……為什麽?”
他問:“為什麽不是五條老師,而是我?”
“哈。”
像是對他的問題有些驚訝,夏油傑挑了挑眉毛:“在這種時候,竟然還有心思提問嗎?”
說着,他垂眸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啊、是這樣。不是享受戰鬥的類型,所以在戰鬥之前,需要充分的意義和理由嗎?真叫人懷念啊……這種心态。”
“殺了我也沒用的。”
乙骨憂太握緊刀,站起來,滿臉防備地看着他,但臉上并沒有太多對戰鬥的渴求——雪菜和同伴都不在這裏,他找不到戰鬥的意義。
“我對戰局起不到什麽決定性的作用。”
“很有自知之明嘛。”
說着,一只咒靈快速向乙骨憂太發動了攻擊,少年護住要害,又被另外一只咒靈用力捶了一拳,整個人砸在窗戶上面,把玻璃砸破,從窗外跌了出去。
被接住了。
咒靈裏香護在憂太的身後,滿臉憤怒地看着夏油傑。
“這不是已經有一個了嗎?”
長發青年看看裏香,又看看他,輕輕彎起眼睛,露出輕蔑而又厭惡的神情。
被捶在了地上。
雖然同樣是特級,但是其間相差了十多年的戰鬥經驗,而夏油傑的體術,在學生時代甚至是超越了五條悟的最強。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乙骨憂太配合裏香,勉強應付着夏油傑的攻擊,內心除了挨打之後難免的火氣,其實沒有太多別的情緒。
太好了。他甚至這麽想:他把夏油傑拖在這裏的話,其他的戰場就會減少相應的壓力,雪菜和熊貓他們就不會遭遇太大的危險了。
“打起精神來呀,你的小青梅在看着你呢。”
“……”
咒具和咒具互相碰撞的聲音,淺淡的花香,在另一邊,五條悟思考着要不要把熊貓他們傳送回學校的時候,乙骨憂太聽見了夏油傑的下一句話。
“如果非要一個戰鬥理由的話。”
“——是你吧?”
他說:
“上學的第一天,就把女同學弄哭的小野種。”
**
黃昏。
雪菜一個人坐在醫務室裏面。
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動靜,快要被遺忘的禮物——左手無名指上面的戒指,忽然發起強烈的震動。
她低下頭,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感受到一陣恐慌和不安從靈魂深處傳達出來。
就好像即将要失去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從靈魂裏面,一直一直有個聲音在叫喊。
門被打碎了。
一只咒靈闖進房間。龐大的、白色的,漂亮的,會用尾巴給她捉娃娃,又傷害了她朋友的巨龍。
【“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吧?”】
站起來,聽見好多好多聲音出現在腦海。
【‘想要和虹龍做朋友……’】
【“不可以哦。雪菜和虹龍不可以做朋友,只有傑才是雪菜的朋友。”】
【‘那虹龍是什麽呢?’】
【“是寵物哦。其他的咒靈是雪菜的寵物,傑是雪菜的朋友,還有未來的丈夫。”】
【‘丈夫?’】
【“對。等我國小畢業,再念完中學,我們就可以結婚了。”】
【‘結婚是什麽?’】
【“結婚就是永遠在一起。”】
【‘要和傑……’】
被白龍用腦袋拱了拱。
它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發出輕輕的、小狗一樣的叫喊。
下意識捉住了虹龍的尾巴。
像是龍龍導游一樣,它帶着她走下樓梯,穿過大堂,往外走。
這裏早就亂作一團,兩個充當護衛的咒術師正拼命抵抗着忽然冒出來的咒靈軍團,努力保護着樓上的反轉術師,卻連她已經走出大門都沒有發現。
風輕輕的。
晚霞灑落下來。
斷了一條手臂的青年坐在小巷子裏,看見摯友朝他走來的身影。
“真慢啊。”
他笑了笑:“悟。”
手指好燙。
整只手臂也都燙了起來。
漸漸的,那只手臂變得透明,在夕陽下,綻放出宛如寶石一般的璀璨光彩。
兩只小小的拇指咒靈踩在同伴的腦袋上面靠過來。
“啾啾。”
它們這樣叫着* ,像是蚯蚓一樣的小小身體彎曲起來,把腦袋抵在了她的指尖。
[咒靈操術。]
凡是擁有生得術式的咒術師,在覺醒術式的那一刻,就會知道自己術式的名字和使用技巧。
在心底裏浮現這個術式的名字,在這兩只拇指咒靈被她調伏,進入她身體的那一刻,雪菜擡起頭,看着眼前白色的巨龍,心底裏,又出現那一道聲音。
【“要和傑……”】
小小的、稚嫩的聲音,那個女孩說:
【“要和傑永遠在一起。”】
臉頰被舔了舔。
雪菜低下頭,看見淚水一滴一滴滾落,卷着金色的陽光,砸在地上,又立即裹滿了灰塵。
她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東西。
她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麽東西。
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讓她現在止不住淚水,靈魂深處傳來絕望和焦急,哪怕丢掉性命,也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的東西。
可是那是什麽呢?
那是什麽呢……是什麽,是什麽啊……
“如果這是她的選擇的話。”
灑滿了金色陽光的小巷,長發青年捂住失去的那一條手臂,笑了笑:“我能做的只有這個了……雖然聽起來有些狼狽,但是悟,你可以幫幫忙嗎?幫她适應我的術式。”
“那就是你之前說的禮物嗎?”
“嗯。不過現在是極端的版本。我擔心她會痛。”
沒有再說話。
靜靜的,風吹過,卷起寒冷的細雪。在同樣的時節,十五歲的平安夜,高專的一年級圍坐在宿舍裏,那是五條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醉,第一次親吻一個女孩。
像是也想到了雞飛狗跳的那一晚,夏油傑笑了笑,彎着眼睛說道:“被你吓得不輕呢。那孩子,第二天問我‘那是懲罰嗎’,因為悟太讨厭她所以才會咬她嘴巴嗎?”
“……傑。”
就像是肩膀上的重量已經超出負載那樣,五條悟慢慢蹲下來,拆掉臉上的繃帶,看着他。
“傑。”
沒有說話,對視之間,清楚了這兩聲名字的含義。
“抱歉,悟。”
夏油傑偏頭看向巷口,從口袋裏拿出兩張學生證,和一部款式老舊的手機。
“我已經……沒有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長久的沉默。
五條悟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接着又松開,看向他,輕輕說:“——”
“……嗯。”
灑滿了金色陽光的小巷,眉眼帶着詩意的長發青年愣了一下,接着笑起來。
那是一個告別的笑容。
“平安夜快樂。”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