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憐又無辜
可憐又無辜
阮玲珑以為他腳腕疼得厲害,掙紮着想要讓他放自己下來,溫千樓長呼一口氣,提醒道:“閉眼,有人來了。”
阮玲珑合上眼向外歪過頭去,旁人瞧着只覺她快要不行了。
溫千樓從路旁行禮的宮娥旁經過,故意加快了步伐,他催促着身邊的內侍,“你速去尋禦醫,看她走在了何處?莫要耽擱了樂嘉帝姬的病情。”
“是。”
內侍轉身離去,溫千樓察覺小宮娥雖低着頭,但視線卻偷偷打量着阮玲珑,應是汝南王的視線。
待一行人入了福滿宮,阮玲珑才悄悄睜開眼看着面容冷峻的溫千樓,沒想到他看起來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路抱着自己回宮卻氣息極穩。
阮玲珑松開勾住溫千樓脖頸的手坐在軟榻上,又喚來宮娥去拿藥箱,招呼着溫千樓坐在一旁的圓凳上,目光一直落在他額頭的傷處。
溫千樓眉眼低垂,握住了她的手,“你貴為帝姬,不該做這種事。”
阮玲珑輕輕搖了搖頭,聞言笑道:“但父皇已為我們賜婚,将來我是你的妻,不過是擦個臉而已,你又何故扭扭捏捏的?”
溫熱的帕子一下一下從他的眼睑上擦過。
陽光透過窗棂斜斜灑在她的身上,整個人籠罩在一片光暈中,二人靠得極近,她身上的陳水香若有若無萦繞在鼻尖。
溫千樓打量着她的睫毛,密而修長,他看到那雙杏眼是永遠微彎。
阮玲珑好似從來沒有煩惱,視線再往下是紅潤的薄唇,還有一截露出領口外的雪白鵝頸……
溫千樓眼睫微顫,不由自主喉嚨滾動。
阮玲珑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可是我下手太重了?那我給你吹吹。”她站起身微微向前俯身,輕輕吹着他額角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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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匆忙避開,站起身拱手一禮,“我這不過是小傷,一會兒讓禦醫處理便是,便不勞煩樂嘉帝姬了。”
阮玲珑将帕子丢在了盆中,“溫千樓,你調侃我的時候叫玲珑,翻臉不認人時便喚我樂嘉帝姬。”她因站在腳榻上,還比溫千樓高了小半頭,微微垂首直勾勾盯着他的眼。
“為何不敢看我?莫不是心裏有鬼?”
溫千樓若無其事擡起頭來,四目相對,隐隐能感覺到對方的鼻息,阮玲珑卻先後退一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他察覺到對方的一絲慌亂,忽然笑道:“怎麽?難道是玲珑心中有鬼?”
“才不是。”阮玲珑坐回了原處,給自己辯解,“我方才不過是在瞧你額前的頭發,沒有禿頂之相,想求生發之道,師修明年紀輕輕,已有脫發之困,我不過是想替他問問法子。”
才不是想多瞧兩眼溫千樓俊俏的相貌。
溫千樓摸了一下頭頂的秀發,“天生之相,強求不來。”他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得多讀書。”
阮玲珑噗嗤一笑,溫千樓怎麽還記上仇了。
此時殿外暮雪前來通禀,爾後禦醫急匆匆入了殿中。
溫千樓怕招人閑話,早在她們進來之前坐在了遠處的圓凳上。
溫千樓微微昂首向這邊看來,只見女禦醫剪開白色紗布,擦拭着黏在手臂的血跡,血還順着撕裂處的傷口滴在了地上,阮玲珑偏過頭去。
溫千樓不由得眉頭微皺,這兩寸長的傷口也得疼許久吧!他怎麽見阮玲珑跟個沒事人似的。
“阮世子倒是個心狠手辣的,明知你胳膊前陣子傷過,還故意撕扯傷處。”
阮玲珑笑道:“整個皇宮都知曉,我向來和那個冤家不對頭,從小到大是見面就互掐,他又是家中獨子,被寵得霸道不講理,性格頑劣,便是犯了錯也死不承認,這回他是逃不掉了,風|水輪流轉,他可算落到我手裏了。”
溫千樓自打在吏部任職,一直暗中摸索着朝中局勢。
皇親國戚們表面瞧着一團和氣,私下都是三兩抱團,已嫁出宮外的幾位帝姬,對阮玲珑也頗有微詞,礙于她深受陛下皇後寵愛,只能恭維着她。
不過溫千樓着實沒想到,自家窮到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陛下還是選中自己當樂嘉帝姬未來的驸馬。
思及此處,他想起來一件事,最近公務繁忙,将讨債的事給忘了,師修明還未将銀錢送來。
“那樂嘉帝姬打算如何處置他?”溫千樓的額角還在隐隐作痛。
阮玲珑微微歪頭望向溫千樓,上回瞧見他穿的衣裳已是都城內比較老舊的款式了。
“你且看着便是,我讓他橫着離開皇宮。”
溫千樓鳳眼微阖,她這是要殺人滅口?
待禦醫将二人的傷處理好,已是晌午,暮雪一言不發在前引路,将二人引到偏殿中用膳。
溫千樓第一次來到阮玲珑所居之殿,之前他雖能在遠處瞧見宮中的場景,但真正進入宮中才覺異常奢華,華彩琉璃金銀玉器,名貴草木,可謂是用銀錢堆砌而來。
方才在寝殿時候,他還瞧見牆上挂着玩耍之物,紙鳶、馬球杆、九連環……做工精細,也是極為有趣。
心中微微鄙夷,看來阮玲珑不學無術并非傳聞了。
他目光被遠處的花亭吸引,阮玲珑出聲道:“下午宮中有好戲,你去看不看?”
“好戲?”他眉毛微挑,“難不成是阮世子?”
“自然是他了,方才我讓人去打探消息,他被皇祖母拎到佛堂正在抄經書,說是讓他好好清醒清醒,他身無官職入宮敢在花園調戲宮娥,出手便傷了你我,兩罪并罰。”
二人一前一後入了偏殿,待他跪坐在軟墊上時,宮娥雙手端着托盤魚貫而入,抛去湯和粥,足足二十四道菜,分量雖少,但擺盤極為精致。
溫千樓眼神瞟向阮玲珑,聽聞她平日裏驕奢慣了,不論吃食要是衣着,都挑頂好的,極為挑剔,喜歡甜食,桌上的菜肴幾乎都是甜口居多,他端起小碗盛了甜湯不動聲色放在了阮玲珑的手旁。
阮玲珑笑着道:“你怎知曉我喜甜?賜婚不過短短幾日你便打聽着我的喜好,可見你是對本帝姬上心。”
溫千樓聞言猛咳兩聲,“我還知曉你喜歡織了金絲的布料,還有皇宮外富玉滿堂那家胭脂水粉鋪……”
他又覺着此話會令阮玲珑誤會是自己先動心了,解釋道:“都城間的書房都在賣一本叫《貴人錄》的冊子,大致記着諸位皇子和帝姬的喜好,我知曉這些實屬正常。”
“啊?”阮玲珑有些詫異,她還真以為溫千樓對自己有幾分心動,才将自己喜好打聽的如此清楚,“此事不說也罷,省得叫人失望。”
片刻,溫千樓思索道:“話說回來,若陛下罰了阮世子,這便是打了汝南王的顏面,以後朝中局勢怕是有變。”
“我父皇英明神武斷然是不懼的,如今咱們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宮中現今有我罩着你,你也不用怕的。”阮玲珑拍別人的手背拍習慣了,不經意間摸到他的手背,手似火灼一般收了回去。
“你可莫要誤會。”
溫千樓,“……”故意占我便宜?
二人緘默不語用完膳,溫千樓回到了內臣閣中等着晌午過去。
申時,上午親眼目睹阮玉成行事過程的大臣,皆站在午門之後的城牆閣樓前,城下兩側士兵威風凜凜“一”字排開。
晴空萬裏,太陽晃得人睜不開眼。
阮玉成被侍衛五花大綁押至午門前,他不屑得向前走去,待看到長凳和棍|棒,才察覺太後在佛堂所說的話,絕非是吓唬自己。
他掙紮着身子,神色慌張高喊道:“我是冤枉的!皇叔,我真的是冤枉的。”
阮秦天雙手揣在袖子中,對身旁的汝南王漫不盡心說道:“玉成這孩子,朕也不想罰,奈何家有家規,國有國法,若朕今日放過他,那将來豈不是有人要騎在朕的脖子上拉屎?”
汝南王顏面挂不住,殺雞儆猴就是沖着他來的,只能恭敬颔首應和。
“陛下說的是,是臣弟家教不嚴才讓犬子犯下大錯,今日讓他在午門前受罰,也是應該的。”
阮玉成離得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只見一道緋紅色麗影從拐角臺階走上城牆,她與身旁之人相視而笑,哪有傳言中傷得那般重。
她颔首一禮,“兒臣見過父皇。”
“不必多禮,晌午朕便聽聞禦醫來報,說你胳膊上的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卻因小混賬又傷了一回,父皇這就替你教訓他。”
阮玲珑喚來面色慘白的溫千樓,用袖掩面啜泣道:“父皇,兒臣受些委屈不算什麽,但堂兄那一塊石子砸在了溫大人的額頭上,砸出碗口大的傷疤來,但兒臣喜歡他的相貌喜歡得緊,這容貌可莫要給毀了。”
啊?
溫千樓尋思,自己怎不知道腦袋上有個碗口大的傷。
衆人看向用紗布包了半個腦袋的溫千樓,不由得同情,也難怪樂嘉帝姬會出來說情。
阮秦天臉色一沉,負手而立,目光如炬看向城下之人,“那玲珑覺得該如何處置他?”
“若不然再加鞭笞十下,這溫大人療養傷口,少說也得千金……”她雙眸含淚看向汝南王,若他敢拒,便是拂了陛下的顏面。
阮秦天見他沉默不語,再次詢問道:“汝南王,你覺得帝姬提議如何?”
“臣弟全聽陛下的。”
內侍下去傳話,不過多時城下便傳來阮玉成撕心裂肺的叫聲,棍傷罰了二十,掌刑罰之人手有巧勁,瞧着打得重,實則就是傷了皮,七八日便好的得差不多了。
但鞭笞不同,只留白色裏衣,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便見了紅,十鞭子下去,得仔細養上一個月。
阮玲珑說阮玉成叫聲難聽,聽着身子不适,便帶着溫千樓離去。
她臉上的笑意被阮玉成印記在心,他緊緊捏着長凳的邊沿,指骨泛白,雙紅猩紅。
阮玲珑溫千樓,你們都給我等着!我定要你們好看。
阮玲珑因傷了胳膊只能端着身子緩緩而行,臉上笑意漸濃,她長舒一口氣,同溫千樓說道:“那小霸王可算被我整治了一回,心中果然舒坦了不少。”
溫千樓的視線一直落在她頭飾搖晃的金珠上,“阮玉成心胸狹隘,你不怕他報複你?”
“我才不怕呢!此事本就是他不對。”她從地上拾起一片随風而落的枯葉,捏碎在掌心,認真道:“況且他欺負你,我先前便說了,我定讓他橫着出皇宮。”
“欺負我?”溫千樓聞言嘴角微勾,帶着些許嘲意,他還不至于讓一個女子替自己出頭。
溫千樓慢悠悠走在阮玲珑的身後,只聽她言語句句真摯。
“書呆子,你被打了只能去我父皇面前說理,若他不痛不癢逃了過去,你就算委屈也只能憋在心裏,我則不同,我可以替你訴苦。”
溫千樓不由自主彎下腰折下一朵深粉色的花,“那我便以花謝謝你替我出了這口惡氣。”
阮玲珑從他手中接過小花,輕聲道:“溫千樓,那你可知這花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