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回時,她終于明白什麽叫做舉步維艱

……

桑瓷手握精巧小刀,一瞬間上手,居然會有一種熟稔的錯覺。漸漸投入了進去,即使手法又變得生疏,将漂亮的蘋果削的慘不忍睹,但也沒惹出什麽事端來,讓心驚膽戰的小女仆松了一口氣。

擡頭看看擺鐘,随口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艾澤吞吞吐吐,“過了新年,就十六啦……”

桑瓷不由小小吃驚:“可我怎麽感覺你那麽……呃,童真?”

艾澤紅了臉:“小姐,別取笑我。”

桑瓷支着下巴,端倪了一會手中有些凄慘的蘋果,忽然腦中一道奇異的感覺閃過。

如果,把它雕镂成……

斷電了。

她愣了幾秒鐘,硬是沒想起來腦海裏斷續的幾秒究竟是什麽玩意,就發現想到一半卡殼了。

瞬間有些沮喪起來,然後自暴自棄的把手裏東西一扔,抱膝就坐在沙發上發起呆來。這一扔不要緊,吓到了戰戰兢兢的小女仆也就罷了,誰知碰巧進門一剎那顧墨就看到了這麽一幕,不由皺起眉頭用眼神秒殺了艾澤,十分不悅。

“怎麽回事?”

艾澤驚恐的低下頭,看着毯子上掩飾不住的小刀,颠來倒去也只會說這麽幾個字:“顧、顧先生……”

桑瓷回首看了他一眼,赤着腳下了地,不着邊際的擋在了艾澤身前,彎腰撿起了被她丢在地下,削了一半的蘋果,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然後眼神一轉,擡頭就是乖乖巧巧的笑臉:“剛剛我叫她教我削蘋果呢,本來想練好了給你削的,誰知道這東西那麽難弄。”說着撅起嘴不高興的樣子,“看,夠醜吧。我一生氣就把它甩了,誰知道這空擋的功夫你回來了?”

顧墨一見她赤腳下地眉頭更緊,卻在她開口說話的一剎心中舒緩不少,在聽到這居然是想‘為他’做之後,什麽也顧不上了,也沒再去在意利器可能帶來的危險,上前便将她抱了起來放回沙發上,忍不住又責備她不穿鞋亂跑,語氣裏滿是掩不住的喜悅和寵溺,邊說還用掌心去溫暖她冰冷的腳,桑瓷忍不住縮了一下,兩只足竟是在那人手裏給捂暖和的,末了還穿上毛茸茸的輕靴。

再擡首,坐在另一廂的寧毀之未知何時早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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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瓷低頭看他,入目只得那深黑的短發,再細看依舊是英俊的面容,眉目間的戾氣仿佛輕了一些,但眼神還是充滿了威懾力,銳利的猶如鋒刃一般,也怪不得艾澤在他面前吓得大氣不敢出只知道低着頭發抖,他發怒的樣子她似乎一直都沒見過,在她眼裏他倒是總一番與相貌極不和諧的溫柔和遷就,就連現在也是的。

這算是她第一次在比他高的位置上低頭打量,以往都是仰着頭的。

顧墨為她穿好鞋子,半跪在原地,一瞬竟然好似忠誠的騎士般:“還冷嗎?”

……只是如果忽略他握她的手就很好了,桑瓷不由這麽想着,摸過了髒東西還來握她的手,真髒。

然後有些惱怒的窘迫襲來,因為她忽然反應過來,對方剛才摸過的是她的腳,呸呸,自己才不髒。

她擡頭看了看表,咽了口唾沫,有些沒話找話:“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顧墨擡頭看了她一眼,眸色異常的黑,然後緩緩道:“有些事而已。”

“唔?”她睜大了眼睛,愣是想不起這裏還有什麽多餘的事沒有做?

他也不解釋,站起身來又打算抱她起來,她有些吃不消的出手打了一下伸過來的手:

“我又不是瘸了走不了,總把我當小孩子一樣,又是抱回去又是喂飯的,好像離了你就活不了一樣……”

顧墨眼神一閃,語氣頓時帶了幾分陰冷和危險:“你想離開我嗎?”

桑瓷還不知道觸了什麽黴頭,只是敏銳的覺察力讓她感到了不對勁,那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眼神裏仿佛有什麽要爬出來,偏激的,執狂的,快要發瘋的情感,一點點……

她心下一驚,連忙抱住他的腰,也忽視了被她一巴掌打過留下印子的手,出聲便笑着讨好了:“哪裏有啊,只是你這麽照顧我,哪天我要是連自己生存的能力都沒了,什麽事都要依賴別人,給別人添麻煩,不就會被人家嫌棄了嗎?再說你也知道我嬌慣着,難伺候,很惹人煩的……”

“你不煩。”他冰涼而淡漠的聲音傳來,不久之前的溫柔和寵溺只像是錯覺,可說出來的話還是和神情與氣場極不搭調,隐隐的話裏像是藏着什麽,讓她感到了一點恐懼,“你是瘸了,瞎了,聾了,或者成了傻子,我都會照顧你。”

這樣的話,明明是暖人的,卻讓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戰栗起來。

一個勉強的笑挂在臉上,仿佛很高興很感激的模樣。

“那就麻煩你……”她張開雙臂,像讨糖吃的孩子,“抱我過去吧。”

那些忽然之間的友好和親近,在忽然之間就變得陌生起來。

她真正的面容之上,什麽時候凝固起了一層面具,又是什麽時候,會覺得這個男人其實很善良。

她會不由自主的提防,開始耍一些不必要的小手段,或者欺騙。

原來……自己竟是從未有過信任他嗎?

那她又是抱着怎樣的感情一日日住在這裏,面上溫順服從,卻暗地裏尋找着出逃的契機,危險的記憶觸碰不到,卻能感受到這樣的地方猶如地獄。

一切溫和平穩的假象,他的好,他的寵溺,他的溫柔,都像是一場噩夢,在坦然接受的時刻毫無戒心,卻會突然之間察覺不對勁,醒來之後幾欲失神的慌亂。

她實在是不願意相信那些都是假的,也不願意像個鳥一樣,或是跟玩具一樣,被人捏在手心,拴在牢籠裏。

不論那位飼養者看起來有多麽喜歡她。

☆、Chapter49

晚上吃的是粥,心情尚且有些低落的桑瓷并未多處留意吃什麽的問題,也就在這麽一個不小心裏,她差點窒息過去。

等咽了幾口才察覺到呼吸漸漸困難,濃郁的,讓人惡心的氣息飄來,她來不及分辨就捂着胸口大聲喘氣,嘴唇瞬間蒼白,一副快要斷氣的樣子。

顧墨神情一變,低聲辯了句,然後托住她的後腦就喂了一碗清水,她緩和了一些,又拼命咳嗽起來,咳的五髒六費都要出血,腦子裏昏沉沉一片。

她側首時朦胧着睜開眼,先看到的不是男人難看的臉色,而是那只緊攥着她衣服下擺,有着不少疤痕甚至可以稱之為猙獰的手,她忽然想到的不是那只手有多難看,而是非常詫異這麽看起來兇狠暴戾非常有手段的家夥,又長着一張好相貌,幹的事怎麽也不會讓自己狼狽到這個地步吧,怎麽會全是傷疤呢……

她甚至有些好笑的想,或許這家夥就是個紙老虎,其實很囊呢?再或者幹的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才那麽有錢,還叫人人畏懼,可看樣子他算個很有背景的,有背景的話怎麽說……還是不會這樣子吧……

桑瓷實在是佩服自己在這種狀況下,咳的嗓子都要出血了,呼吸都快靜止,還有功夫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咳了一陣像是把力氣都咳走了,她累的躺在了他懷裏,任由人抱着,眼睛也不想睜了。

可恍惚間居然聽到了模模糊糊的聲音,被擁緊的時候,透着難掩的慌。

“我居然這麽不小心……”男人貼着她的臉,語無倫次的颠倒着,“香芋……我怎麽忘了你對它過敏,桑瓷,桑瓷……”

像是大腦缺氧,她歪着頭努力分辨他在說些什麽,隐約好像聽到他在道歉,可是有什麽好道歉的呢,他又沒做對不起她的事。

一定是她産生錯覺了。

他這種人會說出抱歉的話,不是她耳朵出問題就是她腦袋出問題了。

等意識慢慢恢複過來,她坐在床上是再也沒有興趣吃東西了。

那碗粥裏不知道放着什麽惡心的香料,聞着還沒什麽,一吃下去氣管就像是受了極大刺激猛烈收縮,讓她瞬間呼吸困難。

真是狼狽。

男人用濕毛巾為她擦拭唇角,也不言語。

可就這麽一瞬,叫她幾乎是惱怒的察覺到自己像真的被豢養的寵物,離了他就不能活,就像今天如果他不喂水過來,幫她順氣,她很有可能憋得昏死過去。

再加上這幅爛糟糟的身體,一個風吹草動就病起來,手腳剛愈合的傷口在陰雨時依舊會疼,膝蓋也隐隐的不舒服。

她明明還這麽年輕,怎麽軀體衰弱的經不起折騰。

還有她的頭,時常讓她沮喪的自暴自棄起來,她的腦袋就像總慢半拍,或者少了什麽東西,每次都在極其關鍵的時刻斷電,能想起來的硬是想不起來,像得了老年癡呆一樣。

藏在頭發裏,自左額蔓延上去的一道裂痕,結着疤,恐怖而醜陋。雖然大部分都隐在了發間,而額上依舊留了點尾巴出來,難看的傷痕。

說不好奇是假的,他說是意外被砸到的。

或者……現在無論什麽說辭都無所謂了。

再可信的,也可信不過她自己想起來。

可何時才能夠記起來,是個很漫長的事,或許直到她逃出這裏也記不起來。

桑瓷不由捂住了嘴。

就算……就算離開了這裏,逃出去了,她又能到哪去?

這裏是什麽地方?她是什麽人?他是什麽人?

她忽然像只受盡驚吓的小獸,急忙将自己藏了起來,抱成一團,嗚咽起來。

……自己好像真的變成了……籠子裏的寵物……

離開了他就活不下去。

現實殘酷的讓她咬緊了牙關。

過了許久男人都不曾開口,只一言不發的坐在床旁,她都快要以為他走了,才能感受到……忽然安撫的撫摸,像哄孩子一樣拍着她的背,那聲音忽然啞了,沉沉的:“你……讨厭我嗎?”

不知道是不是風的緣故,從窗縫裏竄進來的風,讓那聲音聽起來……意外的沉緩,而帶了微微的顫抖。

一定是錯覺,她悶在被子裏聽錯了。

可透過被子縫隙往外看去,那個總讓她慌張害怕的男人,卻仿佛一瞬間老了……

“我知道,不論怎麽樣你還是厭惡我的。”

她忽然屏住了呼吸。

“不管我做什麽……都挽回不了…你永遠畏懼我,就算在最好的狀況裏也是怕我的……我做什麽都改變不了……”

“外面有那麽好麽,那麽想出去,眼神都藏不住。分明是想離開我,所有人都離開我。”他忽然低低笑了起來,聲音有些亂,像一頭受了傷的野獸,“我養着你不好嗎?你知不知道外面是個什麽樣的世界?…我用了幾乎一生的時間來找你,我付出過代價,我得到的更多,可得到的越多,那些挽回不了的就越多……到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所有都是因為你……”

深沉的黑夜被隔離在窗戶另一邊,窗外好像下起了雨,沉重的打在玻璃上暈開水跡。

他像是忽然累了:“……怎樣才能讓你絕了這個念頭?就算成了現在的模樣…就算傻了……你也還是要離開我。”

桑瓷悄悄扯開了被子的一角,抿緊了唇,手指不由握了起來。

這個人……看起來好可憐……

像個孩子一樣。

他還是自言自語的低聲喃喃着,聲音低的她快聽不清了,可以就能分辨到讓人略略驚心的片段……

“……我沒有親人,沒有家,甚至沒有名字。我有着許多人一輩子也賺不來的錢,衆人羨慕畏懼的榮譽地位…卻從未有人真心待我,所有的接近都是為了權財……就連我所愛的人也恨我入骨,唾棄我,厭惡我…就連自己都像患了神經病…總做一些傷害人的事,可我明明不想那樣,卻像個不折不扣的瘋子無法控制行為,一旦失控……”

桑瓷直起身子,伸出的手又有些猶豫的縮回來,她神情複雜。

怎麽會這樣……他到底是怎麽了。

為什麽風光的樣子,得勢的樣子,衆人對他的畏懼,都會讓他痛苦。

一切都是假的嗎。

還是來騙她的,騙她的……那些聽起來很不好的過往。

她忽然想起了他手上難看的疤痕,其實那些…那些疤痕在他身上也是有的,晚上取暖的時候她便能夠感覺到,偶爾在起床時能夠看到一點,還是能察覺出,尤其是背上最多,各種各樣的不同創傷,像刀砍的,深深的痕跡恢複不過來,還有類似…子彈取出後的彈孔,針眼,鞭痕…很多她根本說不上來,卻能分辨得出是不同利器導致的傷痕……

“我彌補過,可做過的事沒有辦法…就這麽消失,我的努力從未生效過……我有着許多人一輩子求不來的東西,可真正想要的……從來都得不到。”

桑瓷忍不住湊過去抱了抱他。

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所以她靜靜地,從背後笨拙的抱着他,想告訴那個人,他沒有自己所說的那麽可憐。

☆、Chapter50

邊陲小鎮下過一夜的雨後,打落不少葉子,濕漉漉的躺在瀝青路上,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可愛的模樣,

桑瓷蹲下-身子,低頭瞧那挺屍的小葉子,晶瑩的露珠裏,不知道怎麽還包裹着一個小生命,不過估計已經死透了,四肢散開飄在水中。

可憐的小螞蟻啊。

“小瓷。”

嗯……嗯?

她站起來轉過身,偏着腦袋有些迷茫。

她的名字麽……以前不都是叫全名的?

看着他從屋裏趕出來,手裏拿着一件披風,怕她受涼的将她裹起來。

桑瓷看着他,忽然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我可以叫你小墨嗎?”

“……”男人眉毛明顯抖了一下。

“唔。”她思索的點點頭,“你都那麽叫我了,我這麽叫也沒關系吧……不說話就默認了哦。”

男人黑着臉:“不準。”

“嗯?”她睜大了眼睛,“不然叫大墨?”然後高興的甩了甩手,呼喚道,“大墨,大墨,快過來呀。”

……怎麽跟喚狗一樣。

男人臉更黑了。

沮喪的低下頭,一臉委屈的可憐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真是麻煩,單個字的叫總是很不順口……”

他認輸的摸-摸她的頭,“好,叫什麽都行。”然後用力揉了一下,她一下子東倒西歪,撲到了他懷裏,那聲音有點沉沉的,“私下你怎麽叫都行,在外人面前還是規矩些。”

又、又被欺負了。

淚眼汪汪的擡起頭,控訴:“我的腦袋經常受到爪子的襲-擊……襲-擊,然後每次被揉一下智商就會下降,我已經夠蠢了,你、你還不放過我……”

顧墨笑起來,一瞬就像放晴了的天氣。桑瓷一聲驚呼,又給人抱起來了,一下子氣的吱哇亂叫,鬧着要下來。

“這是像什麽回事啊,啊啊啊啊!——”她看着雙腳離地的距離,“你不要動不動就讓我來一回驚悚的騰空好嗎…會吓出心髒-病的,真是的,我都多大的人了還被跟個小孩子一樣抱來抱去……”

男人像只大型犬一樣蹭了蹭她的臉,摟着腰喃喃:“我心情好。”

……你心情好管我毛線事。

桑瓷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後道:“壞家夥,我就說你喜歡沒事亂搞,快放我下來!”

男人狐疑的看了看她:“……我怎麽覺得你變聰明了?”

“……”

眼睛有些危險的眯起,一瞬舒緩的情緒一掃而光:“膽子這種東西,會随智商一起增長嗎?”

桑瓷看着他,咽了一口唾沫:“哪有,哪有……”

有些懾人的氣場漸漸放開,她不敢在亂動吵着要下去了,有些垂頭喪氣:“算了,你愛怎麽就怎麽着。”然後有些傷心的用袖子偷偷擦眼睛,“反正你從來都不在乎我的想法……”

男人不說話了。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發出嗚嗚嗚的可憐聲:“你也不會關注我的感受,也不心疼我不愛護我,說什麽喜歡我都是騙人的,對我一點也不好……”

腰間的力量緩緩放松……她幾乎在心底雀躍了,被放下來了……

然後猛然收緊!低沉的嗓音帶了點惡狠狠的味道:“再胡說八道!”

桑瓷擡頭有些懵了。

顧墨低首看着她的眼睛,看似溫和又充斥着暴力情緒,柔聲道:“……再胡說,我就吻你。”

她一瞬睜大眼睛,雙手捂住嘴唇,驚恐的看着他。

見此狀,顧墨不由笑起來,竟有了點得逞的意味。

桑瓷默默淚流。

壞……人……啊……

安詳萬分的小鎮,路旁種滿了梧桐樹,桑瓷蹦蹦跳跳踩着水坑,歡樂的像撒歡的野馬,這邊蹭一下,那邊摸一下,然後在街角處一陣‘叮鈴’的風鈴-聲響起後,駐足。

“顧墨,顧墨!”她踮腳招手,向着不遠處被她甩下,看起來心情頗有些愉悅的男人,“這裏有家糖果屋诶!”

然後一閃身,進去了。

甜香四溢。被做成各式各樣的糖果,精美包裝着,或散落在盤子裏,玻璃後的櫥窗裏,古老的擺鐘在牆上滴答答的走着,櫃臺一圈種着向下攀爬的鮮花,暖色的光打在頭頂上,創造出一股朦胧的美-感,在那片朦胧裏有一小臺玩具似的鋼琴,黑白琴鍵跳躍着,奏出悅耳的節奏。

有人從椅子上起身。

桑瓷看去,那人仿佛也有着一瞬的驚訝,放下懷裏的黑貓,緩緩從屋裏繞了出來。

蹒跚的步子,慈祥的笑容,褶皺的面容……

好和藹的老婆婆。

可是她在說什麽?

桑瓷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語速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聽不懂。

冷風從門後再次襲來,又是一陣快速的交談,然後她被拉出去了……

“做什麽啊。”有些氣惱的甩手,哼哼唧唧,“不就欺負我不懂鳥語嗎?”

“沒事亂闖。”他淡淡道,“這家店可是非營業,你相當于破門拜訪了別人家一次。”

哈啊?

“……”有些不依的嘟囔,“可是,可是外面看起來很像是賣東西的麽……”

他笑,“傻-瓜。”

她渾身炸毛,“臭流氓!”

“……白-癡。”

“混-蛋!”

“……”

“哼哼~”得意。

“我說,你怎麽又變蠢了?”

“……嗚嗚嗚嗚嗚嗚。”

明明在同一片天空下,但這裏怎麽是這樣的美麗呢。

藍靛的天空純粹的好似海水,結冰凝固在天上,放晴後辛辣的泥土氣息混着淩冽雨水的味道飄散,其中還夾雜着枝葉的清香。

漸入後,小鎮偏遠的一角出現,不再是無邊無際的景,隐隐有着孩子們的歡笑聲傳來,如同天籁。

矮矮的樓房,古色裝扮,陽臺種滿了鮮花。

小房子不遠處,是一片操場,平坦幹淨的道路,不知道是不是放學了,他們游戲着,跑來跑去,書包被遺落在小角落裏。

桑瓷走近的時候,全身都靜了。步子慢慢聽住,她閉上雙眼。

有人在低聲,彈唱。

悅耳的吉他,铮铮作響。那位歌者形貌落魄,十分潦倒。一頭亂糟糟的金發,深邃的五官,褲子破了洞,連袖口都扯開了一大塊,臉頰有些髒,渾身上下看起來都不利索,右腳還是跛的。

可他看起來很快樂,非常快樂。

他的吉他幹淨的仿佛是嶄新的,他的臉上是好溫柔的笑容。

這首歌謠的旋律時緩時重,仿佛一曲流水,清澈幹淨,重複的樂章裏有着不為人知的情感,在這片藍天之下,白雲卷舒,流浪的歌者低聲哼吟着,寂寞又溫柔。

孩子們的笑聲傳了好遠好遠,傳到了他的身邊。孩子稚-嫩的嗓音呼喚着夥伴們,奔跑時噠噠的步子意外的動人,流浪的人靜靜看着,看着這群天真歡樂的人間天使,溫柔的微笑,一遍又一遍彈響,哼吟。

桑瓷忽然好想走上前去,這位看起來過得很不好的流浪者有着一把吉他,和像吉他一樣低沉好聽的嗓子,還有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更別說能在這樣潦倒的人身上出現的,純真的快樂。

可那個人仿佛在另一個世界,和那群孩子在一個地方。

無形之間,如同一塊大大的玻璃罩,将他們隔絕。

桑瓷幾乎忘記了光陰,直到那位歌者轉過身來,跛着腳緩慢的離開,她才發覺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竟然已經站着陪她聽了許久。

“……他是誰?”

“嗯?”

她固執的擡起頭:“那個唱歌的人。”

顧墨笑了,“怎麽,覺得他很不錯?”

她看着腳尖:“……太特別了。”

“我怎麽會知道一個流浪漢的事情。”

“不。”她說,“你一定知道的。”

“哦?”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明明是看到我們了,但他的眼神只放在你身上過,幾乎沒有注意到我。而那個時候你對他笑了一下。”

“你很認真。”顧墨蹲下-身子,坐在了地上,遠處是一群快樂的奔跑着的孩子,他看着他們,表情慢慢變得溫暖,“他的名字已經沒有人記得了。”

“但這裏許多人都是知道他的……”

“在距離這裏不到三百公裏,有一個鎮子,鎮子裏有一家富人,富人只有一個孩子,可那個孩子一直都不快樂,直到那個孩子長大了,偷偷跑出家,開始流浪,他什麽都沒帶,只有一把吉他,過慣了奢侈的生活,可肮髒的食物也還是吃得下去,他走過許多地方,受過傷也差點死掉,可他依舊不願意回家,一直走,一直找着什麽,找到腿被人打瘸,找到一場大火燒毀了他的家,找到他的父親再也不肯認他,找到終于有一天他疼痛難耐被醫生說活不了多久,找到他的事跡被許多人談論……”

“可他要找的東西一直都沒有出現,或許因為那東西就在他身邊,所以才忽視掉了。”

“曾經他的父親為了找他,大費了些周折,弄的許多人都知道,也都了解到了他的事,他在這裏住了有些年頭,居民都對他很熟悉,也有人勸過他。”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在雲依鎮上,他在為賣花的小女孩彈唱。”

那個流浪者的歌聲裏,有着被人們遺失的東西。

所以才會那麽動人,讓人難以忘懷,讓那個笑容看起來溫柔又神秘。

桑瓷支着下巴坐在他身旁:“那你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

顧墨望着天空:“那時他的腳還是好的,所以才會和孤兒院的孩子們一起放風筝。”

“嗯?你在孤兒院看到他的麽……”桑瓷驚訝,顧墨這種人怎麽會沒事跑到孤兒院去。

“是的。孩子們都很喜歡他,或者說…所有的孩子都喜歡他。”

第一次的相見,就讓她有了小小的訝異,說不出那落魄的模樣有什麽吸引人,但仿佛真有一股魔力,驅使人想要去觸碰,想看清。這或許也是為什麽那位吟詠歌者被許多人記住的原因,更何況…更何況顧墨竟也是知道他的。

有一些小孩子不聲不響的跟着那位流浪者離開了,剩下玩鬧的也有不少孩子對他們這對坐在一旁,看起來極不和諧的人感到好奇。

大多數都是偷偷瞅兩眼,又笑着跑遠處去玩了。

只有一個看起來幾乎可以稱之少年的男孩猶豫了半天,忽然站到桑瓷面前,把她小小驚吓了。

異國人的面孔,高-挺鼻梁,又大又深的眼睛,金色的頭發。

在她眼裏,外國人都一個模樣……

少年手裏有一捧小雛菊,不知道誰家院子裏摘來的,新鮮的很,連他的褲腳上都有泥巴的痕跡。

“#@¥%……&……*”聽到一堆馬-賽-克。

他将花往她面前一送,桑瓷瞬間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轉頭向顧墨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說你很漂亮。”男人很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桑瓷驚訝的張大嘴巴,接下那束花,有些不好意思的沖那少年笑了一笑。

誰知少年瞬間心花怒放,高興得又一陣噼裏啪啦。

“……*&*(%*&~!&*…~~~~”

空氣猛然間停滞了一下,氣壓刷刷下降!桑瓷被人一把摟在懷裏,抱着她的那個人一臉惡犬護食的模樣,用眼神秒殺那初生牛犢的小少年,磨牙着惡狠狠:“我的!”

絕對的占有姿态,這下對方總算明白了,露出受驚的表情,猶豫的看了桑瓷一眼,跑了。

她稀裏糊塗。

“做什麽啊,他剛剛說什麽?”

他蹭着她頸肩,大型犬一樣。

“……沒什麽。”

“說啦。”桑瓷有些不悅的推推他,“你是不是又欺負人家小孩子?!”

“……”聲音有些悶悶的,“那小屁孩。”

桑瓷有些哭笑不得:“你還不是,現在不跟個小孩一樣。”

男人擡起頭:“真的?”

“是啊,快告訴我剛剛怎麽了。”

他從背後把她抱在懷裏,親昵的蹭了蹭,可聲音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他說要你做他女朋友。”

“……”桑瓷的笑容僵住了。

什麽啊……外國人都是這麽…這麽奔放……麽,見到個路人都可以……

男人孩子氣的哼哼,有些洩憤似的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我的,整個都是我的!”

“……”

他箍緊了她的腰,磨牙:“下次再出來,就把臉給遮着,免得讓人給拐跑了。”

“怎麽跟呆毛護食一樣啊。”

“一樣就一樣……”男人嘟囔,閉着眼用臉貼着她的發。

不知道為什麽,桑瓷忽然覺得這樣的他也很可愛。

居然不那麽讨厭了。

而且這樣奇怪的感覺,讓她不想抵抗了,溫暖的,入心的,仿佛是真的……

就像真的深愛着一樣,就好像是真的。

桑瓷不争氣的想,或許就這樣下去也是好的。

畢竟……畢竟沒有人這樣需要她,自己無論怎麽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吧,可對于顧墨,為什麽會變成決不能放開的,他像是得不到她就會死掉一樣。

這樣強烈的,被人所需要的感覺充斥了她的心,麻痹了她的神經。

有着什麽比今天的陽光更溫暖的東西,在這天空之下悄悄蔓延。

☆、Chapter51

隔了這麽久她終于敢關上燈睡覺了。

以往都是燈火通明的才肯入睡,因為黑暗裏有什麽很可怕的東西會鑽進夢境裏。

而現在的她居然習慣了,聞着那不知什麽東西才能散發出的氣味,入睡安眠。

顧墨的身上一直有這種味道,那股很奇怪的,帶着奇異香草的味道,有着讓人眩暈的感覺,像是□□一樣。

她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那心跳竟是讓人無比安心,她小心翼翼縮在他懷裏,就像鳥巢裏依偎着媽媽-的小雛鳥。

她還是很想問那一身的傷是怎麽回事,可對于別人的隐私,尤其還是不好的過去,還是不問算了吧。

她迷迷糊糊的睡着,又被一陣水聲弄醒。實在是淺眠,有些無依無靠的縮了一下,然後她怔忪的看了看床上,坐起了身子。

呆呆坐了一會,才在黑暗中看到男人從側房走出,赤-裸-着上身,頭發上還滴着水。

“我把你吵醒了嗎?”他低聲問。

“……”

大半夜的溫度已經是有些低了,他居然去沖涼。

“這樣會感冒的。”她看着他。

顧墨笑:“不會。”

他的神情忽然柔和起來,眉間帶了深深的溫暖:“你先睡吧,我去把頭發擦幹了。”

桑瓷看着他濕漉漉的眼睛,那一頭黑發有些淩-亂,卻是異常迷人,夜下散發出一種令人被蠱惑的氣息,讓她抿了抿春:“過來,我幫你擦。”

他聞言很是有些驚訝。

低沉沉的笑聲帶了溫柔,“快回去躺着,小心又着涼了。”說罷安撫的走過來,摸-摸她的頭,給她拉上被子,“聽話。”

她躺在床上,眼見他又要走,冷冷的風從窗外吹來,吹的她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也顧不得想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半夜發瘋跑去淋水,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拉住他就一把按住,用了點力,想把他按到床邊上坐着,結果對方實在太高大,這身高和力量的懸殊叫她很是尴尬了一陣,不由氣急敗壞的出聲:“坐下呀。”

男人後知後覺的坐下了,然後也有些訝異,顯然是沒見過她這麽生龍活虎的樣子,連問原因也忘了,只見她揪起被子就在他頭上亂擦一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連忙抓-住她的手腕:“就這麽想給我擦頭發?”聲音有點沉着的低啞,在夜裏像是勾-魂一樣,“嗯?”

“……”

完蛋了,她剛剛幹了什麽,她怎麽那麽神勇的就這樣了……呢。

擦頭發什麽的,還是不要了吧。

這可不是小貓小狗,可以給她擴散愛心的善良小動物。

這分明是一頭狼,狼啊狼。

明顯被自己勇猛舉動驚呆的桑瓷,讪讪笑着收了手,準備乖乖躺回床睡她的覺。

“這可不行。”一把将她抱回懷裏的人有些委屈,“說好了給我擦的。”

好好好。

她認命的跪在床上,拿起毛巾蓋在他頭上,不輕不重的擦起來。

其實一路走過來水就滴的差不多了,連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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