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子門生(五) 儀寶放心闖,有黑自己……

第57章 天子門生(五) 儀寶放心闖,有黑自己……

能站在乾清宮的, 除卻好命的爵爺外,就沒有傻子。

例如野心勃勃謀劃當閣老,各種陰謀陽謀算計, 想要借着蘇敬儀借着蘇家進行對仇敵的嘲諷、打壓、拿捏武勳的文臣們。

他們自認為不是傻子,且還非常善于反省。

比如他們剛才就反省了。是因為不敢豁出去九族的命去鬥,因此就只敢在縣貢院外“小打小鬧”,也因此哪怕蘇敬儀一行人敲響了登聞鼓,他們還有活命的機會。還能這麽信誓旦旦的站在列隊裏看着公審的進度!

可他們是萬萬沒想到蘇敬儀竟然如此狂傲, 如此有恃無恐。要知道一聲“拒絕”便是得罪得罪了天下人,得罪了登聞鼓的公正權威性!

文臣們:“…………”

文臣們呆若木雞,不敢置信的看着蘇敬儀, 差點沒脫口而出喊一聲莫不是個傻的。

自家幺兒吳俊跟蘇敬儀一行在大興縣禮房對上, 甚至被罵畜生東西的吳院士,見狀是恨不得直接拍手叫個好!

不管蘇敬儀如此決然果斷拒絕有什麽目的, 可只要他拒絕, 就能被視作心虛!哪怕等會他再接受考校, 也會也可以被視作長輩“暗號”威壓!

反正武勳子弟肯定學過某些軍方秘法的!

反正就可以因為“先入為主”各種做文章!

更別提三司也不是鐵板一塊,也不是所有人都琢磨着“養老”,還是有人野心勃勃, 想要權利的!

就像他們翰林院,曾經享受過榮光, 享受過權利。怎麽能容得了權利在自己手中消失,容得了門庭冷落?

像他的幺兒,堂堂從二品官吏的兒子,結果跟班都是蔡寶俊,一個區區八品縣尉的兒子!要是擱十年前,擱二十年前, 縣尉都不配登他們吳家的門!甚至一個小輩與他名諱沖撞了,都得改名!

想他們吳家,三代大儒,兩任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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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着吳家曾經的榮光,吳俊克制不住內心翻騰着無數的野望。他甚至覺得自己這一刻都耳聰目明了些。例如黎閣老似乎被盯上了,那他可以悄悄的和另外一個人有些互幫互助的情誼!

腦海飛速閃現重重的算盤,吳俊定定的掃向不遠處的證人區。書吏早已停止了登記,目前唯有七個大興縣貢院的證人,能夠替蘇敬儀一行人作證,作證真有考生說洩題這一事。

可若是按着律法規定,按着蘇敬儀一口氣狀告的被告人數,那麽這些證人遠遠不夠啊!

吳俊想着,又竭力瞪圓了眼睛,将證人區的人數又數了一遍。确定篤定自己沒有數錯後,他緩緩的籲出一口氣,仿若要将自己因畜生東西這四個字帶來的所有憋屈濁氣全都驅除體內。

畢竟接下來蘇敬儀一行,甚至定國公這些武夫就要遭受律法的教育了!

畢竟論起文字游戲,論起對律法适用的娴熟度,恐怕沒人能比得過督察院左都禦史。

這說好聽些叫言官,說難聽些就只會嘴皮子打架。都不如大理寺和刑部,起碼手裏有些保本的技術手段,諸如仵作勘驗之道。因此錦衣衛就算想要取而代之,也需要時間也需要天賦的仵作。

而言官呢?

在皇帝眼裏,想看戲,這部門有用。武帝不想看戲,這部門用來裝門面,他都嫌棄萬分。論處境,其實比他們翰林院還不如。起碼翰林院還撈得着草拟聖旨的差事,偶爾武帝得空了還叫翰林學士充當說書人念念書,講講歷史。

而左都禦史一行聰明人,全靠對律法分寸把握的極好,才能夠茍延殘喘的“活”着體面。

但再時間線往前推一些,左都禦史以及手下的禦史大夫們可不敢參蘇家,參第三代蘇侯寵妾滅妻,治家不嚴。

簡言之,這部門,定國公府仇敵!

要是定國公想在死之前出口氣,督察院,恐怕會被武帝當做給自家舅舅出氣的靶子!

更別提左都禦史還是個有野心的,也想要入閣!

所以綜上種種利弊,哪怕洩題這件事與左都禦史毫無關系,可他還是會出手暗中周全。否則沒了東華書院亦或是翰林院,恐怕武帝接下來就要收拾督察院了。

說到底這官場的盟友,是實時變化的,能夠瞬間因維護自身利益而結盟。反正武帝總不能一口氣把所有部門都改革了!

吳院士在心中暗暗的,一字一字頗為篤定的訴說着。甚至還來回反複訴說了兩遍。他因此做完心理建設後,目光再一次看向人數少得可憐的證人,緩緩的露出一種老狐貍的傲然來。

畢竟他家确定沒什麽大罪責,只是小孩子過家家有幾句口角而已後,畢竟吳俊最終沒有報名參加縣試啊!

感慨着,吳院士老神在在的看向左都禦史。

似乎被大理寺寺卿暗暗控制住手腳的左都禦史。

渾然不知道自己這一刻被人盯上了,左都禦史面色漆黑似鍋底。

他原先積壓隐忍的怒火,被蘇敬儀明嘲暗諷,拿着孝界定做文章的怒火,确切形容也叫戳中了某些事情的惱羞成怒,這一刻終于能夠徹徹底底,正大光明的爆發出來了。

因此他完全無視難兄難弟的告誡眼神,是目光死死的剮着蘇敬儀,開口飛速且篤定過的質問:“豎子豈敢?此乃公審,最通俗的一句話王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爾不過一侯爵嫡長子而已,便敢如此無視我等三司問話?!”

刑部尚書瞧着仿若餓狠了的禿鹫盯着肥肉的左都禦史,是恨不得拿驚堂木去敲人後腦勺,直接把人砸昏了事!

這真是老糊塗了!

大理寺寺卿見狀卻是飛快擡手扯了扯刑部尚書的袖子,手指朝證人方向一示意。

說實話,三司雖然挺慘,權利被錦衣衛分走。可大理寺和刑部是真的少了很多“政治鬥角”,是真正專心匡扶民間善惡利弊。

可看今日某些暗中舉措,督察院是要脫離三司這個司法圈子,是要自成一派。

因此對他們而言,最好的選擇是冷眼旁觀。

反正鬥來鬥去,仵作驗屍的技術他們拿捏在手裏。皇帝要對外昭告司法公正,就得有驗屍技術啊!

刑部尚書順着兄弟的手指方向一看,再見人張口無聲“疑罪”兩個字,剎那間刑部尚書就覺得自己似乎被人用驚堂木狠狠的砸了腦勺,腦漿都能被砸出來了!

要死了!

要是定國公一行人知道疑罪條文,他們死定了!

要是定國公一行人不知道疑罪條文,他們更加死定了!因為定國公的水平,就是武帝的知識水平啊。一個敢用谥號的帝王,連禮這個詞都沒讀明白,更別提法這個詞了!

所以皇帝若是要再提錦衣衛的權,亦或是找不到合他心意的,跟董閣老一樣好用的朝臣,沒準就琢磨着改革,就琢磨着動司法了。

光想想,那都是滅頂之災!

刑部尚書如喪考妣。

壓根沒注意自己身側同僚晦暗無光的眼神,左都禦史是豁然一下站直了身。他朝帝王一鞠躬,恭敬的開口:“帝王言說,我等按律審理!你是仗着自己身份,肆意桀骜了?如此将皇上昔日對你的希冀置于何地?!亦或是你心中有愧,不敢接受考校?!”

一聲比一聲高,到最後一句話語更是尖銳至極,直接将很多人自覺畏于權勢不敢直接言說的“心虛”一詞是光明正大道了出來。因此這話對這幫人而言,就像溺水兒童抓住了救命稻草,于是立馬開口就附和了起來。

原本就沸騰像油鍋一樣的公審現場,這一刻是直接噼裏啪炸響了。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開始批判蘇敬儀,甚至都不壓制自己的聲音:“還心中有愧?這詞用的可真夠玄妙的!”

“堂堂左都禦史都得如此謹慎措辭,看來某些風聲也有道理。畢竟無風不起浪啊!”

“不會真是賊喊抓賊做戲吧?”

“或許有些原因呢?要不然還是等解釋吧。他們先前演練生火做飯,卻是極好的。”

“你是被他們騙了吧!難怪只會琢磨些小技巧,小門道的。是不是以此來給我們營造假象?用些小恩小惠來收買我們?”

“以為我們會這麽蠢嗎?被當做靶子嗎?”

“…………”

饒是有幾句善意的維護,卻也抵不住鋪天蓋地的惡意。

這些聲音恍若仿若箭翎一般,從四面八方朝蘇敬儀來襲,朝他們一行人來襲,是一副恨不得将他們萬箭穿心的架勢。

呂勉等人面色來回變化,手都死死掐進了掌心,拼命告誡自己冷靜,告誡自己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當他們決定互結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算命運的共同體了,就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因此這一刻作為戰友,他們一定要穩住!

秦延武倒是想得更簡單,雙眸亮晶晶的看着蘇敬儀。

反正曾祖都信賴啊!

所以這一刻的蘇敬儀也很像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将軍,渾身散發着英勇霸道之氣!

被萬衆矚目的蘇敬儀緩緩閉上了眼睛,無視所有打量,無視所有的聲音。他慢慢悠悠的運氣,回想着聲樂老師教授的小技巧,而後迅速頭聲融合咽部加力的方式,張大了嘴巴,秀出海豚音超強的音色穿透力。

邊用手在耳垂下方凹進去的位置一按,避免海豚音帶來聲帶漏氣,促進聲帶閉合。可以因此讓發聲更有效果。

“肅靜!”

“靜!”

一聲冰冷,仿若從天而來的威壓聲,是徹徹底底真的貫穿了整個皇宮廣場。甚至尾音不斷的飙高,愈發的寒意逼人。就仿若北疆的冬日。除卻白雪皚皚外,還能形成雪災,冰凍死人的寒意。

與此同時,在蘇敬儀身邊的五人只覺得耳朵“嗡”得一聲,有瞬間耳膜都跟着共振了。五人都下意識的擡手捂住耳朵,駭然無比的看向蘇敬儀。秦延武更是哆嗦一聲,後退了好幾步,才覺得自己耳朵沒被這忽然的一嗓子給震聾了。

呂勉見狀趕忙身形一側,下意識的護着秦延武,而後目光依舊駭然,甚至有些驚恐的看着又高了一個調的人形驚堂木!

蘇敬儀先前說他是“人形驚堂木”,能從三司手裏搶“話語權”,帶動三司審訊節奏,他們還不信,還覺得人是吹牛!

但眼下是耳聽為實啊,不得不跟着感嘆一句——儀寶真是個寶藏男孩!

傳說中的河東獅吼,不——文雅說辭,叫“仰天長嘯”!

這嘯上加嘯,聲音振蕩,餘威重疊,殺傷力是猶如千軍萬馬操練時發出的殺伐之音。甚至這一刻都有種蘇敬儀帶着對聲音絕對的掌控力威懾力,一人就似十萬兵馬,對三司來個“兵臨城下”。

那些竊竊私語聲,那些沒腦子的義憤填膺聲,那些看似浩然正義的吶喊聲,那些……都在蘇敬儀的一聲肅靜下,似若蚊蚋之音,微弱不可聞。

如同呂勉所想,迎着如此震撼人心響徹雲霄的震撼音,所有議論紛紛的人都話語一滞。有些人更是下意識的看向開口的左都禦史。

左都禦史眉頭緊鎖,目光帶着狐疑,審視着似乎飚出嘹亮軍號的蘇敬儀。

這就算蘇敬儀天賦異禀,可不管是軍號還有文人最愛的長嘯,那都是從小就練發聲,從小學習。蘇敬儀流落在外豈會?

武帝也驚訝了一瞬,左右一側眸,忍不住想要找鐘刑埋汰一句——“蘇敬儀不會是因為喊破喉嚨都不會有人聽到這話,所以在侯府苦練發聲?只為了跟親爹鬥法失敗時哭一句,讓占地百畝的侯府之外都聽得到?”

但無奈沒看見熟悉的人影,他只能硬生生擡手捂嘴,硬生生的遮掩住自己忍不住想要開口問一句的嘴。

畢竟,他眼下是皇帝。

當然皇帝不能開口質疑,在蘇敬儀這個親爹身旁的,因安定伯離開,偷摸靠過來的孔睿卻還是可以的。他眼裏克制住迸發出一些光芒,“蘇侯,這……這是長嘯吧?我聽二叔附庸風雅的時候喊過。說通人事、達性情,嘯之清可以感鬼神、致不死。蓋出其言善,千裏應之。出其嘯善,萬靈受職!”

到最後孔睿模仿着自家二叔掉書袋的模樣,搖晃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蘇從斌看着搖頭晃腦的孔睿,言簡意赅,發自肺腑:“你說什麽?聽不懂。”

孔睿震驚,低聲:“以前祭祀人員才可以學,等傳承到魏晉,才成為世家文人雅士的高雅學識。後來備受推崇。諸如諸葛亮感慨“常抱膝長嘯”,李白潇灑豪邁,贊嘆道“天門一聲嘯,萬裏清風來”!”

蘇從斌:“…………”

蘇從斌想想自己先前對人親爹的威脅,以及某些事業規劃,權衡一瞬就低聲道:“喊破嗓子也沒人救你這話聽過嗎?他這麽嚎,純屬敕造侯府太大,他想出去玩不行,只能對月嗷嗷叫兩嗓子。”

難得賣弄一回文采的孔睿呆若木雞。

湊着耳朵來聽八卦的崔護一行人聞言恍恍惚惚,擡眸看向一聲比一聲高的蘇敬儀,眼裏克制不住寫滿了佩服。

他……他們家也有些大的。老爹要揍人的時候,萬一書童長随被扣住來不及去後院請娘請祖母的話,是真要打的。

可若是像蘇敬儀這樣有嗓門大的話,一聲救命,祖母就能恍若神兵降臨啊!

無形之中開啓“富貴閑人魁首”榮耀道路的蘇敬儀慢慢降了調,但依舊維持高音:“我蘇敬儀難道沒有才名一詞,就不能一鳴驚人嗎?我可以接受質疑,但我不接受如此邏輯錯誤的所謂考校!”

“否則今日開了先河成了案例,日後籍籍無名者就不能一鳴驚人了,就要接受質疑了?假以時日衆人就會以我蘇敬儀接受考校為例,甚至還說這堂堂侯爺獨苗都被質疑了,你算個什麽東西,問你幾句怎麽了。就好像先前在貢院,甚至還有人以蘇琮為例,叫我接受他們的所謂文辯!”

“你們摸着禮法二字說說這是不是另類的壓迫?左都禦史大人,您既然知道公審的權威性,難道連這事都不去考慮嗎?”蘇敬儀鳳眸簇着厲光,幽幽的回瞪着左都禦史,用詞也尖銳,跟利刃一般鋒芒迸現:“且敢問大人,才名一詞由誰定義的?詩會是由誰主持的?有朝廷明确的制度嗎?”

朝臣們有瞬間覺得十二月的寒風,都不如今日的冷。餓着肚子迎着寒風吹,他們體力的承受力都快要到極限了。甚至好些沒有參與鬥争的文臣都直接放棄去琢磨了。反正不管如何揣測,蘇敬儀這話語是誅心的。

順天府尹李俊宏瞧着咄咄逼人的蘇敬儀,眼眸閃了閃。雖然因為蘇敬儀背後有定國公,甚至因為武帝撐腰。可蘇敬儀這機敏善變的能力,也優秀到令人刮目相看。甚至言語間更為犀利,比蘇琮更甚兩份。

蘇琮或許因為從小學習,知道世家一詞的厚重,所以小小年紀,頗有點到即止的分寸。可蘇敬儀卻是渾身透着一股瘋狂勁,拿出有今日沒明日的決然。一旦開了口,是不見好就不收手的。

有些賭徒瘋狂的心态。

“你這是在偷換概念,是在混淆視聽!”左都禦史沉着臉:“若是論……”

“朝廷貢院修繕都有那麽多流程。那詩會呢?瓜果點心誰買的?筆墨紙硯誰付錢?場地是随便荒山野地,大家盤腿一坐嗎?有道是吃人手軟拿人嘴短。”

蘇敬儀絲毫不給言官大佬開口說話的機會,語速是飛快無比,只顧先把自己要輸出的內容說個爽。反正他吃飽了喝足了,說話嗓門都能壓過正兒八經的大佬。

只要壓過只要讓“外界”順着他的思維走就行。

“寒門子弟就算接到邀請函,就算免費參加。他出于情理,不會誇東道主兩句。那東道主的才名是財産的財還是才華的才,您能做出擔保嗎?”

“就像今日我等寂寂無名榜上有名,遭受諸多質疑。可我等要才名不容易嗎?花錢辦個詩會,把琢磨出來的小技巧朝衆人一分享,他們會不誇我蘇敬儀有才華嗎?”

“所以大人您對才華做出擔保嗎?對着你的官服,對着帝王發誓啊!”蘇敬儀朝帝王所在方向一抱拳,給與最後一擊:“就像你們三司中途輪流換主審官吏,是出于情理還是律法啊?”

老子才華不如你,不如你們,但胡攪蠻纏,抓着點漏洞煽風點火的能耐,斷章取義的能耐,還真不輸!

在沒回家找爸爸爆金幣之前,我粉絲的應援口號是——儀寶放心闖,有黑自己掐!

武帝沉默的,端起茶杯,靜靜喝口茶。

明天就去拜皇陵!

不,公審結束就先開太廟,拜一拜!

這煙冒得猛了!

就在皇帝慶幸時,全場是詭異的死寂。

畢竟這一連串話語迅速又密集的,像是冰雹一樣嘩啦啦的從天而降,咣當咣當的砸人身上。一下一下的,砸得還挺疼。

朝臣們看向蘇敬儀的眼神開始帶上些警惕了。而心裏有盤算的文臣有些是後悔不已,有些是惱恨,惱恨自己既尋了流氓混混,就應該敲斷了蘇敬儀的腿。只有殘疾了,蘇敬儀連蔭庇為官都不行,這蘇家才會老實,才會徹底沉下去,這大周乾清宮內就少了一個開國的武勳!

甚至若是幹脆一狠心,處理掉蘇敬儀也行。

畢竟一開始蘇敬儀就是又黑又瘦的。來京城,也容易水土不服!

鎮國公明顯感受到某些不帶掩飾的惡意眼神,手肘飛快碰了一下還瞅着蘇敬儀,老臉都快樂成油菜花的定國公。

對于某些如出一轍的惡念,他昔年可是親身經歷過的。

一開始被視作莽夫,被手握大權自以為是的權臣們覺得是蝼蟻,他們可以高高在上的施舍一二所謂的權勢,只要他老老實實當牛做馬就行。後來等他“長”得有威脅了,又有各種下三濫的手段來對付他。甚至恨不得直接弄死他!

被輕輕觸碰了一下,定國公還是迅速反應過來了。他瞧着鎮國公滿臉擔心的模樣,收斂了警惕的目光,回了一個安心的眼神,表示自己懂。

他們定國公府風風雨雨闖過來,對惡意是最為敏感的。但他們還“很喜歡”這種小人行徑。畢竟小人是明着動刀子是直接來。最讨厭的就是那種站着說話不腰疼,自以為是的來慷他人之慨,來和稀泥的。

就比如三司,律法想用哪條就用哪條,欺負他們不懂那麽多破法!尤其是督察院,武勳幹點什麽時,就擁兵自重!

發現自己被一道死亡眼神給盯上了,刑部尚書頹着臉,卻是握緊了驚堂木,拿出了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音,強調:“自然是本官主審!”

與此同時重重的敲響了驚堂木,想要訴說司法的權威。

而臺下的舉人們這一刻已經不少人覺得自己要瘋了:“這蘇敬儀說得也對。到底是才華的才還是財産的財?因為毫無才名就要接受質疑嗎?”

“那我等寒門子弟奮鬥三十年,也不如世家公子哥,不如有錢人啊!”

“你們沒有自己腦子嗎?人雲亦雲,算什麽舉人?”有世家出生的舉人滿臉嫌棄:“眼下很明顯就是蘇敬儀在斷章取義,在帶着文辯的技巧,在攻擊世家!”

“他一個五代列侯的世家攻擊世家是圖自己食邑多還是錢太多?”

“這武勳來來回回多換了多少人,眼下站在朝堂的基本都是浴血奮戰的。而你們文臣世家昔年如何,自己心裏沒點數?”

“…………”

随着争執聲,前來的舉人們不經意間就分成了兩幫。甚至站位都開始明晰起來。外加上京城來圍觀的百姓,以及直接霸占前排的原告親友團。是四幫人泾渭分明,開始帶着些三足鼎立的架勢。

如此明顯的劃分,更別提争吵聲音愈發響亮,讓原本肅穆的公堂,都徹底有失控的架勢。因此刑部尚書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種種敲響驚堂木,聲音都帶着些聲嘶力竭的無奈:“肅靜!若再敢喧嘩,咆哮公堂,公差直接拿下!”

三司的衙差聽得號令,敲擊殺威棍,咚咚咚的殺伐有力,且幾百人“威武”的喊聲,帶着特有的訓練過的莊重威嚴。兩種聲音彙合在一起,威壓成倍增加。

争議的衆人聽得號令,再見有公差前來巡邏。個個魁梧有力,兇神惡煞,甚至手握殺威棍,帶着一言不合能夠打上一棍的恐吓。

因此才止住了紛亂。

看眼帝王對紛亂沒有出聲止住,刑部尚書掃眼不知何時快要燃燒殆盡的三炷香,琢磨着該如何磨蹭拖延時間,幹脆将這個“主審”權利交還帝王,交給政、治、鬥、争時,他就聽得一聲陰陽怪氣的冷喝。

于是他擡眸掃向開口的翰林院官吏。

對方眼神雖然躲閃,但話語卻還是咬牙說了個清清楚楚:“皇上,下官鬥膽,難道就容得蘇敬儀如此巧言令色,鼓動寒門舉人為自己撐腰嗎?且三司如此被嘲諷,作為天下司法之首,若不證明威嚴,恐怕日後都無法用律法來服人,來懲治惡徒,只會讓人覺得他們是揣測上意,無心為民!”

話到最後,都帶着些啜泣,匍匐叩首。瞧着倒是一副忠君為國的好模樣!

刑部尚書對此冷笑一聲。

蘇敬儀眉頭一挑,不急不緩道:“這位大人您等等,原告蘇敬儀都還沒把話說完呢!”

演唱會兩小時呢,我嗓門好得很!

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這十六個字我不給你們安利透了,都不叫愛豆!都不叫商務小能手!

所以人聞言眼皮齊齊一挑,駭然的看向嗓門依舊洪亮,字正腔圓的蘇敬儀。

你這原告還沒說完?

你叭叭叭的,是比蘇琮還能說啊。

能不能給其他五個原告一點發揮的機會?

“這其他五位也需要陳情。”刑部尚書擡眸定定的看向年歲看起來就比較大的兩人。

呂勉毫不猶豫抱拳,陳情:“回大人的話,我等是陪敬儀參考。”

祁茂也抱拳:“我是武秀才,是奉命來陪敬儀參考。”

秦延武積極無比,昂首:“敬儀是奉皇命考試!因此他陳情便夠了!”

刑部尚書瞧着如出一轍的回應,瞧着武勳圈子裏最金貴的一群人全都“閉嘴”甘願把話語前給蘇敬儀的一幕,看起來團結至極的一幕,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畢竟他們三個都能“當衆”有紛争!

被對此對比着,刑部尚書目光幽幽的看着蘇敬儀。

蘇敬儀不躲不閃任由人打量。

就在兩人視線相對時,忽然間有人帶着些喜悅喊了一聲:“被告來了!”

聽得這一聲熟悉又陌生的亢奮聲,刑部尚書側眸看向左都禦史。就見人甚至都将喜怒寫在了臉上。

見狀,刑部尚書只覺自己此刻腳踩懸崖,稍有不慎就要跌入萬丈深淵中,摔個屍骨無存。于是他下意識的看了眼證人區。

蘇敬儀順着人的視線飛速瞄了眼證人區,瞬間回想着金手指對三司的形容愛用哪條法律就用哪條的憤怒,他再看眼強調被告的左都禦史。

這一刻,蘇敬儀發誓自己是真用盡了兩輩子的智慧,語速更加飛快:“敢問主審官大人,您先前的考校之說是對我們做了有罪的推定嗎?”

蘇敬儀不要慌蘇敬儀不要慌!

日判冤案三百件呢!

自創法律創錯了也沒事!

有丹書鐵券保你狗命!

哪怕被宰了,你沒準就穿回去了,依舊是個首富崽!

沒啥好怕的!

古代法律法制史考點……

蘇敬儀狠狠吸口氣,聽得敲響的驚堂木,似乎要止住他開口的威懾聲,他語速更快了幾分:“大人您也別動怒。我大周嚴格規定證據審查的順序。首先,律令要求司法官員審判案件時,先以“五聽”審察辭理,再勘驗各種物證。是否正确?”

得虧大周律法框架源于《唐律疏議》!

蘇從斌備考時,他也瞄過一眼。

法制史重點考點——《唐律疏議》看着就眼熟!

刑部尚書迎着直接開口五聽制度,直接開口帶着法言法語的蘇敬儀,手握緊了驚堂木。但饒是如此也克制不住自己心跳開始突突突突突突的飛快跳動。

眼見自己老實的同僚面色都青白了幾分,一副要背過氣的架勢,大理寺寺卿深呼吸一口氣,豁出自己這輩子最大的魄力,開口喊道:“對!”

左都禦史見狀,唇畔動了動,但想想虎視眈眈的其他人視線,還是閉上了嘴巴。畢竟已經言說主神官一詞了,他若是在“昏聩”,則顯得太過引人側目了,萬一出點事,入閣沒保障,反倒是丢了官,甚至丢了命。

所幸先耐心看看!

竭力反複自我寬慰着,左都禦史目光沉沉,盯着蘇敬儀。

感受着這似毒蛇一般,帶着些冰冷陰鸷的目光,蘇敬儀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一副我好怕怕的架勢啊。

但實際上,感謝蘇敬儀學過演技,也偶爾興趣來了下場過過演員的瘾。

所以要演陰鸷冷僻的霸總,可能他更像哦~

自我感慨着,蘇敬儀飚出自己特意訓練過的反社會眼神,宛若看死物一般,沖左都禦史鳳眸一挑,刻意壓低了聲,帶着些低音炮的磁魅:“所謂五聲聽獄訟,求民情:一曰辭聽,乃是觀其出言,不直則煩;二曰色聽;觀其顏色,不直則赧然;三曰氣聽,乃是觀其氣息,不直則喘;四曰耳聽,乃是觀其聽聆,不直則惑;五曰目聽乃是觀其眸子,不直則眊然!”

說罷,蘇敬儀拉長了音調,“左都禦史大人,您這麽看着我。那您說說,我背的對不對啊?”

“是不是這個理啊?”

簡單來說,就是看人神色容貌,有沒有躲閃有沒有不安,還有說話聲音等是否正常發音還是假裝哭泣。這對考官的綜合素質要求極高,否則就會做主觀臆測。

但五聽制度卻是貫穿封建社會的。

對蘇敬儀而言,就是背一背,或許值兩千萬呢!

左都禦史瞧着雙眸猩紅,眉眼間閃着陰霾殺氣的,就差直白來說替定國公府來報仇的蘇敬儀,他下意識的懵了一瞬,開口:“你……你怎麽知道?”

“因為這是我爹交給我的兩千萬立身之道啊!”蘇敬儀一字一字,毫不猶豫:“千萬要貫徹落實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千萬不能僥幸,要知道大周執法必嚴、違法必查!簡言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左都禦史一噎。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寺卿互相對視一眼,兩人飛速從對方眼神中得出一個結論——蘇敬儀比蘇琮氣性大!

氣性的确挺大的蘇敬儀回眸将目光對準刑部尚書:“因此我先前是按着律法拒絕刑部尚書您的考校!”

“畢竟我若是接受了您的考校,那就證明您首先對我們進行了五聽判定,是覺得我們六人有問題,你也無視了順天府尹提出的物證,對我們做了有罪的判定!”一字一字捋着“自以為”的邏輯,蘇敬儀再一次強調自己先前之所以拒絕的緣由:“所以我推定您帶着自身的立場,帶着對我們不公的立場!”

呂勉一行人互相對視,而後大眼瞪小眼。

他們目前涉律法課程少,學軍法為主。可……可也聽得懂規定啊。刑部尚書剛才考校這個詞用的也真是秒啊!

秦延武回想着長輩們偶爾言談秦家不懂“文”掉過的坑,氣得牙齒都磨得咯吱咯吱作響,恨不得上前去揍一頓刑部尚書。

剛才那麽和氣,說考校功課,他還以為是長輩間的考校功課,再不濟就像蘇琮先前因為忽然一鳴驚人那般經歷過的文辯。

沒想到審訊流程,也有那多貓膩嗎?

定國公這會只覺自己新仇舊恨都湧上來了。

審案流程,比科考流程還規定詳細,那這刑部尚書這老鼈孫的用考、校顯得那麽親昵幹什麽?

看着都快要沖出去打的舅舅,武帝面色沉沉,唇畔一動。結果一個詞還沒說出口,就見蘇敬儀小嘴又叭叭叭的,說個那個響亮又幹脆:

“不是口口聲聲按律閉嘴嗎?皇上先前都金口玉言說了,夜宵我蘇家都包了。那等被告,就等被告。您要是覺得中間等候時間過長,耽擱您吃飯了,那您可以說出口啊,為何要對我們做有罪的判定呢?”

“怎麽剛才被告來了,你們又那麽激動,是因為可以審判可以吃飯了。還是大周律令中有一條叫疑罪從無,可以讓你們替自己同僚子弟斡旋,是不是?”

的确這麽想的左都禦史,甚至想要以此作為人情的左都禦史如遭雷擊,面色瞬間都白了幾分,死死盯着蘇敬儀:“你……”

“甚至是不是還可以搞成疑案,借此當做把柄拿捏我們背後的家族?”蘇敬儀昂頭,視線從面如土色的左都禦史,緩緩睥睨在場的朝臣,而後還回眸看了眼烏壓壓的舉人,似乎被他震撼住的所有舉人們。

科舉不加重法律比例,對不起蘇敬儀八年學法!

感受着自己都要炸裂的中二魂,蘇敬儀一擡手止住自己這一方的法盲,繼續炮轟:“當我目不識丁不懂法嗎?所以被你們肆意用律法條文玩弄嗎?在被告進場之前,三位大人要不要先合計清楚,等會到底引用哪些法律!”

“不要像科舉一樣,規定得回原籍參加考試,結果又搞出個官員附籍的制度。這制度一開始為武勳子弟在京武舉制定的特殊政策。結果你們一擴大解釋,擴大到文舉,擴大到三品,而後又到幾品文官來着?”

“反正随便你們怎麽制定是不是?反正你們可以選擇在京城或者在地方考試是不是?”

“但不巧的很,我蘇敬儀知道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我爹為避免我學壞了,為了避免在治家不嚴,是嚴格按着律法來教我規矩!”

“所以來啊,是你們解釋疑罪從無還是我來解釋?”

武帝迎着聲聲铿锵有力的話語,垂首看眼自己不知不覺喝完的茶。掃過茶杯上的小字,他愈發生氣了。

絕對壓名次了!

就蘇敬儀這小嘴叭叭的能力,都能抵得上半個督察院了。

可忒能說了。

以及疑罪從無再哪看過來着……

困惑着,武帝看眼押着被告入場的鐘刑。

鐘刑緩緩望天。

他們錦衣衛的法,很簡單的就兩個字——皇命!

武帝翻個白眼。

不好學的!

埋汰着,他幹脆略過同樣不好學的鎮國公定國公,來回在朝臣們眼圈中打量了一眼,而後清清嗓子:“蘇敬儀你等會。禮部……”

頓了一下,武帝道:“國子監祭酒你出來解釋解釋,疑罪從無國子監學嗎?”

真少爺竟被假少爺逼着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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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天子門生(五) 儀寶放心闖,有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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