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在風中等待
她在風中等待
祭司手持長杖,緩緩登上九幽高臺,青銅四時圓鼎中冒出滾滾青煙,艾草的味道彌漫在整個祭臺上。
祭司站在四方桌前閉上雙眼,袖下墜着一拍銅鈴叮鈴作響。
她面對天空張開雙臂,朗聲道:“諸位祖神在上,今阮家阮玲珑新婚,嫁溫家溫千樓為妻,望諸位祖神保佑樂嘉帝姬,往後夫妻和睦,家和安寧。”
阮玲珑将雀扇交給了暮雪,她提着裙擺緩緩走上高臺,手執三支香柱高舉過頭,無比虔誠颔首三拜。
希望列祖列宗,能保佑我與溫千樓白首到老,攜手一生。
她輕吐一口氣,将香柱插在了四方香爐鼎中。
阮秦天與左丘雅在臺下遠遠望着阮玲珑,心中百感交集,沒想到一晃多年過去,那只有手臂長,病弱的像貓崽子的阮玲珑,像是昨日才抱過一般。
阮玲珑輕撩起袖子,将一杯濁酒傾撒在了地上。
祭祀從盒中取出一支孔雀羽,口中念着祈福語,将其插在了阮玲珑的發間。
待祭祀祈福完畢,阮玲珑走到雙親面前,颔首盈盈一拜,心中感慨萬千,眼眶泛紅,輕聲道:“兒臣這就走了,還望父皇、母後能保重身子。”
阮秦天不忍心看她出嫁,轉過頭擺手道:“去吧去吧!莫要留戀了。”
左丘雅緊握她的手,擡手摸着她的臉頰,千叮咛萬囑咐,“你定要與溫千樓好好的,你只要平安喜樂,我與你父親便心安了。”
阮玲珑一一應下,拿起雀扇向前走去,不舍得回過頭看去,只見她的父皇和母後哭成淚人,還有她一直期待的身影未出現。
她一直想拜別皇祖母,皆被母後用理由給擋了回來,心中甚是疑惑,但還是低頭鑽入宮車之中。
宮車向宮門口走去,城牆上號角響起,北風刮得幡旗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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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前,侍衛兩側一字排開,靜等驸馬迎帝姬歸府。
阮玲珑端坐在宮車內,手舉雀扇半遮玉顏,身子雖有不适,但還是忍着盡量不動。
她希望溫千樓迎自己下宮車時,能看到花容月貌的自己。
阮玲珑對車外的暮雪,詢問道:“暮雪,幾時了?”
“帝姬,現下馬上就要巳時了。”
阮玲珑瞧瞧向宮車外望去,四周圍了不少百姓,她算時間,應等了溫千樓也有兩刻,應是新的府邸離皇宮有些遠,便再等等看。
她吩咐道:“暮雪,你将這包金瓜子撒出去,讓他們也沾沾喜氣。”
“是。”暮雪颔首一拜,她也得了一個不小的紅色錦囊。
阮玲珑聽着那些人恭賀新婚的聲音,心中更是期待溫千樓,靜靜等着她的良人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阮玲珑等得昏昏欲睡,圍觀的百姓也都散去。
暮雪站在宮車的左側避風,不停得搓着手,這都等了一個半時辰了,還未見驸馬來。
“帝姬,看樣子要變天了,您要不回宮中暫避避風?”
阮玲珑又吃下一粒藥丸,才感覺肺腑舒服些,“不必了,我就在此等着他,你若是冷得厲害,便去尋個手爐吧!”
“是。”暮雪轉身尋人要來了湯婆子抓在手中。
北風呼呼刮起,只見天色陰沉,烏雲蔽日,一朵雪花落下,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便融化為水。
雪是越下越大,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地面變得濕滑起來。
左丘雅還安慰着嫁女的陛下,“陛下莫要再難過了,若是眼睛哭腫了,明日該如何面見朝臣?”
他用帕子抹了一把眼淚,“大不了,大不了就不上早朝了。”
“瞧瞧陛下,又在說孩子氣的話了。”
阮秦天以前嫁女也從未如現在這般難過,不服氣道:“是又怎樣,朕就是心裏難過,你說就一手臂長的人,她怎麽就長那麽大了……”
守在門口的內侍李海全,聽到宮人來報,進入殿中颔首恭敬道:“陛下、皇後娘娘,方才侍衛托人來報,樂嘉帝姬還未下宮車。”
左丘雅聞言站起了身,眉頭微皺,“什麽?這都要兩個時辰了,她還未走?”
“侍衛來報,是這樣說的。”
左丘雅心中頓感不妙,“去,速速派侍衛騎快馬去溫府瞧瞧。”
“是,小的這就去安排。”李海全轉身離去。
宮車內阮玲珑勉強打起精神,身體搖搖欲墜,眼皮也在打架。
暮雪勸道:“帝姬,若不然您還是回宮等着吧!”
“不……他定然是有事耽擱了,我想要看他出現在長街盡頭的模樣,再等等。”阮玲珑虛弱道:“我想再……等等他。”
*
柳如棄單膝跪地,手握着直直插在地上的劍,身上淺傷交錯,他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喘着粗氣看着左胳膊上的傷口,血染紅了半只袖子。
黑衣刺客緩緩逼近迎親的衆人,将其圍攏,擡轎轎夫、丫鬟婆子已全部滅口,只剩下溫千樓帶來的侍衛還在苦苦掙紮。
血在消融的雪水中暈染開來。
柳如棄強撐一口氣站起身來,緩緩後退将昏迷的溫千樓護在了身後,對溫婉說道:“你先護送大人先離開,我來殿後。”
溫婉身上滿是傷痕,手握峨眉刺警惕瞧着刺客。
她勉強将人扶上馬背,只能讓昏迷的溫千樓趴在馬背上.
溫婉手碰到他的腰腹時,一股溫熱之感從掌心傳來,心頭一顫,掀開暗紅色的鬥篷一瞧,不知何時他受了一劍。
她當即調轉了馬頭,對柳如棄叮囑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溫婉策馬帶着人揚長而去,竹林中霎時刀劍聲起。
竹林暗處,身披黑色披風戴着兜帽的人,見此情形才安心離去,将一封匿名的信交到了探子手中。
“你速去,将此信藏入溫府上,切莫叫人察覺。”
那探子抱拳一禮,轉身消失在了竹林中。
溫婉将人帶向更遠的地方,待安全後,便将溫千樓扶下馬背,“刺啦”一聲撕開了他的衣裳,從衣擺上扯下一塊布條,纏繞他在腰間。
溫千樓從疼痛中醒來,重重咳嗽兩聲,當即吐了一口血,急喘道:“是何人暗中痛下殺手要孤的性命。”
溫婉已猜到是誰的手筆,她本打算讓溫千樓離開都城回大兖,那人竟在半路設下埋伏。
溫婉目光閃爍虛心的低下頭,改口道:“不知曉,大人您的傷要緊,若是再不止血,您恐怕有性命之憂!”
“扶孤起來,去雲德醫館,那邊有孤的人。”
侍衛又将溫千樓扶傷馬背,臨行前,溫千樓将一塊帶血的玉牌交到了溫婉的手中,“你速回都城将此物帶給樂嘉帝姬,就說我遇刺,今日怕是不能成婚了。”
“是,溫婉必定帶到。”
前去溫府查看情況的侍衛,被前路橫在路中間堆成山的竹子攔住了去路,只能無奈繞道。
這邊柳如棄鑽入竹林中,趴在枯葉中才勉強躲過一劫。
刺客将屍體拖入竹林中,一并将轎子和箱子擡去林中燒毀,嚣張離去。
溫婉抄近道向皇宮的方向跑去,忽然被身後之人擡掌打暈。
黑衣人拾起腰牌,策馬向溫府跑去。
阮玲珑等得時間太久,胸中憋悶的厲害,端着雀扇的手無力垂下。
在漫長等待中,她終于聽到長街盡頭處的馬蹄聲,欣喜得撩起簾子一角向遠處望去。
只見侍衛焦急奔來,他單膝跪在宮車前,将從溫府尋到的信和腰牌交給了阮玲珑。
“見信如晤,此話不知從何說起,雖大婚當前,但我終于想清楚一件事,榮華富貴高官權利,都不抵一個溫婉,還望你能另覓良緣。”
阮玲珑手微微顫抖,反複确認着上面的字跡,确實出于溫千樓之手,有玉牌為證,她不得不信。
一行清淚落下,那只握着玉牌的手越攥越緊。
傷心欲絕之際,一口血噴在了那頁信紙上,頓時臉色慘白,大口大口喘着氣。
“好好好,我滿是歡喜想嫁你為妻,你卻新婚之日棄我不顧,當真是好的很。”
阮玲珑一口氣沒提上來,當即陷入昏迷,手中的玉牌脫落,摔在地上一分為二。
路過的人不知真相,只看到宮娥侍衛們亂作一團,忙将樂嘉帝姬扶上宮車,帶回宮中。
阮秦天知曉後十分震怒,派了幾十個侍衛将溫府圍成了鐵桶,只可惜溫府早已人去樓空,像是突然之間從人家蒸發似的。
連守了幾日,都不曾有人回府,再往後打探,全無溫千樓的消息,溫婉也不知去向。
旁人猜測,應是私奔了。
他好好的前程說不要便不要了,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阮玲珑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左丘雅急得團團轉,她震怒道:“溫千樓若是落入本宮的手中,本宮非要扒了他的皮。”
她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生平還是頭一回看走了眼,錯把魚目當寶珠。
“若他不喜歡玲珑,為何還要迎親,往後玲珑如何在都城中擡起頭來?”
阮秦天急得嘴角起了火泡,禦醫們束手無策,阮玲珑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那些事暫且不提,玲珑病的厲害,過了眼下這道生死關要緊,不然溫千樓就是死一萬次,也難辭其咎。”
阮玲珑陷入夢魇之中,反反複複都是溫千樓與溫婉攜手離去的背影。
“溫千樓,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