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七回時,她終于明白什麽叫做舉步維艱
模樣,卻從未笑到心裏的女孩。
眼前的這個,早就丢了那原來珍貴的一切,就連深深埋藏在眼裏的鋒利也消失無蹤,全然一片初生的純澈。
這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
……
花園的午後,寧靜而安詳。
早上從森林回來之後,小家夥的心情就一直不錯,從中午喂她吃飯的時候沒有掙紮着躲閃就能看得出來,這幾個月來她瘦的吓人,尖尖的下巴仿佛能割傷人的掌心,一雙霧蒙蒙的大眼睛充滿了驚怯和害怕,原本又滑又順柔軟無比的長發尾梢都枯萎的打起了卷,臉色越發蒼白,連唇都喪失了血色。
現在透過窗戶,能看到撒了陽光的樹下,一個踉踉跄跄的小身影在花叢裏忽隐忽現,盛夏盡頭的蝴蝶時不時停在她發間。
她到樹下去了。
參天的枝丫遮蓋了一片天空,仿佛一個溫暖的擁抱将她遮蓋住,消失了。
顧墨頓了一下,拉上窗簾,開門。
小家夥居然把鞋子弄掉了,赤着腳在花園裏亂跑,他異常擔心那草叢中有什麽東西咬了她或是鋒銳的石子把那才好了沒幾天的傷口劃破。
她簡直要把花園當成家。
當穿過長廊推開栅欄後,淺綠的色彩隐藏在樹下,他不由放慢了腳步,在十米開外,忽然怔住。
樹後的不是高牆,而是籬笆,籬笆外是空曠的原野,不遠處懶懶趴着一只黑貓,打着盹。
而她正伸着手透過栅欄,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充滿期待的晃了晃。
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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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點急了,又有點委屈,看了看四周,又折了一支,拿在手間邊晃邊發出軟軟的音調。
“喵……喵,喵……”
霧蒙蒙的大眼睛裏純澈一片,試圖用同類的聲音呼喚那只小野貓,又柔又輕,情态可愛得要命。
顧墨的神情不由柔和了下來,靜靜站在遠處看她鬧騰。
最後的結果讓他很滿意,讓小家夥很失望。
那只黑貓十分不屑的扭扭屁股甩着尾巴走了,留給小可憐一個潇灑的背影。
原地依舊堅持不懈的搖着狗尾巴草,聲音放大了些,有了點焦躁的味道。
“喵,喵喵喵……”
然後十分沮喪的垂了小臉,看着那消失的黑團團,耷拉着腦袋靠在籬笆上半坐着。
甚至沒有注意到身側不遠處站了個人,于是等到她自己發現時,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被默不作聲的看了好久。
那個在她印象裏對自己很溫柔很和藹卻帶了一身吓人戾氣的男人,就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用快叫她窒息的眼神凝視她。
沒有惡意,卻帶了無盡的糾纏,仿佛永世都不會放手,牢牢鎖在她身上。這樣的目光,像一張大網,她就如被黏住了翅膀,再也飛不出來。
無聲的後退了一步,卻無路可退,背抵在了籬笆上。
她感覺他似乎笑了一下。
然後,那低低的呼喚響起來:
“桑瓷。”
她歪着腦袋看他,不明白這兩個字是什麽東西。
他慢慢地走近,影子落在地上,仿佛一種壓迫,那黑影就要觸到她的腳尖,她忽然尖叫了一聲!
顧墨停在了原地。
她抱着腦袋在地上蜷成一團,單薄的肩膀顫抖着。
黑的,會動的,要過來了……
會被傷害,好可怕,會疼……
他沉默着,然後蹲下身來,放緩了音調,柔聲道:“別怕,那只是影子……”
看着她微微從肩膀裏擡起的頭,顧墨溫和而耐心的解釋。
“看,你腳下也有它。”
“那只黑貓也有,籬笆有,花也有。”
他再次微笑着看她,微微張開雙臂。
“過來”
他低沉着嗓音,溫柔的一遍遍呼喚這個名字,“桑瓷,桑瓷,桑……瓷……”
桑瓷……
她擡起了頭。
對面有一個看起來很溫暖很安全的懷抱,懷抱的主人用沒有傷害的語言說着什麽,她聽不懂,但能感覺到,那聲聲言語裏的遷就和愛。
沒有傷害。
沒有傷害……
她蹒跚着踩着黑影向前,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看他,将腦袋忽然埋在了他的胸膛前,躲進了那個擁抱。
好暖和。
她深深的呼吸。
卻不知道這一瞬間,抱着她的人在微微僵硬後動作才柔和起來,那雙鋒銳的眸子有了一絲淚光。
然後更緊,更緊的将她擁住。
……
有誰知道。
這樣的擁抱。
他竟等了許多年。
☆、Chapter42
她是被人抱回去的,騰空時不安定的恐懼感叫她将頭深深埋在他的懷抱裏。走着走着,不知道怎麽的就睡着了,等她一覺醒來已經是晚上。
不是她的房間……
印象裏那個屋子,牆壁是水藍色的,這種顏色讓她安心。
而這裏,充斥着暗色系調,讓她察覺到了壓抑。
她身子不穩的下了床,赤着腳踉跄着去開門,地面上冰冷的觸覺刺得她打了個寒顫。扶着扶梯往下一步步走,小心翼翼,一個不留神就會跌倒,身上像是受了許多傷,尤其是手腳。
可是,要去哪裏呢……
茫然的停住了腳步。
在她思考的空隙裏,樓下早聽見了動靜,可對方上來幾乎是無聲的,她遲鈍的擡頭看去,目光正落在了這個一身黑衣看起來很兇的男人身上。
被那一身隐不去的戾氣吓得倒退了幾步。
他皺起眉頭,用極輕的聲音責備:“離開一會就亂跑,還光着腳,受涼了怎麽辦?”
說着走上前來,完全無視了她對他的膽怯和害怕,寬厚的風衣将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她努力地想了想,忽然發現這個人很熟悉……
嗯,不久前見過的,看起來很兇其實很溫柔懷裏也很暖和,不會傷害她的人……
這個認知讓她開心的在他懷裏蹭了蹭,撒嬌一般的舉動讓他的身軀微微僵直。
腳好冷,凍死了……
認識到對方無害之後,她将冰冷冷的手蹭到他口袋裏取暖,嘴裏嘀咕着什麽,模糊的字眼竄進顧墨耳中,讓他心中一動,握緊了她的小手。
“你會說話的,對不對?”
或許不是寧毀之所講的那樣。她只是看起來傻,将語言也忘了,可當真将語言忘幹淨的人能在上午的時候學貓叫去引誘小貓嗎?
只是不願意開口吧。
顧墨眼神暗了暗,然後微微笑起來,不會說話或者不願說話,都沒有關系,只要不叫嚣着想方設法抗拒他,從他身邊逃開就好了。
其他的事情,都無所謂。
顧墨伸手将她抱起,向樓下走去,暖融融香噴噴的粥香飄散上了樓,愈來愈濃,她抓緊了他的領口,掙紮着叫了一聲。
他低頭正對上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尖尖的下巴襯得一股楚楚的韻味來,越發惹人心疼了,那許久不曾吐露出清晰字句的唇緩緩動了一下。
“餓……”大眼睛蒙上一層霧水,吸了吸鼻子,指尖蒼白,“要吃,餓……”
顧墨愣了一下,又看到對方讨好似的笑了笑,帶着怯意的,不自然的笑。
他的思維僵持了幾秒,然後一瞬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遲來的喜悅幾乎叫他發懵。
竟然是……
這算被信任了嗎?
像小動物一樣的家夥蹭在他懷裏,一雙大眼不安的瞅來瞅去,見他怔在原地沒有反應,便露出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顧墨連忙安撫,瞬間覺得自己像養了個孩子,而且她,和原來很不一樣了……
不過,只要她不離開他,變成什麽樣都沒有關系。
……
熱氣騰騰的小米粥,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她坐在柔軟的沙發上鼓着臉頰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的動作,活像一只小饞貓。
好香啊好香啊好香啊……
然後乖乖坐等着勺子送上門來,當然是被吹涼了些送來的,對方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樣子,十分細心的試了溫度送到她嘴邊,傻乎乎的家夥更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還美滋滋的想着,被伺候了被伺候了……
就這樣,在你試我吃的狀态下,幹掉了一碗小米粥,肚子裏暖融融的,舒舒服服的倚在靠墊上不想動了。
卻沒想到還有更大的驚喜在後邊。
就在她眯着眼睛打瞌睡在沙發上快睡着的時候,那個低沉輕柔的聲音把她喚醒了。
“嗯……”揉眼睛。
“我想你肯定會很喜歡的。”
什麽?
她睜開眼,迷茫的看了幾秒,然後發現了地板上一條毛茸茸的尾巴,順着尾巴尖向上尋去,褐色的毛又順又滑,那雙看起來十分柔軟的耳朵動了動,又黑又亮的眼睛溫潤無比。
啊,大狗狗!
她一下子清醒了,動作大的差點從沙發上撲到地下,多虧一雙手将她攔住,她擡頭送上一個無比燦爛的笑臉,清澈的大眼睛裏滿是親近。
給她地方住,對她又好,說話放的那麽輕,還很溫柔,遷就她,生氣了也不罵她,喂她吃飯,還怕她餓着凍着,現在又送來一只毛茸茸的小可愛陪她玩……
大好人啊!到哪裏去找這麽好的人……
她努力的從腦海中搜尋了一下,然後磕磕巴巴的開口,因為不流暢的語句和不準的發音,蒼白的面色上顯出一份羞澀來:“謝、…謝……”
這樣的場景,是顧墨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來的,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于是她錯過了男人無比脆弱的一剎,等他再睜開眼,也不過幾秒的空隙,那眼裏濕潤的感覺消失無蹤,讓他生出了一絲苦澀。
見鬼……他真是瘋了……
纖細潔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毛茸茸的耳朵,意識到真的沒有威脅後才放開了膽子去撫摸,而地板上蹲坐着的溫順牧羊犬,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尾巴在地上搖啊搖,顯然是很享受小主人的愛撫。
“你可以為它取個名字。”
她疑惑着回頭。
名字?
顧墨溫柔地看着她:“每個人,都是有名字的。”
一雙小手立馬扯住了他的袖子,然後指了指自己,磕磕巴巴語意不清:“那,我……我……”
他摸了摸她的頭,低沉的聲音又緩又柔。
“桑瓷。”
她恍然明白了在花園裏被一遍遍喚道的字音原來是這個,努力的記在腦子裏,然後試着開口。
“……桑,……”
“瓷——”
她感覺到對面的人一瞬奇妙的變化,然後看到他笑了,笑得洗淨了一身煞氣,像九月的天氣一樣空澈而溫暖。
“對。桑瓷,你只是桑瓷,從來不是別人……”
她看到他微笑起來,也不由彎了眉眼。
“那,你叫什麽?”
不熟練的句子,讓她有些繞口的結巴。
對方忽然深邃的目光讓她一瞬險些窒息,然後聽那低低的聲音響起。
“以後你會知道。”
她睜大了眼睛,生氣的擡手打了他一下:“壞!我的名字,你都知道!……說……”
顧墨摸了摸她的頭:“這樣,哪天你能流暢的開口說話了,我就告訴你。”
她氣鼓鼓的別開臉。
顧墨笑着打量了一下那條溫順的牧羊犬,伸出手擡起它的腦袋:“既然你不取名字,那就叫……”
她立馬轉過頭來一把抱住牧羊犬,半坐在地板上看着他,大眼睛裏滿是氣惱:“我的,我的!”
顧墨失笑。
她黑溜溜的眼珠轉了轉,然後揚起一個笑:“呆毛。”
“嗯?”
她湊近蹭了蹭溫順大狗,完全沒看到顧墨忽然皺緊的眉頭。
“它叫呆毛。”
“……”
牧羊犬親昵的靠着她嗅了嗅,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地上晃啊晃,感覺到對方的親近,它伸出舌頭想舔舔她表示友好和喜愛,不料還沒動就被人看穿了,坐在沙發上氣息懾人的男人一把抱起了它的小主人,用一雙淩厲的眼睛威懾它。就算它是脾氣溫順,但也好歹是純種牧羊犬,遇到危險的時候是一點也不含糊,而現在它恰巧感覺到了殺氣,站起了身子擺出一副架勢來。
那冰冷的語句卻一下子刺穿了它:
“是誰帶你到這裏來的,小家夥?”
牧羊犬溫順下來,是……它感覺到了,相比之下更喜歡的是對方懷抱裏的女孩子,而這樣懸殊的差距顯示出來,只讓它感覺到了威脅,它想保護剛剛那個讓它一瞬産生親切感的小主人,卻忘了,正巧是這個充滿危險性的男人将它帶到這裏來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它蹲在地上,再也不動了,看着背影漸遠,發出長長的嗚咽聲。
……
她還處在有點發昏的狀态,忽然就被人抱起來,等清醒過來早走遠了,連忙掙紮:“幹什麽啊……狗狗呢……”
感覺到對方不悅,她識相的停了動作,仰頭看到他的側臉,有些猶豫的伸出左手來覆蓋在那道新傷上,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開口:“……是我弄的嗎?”說完就有些不自然,或許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的發音別別扭扭,句子是連貫了不磕巴了,可這奇怪的發音是怎麽回事啊……
對方的态度柔和了下來,不經意的目光掃過她的手,沒有說話。
她一下子捕捉到了那個眼神,看了看自己長長的指甲,連忙縮手想藏起來,又被人握在了頰邊,她的手掌貼在了那幾道疤痕上,混沌的記憶裏是有那麽一塊……貌似,是她給抓出來的……
大眼睛裏瞬間帶了絲怯意,她離他如此之近,那股壓迫感和畏懼讓她緊張起來,而對方的沉默更是一種無形的力量,把她吓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本來就不大的膽子,哪還敢多做什麽小動作,她僵直着手被他握着,憋了半天才問出一句:“還疼不疼……”
本以為又是一句冷場詞,卻不料對方停住了腳步,深邃的目光對上她的雙眼,低柔的聲音仿佛在安撫她:“桑瓷,別怕我。”
“……我,我……”結巴的臉紅了。
顧墨眼神暗了暗,微微側臉親吻她的指尖。這個舉動又是将她驚到了,連忙縮手一臉惶恐的看着他。顧墨意識到自己沒有把握住又把跟兔子一樣容易受驚的家夥吓到了,他無奈的輕聲嘆息。
……
……
後閣裏,蒙了塵的屋子裏牆壁上張貼滿了奇怪的圖。
寧毀之推開窗,看那一襲月色,有些不可思議。
“她第一次開口說話,對象會是你。”
顧墨沉吟:“有沒有可能,那是裝的。”
“不會。”
寧毀之抿唇:“唐一瞳的反應完全是選擇性逃避的自我保護,人受到自己無法承擔的巨大危機逼迫時,會自動開啓防護措施抗拒事實,而她恰巧瘋了又被治療過來,遺忘是正常的事情,且不說她的頭部受過巨大創擊,我也試探過,應該不會是假的。”
“這件事,順利的有些不真實。”
他轉過身來看着顧墨,一字字道:“千萬別讓她接觸到和以前有關的任何事,任何物,否則忽然轉醒記起來所有事的可能性極大,或是受不了壓迫直接發瘋,那就成了真正的瘋子,就算是我也沒辦法,邵平也不一定有把握能救她!”
顧墨沉默了許久。
“蘇詩溫還是沒有動作。”寧毀之見他不語,轉了話題,“看他的架勢,是想逼林纾出手。”
顧墨唇角勾起一抹涼薄至極的冷笑:“他願意等,就讓他等,就看唐九折等不等得起!”
寧毀之輕嘆了一口氣:“所幸時間不多,你們這趟渾水,我可是一點都不想沾。”
顧墨凝視着門外:“放心,這是最後一次。任務達成後,你這輩子都不用再和我有任何交集。”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寂寥的像時光走廊裏一襲潑散的墨痕。
☆、Chapter43
桑瓷坐在床邊,赤着腳。
窗外冰冷的白月光灑在離她很近很近的地方,看起來那麽涼。
屋子裏鋪着厚厚的地毯,開着暖氣,但她依舊很冷。還有着夜的黑,寂靜的吓人。
靜到她不敢閉眼,在黑暗中喧嚣着,匿藏着身影的可怕存在,讓她驚懼的呼吸都要停止。
一閉上眼就能夠看到……
她爬到那團有光亮的地方,緊緊蜷成一團,睜着無神的雙眼,哆嗦着。
自從真正有意識以來,她就成了這個樣子,只是今天情況又加劇了,她竟連安靜呆在床上的辦法都沒有了,她想離這個黑乎乎的地方遠遠地。
這麽大的房間裏就只有她一個人。
為什麽,閉上眼的時候能如此清晰的看到,那麽奇怪的畫面。
扭曲的不像是記憶,被人揉的稀巴爛,混在一起,還有聲音。
她臉色蒼白,嘴唇顫抖着,額頭慢慢滲出冷汗來,痛苦的将□□咽下,不住地抽着冷氣。
就像脫光了埋在雪地裏,瞬間凍的血液結冰,一寸寸,從腳底漫起寒意,順着骨頭一路向上。她不知道自己這樣了多久,在這個期間她什麽也想不起來,什麽也不想思考。
當顧墨從監視器上發現異常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他趕到的時候,屋裏明明是溫暖的溫度,被抱起的人卻手腳冰涼像死了一樣。
這一瞬他感到了害怕,連忙握住她的手,将冰塊一樣的身軀抱在懷裏溫暖,喚着她的名字想将她叫醒。感覺到暖意沒多久,她慢慢有了意識,嘴唇也有了絲血色,面容不再慘白如瀕死。
“你怎麽了?”顧墨着急的捧起她的臉詢問道,臉色很難看。
桑瓷靠在他懷裏,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對方在顫抖,那微弱的聲音快要消散在空氣裏。
“冷……”
“黑色的……好可怕……”
他沉默了一會,将她抱回床上蓋好被子,把暖氣溫度開到最大,然後打開了整間屋子的燈。
“好多了嗎?”
她指尖發白的緊緊捏住了被子,整個人情緒十分見效的舒緩了。
顧墨頓了一下,起身準備離開。小小的阻力擋礙了他,那雙沒有多少力氣的手拽着他的衣服不放,她睜開眼,霧蒙蒙的眸子看着他,抿着唇不說話。
他又坐回了床邊,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那我等你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揪着他衣角的力氣更大了。那雙手的主人臉上露出痛苦和恐懼,掙紮着坐起身來就撲進了他懷裏,抽噎着哭了起來,聲音柔弱的跟受了天大委屈的幼貓一樣,凄楚又可憐,讓他在怔然中連安撫的動作都放輕了許多。
“……不…嗚……”
顧墨前襟被她哭濕了,小家夥邊抽噎着邊說着什麽,仔細辨聽,讓他屏住了呼吸。
“不要……一個人……”
“別走……”
桑瓷緊緊抱住此時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知道當自己一個人再面對寂靜如死的空房間時,會不會恐懼的渾身冰冷,然後凍死在這裏。
“不要一個人……”
顧墨心疼的抱着她:“好,我不走……別哭了,別哭了。”
那哭聲弄得他都要瘋了,要不是這時候被她抓了不放,他定是一個電話打過去,将波維利亞的醫生都請過來。
桑瓷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思,止了抽泣,帶着哭腔道:“不要那個亂七八糟的人。”
顧墨微怔:“亂七八糟的人?”
她擡頭道:“就是那個穿的古怪的不是這個世界的家夥。”
原來指的,是寧毀之嗎。
顧墨柔聲道:“他現在趕不過來。等他到了這裏,估計天都亮了。”
“別的醫生也不要!”她悶悶的抗議,吸了下鼻子。
“……好。”
柔軟的絨被蓋在她身上,在這一片亮光裏,竟是誰也沒有再說話,過了許久,她怎麽也安不下心來,猶豫的睜開眼,想了好半天,還是開了口。
她實在沒那個厚臉皮,讓別人坐着一夜,她躺着睡。
“喂……”
嗫嚅着小聲道,拉了拉他的袖子:“你不睡覺嗎?”
顧墨低頭,看到的正是那一雙清澈無比的水眸,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更是全然不設防般:“不然……不然你也躺下吧。”
他微微眯眼,目光掃過她拉着他衣袖的手,緩緩開口:“不必。”
桑瓷猶以為對方誤解了她的意思,認為她是叫他随便找個地方睡算了,譬如,地板。
她急忙解釋,又發現自己好像說不清楚,就幹脆往左邊挪了挪,騰出小半邊床,擡頭看他。
顧墨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可這笑叫她看來有一股森涼,然後便察覺到了對方似乎很不高興,那低啞的聲音也緩緩道來:“你是讓我和你睡在一起嗎?”
桑瓷手有點僵,忽然不敢點頭。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那留出的一席空白,是當真的不悅。
就這麽随意的邀請男人到自己床上睡覺?
恐怕原因并不是在于他,倘若換了個人過來,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舉措。
失去了記憶,對人的防範也喪失了嗎?今後可有的教導了。
所幸的是,現在的她并不抗拒。這不就是自己多年來盼念着,終于走到最後一步的事麽。
顧墨觸碰到了她的指尖,又是一陣冰涼,心中一緊,看到她久久不聞回答後有些膽怯的目光,動作微頓,還是拉開了被角躺在了她身側。
明明是很暖和的溫度,夏末裏他穿着薄衫,手裏握着的卻是猶如在寒冬冰雪之下的手。
從沒見過人這樣畏冷。
桑瓷一見他躺下來,不由松了口氣,感覺被子裏漸漸有了暖意,眉眼都舒服的彎了起來,一雙小手大膽的蹭到他掌心裏,讓他給暖着,一臉理所當然。
顧墨半摟着她,寒氣直往懷裏竄。
這小東西,恐怕更深的原因只是為了把他拉進被窩裏取暖吧。
可他眉頭不由慢慢皺起,這麽不正常的反應,倒是像一種病。
這時桑瓷縮在被子裏,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眨啊眨,顯然環境舒适後心情怡然,盡管出于小動物的本能她能夠發覺對方懾人的危險性,但時間久了也不免喪失警惕性,看到他沒有拒絕為她取暖的行為,不由把對方當成了一匹吃草的狼,漸漸膽子也放大起來,靠的離他近了一些,一擡頭就能看到那閉着眼一派安詳的面容。
其實……睡着的樣子很無害麽,怎麽那雙眼一睜開,就讓人覺得整個人都邪氣了。
眉梢間沾染的暴戾和殘忍一觸即發……
奇怪的是,這樣看起來就不是好人的家夥,還擺着一臉溫和耐心,對着她百依百順的樣子,眼底的溫柔是騙不了人的。可他不知道自己這一番作态和氣勢完全沖突麽,就跟殺人無數的殺人犯忽然變臉,像孤兒院的老院長一樣慈祥和藹,縱然面目可怖卻言語溫潤,這般那般的不和諧……
自己和他非親非故。
嗯?
她遲疑的皺了皺眉,內心掙紮了半天,猶豫着想開口又覺得沒法說,輾轉反側的扭捏了半天,終于還是決定睡到明天再說,就在她再次轉身面對着窗戶時,一雙有力的臂攬住了她的腰,熱烈的氣息噴在她頸脖上,那聲音很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再亂動,就後果自負。”
桑瓷瞬間僵住,覺得自己寬淚兩行……
她做什麽了……她什麽都沒動……怎麽紙老虎忽然一副要把她吃掉的樣子,那氣勢,恨得都牙癢癢了……
她冤!
委屈兮兮的小家夥又不敢開口詢問,只覺得對方貼的又近了些,隐隐有什麽抵着她很不舒服。月光灑在窗前反射出光芒,這樣寂靜的夜裏,自然空氣也是靜的。漸漸的,感覺身後那有些過分的熱度散下去,她起了睡意,空氣中充盈着他的氣息,那味道裏像摻雜了奇怪的香料,有些惑人的眩暈,這味道熟悉的她竟安心起來,枕着那一襲月光悄然睡去。
☆、Chapter44
她的智力恢複的非常快。
這樣順利的情況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沒有殘留的對他人的恐懼,喪失了過往的記憶,僅憑直覺判斷。
禁品的味道不論時隔多少年,依然可叫人沉醉。被調純後更刺激更美妙的錯覺,被指尖缭繞的煙霧勾勒出來。
顧墨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
那是2005年的初春。
那時候他逃亡在南斯拉夫西北部最混亂的戰争區,弟弟薰的身體早已衰垮,就在某個淩晨和往常一樣準備從教堂裏趁着夜色出去搶劫時,腳步在黑暗中頓止。
他聞到了淩冽的,危險的氣息。
微弱的光線從廟口射進來,他藏匿着身影,屏住呼吸,将槍上了镗。
但敏銳的觀察力和判斷力告訴他,他不是僅有十米遠處——敵人的對手!
這時,一口流利标準的法文輕輕道來,那竟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孩子,我看到你了。”
她輕輕笑了一下,逆着光,他竟能看清了那抹笑意,溫柔至極。
好漂亮的女人。
而她的懷中,抱着的是一個小女孩,睜大的水蒙蒙的眼睛。秀氣的眉,細嫩的皮膚,和那女人像的不得了。
“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他警戒的後退了一步。
因為那女人身後,才是真正的強者!
看到他的舉動,她抱着小女孩怔了一下,然後似怒似嗔的看了身後的男人一眼:“唐,你把他吓壞了。”
男人微微笑着,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還是小心一點,這孩子不簡單。”
還尚年幼的他聽聞此句瞳孔微縮,并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這句話竟是用的他的母語!
中國人。
他沉默了半晌,終于從黑暗中走出來,也徹底看清了面前兩個毫無惡意的人的長相。
女人驚訝的聲音帶了顫抖,她緊緊握了握男人的手:“我們在這裏……竟會遇到中國血統的孩子,唐……”
顧墨終于看清了她的臉。
眉目如畫,仿佛最美的勾勒,炭筆描在她的面容之上,猶如一卷潑墨。
極致的雅,極飄渺的風致。
在這樣喧嚣的戰場上,能夠從容不迫來去,穿着一身似火的紅裙,墨發如瀑,天生一副惹人視線的模樣,只怕全歸功于她身後的男人,保了她平安。
他并未對同屬于中國人的家夥生出什麽好感,只是對方似乎對自己有那麽幾分興趣,再加上實力的懸殊,他不得不讓步,對方的要求便是在這所荒僻的破教堂裏暫居三日,而他只提出了一個要求,要那男子親自教導他。
他能夠想象年幼的自己一瞬眼神有多麽偏執,讓對方瞧着,竟皺起了眉。他卻無比清醒的認識到,力量的懸殊便是命運的懸殊,他必須變強,而他所見過最強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
在戰争中掙紮着活下來的孩子,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可是,直到後來他也一直活在那場噩夢之中。
……
就像那一年,唐九妍笑着流淚的時候。
他總把她錯當成她的妹妹。
就像他們在桑瓷身上尋找唐九妍的影子,而他早在很久以前,看着唐九妍,想念她。
最後的交易,即使唐九妍不說,他也會竭盡全力去完成。
可誰知道,雨崩的毀滅是一個時代的毀滅,粉碎了他的信仰,也徹底毀了桑瓷。
什麽時候,從最簡單的複仇變成下不去手的痛苦。
為什麽會拿出十二分的小心翼翼對待她?
如果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讓她懼他,恨他,抗拒他,那麽便什麽都好,他可以沒有理智的折磨她,辱沒她,在她面前殺了最後一個雨崩的孩子。
到了後來,就成了完全的破罐子破摔。
因為無法挽回。
可誰知道,命運最大的玩笑在于先下手的人得到了她,并且将她的記憶洗的一幹二淨。
唐九折是這場戰役的贏家,他輸了,還輸了拼命想得到的人,捂着流血的傷口回到了戰争中,幹起老本行,為有朝一日卷土重來!
他如料回來了,漂亮的一仗血洗前辱,本以為得到就夠了,可不得不屈服于那溫暖,他得到過就不忍心再放手,尤其是她能夠好好對他的時候。
能對他笑,對他怒,對他撒嬌。而不是一臉恨得咬牙切齒,或者面無表情,在他最相信她的時候,狠狠補上一刀。
既然能夠重新開始,便是最好,他定然會把最好的全部留給她,無論她想要什麽都可以。
那一年唯一安詳的三天裏,最美如同平息戰火後的世界。
從破敗教堂午後陽光射進時,她依依呀呀唱着歌,喊他小哥哥的時候,他便知道有什麽被改變了。
那一瞬他笑了,從他出生以來第一次笑。
只因為那聲呼喚裏藏着軟糯的信賴和親近,這是在喧嚣戰争中不可能尋找到的東西。
在主的面前,他想得到救贖。
無論是閣樓之上躺在床榻,病重纏身的弟弟,還是面前這個牙牙學語的小女孩,他們都不應該活在戰火中,他們是應該得到庇佑的人。
他這樣想着,低低喚她的名字。
不是唐氏第三子,而是随着母親所姓,被排擠出家譜,藏匿在深山裏的,桑瓷。
☆、Chapter45
蘇黎世。
二零一二年九月初一。
利馬特河沿岸西行走過商業街的樹下咖啡廳,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清晨的瑞士,安靜的只有鳥鳴。
能夠這麽早開業的,也只有這一家,或許說,不是巧合。
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推門而入,墨鏡之下一雙淩厲的眼透出桀骜不馴,歲月也無法磨平他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