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第一步之遙

◇ 第22章 一步之遙

聞途到家将近十二點,開門時他愣了一下,以往這個時間母親早就睡了,但現在客廳還亮着燈。

回到海州後,聞途就搬進以前的房子母親一起住,父親出事以來,家裏許多財産都被沒收查封,這間五十平的房子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他進了屋,見母親坐在沙發上,對面的凳子上還有個中年男人。

“大侄子,你可算回來了!”二叔見了他,把煙頭摁進煙灰缸,眼睛笑出幾條褶,“等你好久了,離婚官司的事兒你記得吧,我再來咨詢一下你。”

看到沙發上的餘苒無奈地朝他搖搖頭,他就知道這人又來纏他母親了。

聞途說:“現在很晚了,我媽要休息,你有什麽改天再說。”

“我等不及了,你不給我答複,二叔只得親自來找你。”

聞途沒理他,走過去扶起餘苒,想帶她回卧室。

餘苒說:“我說過你不接民事案件,你二叔不信。”

“打官司都大同小異,你們律師幹的不就是查查法條的事?我要求也不多,就是想要把房子搶到手,還有兒子的撫養權。”

聞途回答:“律師的作用如果只是查法條,那還開庭做什麽,你直接讓法官按照法條給你判了不就得了。”

“嘿你這孩子,都是親戚,怎麽就不能做個順水人情了?你幹了這麽多年律師這點小事都辦不到?”

聞途冷靜道:“讓我代理也可以,咨詢費半小時五百,簽合同後收取争議标的4%,你那房子預估兩百萬,先準備八萬律師費,一次付清。”

“你坐地起價呢,財迷心竅了吧!”

“雙向選擇,你也可以不選我,而且這是正常收費标準。”

“我可是你親叔叔!你幹啥要坑我?”

“我是你親侄子,你為什麽白嫖我。”

“你!”他臉脹得通紅,手叉腰轉了兩圈,又指着聞途吼道,“要不是想着你便宜,誰不敢冒這個風險來找你?別忘了,五年前仕裕被冤枉判了無期,一半都是拜你所賜!”

聞途頃刻間黑了臉,擡高聲音喝道:“你再不滾,我馬上以非法闖入住宅為由報警。”

他很少讓情緒表面化,也不常動怒,一旦呵斥誰說明那個人觸犯他底線了。

聞途朝他逼近一步,聲音透進冷白的燈光裏,寒意刺骨:“狗嘴吐不出象牙,一把年紀了要點臉吧,下次要是再胡說八道,就不是罵你那麽簡單了。”

二叔噎了一下,瞪着眼睛沒敢再多嘴,越過他便摔門而去。

屋內清淨下來,聞途雙手撫在餘苒肩上,回到那副溫和的表情:“對不起媽,我回來晚了,他沒對你怎麽樣吧。”

“他纏着我讓我幫忙,說了半天。”餘苒把他的手拿下來,握在手心裏說,“是媽沒用,每次遇到這種情況都不知道怎麽拒絕。”

聞途幫她把散下來的碎發掖到耳後:“你是太善良了,他覺得你好欺負,這種人平常不聯系,要幫忙才想到我們,不配做親戚,以後他再來就跟我打電話,或者直接報警。”

“好。”餘苒點點頭,片刻後垂下眼,咬了咬嘴唇說,“小途……你爸的生日快到了。”

聞途沉默片刻,緩緩答道:“嗯,我這兩天把東西準備一下,到時候我們去看他。”

餘苒說好,神情卻更加沉重。

“剛剛那人說的話,您別放心上。”

餘苒勉強揚起了唇角,那雙和聞途有八分相似的眼睛暗淡無光:“媽明白的,都過去了。”

-

聞途第二天起床,發現自己嘴角起了個泡,刷牙時拉扯着疼。

“嘶……”他照了一下鏡子,應該是昨晚口的時候磨破的。

而某個罪魁禍首正好給他發來消息:

【小意:趙霖涉嫌非法行醫案的辯護人,今天來交辯護意見嗎?】

聞途瞄了一眼時間,才七點,他嘆了口氣,似乎沒見過這麽催命的。

【聞途:視情況而定。】

對面很快回了:

【小意:?】

【小意:也就是說需要我将就您?】

【聞途:您下午有空的話,我也可以将就您。】

【小意:下午兩點來吧,估計要等一等,我還有別的案子要處理,最近檢察院很忙的。】

【聞途:哦。】

聞途放下手機,洗漱完吃了早飯,和母親道別,随後直接去了看守所見會見趙霖。

趙霖坐在金屬欄杆後,頭發一半花白,形色枯槁,明明上周見面的時候他氣色還沒那麽糟。

監獄和外面像是兩個世界,這連空氣都含有吸人精氣的因子。

聞途從他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五年前他也是這樣隔着欄網和父親對坐。

區別是那時聞途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絕望,一向清正廉潔的父親流着淚告訴他,事情是他做的,他要認罪,讓聞途別再忙活。

聞途回憶起鐵杆欄背後父親那張慘白的臉,像被尖刺緩緩紮進心髒。

他把注意力拉回來,望着趙霖開口:“趙先生,專家意見已經告知您了,目前檢方還沒有批捕,我會盡力争取無罪。”

“謝謝你,聞律師。”趙霖微笑着,平和說道。

“您是二十年前取得的H省鄉村醫生資格證,您清楚這個證僅限在當地使用嗎,包括你異地行醫的一年內,知不知道這樣是違法的。”

趙霖誠實答道:“我知道的。”

“那為什麽不遵守規定?”

他說:“一年前有個孩子急需手術,我和我老婆急忙趕來海州,辦證要許多手續,當時沒來得及,後來正式開診所的時候也通過了審查,便一直存在僥幸心理。”

“問題不大,後續好好接受行政處罰就行。”聞途說,“我了解到您和您妻子診療收費很低,有時甚至無償。”

“是的,自從兒子去世後,我們對錢沒什麽渴望了,我的診所在呂家店,那塊地方聚集着這座城市的低收入人群,平時生小病也舍不得去大醫院看,所以大多來我這裏。五年前我們沒救回兒子,現在想着能幫一個是一個,就當為了兒子下輩子能投胎好人家積點德。”

聞途沉聲說:“您和夫人都是善人,上天會眷顧你們的。”

趙霖搖搖頭,苦笑着回答:“并沒有,五年前我兒子因為意外事故去世,現在我又失誤害死了一個三歲的孩子,我從來都得不到上天的眷顧。”

聞途說:“您的診斷無誤,死者是因為自身特殊的過敏體質才死亡。”

“可是沒有我的藥,他就不會死。”趙霖垂下眼睛說,“聞律師,無罪與否我已經不在乎了,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被良知折磨,我明明是個醫者,卻害病人喪命,理應受到懲罰,這是我的職業底線。”

“趙先生,我是個刑辯律師。”聞途聲音很堅定,“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竭盡全力為當事人争取正當權益,也是我的職業底線。”

-

這天上午,谌意案卷看到一半,被告知《檢察日記》紀錄片的拍攝組到了,要他出鏡配合錄制。

“煩死了。”他倒在椅子上把頭發抓亂,“本來上這個破班就煩。”

齊樂青跑過來遞給他一沓紙:“谌檢,這是導演組給的臺本,照着念就行了,诶呀,你這發型怎麽回事,跟雞窩一樣。”

齊樂青幫他理好頭發,又聽谌意抱怨:“退一萬步說,我就不能念12345,讓後期給我加配音上去嗎?”

“這不行啊,片方給了錢的,算是我們甲方,一切要聽從別人安排。”

“我待會還要去簽認罪認罰,你能不能替我演?”

“好了閉嘴,誰讓你是院花。”

旁邊忙着訂卷的元潇不忘插一嘴:“叛逆大明星和他的操心經紀人。”

紀錄片記錄了李呈昊案的辦案過程,谌意認真按照導演的安排拍完,又配合記者進行了專訪。

收工的時候,谌意收拾好臺本準備回辦公室,聽到身後一個聲音:“谌檢。”

他回頭,見來人是剛才做專訪的記者小吳:“谌檢辛苦你了,今天錄制得很順利,我們加個好友吧,出成片了第一時間發給你看。”

谌意和他加了微信,又聽小吳問:“谌檢,聽說這個案子要二審,看來檢方勢必要抗争到底啊,律師那邊也會上訴,說到這個,你和聞律是不是有過節?”

他随意答道:“能有什麽過節,就法庭上交過一次手,根本不熟。”

他拿着臺本下樓,小吳跟在他身側道:“還不是之前媒體在傳麽,說你們什麽磁場不合性格相沖,那你對他的印象怎樣?”

“冷漠,不近人情。”谌意并不樂意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步伐加快了些。

“我這兒有他的瓜,你吃不吃?”

谌意停下腳步,轉頭看着小吳,見對方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

“什麽瓜。”他問。

“你看。”小吳看四周沒人,悄悄把手機遞給谌意。

谌意接過,界面上是一張新聞截圖,标題明晃晃寫着:京市巨額受賄罪涉案法官今日落網。

谌意眉頭蹙緊,沒說話,小吳開口:“五年前的一篇報道,這人叫聞仕裕,你猜他和聞途是什麽關系?他是聞途的爸爸!”

谌意把手機塞給他,不耐煩地繼續下樓梯:“所以呢?”

小吳跟上:“我當年做過相關采訪,聞仕裕以前是海州法院的法官,受賄近百萬元,辯護人正是他兒子聞途,但他自己後來親口認罪了,被市高院判了無期徒刑,現在人還在監獄裏邊。”

“他爸犯的事,和他有什麽關系。”谌意表情陰沉沉的,腳下速度加快,突然又被小吳拉住了胳膊。

“當然有關系,他可被他爸害慘了,我聽小道消息,聞途五年前考過公務員,當時他是全市法檢考試綜合成績排名第一上岸的懷陽區檢察院,拟錄用名單剛出來他爸就出了事,直系親屬涉嫌刑案,他沒過政審,直接被取消名額,終身禁考。”

“你想表達什麽。”谌意語氣不太好聽。

“你不覺得喜聞樂見?他差一點就能當上公務員,那麽強勢的一個人還栽過跟頭呢。”

是啊他就差一點,他曾經離夢想就只差一步之遙了。谌意突然覺得胸中塊壘,有怨氣撒不出來。

谌意望向他,眼中溫度驟降下去:“并沒有喜聞樂見,反而是你,把陌生人的不幸當作笑談,不覺得自己很惡劣嗎?”

谌意回到辦公室,看見剛剛他們談論的人正端坐在沙發上。

聞途擡頭和他相視,随後起身謙恭開口:“谌檢。”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和聞途約了下午見面。

谌意點了一下頭:“久等了,來接待室說。”

他帶聞途去了二樓接待室,順手将門關上了。

“材料我都看過,趙霖不構成非法行醫罪,但可能構成醫療事故罪或者過失致人死亡。”谌意又順手鎖了門,動作極其自然,“批捕的可能性很大,不過要等新的鑒定意見出來。”

聞途站在他身側說:“我今天來正是想和您說這個問題,您可以看看這份專家意見,病人的死亡和趙霖的診療行為不具備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其行為應該屬于可容許的醫療風險……”

谌意接過意見書,眼神卻往聞途臉上瞟,兩秒的沉默後,他冒出來一句:“嘴怎麽了。”

他目光落在聞途嘴角的傷口上,眉梢意味深長地挑了一下。

聞途沒有掩藏,直面向他,像回答工作問題那樣:“您昨晚太用力了。”

話音落下,接待室後方的桌子上傳來一聲巨響。

緊接着一雙手從桌底伸了出來,戰戰兢兢把文件擺好,然後桌下冒出一顆腦袋。

齊樂青和他們二人面面相觑,氣氛陷入尴尬。

“喔!我耳朵不太好,你們說什麽呢,哈哈我剛在地上找光盤,找到啦,我馬上出去。”

他連滾帶爬站起來,沖到門口,看了眼聞途,又靠近谌意小聲說:“屋裏有監控,注意影響,這是本經紀人對你唯一的忠告。”

“……”谌意一時無語,“快滾。”

齊樂青逃出去後,谌意再次鎖好門,聞途撓了一下耳根,說:“不好意思,我以為這裏面沒人。”

“他不會出去亂講。”谌意移開視線,面無表情地走到沙發上坐下,“行了,我不和你扯別的了,好好談正事,繼續剛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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