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子門生(十一) 是讓朕統管陰陽兩界……
第63章 天子門生(十一) 是讓朕統管陰陽兩界……
始料未及的“身份轉化”邀請, 讓所有人都驚了。
被押來的被告們,尤其是先前聲聲怒吼遭受權勢壓迫的被告們更是個個駭然瞪圓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開口的蘇敬儀, 看着步步逼近他們的蘇敬儀。
蘇敬儀這一刻雙眸犀利,卻沒有任何的壓迫感,反而透着無限包容的理解與耐心。仿若能夠知道他們的苦與無奈,仿若能夠給他們依靠,就好像父母一般, 讓人下意識的想要親近,想要去信賴。
有些被告因此痛哭流涕,開口再一次訴說自己參考的無奈之舉;有些被告強忍淚水, 想要佯裝鎮定;也有些人眸光泛着權衡利弊的精芒, 唯恐自己一步選錯步步錯……
被注目的蘇敬儀借着高懸的燈籠,将大多數被告們神色變化盡收眼底。
當他注意到先前開口訴說壓迫的“複考生”(複讀生的大周版, 多次參加縣試)腦袋上都有發冠時, 他的眼神是有些冰冷的, 完全沒有開口訴說的那般浩然正氣,那般循循善誘,那般推己及人, 帶着勾人惺惺相惜的腔調。
畢竟能帶冠的,都二十歲往上了。在他蘇敬儀眼裏, 那都是成年人!
成年人,應對自己人生負責。
且他蘇敬儀奉行的規矩是——下場無路人!
作為愛豆,作為偶像,作為自己掐黑的小能手,他最讨厭的就是僞裝理客中,僞裝路人的種種發言了!
像這些複考生報考那麽多回, 基本的報名手續自己不知道嗎?
且就算報名手續不知道,都成為被告了,就總該踴躍的開口為自己澄清吧?但偏偏有些人張口訴說原告們的勇氣來自身份地位,卻也沒有其他人反駁。
這一點作為原告,蘇敬儀是超生氣。
雖客觀而言,身份地位的确讓他有超乎尋常的勇氣,可他面對污蔑張口要敲登聞鼓證明時,是沒有跟任何人商量過的,是自己爆發出來的勇氣!
光想想,蘇敬儀還想張口怼這些窩囊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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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面對不公權利受損了,卻不敢出頭,想要別人奮勇争先去争取權利。等別人争取到權利了,某些人又開始叽叽歪歪,內涵出頭者應對不夠完美,争取到的利益不夠分配……
就好像當年他參加二公表演時,節目組為了皇族是“合情合理”的改變選歌規則,編曲規制。某些人就只敢哼哼唧唧,甚至還自诩聰慧煽風點火用“激将法”讓他們這些沒公司沒背景的草根出頭;他們自己只敢場外在圍脖上說幾句,進行虐粉固粉。
說真的,他也是因此見識了生物多樣性!
蘇敬儀腦海浮現過往遭受的人性毒打,整個人都透着些寒意。
呂勉一行人本想連情緒都模仿到位的,但撞見蘇敬儀眼底閃過的寒芒,甚至渾身都透着些冰冷的氣息。見狀衆人有些疑惑,因此也就單純的開口将這一段話朝大衆複述。
唯有秦延武倒是雙眸熠熠,目光帶着熱情與希冀,鄭重無比的望着被告們。
蘇敬儀察覺身側熠熠明亮的,熱血沸騰的小朋友,眼眸閃了閃。他壓下自己一閃而過的“遷怒”後,目光帶着些鼓勵望着秦延武:“你想說什麽也可以暢所欲言!”
秦延武聞言激動無比:“蘇敬儀你說得對!曾祖說了,一場戰争是有很多兵種的,是得大家齊心協力才能取得勝利的。若是各自為政,就是一盤散沙,毫無戰鬥力。像這回縣試,我們是前鋒,沖鋒陷陣。那被權勢壓迫的,非自己本願來參考的就是步兵!所以也該要為戰争勝利戰鬥的。”
“可這回戰争,我覺得像是海戰。因為若是陸地戰争,哪怕各自為戰,但到底還有地方可去。可在大海上各自為戰,若是心不齊,那所有人都會掉進海裏,不管什麽兵種都會被活活淹死的!”
将自己所見所聞所感說出口,秦延武怕自己總結的不夠犀利。他絞盡腦汁想了又想,最後做個言簡意赅,發人深省的結論:“科舉制就像戰船。戰船翻了,所有兵種都會死!”
聞言武帝直接哈哈哈哈大笑出來:“不愧是朕的小武曲星,不,是朕文武雙全的小星星,就是有大局!”
最後兩個字陰陽怪氣內涵誰,朕直白說了!
甚至武帝邊說,還起身離開龍椅,走下丹壁,頗為與有榮焉的擡手拍拍秦延武肩膀:“朕教出來的!”
秦延武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是……是敬儀還有哥哥們先說的。”
“一樣!”武帝擡眸看看蘇敬儀,又看看呂勉一行人,是當衆訴說自己的偏心眼:“都是朕的老親故舊,是朕的親戚好友!四舍五入相當于朕家族子弟,朕的崽!”
聽得這一聲比一聲還喜形于色的形容,蘇敬儀跟着呂勉一行人垂首行個晚輩禮,表示帝王謬贊了,他們受之有愧。
“你們應得的!以後天子門生有你們這樣的思想與行動就好!”武帝揮手免了衆人的禮後,而後他便近距離的看向被告們。
在數以萬計燈籠的照耀下,被告們的神情是被照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縣試被告們年輕的是真年輕,跟秦延武差不多大的也有。有驚恐有害怕也有亢奮也閃爍着真摯的天真的熱血。大多數眉眼間還帶着純粹。
但“老”的也是真老。
這些老幫菜眼裏簇着的,除卻幾個雙眸夾着真摯愧疚與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豪邁外,絕大多數是趨利避害的俗氣。
當然趨利避害很正常。只是某些老東西得隴望蜀,是什麽都想要。連蘇從斌這種縮頭烏龜都不如。起碼蘇從斌之前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豁不出去争權奪利,那就得富貴。而後琢磨着蘇家下一代。
逡巡一圈,将被告們做了大概分類後,武帝可不順着蘇敬儀邀請被告轉原告一事,免得污了原告們的勇氣。他自己主動推進案件進程,厲聲詢問:“順天府尹,這派保是怎麽回事?”
此話一出,朝臣們狠狠吸口氣。相比忽然一出“被告”轉變“原告”正義凜然潸然淚下的話語,此刻這種冷冰冰的,涉及明明确确的律法規定,倒是讓他們忽然一下子心都暖了起來,就連心跳似乎都能重新恢複跳動。
在場的舉人們對此涉及自己,或許涉及未來切身利益的事情自然也更為關注。于是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順天府尹身上。
聽得自己的官職被喊,李俊宏叩首回道:“回皇上的話,因報名人數激增而縣裏禀生人數不足。大興縣縣尉按例上報。微臣對此也按律上報禮部文科。禮部文科主事回了黎閣老的條子,許大興縣按着鄉試規格處理閱卷等工作。以及按着皇上您體恤寒門子弟原則,故此采取派保制。也請了大興縣周邊縣的多餘禀生擔保。”
“看來還真是挺會揣測上意的。我皇家體恤寒門子弟。”武帝面色沉沉,擡手指指華旭峰,又指指上來沒下去的孔睿:“皇親宗正,跟寒門子弟互保。他們自己出資免寒門互保等費用。可若是朝廷派保,那是為苦寒百姓開恩!”
“平日口口聲聲天子腳下,矜貴無比。眼下卻是連最最最苦寒的百姓利益都要侵占。好一個閣老的條子,閣老的條子就比律法還重?”
武帝斜睨眼幹活的閣老們:“閣老是真厲害啊!朕與你們票拟的權利,你們是直接越過了朕就下令了?”
閣老們迎着殺氣騰騰的眼神,迎着直接簡明扼要的,涉及他們閣老核心權利的“票拟”兩個字,是全都吓得冷汗涔涔,直接匍匐跪地:“皇上明鑒,臣等絕無之行!”
蘇敬儀瞧着咔咔咔猛磕頭的閣老們,眼眸滴溜溜一轉,覺得自己提及的“孔子學院”有眉目了。
皇帝連閣老都點職權批評啦啦啦啦啦啦!
要知道閣老牛掰不牛掰,有無權利地位,都是取決票拟。
票拟就是朝廷的各大事項,內閣先給出基本處理意見,然後寫成小條子。要是皇帝懶的話,就照着票拟照抄一遍形成禦批。
當然武帝看起來是挺勤快,也挺英明的架勢,所以削閣老的權利應該是妥妥沒問題的。甚至把黎閣老這一派全都踢到海外建設孔子學院也沒問題!
他蘇敬儀穿都穿了,傳教士一定要蝴蝶掉的!
就在蘇敬儀暗暗展望自己小目标時,武帝冷冷吩咐了一句:“來人,先去把當事人,這無視科舉制度,替朕口口聲聲體恤寒門子弟的黎閣老給朕請過來!”
“皇上,微臣鬥膽,黎閣老病重……”陶侍郎開口,結果話還麽說完,就被武帝直接堵回去了:“喲,不愧是黎閣老的大弟子啊。這看來科考是真有問題,都不知道天子門生何意?!不知道大周科舉選的是為國的文臣!病了,沒事,傳朕的禦醫過來候着,随時給黎閣老治病。千年人參這些全都備着!”
“就算死了,也沒事!”武帝睥睨朝臣,最後幽幽的盯着開口的陶侍郎,慢慢悠悠開口:“這不管天潢貴胄還是普通百姓,這清明節祭祖都要來一句求求祖宗顯靈保佑家族子弟,是不是?”
邊說,武帝視線看向百姓。
百姓們理所當然的點點頭,尤其是證人區的百姓們随着帝王視線來到他們身邊,更是飛快無比:“都能得見皇上您,我肯定要回家祭祖,告訴多虧祖宗保佑,我出息了。”
“俺祖宗十八代或許就我冒青煙了!”
“…………”
武帝聽得這入耳的,激動時還帶着些鄉音的話語,頗為滿意的點點頭,而後他自問自答着:“所以就因所有人愛祭祖愛求祖宗保佑這一點,朕啊幹脆就以所謂的谥號為帝號。所以陶侍郎,所以在朝的所有愛卿們所以大周的百姓們,你們請放心——“
武帝字正腔圓,擡手指天:“上天認可朕武帝的帝號,是讓朕統管陰陽兩界!所以就算死了,就算有證人有被告死了,朕都能把死人靈魂從地府拉回來進行審判!”
剎那間,萬籁俱寂,唯有帝王忽然而來的宣誓響徹環顧。
這……這帝王中二的尾音飄蕩在半空中,甚至久久不曾散去,甚至仿若自帶音響一般炸響在耳膜。蘇敬儀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自己耳朵,而後又控制不住的摸了摸自己手臂。他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忽然間汗毛都倒立起來了。
武帝到底是屬有文化還是沒文化啊?
他……
思緒閃過腦海,蘇敬儀聽得不知何時想起的吾皇萬歲萬萬歲聲,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跟着跪地行禮,跟着高呼萬歲。
畢竟皇帝好親民啊,用清明節人人愛祭祖求祖宗保佑一事作為切入點,作為引發百姓共情與敬意的切入點,作為谥號成為帝號的緣由。
就在蘇敬儀緊張的哆嗦,只能随大流的跪拜,甚至都不敢發出聲來,免得自己沒跟上一聲聲帶着敬畏,帶着發自肺腑敬畏的萬歲聲。
而另一邊被武帝注目的陶侍郎早已渾身酸軟,被吓得已經肝膽俱裂。
他是真萬萬沒想到被某些人暗中鄙夷不屑诟病的帝號竟然……竟然眨眼間能夠讓帝王成為真龍天子,甚至掌管陰陽兩界?
以後要是有死無對證的案件,武帝若是開口說三魂七魄也能審判,那……那就能審判了?
這……這讓……讓人如何“論法”“論理”?
那豈不是就是武帝大權在握,是真的“主獨制天下而無所治也”?
瞥了眼被吓得哆哆嗦嗦,口不能言的陶侍郎,武帝掃眼閣老們。肉眼可見顫栗後,他才返回龍椅,端坐,吩咐道:“燈籠多挂些。好讓所有人互相能夠看得清楚,也讓在天之靈的先烈們看得清楚。”
這話伴随着夜風吹拂而過,心理有鬼的都克制不住顫栗起來。有膽小的甚至兩股戰戰,直接都站不穩身形跌坐在地,更有甚者都尿了出來。
安定伯瞥了眼膽小如鼠的,冷笑一聲,出聲繼續推進公審。畢竟作為九城兵馬司指揮使,他可以負責京城內所有的治安事件,也有審判權利。
“皇上,末将鬥膽,這意外的人證物證還沒展現。還是先驗證這些東西吧。否則原告們連後院都要着火了!”
武帝嗯了一聲,掃過懸挂燈籠的密探們。
另一邊安定伯已經介紹起來:“第二組是蘇家人裝扮的。而仙人跳的主謀是新晉的花魁,目前以一曲《青雲頌》在文人群體中略有名氣的清婉姑娘。當然長得也好,纨绔子弟也追捧。因此這樣一個姑娘開口說懷孕的話,恐怕大家也會先入為主的認為真有風流韻事。”
清婉迎着安定伯催促的眼神,怯怯無比的,擡眸看了一眼臺下。
即便天黑,但正如安定伯所言,還是有文人雅士們立刻就認了出來。當即訝然:“這……的确是驚鴻樓裏的清婉姑娘!”
“到底是誰設計?到底誰設計,這麽大手筆?”
東華書院派系的官吏們聞言心中咯噔一聲。有些知道貓膩的官吏們借着夜色互相對視,使勁瞪對方——到底怎麽回事?制造意外的小混混沒處理好就算了,怎麽會讓安定伯查到驚鴻樓?!
安定伯似察覺到某些人焦慮的氣息,他矜持的一昂頭,學着孫子瞎編的姿态開口是那個理直氣壯地,也獻出了自家熊孩子。
有道是一事不煩二主!
“皇上,說來末将能夠查到驚鴻樓,還真是多虧了家裏有敗家子。這敗家子啊,成事不足但敗事有餘!末将本讓人畫了海捕文書,結果還沒往外發呢。我那老幺兒幹啥啥不成,但好歹還有些小叔叔的樣子,知道關心大侄子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這不他一看這證人們形容的仙人跳核心人員,直接跟他的小夥伴一聯系就直接找到驚鴻樓了。”
東華書院派系的官吏們差點沒罵一句鬼扯。這明明是需要熟人介紹,才可以進入的高雅場所,豈是幾個纨绔子弟靠錢能砸進去的?!
“說來也得怪這青樓厲害,需要文人推薦信,需要熟人引路。您說說這事一弄,”安定伯橫掃臺下所有人,一字一字,說的是緩慢而又鄭重:“他們皇宮宴會都能參加,區區一個青樓敢拒絕他們。您說說對那些熊孩子來說不就是寫着兩個字砸樓嗎!”
東華書院派系的官吏們:“…………”
大多數旁聽的百姓們對此倒是頗為理解的點點頭。沒錯,這熊孩子就是老子天下第一厲害,要是什麽地方被攔着不能去他們反倒是越發要去的!
将百姓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安定伯微微籲口氣,道:“行了,清婉你這犯罪嫌疑人自己供述。”
清婉聲音帶着些怯,說的話語卻是直戳重點:“回……回皇上,回大人們的話。是東華書院的曾夫子指使民女幹的!驚鴻樓就是他們開了,就是為他們東華書院學子揚才名服務的。曾夫子他負責處理一切阻礙東華書院學生揚才名的事。包括讓我們去騙其他地方來的四大才子之類的,也包括制造些意外來污蔑與東華書院有競争力的才子們!”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幾乎萬人的廣場這一刻開口,不像先前嘈雜無掌,反倒是帶着幾乎都快整齊劃一的質疑聲:“東華書院,那不是傲骨耿直聞名天下的書院嗎?”
“你個賤人,莫要污我書院清白之名!”當然臺下也有東華書院的學生,當即破口大罵着。
清婉聞言反倒是笑得傲然,甚至還敢面帶嗤笑,一聲高過一聲的質問着:“清白?可笑嗎?你們這些所謂清貴的書生,摸着良心問問自己想不想要第一,想不要一甲?那書院如何保證自己的學子年年能出一個一甲啊?不仗着身在京城的便利使些小道下作手段,那怎麽保證自己能夠力壓山東江南這些文風鼎盛地區?怎麽壓過其他地域偶爾耀眼的文曲星?”
“這天下文運才運,東華書院憑什麽能夠獨占啊八鬥嗎?是因為他的學生慕名來自五湖四海嗎?可五湖四海的學生若提前來京城求學,那是奔着做官來的吧?那他們為何不去國子監啊?”
“國子監這三個字,足夠有威懾力吧?”
“還是說覺得國子監的人脈不如東華書院?”
被接連質問的衆人:“…………”
武帝瞧着落落大方,似沒記憶中那種揚州瘦馬哭哭啼啼嬌嬌氣氣的性子,帶着些狐疑看眼安定伯。
安定伯飛快比了個暗號——蘇從斌找到的東華書院龌龊事,她的情郎被翰林風月了!
武帝有瞬間覺得自己眼瞎了,覺得這會自己有點看不懂暗號了。
因為翰林風月據他所知是分桃斷袖。
所以……
所以東華書院是有人強逼男的雌伏于下?
震驚着,武帝掃過福公公提高的燈籠。
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介紹,武帝瞳孔一震。随後他腦海克制不住的回想起幼年某些鼻青臉腫的事情,想起幼年自己見過欺淩弱小的事情,而後他視線就……就克制不住的看向蘇從斌。
這國子監當年再亂,也……也不會那麽可惡吧?
那蘇從斌小時候……
被武帝暗暗擔心的蘇從斌:“…………”
哪怕隔得都快有五十米的距離,但蘇從斌敢發誓武帝的眼神透着不學好的“龌龊”!可無奈的很對方從前是皇子,目前是皇帝。
因此他忍不住回想,回想自己有沒有将蘇家發現的線索的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三年前,借着“糞土金”的靈感,蘇家收買了從前替東華書院以及附近客棧酒樓茶館一帶倒夜香的人員。以及專門培養出一個上門收東華書院文曲星夜香的農戶。
原本是想借着這層關系,慢慢跟東華書院內的雜役們搞好關系,形成雜役圈子,從而撬動東華書院。就好像蘇家嚴懲時才駭然驚覺這些平日恭恭敬敬的仆從竟悄然無息的“置”出一份家業。平日在府內當差,等回家後自己竟然都能良田百畝,呼奴使婢了。
結果還沒來得及跟雜役們發展好關系形成小圈子搞事,就發現茅房是個風月寶地了。
且還不是一回。
對此一開始沒人上心。像書院都是男的,又管的算比較嚴格。成年男人出不去,有些邪火也很正常。像軍營軍、妓不夠用,也有互、相、纾、解的事情。更別提斷袖分桃,只要不耽擱傳宗接代,在世人眼裏還算風月雅事。
所以蘇家的人手,包括他蘇從斌下達的指令都是積極融入雜役群體。結果融入着融入着,各種打架鬥毆,緋聞八卦分分合合倒是知道了一大堆。正經的,能從政治上律法上質疑東華書院的要緊事是一件沒有。
曾經有瞬間蘇從斌都覺得自己或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就在他琢磨要不要換一條道路盯梢時,柳家人脈發展出來的一個小藥童來報有個叫田文慶的學生染了髒病。
客觀而言他蘇從斌聽到這事,瞧着藥童還一臉神秘兮兮的模樣,他是想打的!
髒病而已,就算嫖、娼、押、妓,只要有人護着只要東華書院還有用,就完全不算什麽大事!
結果沒想到從藥童嘴裏聽到了一個駭人的內幕——坦誠相見,也叫馴獸。
簡言之沒什麽家庭背景又沒有錢的寒門子弟,想要成為核心一員,便要虔誠的貢獻出自己:在一窮二白的情況下,身軀尤其是靈魂的屈服(也就是雌伏于下)是對師門最好的投誠。
這種投誠,不像錢不像女、色那麽俗氣,借着外力。反而透着來自“自身”的清貴。
想起自己曾經被塞進腦子的消息,蘇從斌回憶戛然而止,揉揉自己随着回想還被惡寒出雞皮疙瘩。反正他不是很懂這種邪門歪理!
且也有正常人不懂的,且書院內也有正常人進行反抗的。
比如染了髒病的田文慶。
直隸永平府遷安縣太平鎮田家溝人士,徹頭徹尾的農家子,家窮的很。能讀書全靠縣令舉辦個燈會,意外發掘出來的好苗子!
在縣令以及全村勒緊褲腰帶的支持下,十八歲就成了舉人。
且還是直隸大四喜!簡言之直隸巡撫都知道的小文曲星!若是順遂參加會試,可能為了應和武帝六連元的夢,如此年輕的小天才是有可能被點為會元的。畢竟直隸可是天子腳下啊!
且查探到是直隸巡撫推薦其來東華書院求學的。這巡撫是想要借着東華書院的名,穩住田文慶的“會元”,而後去沖“狀元”,好以此為直隸文教上添濃墨重彩的一筆。
結果田文慶因為天賦幸運,也因天賦不幸。
被看上了,被那啥了,還被染上病了,而後還……溺斃了。
田家夫婦是最普通的農家夫婦,田文慶的族人也是農家人。直隸巡撫除卻感嘆田文慶過于用功,連上茅房也手不釋卷外,也沒其他可以說了。遺憾過後,跟着書院一起出了些禮金,讓田家人帶着人返鄉安葬了。
而柳家的藥童只能看出死因不對勁,但到底哪不對勁他沒學仵作,也不懂。
本來這事就這麽翻篇了。
結果那些田文慶的未婚妻,獵戶的一個女兒,懂點藥理知識給田文慶換壽衣的時候看見潰爛的地方。崩潰了,震驚了,懷疑了,來京尋找真相。
長得還算行,卻孤身寡人來書院要個說法。就被人馴服了。
當然更為殘酷的真相,藥童勸說連翹(清婉本名)忍辱負重,查明真相。
因此蘇敬儀他們第五場走哪條線,當家長的是暗中引導過的。哪怕東華書院臨時變換了策略,蘇敬儀一開口自稱連翹,連翹就知道自己該如何“委婉”敗下陣來,不會說出風流孕事的戲份。
蘇從斌想着,緩緩籲出一口濁氣。
原本這些私下的陰私,不會當衆曝光的。畢竟用來攻擊東華書院一派,算得上證據不足。對他蘇家而言,讓衍聖公成為會試主考官,直接橫插一腳,毀掉黎閣老推鶴先生的一步棋就足夠了。
但萬萬沒想到有人竟然敢當衆污蔑原告們因為洩題才有好成績。
這事一出,就不能明面上“善了”。
所以就得連翹發揮作用了。不管洩題是不是東華書院指使的,弄得借此機會弄死東華書院!
蘇從斌眼裏閃過一道勢在必得的殺氣。
政鬥就是如此,是否清白沒人在意。
只要礙着利益了,就是仇敵!
與此同時,武帝又掃過真相一眼。他隐忍住對童年過往的回憶,擡手死死按着額頭青筋。耐心等安定伯和連翹一唱一和,将“第二場”意外描繪過後,他橫掃神色帶着驚恐,甚至面色刷白刷白的東問書院派系的官吏們,揮手一個示意。
再一次靜鞭聲響徹雲霄。
這一聲,不亞于數九寒冬被人迎頭潑了一盆冷水。所有人都看着帝王神色晦暗不明,但影子卻被無限拉長,仿若刀刃,帶着出鞘見血的鋒芒。
“公堂之上,只看證據!”武帝一字一字,聲音冷得跟冰渣子一樣,帶着寒氣,道。
本命叫許連翹的清婉迎着帝王如炬的目光,吓得心跳加速,一時間都有些結巴,不敢再往下說些真真假假話語。
“皇上,卑賤之人的惡意攀咬如何能信?”
先前被吓得顫栗的陶侍郎回過神來,為了自己的未來和家族,是連連磕頭,“我東華書院八十年前成立,第一任山長便頗有霸氣,一改血脈傳承的傳統,道書院要以賢才選山長,以賢傳承,好繼承先賢風骨,好培養出為國為民的優秀人才。此後東華書院歷任山長是代代以此為目标,三十年前下官師父黎閣老棄官在書院任職,更是将此當做畢生目标。也培養出優秀的,至今為人贊譽的耿直人才。甚至得帝王您的贊譽,到東華書院不愧是第一書院,不畏權威,耿直谏言!”
其他人亦也是開口附和:“幾乎百年的風骨,豈容這些卑賤之人攀咬?民間都有句話叫婊、子無義,戲子無情!”
甚至有人借着從被告家長圈子裏出列陳情時,自诩隐晦的回眸剮了眼許連翹,張口無聲的道大四喜!
當看見這個口型的時,原本有些怯意的許連翹所有的怯意全都消失的幹幹淨淨,簇着火焰。
當初東問書院那些惡賊辱她,這些道貌岸然的雜碎,為虎作伥的貪官污吏就是用大四喜,用文慶哥生前得到的榮耀來威脅她!甚至也勸她莫要不懂事,把事情鬧大。畢竟不鬧的話,她許連翹到底還是大四喜生前的未婚妻,是田文慶婉拒不少達官貴人榜下抓婿,也要堅守的娃娃親!
想着自己曾經的的确确因此屈服,因此怯懦的把柄,許連翹緩緩擡眸看向不遠處站立的一排原告。
一排扮相奇特,女裝都絲毫不懼的原告;
雖然年輕,但說話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聽,讓她都聽得懂,讓她都能因此充滿力量,充滿向往。
畢竟的确不能期待正義。
文慶哥也教過她識文斷字的。有些大道理太過深奧,她不懂。但懂一句話——明日複明
日,明日何其多。我一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所以她要做自己的包青天,要做文慶哥的包青天!
到時候也可以反過來說這些狗官是攀咬!
想着,許連翹只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就好像十年前握着樹枝,慢慢的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一筆一劃的,很神奇的。
就成為一個字,就成為名字了。
就成了家裏第二個識文斷字的讀書人了!
放任自己的驕傲游走全身,許連翹捏緊了拳頭,一字一字道:“皇上,驚鴻樓是正經青樓的話,那也應該在順天府有所備案,您可以派人先查一查稅收情況!奴在驚鴻樓才一年時間,卻見過不少一擲千金的風流雅士,尤其是琴棋詩畫詩酒茶,那更是奢靡到了極致。比如雪茶,要用的立冬後的第一場雪,只取品相極好的花瓣,要女仆沐浴更衣要女仆用上好的毛刷細細的刷。一畝梅花只得一壺雪茶。”
“如此高雅,這錢來自恩客。那恩客交的錢,享用的高雅,驚鴻樓入賬後,是交稅了呢還是交給背後大靠山了?”
正開口抓着青樓賤籍的官吏們:“…………”
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稅收這個概念的其他朝臣們:“…………”
青樓這種……這種在政治生活中是灰暗地帶的地方,哪怕被公堂上被提及大多與色有關,少數與人、販、子有關。
結果這回竟然跟稅收有關?
這蘇家亦或是定國公府,從哪裏來的這麽一突破常規的幕僚啊?
留心到有人暗戳戳探究眼神的定國公神神氣氣,回掃回去,就差開口道一句:“沒錯,是我,是我,就是我,我身後有超級厲害的幕僚!”
他一把老骨頭了,可以給小年輕們當擋箭牌的。
不過實話實說,蘇從斌是窮瘋了嗎?怎麽想得到讓小姑娘先開口提稅啊?青樓要是老實交稅的,那不叫黑白兩道才能混的行業了。
與此同時,淳樸的百姓們點點頭:“對啊,那麽大一樓呢,連貴公子們想去都進不去,那稅肯定要很高啊。不能算百姓小攤販,只交入城費用!”
武帝也很小老百姓狀的點點頭:“沒錯!你們大家說得沒錯。大周律法只禁止官員□□,卻未禁止不許開設青樓。所以青樓交稅很正常,諸位愛卿你們的臉色倒是不正常啊!”
“順天府尹,來說說青樓稅收怎麽收啊?”
被點名的順天府尹一個激靈,飛速回想相關條例,垂首彙報。
武帝內心飛速轉動算盤算了算,很滿意點點頭:“畢竟是高雅,奢侈,來的是有錢人。按着四成稅,可以。這要是老實交稅,那就是誣告攀咬!可若是連稅,這作為商賈基本遵守律法的腦子都沒有的話。錦衣衛去砸了驚鴻樓,朕倒是要看看普天之下,朕的貴族,大周貴族子弟拿着錢去消費還要被挑剔的青樓到底長什麽樣!”
“戶部尚書,你和錦衣衛協同去,把驚鴻樓的所有賬本以及房契地契全都給朕查個清清楚楚。”
冷不丁被點名的戶部尚書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垂首應了一聲事。
但應下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眼皮一跳,看見了跪地的陶侍郎從袖子裏掏出幾粒米。
這些米,在袖子的遮掩下,絲毫不起眼。
可這些米,擺在皇宮的磚牆上,擺在此刻的公審範圍內,就格外的觸目驚心。不是雪白又晶瑩剔透的大米,而是能夠掀起另一場大地震的罪證。
見狀,作為江南書院出身的戶部尚書後背瞬間溢出了冷汗來。這米雕作弊,是江南那些商賈的陋習了,這陶侍郎的意思就要死一起死……
就在人飛速運轉,思忖該如何收尾時。豈料就聽得那妓、女張口就道:“多謝皇上,奴敢保證自己所言都是真的。驚鴻樓還負責灌醉某些來自其他地區,尤其是江南的大才子們,亦或是官吏。從他們嘴裏聽到些秘聞,諸如米雕。作弊技術的一種,就是在米粒上刻字……”
還未離開的戶部尚書自覺自己整個腦子都炸懵了。
陶侍郎也瞬間懵逼了——這他娘的,哪個眼瞎的招進來的?招進來一個釘子?!且到底哪個得意忘形的,敢在驚鴻樓說這些秘聞?!
原本好好的,用來威脅江南某些人的底牌,在這一刻毫無用處?!
似察覺到某些人的絕望怒吼,國子監李祭酒慢慢的嘴角一勾。
你們師徒倆敢威逼我,再用區區所謂的稷下學宮文辯場所來安撫我?
我李慕卿生來是要做卿相的!
為此,插自己兩刀都可以!
就在同樣來自江南世家李祭酒暗暗嘚瑟時,其他江南世家的舉人們,聽過父祖被影影綽綽提及過某些商戶“好學”小動作的舉人們聞言倒是對許連翹的話語信了六分,從而對驚鴻樓對人提及的争一甲等等下作的手段,是信了九成。
飛速将某些人神色變化盡收眼底,安定伯沖許連翹使個眼色,示意人穩住,繼續往下說。
畢竟接下來是假的。
許連翹收到示意,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緩緩道:“當然更多人,都混到舉人混成官吏了,嘴巴口風還是言的。在風月場所談詩詞歌賦比較多。可他們就算機警,但到底也是要吃飯的。所以飲食習慣也可以被利用一二。”
“有些藥可以暗中下在文人才子們愛吃的菜裏,讓他們借此脾胃虛弱。等考期來臨之間,加上緊張的,自然而然的就參加不了一場考試。至于大人們就更簡單的,緊要公務亦或是上朝時拉肚子了呢?這是不是就算大不敬,得打啊?”
朝臣們迎着區區一個妓女關心,甚至還帶着揶揄戲谑的眼神,氣得個個都脖頸都黑了,壓根緊咬。
還別說真有人當場出醜過!
歷經了大風大浪的朝臣們都如此,更別提還算小年輕的舉人們。聞言來自江南的舉人們率先就炸了:“我江南大四喜,頗具才名的楊晨本該三年前就下場會試的,結果最後一場忽然水土不服。當時我們都以為他真是水土不服導致的,可現在想想……想想楊兄也去過驚鴻樓。”
“最後一場,又是最後一場!”
“這果然老辣啊。歷來大家都更會重視第一場,而越往後考大家本就精神疲憊。這個節骨眼就算身體出現問題,也不會有所懷疑!”
“皇上,學生不才,求您徹查東華書院!”
“皇上學生亦也是想要敲登聞鼓做那原告,去問問科考是否公平,去問問盤踞京城八十年的東華書院到底是真有才名還是道貌岸然,沽名釣譽!”
“…………”
迎着身後響起一聲聲的調查聲,先前張口威脅過許連翹的官吏直接激動的開口:“皇上,此女的話不能信,她是來報複東華書院的。她的未婚夫那田文慶自己自身不潔得了髒病,而後羞憤而死。書院念在對方乃是直隸大四喜的份上,進行遮掩沒對外說。此女不知聽從了誰的蠱惑,卻對我等心懷憎恨!”
看着斯文掃地,氣急敗壞的活像是吃了老鼠藥的臭老鼠發出最後凄厲的尖叫聲,許連翹是傲然的挺直了胸膛,直勾勾的沖人輕蔑的一笑:“大人,奴得媽媽賜名清婉。至于田文慶,只耳聞過,有望跟江南大四喜一争高下,看誰成為會元,率先達成五元成就,沖六連元?”
“不信的話,您可以等賤籍冊拿過來的時候再看啊。奴可是前幾年因為旱災被賣的。”
這事,許連翹說的是格外铿锵有力。這些雜碎為了拿捏她,可是另外給她置辦了一套“體面”的戶籍!
另一邊,聽得田文慶這名字,就有舉人激動開口:“我等山東學子肯定都知道。田文慶,難得算務實的人才。尤其是人中舉寫的那篇《耕作》,我山東自打出糞土金協助開荒讓寧陽縣一個苦寒之地瞬間成為肥土之鄉後,這些與農文章夫子是叫我等反複背誦研讀!說直隸天子腳下出題風向可能就是會試風向。所以眼下還屬于大旱過後的治荒之年,考題肯定會與農與引導災民返鄉開荒恢複家園有關。”
“對對對對,我師父也提及過。直隸出題很重要。所以中舉的文章,都需要反複研讀揣摩!我師父也提及過《耕作》。”
“田兄竟去世了嗎?”
“這……這真是天妒英才啊。難怪自打來京後都沒聽聞過京城嚷嚷什麽大四喜,沖五連元的事情。都影影綽綽說蘇侯這位侯爺考生。”
“可看今日縣試,也有侯爺也有伯爺參加啊。”
“…………”
許連翹聽得身後的議論聲,那一聲聲率先響起的贊美與遺憾,讓她克制不住的內心湧出驕傲的淚水來。
可……可眼下她不能喜極而泣,不能讓雜碎們看出端倪來。
反正侯爺伯爺們都交代清楚了——他們可以保文慶哥死前的英明,不會讓某些龌龊的事情連累到文慶哥!
傲然着,許連翹眉目一轉,捂嘴輕笑着:“皇上,奴倒是記得此人也是常客呢。甚至……還是還讓奴家做過深、喉,還言之鑿鑿說奴才能伺候此等寶器,那真是三生有幸。他兄弟上可有一顆痣?要不驗一驗便可最快知道奴所言是真是假!”
全場:“…………”
蘇敬儀立馬伸手捂住小朋友的耳朵。
這一不留神就……就有些炸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