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縣試(十五) 奉旨大庇天子門生俱歡顏……

第44章 縣試(十五) 奉旨大庇天子門生俱歡顏……

借着帝王的龍威壯膽, 蘇從斌倒是不覺得題難了,甚至還有空替同科的考生們惋惜。

畢竟在場的八千多秀才公,唯有他一個人簡在帝心。

哪怕帝王心裏沒他, 但帝王親娘還是疼他的!

用自家兔崽子的話來說他蘇從斌科考就是神仙下凡,體驗生活。

所以平常心就行……

蘇從斌積極調整心态,無視身側的種種細微又在靜寂環境下被無限放大的響動。他提筆在草稿紙上确定第三題的破題。甚至還畫了個思維導圖。

這思維導圖自然是蘇敬儀提及的。從沙盤演練開始引導,嵌入書櫃框架,做自己的錯題集。一開始蘇從斌對此點評是不倫不類, 傳出去贻笑大方。但後來檢查蘇敬儀的文章多了,發現人文章結構是真真完整,什麽方面都沒遺漏。尤其蘇敬儀背誦默寫用“聯想法”, 也是由點到面, 一條條線分出去。

于是蘇從斌對于思維導圖,倒也開始上心。

畢竟他自己背書是靠最笨的辦法——死記硬背, 重複重複再重複!作為一個普通才智的人, 能夠儀仗的唯有爛熟于心, 否則他完完全全沒法瞬間高效從浩瀚如山的著作中找到出處,沒法在極端的時間內就将各部門的職權已經相關措施安排的妥妥當當。

但用這個導圖進行聯想記憶,梳理相關熱點考題, 比如孔孟有關政治的方向,比如目前還是熱門的:赈災。

這就得多部門聯動。

于是樹狀圖這主幹上就得戶部、吏部、工部畫好, 而後小枝丫展開,具體的科室部門羅列出來。層層等級分明,外加上關鍵主題詞羅列。瞬間就一目了然。

客觀而言,若非他蘇從斌乾清宮“站樁”經驗豐富,一年年的大朝會重複記憶各部門職權,否則對于時策題, 他更會兩眼抓瞎,也會像武帝厭惡的某些書呆子一般,只會照本宣科。

蘇從斌感慨着,落筆都更為流暢了兩分。在草稿紙上畫出一條條要點,寫上最最最主要的主題關鍵詞——順天府鄉試。

因考試的等級不同、地域不同,同樣一道題目,答案的側重點自然也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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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天府雖在隸屬關系上,屬于地方府衙。可卻是天子直隸!這考官這閱卷評級标準肯定不能如同山東寧陽旱區一樣緊扣地方旱情。得體現順天府這有大周首府的霸氣與沐浴皇恩的特點。

且更要命的是孟子,這個人吧,執政理念,武帝是推崇的。

民貴君輕這點忽略不計,其他的仁政措施,例如孟子認為君主必須重視人民,有道是“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等等,武帝非常認同。

且想當年武帝光明正大對外宣布弑父,朝野皆驚。最後是董閣老,這個十年前還是工部侍郎的董閣老出面,張口閉口就是孟子。道孟子亞聖,道孟子提倡的仁政包括殺無道之君!殺無道昏君,是仁,對百姓而言最大的仁,也是繼任者最大的仁慈。因此武帝弑父,叫“保民而王”!

更別提出題人是董閣老的大弟子,目前的禮部右侍郎。明顯來攪亂禮部,攪亂這個能左右大周學子學習風向的部門。

所以這兩點背景因素要考慮,要将孟子的仁政納入破題的關鍵字內。

蘇從斌思忖再三,最後将破題核心組合成一句話:在天子腳下率先沐浴皇恩的百姓,順天子也就是武帝的“仁”(命令政策),事業有成,從而促進順天府繁華旺盛,成為真正的大周首府。也因此吸其他府城效仿。

有破題點後,蘇從斌文章自然層層推進,一蹴而就。

寫完後又删減斟酌一番用詞,蘇從斌才松口氣。活動活動自己有些僵硬的手腳,他擡眸看眼有些陰沉的天,似乎能送來涼爽的秋風,緩解狹窄考棚悶熱的天,眉頭一擰。

但對天氣的擔憂也不過一瞬而已,他開始自己經典的豬油拌飯填飽肚子之旅。

等吃飽飯,下午又答完前面兩道的草稿。蘇從斌唯恐真寒流将至,氣候變化。也顧不得吃飯了,屏氣寧神,還點着蠟燭,将三道四書題抄錄在答卷上。

寫完最後一個字,蘇從斌又靜等墨跡幹涸。畢竟考試專用的宣紙吧,質量……質量也就普普通通,寫字易洇。遇水就更容易滲透開來,極容易成為污卷。

等确定試卷卷面幹淨整潔後,他率先用油紙覆蓋,而後有卷上羽毛緞。有着雙重保險後,他還将試卷卷着,用繩輕輕寄着,懸挂在坐凳板,也是自己睡覺木板的下方。

免得萬一考棚年久失修漏雨,萬一牆壁滲水,放在桌案上萬一遇到像蘇敬儀這樣的熊孩子,抹布擦水那動作粗魯的,以致于“雨水”都飛濺到隔壁考棚了,差點毀了他好不容易做好的答卷……

那時候真的揍死熊孩子的心都有了!

是真想再生一個!

回想着演練時期的點滴,回想着遠在他鄉的另一個兒子,蘇從斌又一次豬油拌飯對付,填飽肚子後便吹滅蠟燭。迎着黑夜,傾聽着各種奇奇怪怪的呼嚕聲磨牙聲說夢話甚至日有所思喊中舉的……蘇從斌擡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默念我是個爹我是個祖父我也是為自己争前程,漸漸摒棄外界聲音,陷入夢鄉。

好夢正酣時,蘇從斌忽然間聽得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那聲音尖銳細長,比受虐的貓叫聲還尖細幾分,愈發像極襁褓嬰兒的啼哭,稚嫩又天真。穿透力卻是極強。

下意識的驚醒,蘇從斌左手扣在自己右手上。沒有摸到自己熟悉的袖箭,他瞬間背後都冷汗涔涔的。直到周圍一間間的考棚引入眼簾時,直等豆大的雨水映入眼簾時,蘇從斌才清醒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一擡手擦了一把額頭,才發現自己驚吓出一腦門的汗珠。

狠狠吸口氣,蘇從斌克制不住掃了眼自己左上方:有個神情癫狂的年邁考生揪着一個年輕的考生猛打,饒是有巡邏的士兵控制,對方卻是力大如牛,氣勢兇猛,“你甩水你往哪裏甩?你毀了我答卷,我考了整整十八年啊!還有臉說無意?你們東華書院難道沒教你們遇到突發天氣怎麽辦嗎?拉我們下水嗎?要死一起死嗎?”

蘇從斌聞言瞬間不敢再看再好奇糾紛。

确定自己渾身幹燥,他又看了眼雨。

其實光下雨還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風!這風雨交加的,而考棚上方也沒有屋檐擋風雨,因此就極其容易吹進考棚內。

甚至他的桌面已經濕透了一大半,也不知雨水有沒有浸到木頭中。

頓時蘇從斌心跳加速,小心翼翼的彎腰拿出坐凳板下雙重保障的考卷。

謹慎的仿若對待珍寶一般,緩緩展開。

映入眼簾的答卷一如昨日,完好無損,卷面整潔,堪稱完美。

見狀,蘇敬儀籲口氣。揉揉自己噗通的心跳聲,他又小心翼翼重新包裹好答卷。而後穿好秋衣,煮一碗小米粥,加點防風寒的藥粉。

确保自己渾身暖洋洋的,他活動筋骨後。擡眸再看了眼天色。

依舊灰沉沉的,甚至還有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壓抑感。換句話說短時間內,大雨不會停止。

權衡一息過後,蘇從斌無視巡邏士兵以及各種“天亡我也”的哀嚎聲,幹脆地面上墊上衣服權當地毯。随後他便毫不猶豫面朝坐凳板,雙膝跪地,将考卷還有稿紙放在坐板凳上,開始懸腕而書剩下的題目。

說來跪這門功夫,還得感謝那些年和合帝的冷眼,感謝那些年皇子公主的疼愛,感謝親爹親娘罰跪宗祠反省。

現在雖然驕奢淫逸了幾年,但基本功還沒丢。

且當官嘛,也必須練會這技能。跪地陳情跪地請罪,跪幾個時辰還得腰板筆直,亦或是匍匐跪地姿态。不管哪一種姿勢,總而言之要端正,否則就是大不敬!

對面的考生:“…………”

京城的考生哪怕不認識蘇從斌,卻也知道本屆有蘇從斌這樣名垂科舉史的神奇考生:侯爺考生,一位蔭庇官被褥了,卻能……卻能厚着臉皮下場考科舉的考生,一位斬獲小三元的大齡考生。

更別提蘇從斌縣試府試院試過後各種慶祝宴會多沒落下了。因此,他是認得蘇從斌的。

瞧着人跪地身形筆直,而後奮筆疾書,仿若一點都沒有影響的模樣。考生垂首看看自己小心翼翼護着的考卷,看着不斷飛濺入內的雨滴,不斷落在桌案上的雨滴。沉默一瞬,最後他一咬牙,跟着有樣學樣轉身,跪地而書。

可跪地握筆還沒一炷香時間,考生便覺得自己手也疼,腰也疼,甚至膝蓋都跪麻了。且即便也有些衣物墊着,可總覺地面的寒氣不斷上升,順着他的雙腿順着他的膝蓋湧入全身,讓他四肢百骸都要因此凍麻木了。

但千萬言語一句話,試卷倒是保住了。

考生感慨着,只希冀自己接下來答題速度更快一些,免得腿廢掉了。尤其是每當酸痛的時候,總忍不住猜測一番對面的侯爺考生,會如何的煎熬。

畢竟有人跟着他一起痛苦,好像……好像也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若是此刻蘇從斌能傾聽心聲,聞言肯定要客客氣氣道一句,不好意思呢,這樣答題簡直就是我的“快樂老窩”!甚至因此,他完全激發了自己奮鬥的熱血,是才思泉湧!

渾然不知道考生蘇從斌心态的樂觀,關注蘇從斌關注蘇家,确切說抵制帝王某些改革的朝臣們瞧着這豆大的雨嘩嘩下個不停,都頗為開心,甚至遇見了還互相恭喜一句:“遇水發財啊!”

鎮國公作為禮部尚書,偶爾還得禮部點卯,聽得某些人那遮掩不住的笑容,氣得嘴角都要出火泡了。幹脆披着蓑衣進宮,豈料就見武帝倒是從容淡定的很,還有空自己左右手互搏,下五子棋玩。

“皇上,我這……”鎮國公帶着愠怒形容一番,最後磨牙道:“這蘇從斌不管鄉試中不中,他不就是在乾清宮有一席之地的?要是您鐵了心讓他管,是不是進士有什麽區別?可眼下寒流突發,又下雨,考場那麽多學生呢。萬一真有凍死出毛病的怎麽辦啊?”

“書院有備考清單,世家子弟的考籃更是齊全。”武帝連頭都不曾擡一下,慢慢右手執黑子落下:“倘若蘇從斌不參加考試,你會關注鄉試嗎?”

鎮國公聞言一怔,而後有些結巴:“那……那倒是不會!我……”

說着鎮國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讓自己理直氣壯:“安安那小子淘氣您知道的。給其他人帶我都不放心,他又因為救命的事情,對蘇琮頗有好感。我總不能讓安安現在找蘇琮玩。所以我就忽悠安安。等蘇從斌考上進士後就進國子監了。到時候我用禮部尚書的身份壓着,命令蘇從斌找蘇琮開口,讓兩人結拜。”

“說白了都有些自身利益。”武帝左手執白棋,在棋盤上觀察一會兒,落在角落。

望着終于白棋五子一線,他頗為滿意一挑眉,不急不緩的邊收白棋邊道:“順天府的秀才們,不是書院派就是子弟。剩下的人,太寒門了,不是大人們的人,因此大人們又何必在意這場雨對考生有影響呢?”

猝不及防迎着這麽冷漠的話語,鎮國公駭然:“可……可……可就算利益,這不也是政績?不也是寒門子弟?不也是文臣?”

“這是順天府的鄉試。順天府只是地方府衙。不值得中樞朝臣擔心,往大了說還叫勾結地方。”武帝聲音越冷,笑着吃掉一顆黑棋。

鎮國公聽得這陰陽怪氣嘲諷味道十足的話語,再聽得棋子相觸發出的一聲脆響,忽然有種自己小時候調皮搗蛋一頭紮進冰窟的寒意。

要知道那是他第一次瀕臨死亡,不是腦袋一掉超級痛快的死亡,而是緩慢的酷刑,能夠一點點感受到力氣消失,身體熱量消失,生命力流逝的那種死亡。

嘴巴張張合合許久,鎮國公望着還聚精會神下棋的帝王,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才好。讓他勸帝王息怒肯定不可能的,讓他寬慰帝王幾句,也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沉默一瞬,他就直接單膝跪地,直白的表态:“我聽您的。您怎麽安排我就怎麽做!”

武帝擡眸瞧着跪地筆直的鎮國公,又看看期盼,最後緩緩看向窗外的天,一字一字:“且先看看!”

與此同時,守在停車場的蘇敬儀聽得黃豆大的雨落在馬車上噼裏啪響咣當作響,氣得面色一扭。摟緊了蘇柳氏親自送過來的衣服,蘇敬儀望着面帶擔憂的娘,默默在內心畫圈圈:“這個世界的守護神之類的,穿書局之類的,反正讓我穿的神,最好給老子應了貴人出門招風雨這話。否則你們給我等着!”

“我哪怕回不去,以我爸媽的性格也會買下這本小說的版權。到時候壓個十年八年的,到時候把版權給我燒過來!”

“知不知道我家漫天神佛都信!主打實用主義。萬一哪個神佛缺信仰,給我爸媽開後門呢?到時候他們把我魂魄招回去呢?”

“所以你們最好給我老實點!別想着我蘇敬儀穿書後按着劇情來!”

“要是攔着我這侯爺爹成功道路,我直接掀桌都有可能。我撺掇你們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蘇琮去斷袖信不信?”

“什麽閣老清貴家族,子孫後代頗為成器,全都一口氣蝴蝶!”

“徹底終結!”

“大家藥丸就一起玩!”

各種威脅一通後,蘇敬儀又默默祈求財神爺保佑。把五路財神爺都虔誠的跪求一遍後,他深呼吸一口氣,緩緩掀開車簾往外一瞧。

就見雨還是那個大。

天還是那個陰沉。

蘇敬儀:“…………”

“莫要擔憂,你父親都有準備的。”蘇柳氏見孩子滿臉憂愁,壓下心中的擔心,寬慰道:“喝口姜湯暖暖身子。你連續兩日都來陪同,你父親知道定會欣喜的。”

“嗯。”蘇敬儀聽得這聲溫柔篤定的話語,笑了笑。擡眸撞見人眼底的憂愁,他端着茶杯到人眼前,邊笑着:“像我這樣大孝子,他遇到了,就是他八輩子的福氣。還遇到兩個,那就是十六輩子的福氣。再遇到像娘一樣好的人,那加起來上輩子沒準是大英雄,拯救蒼生的人物了。”

蘇柳氏含笑接過茶杯,“我兒這嘴啊,倒是甜的。”侯爺也的确該苦盡甘來,他們一家也該苦盡甘來了吧?

“那是。”蘇敬儀笑着回應。

剛想說自己功課轉移一下蘇柳氏注意力,豈料就聽得外頭有動靜,有人高呼“有人被丢出來,趕緊去看看”。聞言,蘇敬儀眼皮猛得一跳。

忙不疊穿上蓑衣,蘇敬儀止住各種胡思亂想,道:“娘,您安心守着。我和他們去看看。”

說罷,又拿起雨傘,跟着長随就往貢院大門跑。

為防舞弊,貢院的外圍四周是用荊棘圍圈的。因此史書也有“鎖棘貢試”的稱呼。這架空的世界自然也有。即便有修建的停車場,那距離貢院大門也有一公裏。

也就是一千米!

一千米,從前對蘇敬儀而言是很遙遠的事情。可眼下是他“建議”蘇從斌重新科考的。不管對方什麽因素,但也的的确确四十來歲的老頭子真的進考場。

卻遇到極端的天氣。

在封建時代這年歲這天氣……不,呸呸呸!

蘇敬儀不敢再胡思亂想,一口氣直接撒腿猛跑到貢院廣場。

貢院門外自然還有士兵把手。但到底考生們都進去了,看守便不像入場時那麽嚴格。像他們這些閑雜人等,倒是能夠靠近貢院廣場,也就是貢院大門前的空地(方便考生集合用)。

“大少,不是侯爺。”親衛長随早就跑上前,檢查過一番了。一回眸,他瞧着蘇敬儀氣喘如牛,小臉煞白的模樣,趕忙過來,攙扶着人胳膊,邊低聲回應。

邊說還拿出腰間懸挂的水囊,示意蘇敬儀喝口緩一緩。

蘇敬儀聞言狠狠松口氣。

不是原著劇情,暗暗影響就行!

慶幸過後,蘇敬儀擡手擦擦不知何時沾的雨滴。剛緩緩直氣腰,他擡手接過水囊想要咕咚喝個痛快,緩解緩解一路狂奔的焦灼感時,忽然間視線一頓。

蘇敬儀眼眸閃了閃,再一次望過去。

就見那被丢出來的考生就直挺挺的躺在地面上。或許因為還有一口氣在,能感知外界氣溫變化,身體還有些自我保護機能,因此就蜷縮成一團了。

在偌大巍峨的貢院映照下,這一團顯得極其可憐極其渺小。甚至伴随着嘩嘩的雨水聲還有一聲頗為熱情的,呼朋引伴的叫喊:“哥幾個,別跑了,不是少爺們。看穿着打扮,就普通寒門子弟。也不是書院的!”

話語很親切,還帶着些長随們互幫互助的情誼。但蘇敬儀定定的看着依舊蜷縮的,在因雨水白茫茫一片的視野中顯得醒目的畫面——因為對方穿着補丁衣服。什麽顏色都有的。

“不是說秀才還是挺富裕的?”蘇敬儀帶着些困惑,喃喃着。

“可能讀書讀呆了,不太會來事。少爺您走。侯爺千叮咛萬囑咐了,您不能露臉。”長随瞧着蘇敬儀眉眼間似乎帶着些同情,道:“奴才派人去把他帶五裏外的貢院街去。”

這年年都有考生出事,自然也有醫館大夫等等雲集而來。不管是做生意也好,傳醫館名聲也罷,總會有些便宜舉措。

“且窮苦的考生家屬一般也會在貢院街的魁星樓等待。”

蘇敬儀對此點點頭,“你經驗豐富,就按着你說的辦吧。”

家屬不來停車場等候,理由也簡單,停車場要收費的。不管你是爵車還是普通馬車,都十兩銀子起步。

說完,蘇敬儀便撐着雨傘,往回走了。期間先前熱心腸的小厮還問:“小兄弟你哪家的?不如我們輪流駐守在此。要是有什麽突發事情,也好互相搭把手。”

“謝謝啊。”蘇敬儀摸了摸自己化過妝的臉,确定自己沒露本來面目。他瞧着肉乎乎,看着倒是頗為親和的小厮,笑了笑反問道:“兄弟你哪家啊?這般機警安排妥當,料想貴主人定也是聰慧的。”

“那是。”小厮與有榮焉:“我家少爺可是京城四小公子之首!”

“做學問出名的孟家?真是厲害,我是蘇家的。”蘇敬儀笑着結束對話:“就那個蘇家。”

說完瞧着對方頗為喜感的圓臉瞬間變僵,蘇敬儀慢慢補充:“所以我們就不參加輪值了。畢竟我們家侯爺出來,那定是要親迎的。”

京城四小公子之首孟繼祖,文人世家出生,可憐科考遇上蘇琮,就成萬年老二。

“是是是。”小厮聽得侯爺一詞急急忙忙調整表情,連連颔首。

“告辭。”蘇敬儀一颔首,便轉身離開。

等回到爵車,蘇敬儀在車轅外揮掉雨水,确定沒裹着水汽,才緩步入內。行禮禀告過後,蘇敬儀拿出梳妝匣子化妝。

畢竟孟家小厮也說對一件事,是得輪流蹲守貢院門外。且按着模拟考場的時間來看,親爹兩天時間能夠答完試卷。若是提前出來的話,第一時間就得有人去接。不然也是會淋雨的。畢竟雨傘有太多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了,恐有人借此夾帶,是帶不進考場的。

蘇柳氏對蘇敬儀想要去接親爹一事倒是認同。只是她聽聞蘇敬儀的憐憫之舉了。唯恐等會蘇敬儀又心生同情,她望着蘇敬儀純粹明亮的眼眸,猝不及防就想起自己埋藏的過往。

“娘親,您莫要擔憂,我機靈着呢,柳三叔他們也一直守着貢院門口。一有消息就立馬來跟您彙報!家裏府醫也在!”一條條羅列着考生的後勤保障,蘇敬儀撞見蘇柳氏眉眼間依舊是化不開的憂愁,擡手揉揉腦袋。

他親媽屬于是屬于女強人類型的,能爬到影後,能毫不猶豫簽訂婚前協議,把蘇夫人當事業幹,能利用蘇家資源自己開娛樂公司,也能“膽大”想着蘇家公司股份……擱娛樂圈都叫大爽文女主了。自然也是日理萬機的,照顧他也直白,就兩字砸錢!

對此,他也沒什麽不滿的。商圈家庭基本都這個風格,都是高級管家高級育嬰師家教等等陪伴。對他而言媽媽有錢又漂亮,他跟其他崽攀比炫富的底氣都更足一些。

可現如今的娘,是……是屬于比較溫婉的類型。

就是看起來不好意思跟人沒大沒小的那種。

“您……”

迎着孩子滿是擔憂,似乎絞盡腦汁琢磨着讓她寬心的話語,蘇柳氏瞬間就覺得愧疚占據了上風。因此她喑啞着聲開口說出自己先前不願提及,埋藏多年的事。

“我兒心善,為娘是歡喜的。可貢院外回回都有考生。我兒以後還得心硬一些。若是遇到明事理的考生,你施以援手,權當善事。若是遇到考試偏執了,瘋魔的考生,又一次落空,這悲戚之下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想當年,她也曾善良過。

跟着師兄問診。

結果……

“說來也不怕你笑話。為娘有幸嫁入侯府為繼室,亦也是你祖父也是柳家幾代的情誼。否則換成其他醫女,碰到某些瘋狂的,恩将仇報的考生,可能一輩子就毀了。”蘇柳氏眼圈一紅,逼着自己看向虧欠十年的兒子,道:“昔年你舅舅初到京城,你師伯也想京城立足,就琢磨開醫館。自然也想着來貢院外一箭雙雕。一來救學生,二來也算為自己醫館揚名。可……”

看着蘇柳氏随着回憶,神色都有些痛苦,蘇敬儀趕忙道:“娘對不起,是我先前想的太簡單了。我……我剛才腦子就想着,行有餘力救一救,或許就活了呢。”

“對。我先前也這麽想,或許幫一把就活過來呢!”蘇柳氏努力讓自己硬起心腸,道:“可窮秀才這個詞,也不是無緣無故來的。某些人屢屢落第,還不事生産,卻不想自己的緣由,而是各種怨恨。我們當初幾個年輕人開醫館,對方或許還有些輕慢吧。就想仗着秀才公的身份拿捏我們。畢竟醫是屬于工。”

苦笑一聲,蘇柳氏黯然道:“傷寒幾幅方子可以好,可若是病重,又常年讀書傷過身子,那就是……就是藥罐子。所以那個男的,就想污蔑我。”

冷不聽聽到這段往事,蘇敬儀面色一黯。

他……他昔年回想柳氏人設時,想到過。因故耽擱了花期。

可沒想到竟然跟考試有關。

“娘,您……謝謝您……”蘇敬儀看着竭力看着自己,帶着些擔憂與害怕的蘇柳氏,他深呼吸一口氣,道:“謝謝您疼我,疼到不惜回想自己的傷心事,借此來教育我。我……我會去理解這些看起來冷酷,但也算合情合理的規定的。”

“別嫌為娘殘忍。那窮苦的考生若是……若是家人擔心,也可跟仆從小厮一般在廣場上等着。且今日考試的都是秀才。按律秀才是可以免稅五十畝田的,是有廪米的。會……”蘇柳氏感受着掌心的汗珠,喑啞着聲道:“不說會經營,便是将其他村民的田挂在自己名下,收取米或者錢。一年下來都可以算優渥了。”

“只要過縣試,便可去縣學免費讀書。”

“一年只需筆墨費用。但若是勤快些,抄些書籍,便可夠用。”

一字字的解釋着,蘇柳氏最後道:“縣試的學子,遇到了窮困的,那或許是真的窮。可都到鄉試了,我兒需要理智些。”

看着似乎用盡前半生的勇氣的親娘,蘇敬儀也不敢擡手去擁抱渾身都有些顫栗的蘇柳氏。他只靠近人,擡手握着蘇柳氏因為緊張都有些僵的手:“娘,您放心,我先前不懂。現在您教我,我懂了。我就不會爛發同情心了。且說來像遇到這種突發極端天氣,也應該是官府做相關的應對措施。您說對不對?”

蘇柳氏望着身側的兒子,望着人真摯純粹的雙眸,聽得人一聲引導式的提問,抑制不住順着人的思緒去想。

是啊,有官府。

官府能迅速給守衛的士兵安排蓑衣,為何不能給考生安排呢?

蘇敬儀瞧着蹙眉思索的蘇柳氏,緩緩道:“考生若是真因病,都熬不到兩天時間被丢出來,說真的考生身體情況如何,衣着如何,那考生家眷也該有數。像您,知道我今日出門時衣服穿的單薄了。您都可以親自過來給我送衣服。所以他們考生家屬有心的話,也該自己過來盯着貢院門口。”

“你……”蘇柳氏聞言,瞧着說的振振有詞的蘇敬儀,唇畔一張,帶着些顫音:“你不覺得我冷……冷血?”

“不冷血啊。您分析給我聽,我也覺得挺對的!”蘇敬儀毫不猶豫道:“倘若大夫要是對誰都施同情心,那大夫救的過來嗎?沒有規矩,到時候全都嚷着大夫一個救自己,必須救自己,否則就是不善良不是好大夫。可病患的病或許都是他自己認為很嚴重,實際上只是擦破點皮而已。”

像現代說的,醫生醫生,先讓自己的生存生活有所依靠,才能去醫別人,去醫活別人的命。

“因此大夫救人是要規矩的。比如收取診金!而我……”蘇敬儀垂下頭:“而我,我認真想了想,救人之前也是要想想自己這個善心的成本問題的,想想自己能不能承擔救個病秧子的風險。畢竟身份還是有些特殊,萬一被仇敵知道了對方揪着這件事做文章,把我夾在救苦救難大善人的火坑上,怎麽辦?那我以後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迎着這聲聲都在贊同都在自我反省的話語,蘇柳氏反手握着蘇敬儀的手,帶着些急切:“不是的,敬儀你很好。或許是我因噎廢食了。為娘……為娘先前說了縣試我便不會開口的。”

“嗯,所以還是繞到要朝廷出面嘛。像這樣極端的氣候,假設貢院門口搭建個善心棚,提供避雨,提供些姜湯,不就顯得皇恩浩蕩?”蘇敬儀說着眸光一亮,垂首看看自己有些厚的秋衣。他靜默了一瞬,低聲跟蘇柳氏道:“娘,我想提個小小的建議,假設可以采納的話,那順天府轄區內各縣試,這二月份的縣試或許我也能喝口暖湯呢!”

蘇柳氏聽聞蘇敬儀附和的話語後,糾結半晌。迎着兒子希冀,似乎在問她什麽看法或者建議的眼神,蘇柳氏一咬牙,低聲:“這……這些事,你拿主意便可。我……我先前聽侯爺到過一句,你是頗有主意的。若有什麽突發事情,可以讓你當家做主。”

這一聲帶着些封建婦女的特色——順。順夫順子。

蘇敬儀沉默一瞬,也知道這思維非一日之功,只暗暗琢磨以後多引導親娘做出些自己的主意。眼下他還是頗為忌諱這越下越邪乎的雨。

對着蘇柳氏道一句好後,他便再一次穿着蓑衣,扭頭在随行的護衛中找了找,果然找到眼熟的,就蹲他們家畫“父慈子孝”表情包以及送家屬的錦衣衛密探。

将自己小小的建議提了提。

天子腳下,也有真的寒門的,或許交不起書院束脩;亦或是資質不行,進不了書院的。亦或是家挺拖累,也沒時間去縣學讀書的。個人有個人的無奈。

而對于天子來說,三年又三年,這麽多的秀才積攢下來,裏面有“滄海遺珠”呢。

只需投資些簡易木板,搭建個遮風擋雨的木棚,花幾兩銀子買點生姜熬成湯而已。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啊!”蘇敬儀雙眸亮晶晶的:“錦衣衛叔叔,您去找鐘叔叔。你們出手幹,這還狠狠打一巴掌文人的臉呢。”

錦衣衛密探:“…………”

密探沉默的看眼天,又看看蘇敬儀尾巴都差翹起來的歡喜勁。當然眼底是蘊藏着對某個考生的擔憂。密探沉默一瞬,點點頭。

瞧着人身形與雨幕混合後消失的無影無蹤,蘇敬儀在默念一聲保佑後,便回爵車靜靜的等待。

一個時辰後,蘇敬儀就聽得步伐整齊的行軍聲,透着車簾往外好奇一看,就見鎮國公帶着鬥笠,披着蓑衣,帶着一群士兵駕馬而來。

蘇敬儀一愣。

鐘刑随同而來,倒是沒穿标志的飛魚袍,但他自覺眼睛還挺亮,一眼就掃見爵車車窗探出的腦袋,以及一臉的茫然。于是他親自上前,道了一句原委:“鎮國公是京城節度使。順天府鄉試巡邏的士兵本就由地方駐軍派出。且又是禮部尚書。該由他出面代天子慰問天子門生,更合适一些。”

“謝謝鐘叔叔。”蘇敬儀邊說,出來給鐘刑行晚輩禮。

“行了。知道你現在規矩禮儀不錯。”鐘刑瞧着蘇柳氏也要下來的模樣,用詞還頗為客氣:“嫂夫人,您是侯夫人,都得我給您行禮問安。”

邊說還彎腰一禮。

蘇柳氏瞧着大名鼎鼎的錦衣衛指揮使行禮,直接一驚。

鐘刑看着面色都有些變的蘇柳氏,也沒說其他,只擡手拍拍蘇敬儀的肩膀,透着些親昵道:“不錯,有好事想着叔叔。不愧是錦衣衛認證的,親的!”

“那必須的。”

我狐假虎威的“準生證明”你們開出來的!

鐘刑看着應得還神神氣氣的崽,笑着撲棱一下人腦袋:“親的!”

“回去陪你娘吧。叔叔還得忙。”

“是!”

蘇敬儀目送着鐘刑離開,才返回車上。瞧着還有些擔心的蘇柳氏,他含笑且篤定:“娘,他們也是有血有肉普通人,性情還挺直爽好相處的。”

相比其他朝臣,錦衣衛從上到下就很簡單,是武帝忠誠的刀,完全不用去琢磨什麽黨什麽派!

對他蘇敬儀而言,以後沒準蔭庇在錦衣衛,是最安全也是最舒服的部門!

蘇柳氏回想着先前那也算禮儀的彎腰和一聲嫂夫人,看向蘇敬儀,看向自打蘇敬儀回家後帶來的改變,微微一笑:“好。”

=====

慰問過貢院門外在大雨中盡忠職守的士兵和順天府衙役後,鎮國公命人快速搭建可以容納上百人木棚。又命火頭軍夾着火爐燒滾滾沸騰的姜湯,準備好碗筷。

不到兩炷香時間便搭建好了可以遮風避雨的木棚,鎮國公示意先換崗,讓迎了一上午風雨的士兵和衙役喝口湯,緩一緩。

衆人捧着滾燙的姜湯,感受着能傳遞進四肢百骸的熱氣,感動不已,雙眸炯炯的望着鎮國公。

鎮國公見狀指向自己奉命而來的聖旨,而後抱拳,恭敬道:“帝王隆恩,非但念着天子門生,也念着幹活的咱們!”

“咱們拿出精神好好守着!”

衆人聞言聲音整齊劃一,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喊聲凝聚一起,真排山倒海,氣勢洶洶。

鎮國公沖聖旨再次抱拳,而後一揮手:“帝王口谕靜。咱們裏頭考試。”

“是。”衆人颔首見狀,壓着聲,應道。

“行,你們喝着。我還是禮部尚書!”鎮國公說完自己兼職了三年,或許還要再兼職的官位,神色複雜,昂頭看天:“這賊老天是不是……”

“哎喲,我的尚書大人,遇水則發,是好兆頭。”記室參軍聞言立馬示意人注意場合:“禮部尚書,這對面就貢院呢。文雅!”

“這詞跟我就沒緣。”鎮國公埋汰間,就見對面又又又丢出一考生了。

見狀,他揮揮手示意被他到來吓着的仆從上前辨認。

溫家等京城世家和書院的仆從:“…………”

迎着鎮國公又又又一次的指示後,溫家小厮硬着頭皮上前,确認不是自家少爺後狠狠松口氣。急急忙忙退回示意衆人上前:“應是東華書院的。穿着你們的衣服呢。”

東華書院的長随們聞言趕緊上前:“院醫呢?院——”

話語一滞,他甚至眸光帶着些希冀看向鎮國公。

這院醫在等候區,趕過來都要些時間。若是有太醫……

鎮國公莫得感情:“我們軍中只有治骨傷,治殘廢的軍醫!”

定國公經歷多看得多說得也對!真不能全都配齊了。否則這學生這文臣真覺得他們就該受這樣的優待!

迎着這聲咆哮,當即兩個長随攙扶着考生往等候區,也就是蘇敬儀口中的停車場走。

鎮國公瞧着一行人緩慢的步伐,都不會直接背着人直接跑的模樣,啧啧搖頭。

接下來等了又等,倒是等來第一批交卷的考生們。鎮國公當即眯着眼仔細打量。客觀而言,他也真是第一次關注鄉試。從前這巡邏士兵都是有明确的規章,直接出人就行。

現在有個七拐八拐的,禮法上也算親戚的親戚參加考試。

扪心而論,鎮國公表示也得緊張。跟等候的仆從等候的家屬差不多,都坤長了脖頸,想要看看第一批放出來的有沒有自家崽。

畢竟第一批出來,說明還是有把握,還是考得挺好的人吶!

蘇從斌出來時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還有些輕飄飄的。

倒不是發蒙,不是跪地書寫久了身體麻木了。

而是興奮。

那種自己真正直面風雨,四十三年人生閱歷化作錦繡文章的酣暢淋漓,覺得自己落筆間能夠治世安民的亢奮。尤其是貢院對面本該用于考生排隊等候檢查的廣場忽然間拔起而地一座木棚。還有鬥大的字——奉旨大庇天子門生俱歡顏!

那一瞬間渾身的興奮都要直沖靈魂了。

蘇敬儀知道交卷時間點,也早早就來守候了。一見親爹出來,直接舉着雨傘就沖上前。

蘇從斌看着靠近的,滿臉“黑”的兒子,一個激靈,瞬間回過神。顧忌周邊衆人,他沖蘇敬儀颔首笑一下,表示自己感受到親兒子的熱忱了。

一出門見到兒子,見到家人,這種……這種情緒一時間他都不知該怎麽形容,只愈發覺得自己內心流淌着源源不斷的熱量,能夠支撐着他不斷向前走,去面對各種風風雨雨。

拍拍蘇敬儀肩膀,蘇從斌緩緩來到木棚前,對鎮國公一颔首權當行禮。而後帶着些熱氣,要了一杯姜湯。

家裏有姜湯,跟帝王大庇天下的姜湯,可不一樣。

得喝。

蘇敬儀看着雙手捧着碗,一出門就能立馬喝道熱乎乎的姜湯考生,沒忍住驕傲的插個腰。

有他的小小建議呢!

鎮國公見狀笑笑。

一直暗暗留心鄉試的朝臣們:“…………”

真少爺竟被假少爺逼着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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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縣試(十五) 奉旨大庇天子門生俱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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