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縣試(十四) 本給蘇敬儀縣試押的題,……
第43章 縣試(十四) 本給蘇敬儀縣試押的題,……
大殿的氛圍有些壓抑。
定國公強撐笑臉, 端起長輩見多識廣的架勢,“蘇從斌在國子監讀過書的!”
蘇從斌三歲前,他倒是見過幾回。而後和合帝開啓發瘋道路, 他秦毅作為定國公嫡長子,作為武狀元也就只能輾轉各地當個小小的六品校尉。
想來也好笑,先帝倚重的第三代超品榮國侯意外暴斃了,這軍權相鬥,皇子奪嫡, 反倒是讓帝王重新回想起被打壓整整二十多年的定國公府了。于是先帝就帶着些高高在上的施舍,召他回了京。
回京後,他也瞧過蘇從斌一眼。
看着沒小時候機靈勁頭, 木楞面團一個。
但不管如何, 蘇從斌到底是蘇家,先帝倚重的将軍長子。這該有的待遇, 比如去國子監讀書應該會有的!
且蘇家第三代私德那麽瘋, 客觀而言也是因為人是“家道中落”被教導要恢複祖宗榮光長大。對蘇家第三代而言, 搶到軍權,恢複祖宗榮光,于公于家族有用。至于情, 他要真愛。否則他要窒息的!
對蘇家三代這種瘋狂的思想,定國公今日不想發表任何看法。他目前就強調一點——蘇從斌是蘇家第四代, 肯定也會被教導恢複祖宗榮光,從而各種學習的!
“蘇從斌實力應當還有的。我看他文書寫的都不錯。對接其他部門,那些文章之乎者也的引用,他也能應對。”定國公客觀訴說。
聞言鎮國公眉頭更擰成川了:“皇上,末将鬥膽,考這種奇葩的題型有用嗎?為什麽要順着這個題型來思忖蘇從斌會不會?而不是改革?您縣試不都改過嗎?這科舉選人才, 不是要選能辦事的官嗎?這圍繞四書五經截來截去的考,倒不如問問會不會修堤壩修農民灌溉工具,會不會斷案。”
武帝瞧着截然相反的兩種态度,聲音帶着些沉:“兵部尚書,你覺得這鎮國公建議如何?”
這聲,有些低,甚至夾着些情緒。不是對鎮國公的情緒,而是對着過往……
被點了官職的定國公暗暗分析着龍椅上的帝王心緒。讓自己拿出作為兵部尚書職權範圍內的理智與客觀,他飛速斟酌着,叩首恭敬的開口回答:“回皇上的話,微臣以為這些題型既然存在,那就有它存在的合理性。這……這或許是在鍛煉未來官吏從千絲萬縷中抽取提煉相關信息的能力。”
鎮國公聽得老仇敵話語中都有些虛,默默的從鼻孔發出一聲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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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聽得兵部尚書篤定的表态,垂首撥弄着茶盞。
叩首的定國公:“…………”
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兩道幾乎彰顯主人心思的視線,定國公心中一驚。逼着自己拿出作為長輩的耐心,拿出自己飽受磋磨的小心謹慎,一字一字咬着牙道:“微臣雖不知這種題型。但微臣汗顏,聽聞過蘇從斌那個親生崽子打群架的事情。對這件事,像微臣這樣的莽漢,唯一的念頭倒是感慨,有些血性。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蘇琮便會思考會好奇,為何農田上有糞土,糞土什麽作用,而後串聯成一條對百姓有利的線索!”
“且微臣也留心過蘇從斌昔年在清遠縣的舉動。他滞留多日,是為防兩村打架連累蘇敬儀連累蘇家日後,但也是為國為帝分憂。不懂種田之事,蘇從斌便琢磨去尋找工匠解決水源。這事辦的也算積極了,畢竟水源解決了,百姓有了灌溉的水,自然也會安分種田了。他倘若一根筋,倘若連術業有專攻的道理都不懂,沒基本治理的思維,只會仗着侯爺身份指手畫腳的,反倒是只會添亂了。”
——聽清楚了嗎?外甥女婿,舅舅今日算免費教你一課。你是武曲星又運道好,才從軍戶搖身一變成國公!但得術業有專攻,別對不懂的領域指手畫腳,別撺着皇帝一起腦子一熱。改革也要慢慢來的!否則步伐大了,扯到蛋!
最後一番話,定國公只想着,倒沒直白說出來。畢竟這種最最最簡單“引經據典”作證說明的話,是個官都能聽明白。武帝表示自己聽得懂。但他眼前就是揮之不去東華書院那排場煊赫的模拟考棚。
東華書院的學生那都是門檻極高的,都是要精挑細選的。所以這一回兩百六十個考生,能被先生允許下場的兩百六十個考生,或許就有兩百人成為舉人。
可這些人成為舉人有用嗎?
他可以容忍這些學生們針對性應對考試,針對性琢磨考官的喜好,甚至可以容忍朝廷上有東華書院派,有勾心鬥角,他這個帝王底線放到——上行下效這一詞上,就像蘇從斌這樣就行。哪怕對農田厭惡,是礙于蘇家未來是礙于錦衣衛在冊,礙于他這個帝王愁旱才下田,甚至還用帕子捂着口鼻。可蘇從斌卻也的的确确客客氣氣對待村民,沒張口閉口道一句刁民,道一句愚民難教。
對兩村打架的用詞是情勢所迫,各有難處。
而不是清遠縣縣令寫的刁民、暴、動!
敏感的察覺到帝王吐息的有些紊亂,定國公硬着頭皮,緩緩開口:“治理百姓,不像打仗。打仗就算三年五年,時間長一點。可打贏了就贏了。後續如何安排傷兵,尤其是征過來的民兵傷殘後如何安排,客觀而言都是朝廷的事情,是治世的一環。”
“微臣昔年作為武将,都未思考過這個問題。等得您信賴成為兵部尚書,有職權的擔子在身,才讓臣的視野從武将,從打勝仗這心思到縱覽戰争的全局,去思忖兵馬糧草,征兵、國庫稅銀……以及後續傷兵安置。”
“一場戰争,跟武将跟士兵有關系,也關系戶部、工部、督察院、禮部等等部門。畢竟将士在外,這家書都得有人寫啊!”定國公最後做了總結,字字铿锵,字字篤定:“這四書五經,單獨成冊,像朝廷各部門,職權也明晰的。可一件事,不獨獨是一個部門的事情。是由點到面,得面面俱到,兼顧周全。這鄉試既是為官第一步,舉人有候補為官的機會。那他們率先學會将儒學經典,各個篇章段落之間的各種潛在聯系融會貫通,爛熟于心也是應該的。”
鎮國公看着匍匐跪地,表示回答結束的定國公,恨不得擡手給自己來一巴掌,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這……這不愧是百年世家,百年以武立身的世家,牛是牛的!
定國公這麽一解釋,他能聽得懂!
這種無情無理取鬧的題型存在有必要。
可文官不會這麽跟他解釋啊,只會聖人曰狗屁!
一直靜默的武帝眼角餘光飛快掃了眼鎮國公。瞧着人一張臉倒是寫滿認同,以及一絲絲的不忿,他眼眸閃了閃。最終,武帝将自己端着的茶盞往禦案上一放,口吻都有些無賴的架勢:“舅舅,您這話朕明白,改革急不得。可朕心理就不舒坦。你們還是沒看見東華書院那考場演練,沒看見順天府其他書院演練的架勢。好家夥,真快趕上正兒八經的鄉試了!”
提及自己親眼目睹的場景,武帝憤怒拍案:“京城如此,朕現在都擔心江南文風是如何的。”
“還有山東也出人才。結果呢,朕示意董閣老跟他的徒孫示意,出了個縣試題目叫镃基!”
眼瞅着帝王跟個火蒺、藜一般要炸了,鎮國公沉聲贊譽:“這題目聽起來就很霸道!”
定國公也跟着點頭,還道:“董閣老還是務實的,也是能幹活的人才。”
武帝幽幽道:“這玩意通俗說法叫鋤頭!”
“不是有個基業的基嗎?那不得很霸氣的那種?”鎮國公聞言還有些不敢置信:“聽起來那麽霸氣的,怎麽會是鋤頭?這造字規則拆開,跟鐵有關。這基又是基業的基啊!那肯定跟軍事有關。”
武帝喝口茶,不去回想自己當初看到這詞的想法,只木着臉道:“總而言之,一個旱區,一個全縣都受影響的縣,沒幾個知道是鋤頭的意思!”
“朕當時思忖着,糞土金這麽大張旗鼓搞事了,哪怕城中最最最富貴人家,地主家糧食無數的,也該知道旱災收成不好,也該了解了解基本的農業詞彙。至于寒門子弟就更別提了,家裏都因旱災窮了,他總不能兩耳只讀聖賢書吧?”
不提還好,一想起來武帝又憤怒拍案:“甚至揣測考官心思這一點,朕也考慮了。那考官專注農事出名的。”
迎着帝王直白的怒火,鎮國公使勁給定國公使眼色,讓人趕緊想辦法勸。而他是沒辦法的,因為一聽帝王這訴說,作為底層老百姓出身,他也氣的!
定國公見狀,來回反複深呼吸,才開口勸:“皇上,老臣托聲大,大膽僭越一句。那些讓您動怒的學子今年幾歲了?您登基滿打滿算也就十年。”
眼下是元熙十三年,可……可年號武帝爺不按着常理走。前頭三年算送給先帝爺了,叫:三年不改父志。
反正一個能用谥號定名的帝王,其他朝臣也不願在這種“名義”上跟一個直接對外公布弑父的争論。于是也就含含糊糊的,就這麽定下來了。
“這年輕的一輩,尤其是國慶寺受您蔭庇出生的,蘇琮這樣的天賦神童不提,那蘇敬儀微臣觀察過一番,也挺會思考的。”
“這年輕一輩有典範如此,自也能教育後人。”
武帝聞言,想想自己登基後出生的小文曲星,面色和緩了幾分。
“對啊。皇上,咱這舅舅說得對!”鎮國公聽得這話,眼眸一轉,帶着些亢奮:“咱換個角度想想。那東華書院精心謀劃制定出各種考試書籍,不也是蘇琮一眼掃過,就記住了。然後蘇琮反過來教導蘇從斌。”
“咱們家小子自己争口氣,複刻了對方十幾年的果實。蘇從斌也争口氣的,按着對方總結出來的經驗,連得三次第一!”
“簡言之,咱們直接摘桃子啊!”
“你們這話說的也有理。”武帝難得露出個好臉色,緩緩籲出一口氣,像是要把積攢的愁悶排除出去,而後還頗為積極的開口:“咱們還是靜靜,還是把糧食的事情搞定,再想其他改革!”
兩位國公爺聽得帝王如此篤定的話語,齊齊面色一松,但旋即又帶着些緊張了。
要知道眼下試驗沃土之法,是放在邊軍的農田裏。這農田不過百畝而已。朝廷對此有所規定,若是越界了那便是有屯田屯兵謀反之心。畢竟若是軍隊手中有足夠的糧食,就不會聽朝廷的話,聽命帝王了。至于有百畝田在,只是為了應對突發情況:例如突然大風大浪,每月既定的軍糧無法按時送達;亦或是突發戰況,得攜帶軍糧去突襲等等。
可眼下軍田的肥沃,證明這方法可以朝周邊縣域推廣,可以推廣全國各地。
“定國公,先前你說有麥穗?”
“是。”定國公聞言,立馬帶着些欣喜,禀告:“按着您的命令,選了五十畝讓軍戶老農伺候着,耕種,進行對比。這春小麥這個時期恰好成熟。西關城的守将也是個軍戶出身的,看着麥穗就樂呵,直接命人連土都打包過來,道讓老爺子瞧瞧。”
聞言,武帝笑笑:“拿過來朕也瞧瞧這實物,開心開心!”
鎮國公聽得這話,遺憾至極。他腦子轉的就不夠快,沒想到“證據”打包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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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炷香後,武帝圍繞着兩寸超級大的盆景——春小麥看了又看。
這應當一路精心照顧的,因此盆景裏的小麥長勢都頗為喜人,甚至仿若等待檢閱的士兵一般,炫要出自己枝頭沉甸甸的麥穗。讓他都仿若置身農田,能夠看見金黃的麥田翻滾着層層麥浪大豐收景象。
尤其是左邊這一盆,看着每一顆顆粒就挺重的。
武帝擡手掂了一下,感受着掌心內沉甸甸的麥穗,眉眼間帶着欣喜。而後他擡手一捏金黃色的苞鱗,定定的看着被外力褪去外殼,露出的谷粒。
瞧着圓潤豐滿的,不像往日幹煸長形的古粒,武帝嘴角一彎,又挑着其他麥穗剝開。
“這看起來真挺飽滿的。畝産多少?”鎮國公瞧着帝王掌心那金閃閃的實物,眼裏帶着些羨慕,開口直接問道,還頗為親昵:“舅舅,您可是兵部尚書!若是可行的話,那咱所有軍田都可以直接一聲命令種植了。”
聞言,冷不丁被尊稱一聲舅舅的定國公倒也沒拿喬,“原先西北不好種植,哪怕精心伺候着,一畝地最多也才八十斤。眼下能約莫達到兩百斤!”
鎮國公震驚。
武帝也驚訝,垂首看看自己掌心顆顆飽滿的麥粒:“您确定數據沒錯?”
“回皇上的話,沒錯!”定國公也難得的面帶喜色,聲音都有些亢奮,“因為這個小麥種植經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先前沒統一。可現在蘇琮那腦子不是轉的好?農學中有關種植的全都捋出來了,發現早有一句順口溜有關提升小麥畝産的,叫兩足一早,兩淺一密,巧用肥水,治蚜保粒!”
“微臣當時按着您的吩咐,是下了軍令,不得任何改動,必須嚴格按着這法子執行!”
“所以那些小子也狂喜,這不來信還将小麥放盆景裏送過來。就想顯擺一下自己完美執行軍令!”
武帝攫取話語重點:“肥水就是糞土金?”
“是!”
武帝聽得這毫不猶豫的一聲回應,摩挲着麥粒,笑着道:“舅舅,西北缺水,蘇家研究出個噴霧器,對于百姓而言應該有用的。朕派工部,确切說派淩家老大領頭去。”
鎮國公聞言緩緩捏緊自己的掌心,讓自己先耐心聽完帝王的話語。
定國公聽得舅舅一詞,彎腰鞠躬:“皇上,這對百姓而言有利,您不管派誰去都可啊。”他可沒老一輩那思想了,把西北“視作”自己的地盤。
“這是家庭農具,但也現在軍中先推廣,讓工匠把技術交給軍中木匠。”武帝見狀,解釋的也頗為耐心和仔細:“然後各縣也得學。當然朕怕推行不了,所以才選擇淩家。”
“淩家那些兔崽子不是被趕出國子監?他們這些家族,在西北有些也有良田,讓他們在自家田莊先用,引得周邊百姓效仿。倘若推行順利,得有您這位定國公領個頭,贊他們幾句,讓朕恢複他們的貢生名額!”
有敗家子的這幾家,倒是好恩威并施的。可某些文臣不長眼啊!因此不能蘇從斌開口,得由份量中的皇帝舅舅,有戰功有資歷有輩分的定國公開口。
“這是自然,只要對您有利。”定國公立馬就道。
武帝笑一聲:“咱們甥舅不講虛的。當然你這個姐夫,朕也沒忘記。更別提北疆好歹也叫龍興之地吧?朕在北疆呆過。”
鎮國公迎着這一句似帶着敲打的話語,直接開口是毫不猶豫:“皇上您說得對。北疆本就是您的地盤!”
畢竟他們老沈家祖墳冒青煙,集中在他這一代發了。且還能富貴五代,對于他而言就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因此他倒是沒代代富貴,代代從武的愛好。他在朝堂上争,是真替軍戶替軍方抱委屈而已,外加偶爾帝王“指點”。
“可這北疆到底地廣人稀的。所以得等第二批試驗相關工具。到時候貢生,別說勳貴了,這大周有權有錢人的崽子,全都在你手裏拿捏着呢。”武帝意味深長看眼鎮國公:“咱們拿着崽子,讓家長去北疆開荒。何愁北疆不興盛?”
迎着這一聲亟具誘惑力的話語,鎮國公感動着,紅着眼重重一磕頭:“皇上,末将……末将也不是不懂事的。就是末将心裏不服氣。那些縣令,口口聲聲要開萬事太平的,結果一個都不願意來北疆!吏部點名強勢派遣,結果還沒三年任期滿,使勁各種辦法想要調走。所以我才想着要蘇琮這樣踏實的!也才氣性大差點跟舅舅動粗。”
這話一出,殿內的氛圍又壓抑了些。
武帝看看豐收的麥穗,眼裏迸發出篤定的光芒:“放心,會改變的!不過朕也得說明白了,蘇琮科考過後得先去西北當知府。咱們從實用角度出發。改革肯定會遇到助力,蘇琮得自己去摸索。免得他太過順遂登高跌落。而在西北這地界,定國公府還是有些顏面的。且百姓對定國公是信任的,所以讓蘇琮也狐假虎威一把,借着國府的名號向百姓教導種植方法,教化百姓。”
“更直白一點,西北到底算平和的。總不會突然冒出一隊強盜,直接殺了蘇琮。北疆還有些小部分不太平。”
定國公聽得話語中唯有信任,微微松口氣。
鎮國公眼睛一眨不眨的,帶着些希冀望着帝王。
“等他在西北幹出實績來,其他知府定也會競相模仿。”武帝擡手拍拍鎮國公肩膀,帶着哥兩好的架勢,道:“而蘇琮呢,有亮眼的政績後,直接去當北疆總督。哪怕他年紀小,在官場上也能用實績壓得住人!再加上鎮國公你衣錦還鄉去轉北疆轉一圈,地方上哪個不服你直接打!”
如此铿锵有力的規劃傳入耳畔,鎮國公眼圈一紅:“請皇上放心,末将一定好好教導好貢生那幫兔崽子,好好聽您的話,一步步走好,一步步發展好北疆!”
“朕放心。”武帝響亮的回應一句,看向在燈光照耀下愈發金閃閃,帶着麥香的麥穗,道:“看樣子熟了。咱們讓禦膳房磨成粉,直接當宵夜,吃了!”
“否則朕晚上還憋氣。”
“您憋什麽氣?”鎮國公瞧着帝王都金口玉言了,也就擡手去摸了一把麥穗,邊好奇問。
“規劃的都挺好,可惜蘇琮才十三。還有蘇琮心心念念的大胖兒子,蘇從斌也不知道成器不成器!”
鎮國公:“…………”
定國公:“…………您……您講這個輩分,是不是有點?”
“舅舅,朕不是拖累您的輩分。”武帝擡手摸着麥穗,含笑道:“而是朕發現一個道理,每一個敗家子,都是爹寵出來的。都能反向激勵爹上進!”
“蘇琮兩年前就琢磨蘇從斌的鄉試了!從分析考官到書院備考書籍,是一個不曾落下。親爹也就如此操心了!”
聽得帝王這感慨,定國公眼皮一跳:“您不是說擔心考不上嗎?那題目無厘頭的。”
“蘇琮把歷朝歷代以及大周所有的鄉試題目,全都整理成冊了。”
定國公瞬間閉嘴。
鎮國公羨慕不已:“文曲星不愧是文曲星!”
“所以接下來的鄉試,還真刺激!”
帝王這一聲感慨,帶着七分的玩笑,還有三分的殺意。重疊在一起的氣勢,讓兩位國公倒是一時間笑不出來。甚至還随着七月的風漸漸往外擴散,散進了東華書院閱卷室。
作為一手締造東華書院輝煌的黎閣老,他是親自看過書院本次優秀的學子試卷後,才不急不緩橫掃自己的門徒,冷冷質問道:“你們是真的想用丹書鐵券砸自己的腦袋才知道清醒兩個字怎麽寫嗎?”
突然而來的一聲冷喝來襲,欣喜好苗子的衆人無異于迎頭被潑了一盆冷水,直接心中一涼。
“師父,這本屆學子資質的确不錯,若是來日高中,金榜題名,亦也是我東華書院之光。”黎閣老的大弟子迎着其他人的小眼神示意,率先迎着頭皮開口訴說道。
“鎮國公兼任三年禮部尚書了,你們就沒冷靜下來嗎?”黎閣老聲音都帶着些寒氣:“兩年前那姓董的琢磨退一退,乞骸骨。可武帝是親自上門請,還把董門大弟子調回京城擔任禮部右侍郎。甚至董閣老的兒子都派北疆去了。”
“反觀我們呢?這三年可沒有任何調動變化。”
如此鮮明對比在眼前,衆人神色變了又變。
“這回,不管東華書院成績如何,是低調些。畢竟順天府的熱門考生是蘇從斌!”
“那蘇從斌真下場參考,若是讓他一次次的順遂考上,豈不是顯得科考容易?”有人面帶不虞,當即道:“若是按着規矩,那會試……”
“按着避嫌的原則,你打算殿試請皇帝避嫌嗎?”黎閣老不耐質問道:“想想自己有幾個腦袋!什麽能開口上書什麽不能開口。”
“再說了,你……還有你們……”
黎閣老橫掃在場衆人,帶着怒火:“蘇從斌是縮頭烏龜,可他縮了這麽多年,還活着。舉個簡單的例子,他站在乾清宮整整二十年了!老父在朝堂的時間都沒有這麽久!”
先帝爺時期,他從四品地方官升遷進京,還算熱血忠義。曾勸谏過一回,結果被杖則三十,差點一條命都沒了。而後也是為了保全自家,面對烏煙瘴氣的鬥争,也就棄官為隐士,在東華書院任教。後等武帝登基,他因昔年為武帝為定國公說過話,被請出山,官複原職。
後從禮部尚書到閣老。
但這麽多年經營下來,也就是閣老而已。
“先帝時期,那不是一般人能夠全須全尾活着的。而蘇從斌被帝王厭棄,卻是大朝會次次不落,沒被牽連過一次,沒挨打過。就這麽活着,活蹦亂跳的活着!”
“這能耐,你們在場人有嗎?”
這番話不亞于巴掌一般,一張張的扇打着他們的臉面,他們引以為傲的才華。衆人面面相觑。最後還是大弟子開口,小心翼翼問該如何對待。
畢竟他們中有人或許會被點為順天府考官呢!再不濟也是閱卷官。
作為文人,作為優秀的文人,作為經驗豐富的文人,非但可以從字甄別人,也可以從文風上甄選人。蘇從斌的文風挺好辨認的,就是兵部統一的直白風。
迎着大弟子,還有滿屋衆人緊張希冀的眼神,黎閣老面色鐵青:“你們別給我玩任何貓膩。小心九族的腦袋搬家!這種貓膩,其他派系,那董門不知道,等你發揮嗎?”
從未有過的厲色,尤其是冷漠打量的眼神來襲,大弟子只覺一股寒氣懸在脖頸上。他立馬颔首稱是:“師父息怒,是弟子犯蠢了。”
“嗯。說來你這吏部年底考核也要到了。大興縣縣令,似乎不少年了,今年得個上等,也該升了吧?”黎閣老說完,撥弄着茶盞,看着杯內茶葉起起伏伏的。
大弟子聞言一愣,而後露出個恍然大悟的神情來。
這……這縣試嘛,縣令說了算!
蘇從斌就算真一口氣成進士了,那按着規矩進翰林院。帝王若是要提拔的話,昔年可是金口玉言的,得蘇敬儀縣試榜上有名。
見狀,黎閣老慢條斯理喝口茶,潤潤嗓子。
其他人也笑了笑。
蘇敬儀不行,蘇從斌就得慢慢熬資歷。畢竟正經文官了,那就得按着規矩來調動。
按住了蘇家,那蘇琮翅膀再硬也沒有用!
區區一商賈子弟,他們還沒嫌棄還沒權衡好利弊,就敢上門斷絕師座關系!
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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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種種緣由,這元熙十三年的順天府鄉試成為頂尖權臣都關注的一屆。
八月初九開考。
考生提前一日進考場。
于是八月初八這一日,子時。也就剛敲響淩晨一點的鐘聲,貢院內提醒考生們的發號炮、聲就響了。
這發號、炮,就相當于後世的鬧鐘,定點提醒考生,尤其是邊遠考生可以起來準備來考場了。免得時間太晚,導致進不了考場。
一開始蘇敬儀知道這個規矩還有些不太确信,畢竟提前一天進考場啊。後來想想年年高考新聞,忘記帶準考證走錯考場的事,也就默默理解了。
顯眼包考生,年年都有。
這麽幹,定然也是千萬條血淚經驗總結出來的。
于是蘇敬儀也就頗為積極的起來了,還把自己打扮的從頭到尾一身紅。打算親自送考生蘇從斌進考場!
蘇柳氏再三檢查過考箱後,想了又想又拿出一件秋衣:“侯爺,兄長先前來了口信,道藥農采藥時,見土壤濕潤。又撞見老鼠做窩,這老話說的好老鼠做窩,寒流将到。因想着您入場,就跟其他藥農确認了一遍,都說這天氣可能要冷。”
“替我多謝大舅兄。”蘇從斌聞言,立馬接過秋衣,也對着蘇柳氏道謝。等把衣服理好,他又看了看防水的羽毛緞簾,确定自己一切準備就緒後,才看向會走動的紅包。
“你大晚上不睡?明日可有精神做功課?”
“爹,我送您進考場,回來再睡。到時候還要畫給琮哥看的!”蘇敬儀邊說從懷裏掏出蘇琮的肖像畫,道:“琮哥也不能少。”
看着眉眼帶着希冀的蘇敬儀,蘇從斌又看眼三年未成見面,瞧着畫像是有些蛻變,眉眼都頗為銳利的,顯然經歷過世事淬煉的蘇琮,他瞬間覺得自己內心湧動着源源不斷的熱量。
“行,你送我。你們哥倆一起送。不過衣服換套,低調些。畢竟對外你在守養母的孝。”
蘇敬儀聞言,倒也乖順,對着父母彎腰行禮後就撒腿跑回去換上自家小厮的服裝。
而後上車。
爵車一路向外。
天子腳下有一個好處,順天府貢院也是會試考場。也算提前熟悉會試場所了。
不過因為占地面積問題,這貢院在內城外。
想想他蘇敬儀穿書,還有一個好處,住的地方乃是京城東二環內!
靠近故宮!
且不用像其他考生一樣,出城門還得安檢。爵車爵爺刷臉。
一路暢通無阻到達貢院外,蘇敬儀望着燈火通明的貢院,望着維持秩序的士兵,壓下自己的緊張,看向閉目養神的蘇從斌:“爹,貢院到了。”
下車後便是考試區域,便不是侯爺蘇從斌,而是考生蘇從斌。
一切就要遵守考場規矩。
“回去好好做文章!”蘇從斌叮囑一聲,便拿起自己考籃,鬥志昂揚的下車,走向貢院。
蘇敬儀目送着混入秀才堆中,也依舊有些偉岸的背影,默默的掏出自己要做的文章。
雖說蘇侯爺吩咐了留兩個長随守着貢院,等待接應便可。但……但蘇敬儀是個矯情且有儀式感的崽啊,他高考那兩日,親爸親媽甚至同父異母的大哥都被他作着,在考場外開視頻會議,都要等他的。讓他享受跟其他小朋友一樣的待遇,有家長陪考。
且他也偷偷打聽過了,貢院外有專門停靠馬車的地方。
畢竟天子腳下嘛,總有些達官貴人的崽參加考試,總有人守在貢院門口。這全都堵着道路不像樣,因此幹脆在不遠處劃了專門的等候區。
留了長随時刻關注着,蘇敬儀帶着車夫去了“停車場”。
而另一邊蘇從斌面對各種檢查,拿出自己二十幾年縱橫朝堂的龜縮能力。按着吩咐脫衣托褲襪,寧可高湯油膏被戳了,也沒說一句廢話。畢竟在考場,眼下誰都是天子門生,都得接受各種檢查。什麽讀書人的尊嚴與體面,那就是廢話。
守衛們看眼頗為配合的侯爺,倒是滿意的點點頭,恨不得指着人跟某些個扭扭捏捏的,跟個黃花大姑娘一樣的讀書人道幾句——看看人家,該脫褲子就脫褲子!都是男人,有什麽羞的?
順利經過檢查後,又核對完相關信息,蘇從斌找到自己的考棚。
檢查過考棚後,他便靜靜盤腿打坐。
畢竟到底四十三歲了,不比小年輕能熬大夜。
休息一日後,蘇從斌翌日精神抖擻的迎着第一場開考的號令,看向題目:
第一題: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能精準找到是論語。
第二題:下襲水土
蘇從斌眉頭一擰,傾聽左右兩邊明顯很煩躁的紙張翻動聲,似乎在暗罵主考官的聲音。他默念一聲冷靜,飛速默背一遍蘇琮歸納總結的奇葩題型。
連章題,全章題,數節題,一節題,數句題,單句題,兩扇三四五扇題,截上題,截下題,截上下題,截搭題……
還有必背書籍:《四書》主朱子集注,《易》主程傳,《詩》主朱子本義,《書》主蔡傳,《春秋》主胡安國傳,《禮記》主陳澔集說。
蘇從斌想着,眸光一亮朱熹!
“下襲水土”,出自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庸章句序》第三十章!原文是“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
确定來源後,蘇從斌擦擦額頭的汗珠,率先在草稿紙上默寫。而後克制住注意力,不去看第三道。
因為第三題就兩字——镃基!
這本給蘇敬儀縣試押的題,結果他蘇從斌自己個用上了!
換句話說順天府主考官,應該是董門弟子,确切說就是剛調來的禮部右侍郎周泉。
不過……這董門好意思嗎?題都不換?
還是說這題源于上意?
可武帝有那麽博學嗎?
想當年他夾帶進宮的書,有兵法可沒四書五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