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七回時,她終于明白什麽叫做舉步維艱

得一手好簫,而詩情畫意的小牧最愛琵琶,可無論怎麽說一個男孩抱着琵琶千嬌百媚,怎麽看都是叫人很想抽搐的。

冷先生的獨子冷則天最不愛說話,總愛窩在屋子裏鼓弄那一室箜篌,有點走火入魔的味道。

可她現在正可憐兮兮的跟在新娘子後面,還得跟所謂的伴郎作“我們是好朋友”的和諧假象。而真正的新郎,高興地只會傻笑,完全沒了狐貍樣,就是只羊。慵懶的冉心姐姐啊,你這是什麽降妖大法?

偶爾夜裏會冷,桑瓷就跑去跟冉心擠被窩,兩回生三回熟,知道了不少傳說故事,還有雨崩那些好玩的地方。

高堂之上,有點像儀式……狐貍大哥一臉嬌羞,而冉心坦坦蕩蕩,即使臉蓋在蓋頭之下,也能感覺到她那是十分淡定從容。相比叫人更感覺,這成親不是狐貍大哥娶親,而是冉心娶了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看不出來啊,狐貍大哥你內心這麽柔美。

桑瓷默默吐槽,默默看着紅毯,聽着小曲。

娘娘哦,快點結束吧。

腹诽着,終于三拜完了,聽到那一句“送入洞房。”

衆人歡呼,小雲逸最為激動,嚷嚷着要去聽牆角,拉着小牧就要遁着牆角遛向洞房,小牧一臉害臊的掙紮,可是敵不過雲逸色心大發,一個拖拉拽走了。

喜宴擺了十幾桌,幾乎所有雨崩的人都來了,桑瓷才意識到其實這裏人還是挺多的。

這裏靠自給自足,種地,收獲。時節一到,她還随着老人們上山采茶,收棉。

搖曳在地底的長裙,差點将她絆倒,挽起的長發盤在頭上,有些重。旁邊不少打趣的長輩們,嘴裏說着小姑娘長的多讨喜多可愛,将來等着吃你的喜酒,然後一些無良的大叔輩人物就把她一把拉過去,大灰狼一樣遞過來糖果,捏她的臉蛋,揩她的油。

掙紮着逃出來的時候,差不多大家都吃飽了,大叔也揩油揩夠了,心滿意足的去和新郎拼酒,勢必要讓他躺着到明天。

留下桑瓷這個狼狽的伴娘在風中瑟瑟發抖無語凝咽,她洩憤一般抓起桌子上的大壇子就往嘴裏灌,咳了幾下,又嗆進去不少。

難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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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絕對沒忘,在自己陷入“慈愛大叔大嬸”魔爪之中時,有一人靠着木桌,好整以暇的看戲,那身火紅的衣裳,襯得那木制面具添了一絲詭,還有無可比拟的妖。桑瓷只覺得看到妖神再世,導致這樣的想法也和檀見她陷入困境卻見死不救有關。

于是她頭昏昏沉沉,大吼一聲,扒下身上礙事的紅裝,就沖了過去。

那聲不大不小,是把周圍的人給鎮住了,就連拼酒的狐貍大哥都轉過頭來看着她,然後愣住。

“妖孽,納命來!!!”

有人嗆酒了。

出乎意料,驚世駭俗,大跌眼鏡。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一身白色亵衣,在大家面前脫了件衣服後,以火箭般的速度沖刺,吓呆了不少人,然後撲倒了不遠處的妖孽。

很顯然他也被這狀況震驚了。

“看你往哪逃!”她自以為十分豪邁潇灑的仰天長笑,然後伸出手差點扯爛他的衣服,想想不對勁,又将手伸向他臉上的面具,一把就要掀開!

原本就快要得逞了,這種情況下還躺在地下被她騎着的人終于反應過來,左手立馬按住她,不管她還在胡亂掙紮,把她給制住了。

這看起來……才像是真正的降魔吧。因為據牛牛後來說,那天晚上她勇猛無比如豺狼出山,張口見人不爽就咬,爪子到處亂抓。

一個翻身,身下那人就像孫悟空逃離了五指山,一下把她給控制,還湊近嗅了嗅她,哭笑不得:“怎麽衣服都濕了,還發瘋。誰灌你喝酒的?”

她龇牙咧嘴像個小獸。

最後被誰抱回家的不知道,反正那天晚上算是所有人都認識她了。

她冤啊!她哪裏知道酒是這種東西,喝了就發瘋啊!

另外一小分隊,就是去聽牆角的小牧和雲逸,第二天見面之後很是受到驚吓,他們倒是沒看到桑瓷發瘋的一段,卻聽說了,雲逸那是顫着指尖指着桑瓷的鼻子就問:“你、你把大師兄撲倒了?還騎他身上了?還把他非禮了?”

“……”

桑瓷傻眼。

這些東西其實連她自己都不清楚,非禮那種事她這種矜持的人怎麽幹的出來啊,她還是個小姑娘啊,她才十歲多一點啊好嗎!

誰知道檀那個老妖怪究竟都多大了,整天遮着臉,說不定都能當她爸爸了!

看着桑瓷默不作聲,雲逸大感悲憤,就要撲上來跟她拼命:“大師兄是我的,你不能跟我搶!”

鼻涕眼淚全擦在她衣服上了,小雲逸情緒大爆發。

老氣的牛牛看不過眼,一把将雲逸扯開:“你多大啊?這麽小就想着男人,還不害臊!”

雲逸嗚咽着擡起頭來,滿眼是憤怒的火光,快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了,然後撲上去就要報複:“臭牛牛,我咬死你!嗷……”

……

最後還是小牧戰戰兢兢給桑瓷講述了當晚聽牆角的過程。

想到這小牧就咽了咽口水,一臉餘驚未消的模樣:“李子哥進去的時候有些醉醺醺的……我本來不想看,雲逸非不走蹲在那窗口下…開始的時候冉心姐姐沒出聲,李子哥掀開蓋頭後就倒在床上差點睡着了。”

桑瓷傻眼:“沒了?”

小牧淚眼盈盈,一個好少年就這樣被玷污了:“太、太可怕了!”

他做了一個驚悚的表情,可憐兮兮的,長睫毛上淚珠亮晶晶。

“誰知道冉心姐發怒了,就、就撕開了李子哥的衣服,掐着他的脖子說……混蛋,把我娶回來當擺設?今晚不洞房我跟你沒完。”

桑瓷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在抽搐。

“在冉心姐可怕的攻勢下,李子哥終于醒了,還是迷迷糊糊的……”小牧的耳朵都紅了,小臉粉嫩嫩的,“然後他們就親親了。”

“……”桑瓷沉默,然後一把抓住小牧,“你是我們的希望啊,後來就洞房了嗎?”

“李子哥很暈想睡覺,冉心姐就坐在他腰上不知道在幹什麽,扭啊扭的,俯下身去親他,親着親着李子哥就活了。”

看着小牧越來越低的頭,聲音又弱又軟,桑瓷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非常……

妹啊,這種限制級的東西雲逸是怎麽拽着小牧看下去的啊!

“冉心姐就被掀翻了,李子哥一活就把勇猛的冉心姐壓在了身下,然後燈就滅了……我就和雲逸被冷先生發現了T T”

“……”

桑瓷拍拍他的肩:“冷先生到的真及時啊!”其實她心裏想的是,呵呵。

這種邪惡的內涵,純潔的小牧是不會懂的……

曾經的她也不懂可是有一天看到了爸爸和媽媽……咳于是她躲在門後面就忽然懂了。

小牧眨巴着大眼睛,眼中還有淚光,像只受驚的小鹿:“阿瓷姐姐,我上次送你的畫好看嗎?”

桑瓷嗯嗯着點頭。

這孩子是個好孩子,第一次送給她的見面禮就是畫的她,把她畫的跟個仙女一樣,還是會下凡的那種,美得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後來畫技好一些的時候,就只畫山水了,沒事就到桃林去寫生,還非要拉上她,讓她站在樹下,最後畫出來的時候就是一棵桃樹,樹下一只兔子。

不好打擊傷害他幼小的心靈,桑瓷就摸摸他的腦袋,心想什麽時候數數他的長睫毛,然後鼓勵道:“你看你把我畫的多像啊,小牧真厲害。”

其實心裏活動是:我去。

小牧這孩子,如此多嬌。将來搞不好來個小少年養成……

桑瓷摸着下巴,忽然發現最近自己好像猥瑣了,也發現自己去冉心大姐家裏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慵懶如貓的冉心大姐,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腹黑女外加……反正時間久了,桑瓷純潔的小心心也慢慢不見了……

……

雨崩的春天,竹林裏春筍發芽。

她不知道穆先生住舍之後種滿了修竹是怎麽回事,但看到蘇東坡那一句,“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時,只覺得很扯。

但是春雨過後,晴空明朗。坐在竹林間閉目聽那風吹動時,竹子碰撞作響所發出的聲音,實在很美。

要是再有人低聲吟哦着一曲歌謠,便更加完美了。

春水煎茶,掃雪畫竹。

☆、chapter62

春天總是容易犯困的,尤其是在那軟綿綿懶洋洋的陽光照射之下。山頂上的古木抽了新芽,綠綠嫩嫩的,可愛極了在春風中搖擺。

枝下桑瓷撐着下巴直打瞌睡,再一次撞醒之後,舌頭被自己咬了。一擡頭,對上穆先生黑掉的臉。

她讪讪的笑。

聲音渾厚,震天動地:“桑瓷!給我把《黍離》背熟了,明天檢查!”

“不要啊!”她哭喪着臉,苦哈哈的,“穆先生,我再也不睡覺了,饒了我吧……”

穆先生不吃這套。

桑瓷只能認命了,然後看到旁邊小雲逸十指相握交叉放在胸前,嘴裏還念叨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你幹嗎呢?”

小雲逸斜了她一眼:“菩薩顯露,先生終于幫我教訓了你這個吃大師兄豆腐的壞人!”

“……”桑瓷大怒,又思量着不能以大欺小,于是寬宏大量的彈彈衣角,繼續氣小雲逸,“是啊,我是比不上你,大晚上聽牆角看人家洞房……”

然後趁着穆先生轉身不注意,戳了戳前面那身青衫。

傾上身前去,貼着耳朵:“檀哥哥,下午我們去劃船吧?”

那膩人的聲音她自己聽了都雞皮疙瘩一地,但前面那人倒是很淡定,就是有點驚訝。這聲音不大不小,自然也給雲逸聽了去,頓時給氣的七竅生煙,小牧坐在一旁,臉上就只有一個囧字。

然後在大家都沒有想到之中,他們的大師兄微微點頭了。

小雲逸悲憤欲絕。

咬着小袖子,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欺負人……不要臉……嗚嗚。”

後來小雲逸就哭着回家了。

小牧嘆了口氣:“阿瓷,雲逸真的傷心了。”

最後還是檀去了一趟,把小雲逸哄得服服帖帖乖乖巧巧,照樣吃得香睡得好。

下午被拉着去了一趟山旮旯裏,那塊住着一個老爺爺,據說風筝做的特別好。劃船什麽的這個時節有些不恰當,桑瓷和檀也可謂是不打不相識,不過兩人現在詭異的關系,更像是“無臉男與千尋”,跟着一個不知道臉究竟長什麽樣的人走在一起,其實是一件很驚悚的事情。桑瓷是不相信如他所說被毀容了,傻子才信。

就連晚上詢問冉心大姐的時候,那個詭異的笑容桑瓷現在還能想起來,說的話就更加詭異的,什麽會被吃掉,騙誰去啊!但是更加坐實了“檀是個妖怪”這一點。

于是就變成了,“大妖怪牽着小食物散步。”

桑瓷淚流滿面,她實在不應該為了氣一氣小雲逸向妖怪大人發出邀請,現在好了,他像牽小狗一樣遛她,從山頂遛到山腳,大半個下午過去了,然後告訴她:哦我們不去劃船了。

拜訪了那位老爺爺之後,順手帶走了一個大紙鳶風筝,幾十米長都不止,桑瓷遲鈍的腦神經終于被喚醒了。

這是要去放風筝啊!這是要放風筝的!你母親的啊!

桑瓷神情麻木的走着,她被大妖怪吃得死死的。

哦路過了雲逸家,路過了小牧家,路過了冉心家。

啊下山了。

路過了桃林,路過了大瀑布,路過了梨木,路過了花田。

這是要去哪啊,不會找個地方把她給炖了,煮吧煮吧吃了吧?!

桑瓷瑟瑟發抖,終于前面的人停了下來,她差點一鼻子撞到他的背上。

顫抖:“你、你想做什麽?!”

四周空曠無人,毀屍滅跡好野外。

大妖怪不說話,大妖怪默默轉過頭來看着她,大妖怪好高!

桑瓷一瞬被吓得快飙眼淚了。

哆哆嗦嗦風中淩亂着,然後慘叫一聲轉身就跑!

誰知道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狼狽極了的摔在地上狗吃屎,桑瓷更加驚悚的認為這個意外一定是他幹的!

有妖術!大妖怪要吃人了,就把她騙到這裏來!吃完了之後毀屍滅跡,拿着風筝回去告訴大家,她桑瓷是放風筝的時候摔到山谷裏去了,屍骨無存!

嗚嗚嗷!她悲痛的在地上打滾,然後向前蠕動,腿軟爬不起來,但怎麽說也要往前逃啊!

在她的掙紮中,還是被堵住了去路。一襲青衫曳地,沾了點灰,卻依舊不染妖怪大人的黑暗風華,那雙修長瑩白的手一定是一雙白骨!哇啊啊那白骨要摸到她腦袋上來了!

桑瓷吓得心跳都快停了,然後聽到一聲輕笑。

“怎麽怕成這樣。”她的腦袋被揉了揉,“我很吓人嗎?”

桑瓷哆哆嗦嗦拼命點頭!您終于有自知之明了啊,然後她幾乎是痛哭流涕的抱住他的腿:“不要吃我啊,我一定給您做牛做馬,別殺我……”

他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桑瓷感覺到了自己的腦袋被他一只手抓住了,好可怕的感覺!她快要給他跪下了!

那溫潤的聲音忽然帶了詭異和陰森,硬生生蓋住了幾分笑意。

“那可不行,你這麽白白嫩嫩的,煮了一定很好吃……”說着,勾起了她的下巴,“再說,我都已經被你發現了,怎麽能放你活着回去?”

桑瓷顫抖着捂着嘴巴。

“嗯?”

過來了過來了嗚嗚哇,妖怪馬上要露出尖牙咬她的脖子了!

她幾乎要昏過去了。

果然有什麽摸上了她的脖子,然後像拎小雞一樣……

最後被人一巴掌打在腦袋上,聽到面前的人哈哈大笑起來。

“喂……我說你是怎麽長大的?”剛才的大妖怪樂不可支扶着腰,靠着樹,連面具都顫動起來,“你是山海經看多了吧。”

桑瓷呆呆的坐在地上,擡頭看他。

吸了一下鼻子,傻兮兮的。

她明顯還沒反應過來:“你、你不吃我了?……”

檀哭笑不得蹲下身子,在她面前。

“吃。吃了會消化不良。”

“……”

她臉上還挂着淚珠,眼裏是餘驚未消。大着膽子伸出小指頭,戳了戳他的面具:“你到底是不是妖怪?”

檀索性在她面前坐下。

“你說呢?”

桑瓷很嚴肅的點點頭。

結果又看到對方扶着額頭,肩膀顫抖着。這下把她惹毛了。

“笑屁啊!臭妖怪,要吃就吃。”她一扭脖子,大義凜然,“士可殺不可辱!你今日不吃我,來日我定請穆先生把你收掉!”

檀兩手伸出,抓住她兩邊臉頰,扯。看着她吃痛的嗚嗚叫,那笑意怎麽藏都掩不住:“桑妹妹,你真是個活寶。”

她口裏還含糊不清的罵着,雙手亂甩掙紮着,想去捏他的臉,掀開那面具。可憐她胳膊太短了,怎麽夠都夠不着,氣急的吱哇亂叫。

終于他住了手,很是逗弄一般的揉了揉她的臉,溫潤如水的聲音緩緩道:“我呢可不是什麽妖怪,真是不好意思,負了你厚望。”

桑瓷不依的大叫:“騙人!騙人,大騙子。你的臉一定是妖怪臉!肯定是因為以前做了不少壞事,給人打回原形了,再變成人的時候臉被打扁了,變不回來才戴面具的!”

檀也有些為難的摸摸臉:“那可怎麽辦是好,我确實不是妖怪,可這臉若是給你看了,就有大麻煩。”

桑瓷哼哼,拍拍屁股站起來:“明明就是不敢給人看!”

檀一把拉住她:“這樣吧。冉心和穆先生都見過我的臉,你大可以去問問他們。這下信我嗎?”

她有些驚訝的睜大眼睛,傻乎乎:“他們怎麽沒把你抓起來?”

然後腦袋上吃了一個爆栗:“都說了我不是妖怪。”

她嗷嗚一聲,眼裏兩泡眼淚。

揉着額頭妥協:“好嘛好嘛,不是就不是,別打我了,打多了智商會下降的……”

不知不覺中那大風筝都翹起了小尾巴,明明沒有風的,卻快要飛起來了,線軸還扔在地下。

桑瓷有些目瞪口呆,再一次見識到了“此乃妖術!”

檀上前去拽起長線:“這個紙鳶是宣花做的,有十四根骨架。不需要風就可以飛,很神奇吧……”

她有些受驚的湊過去,弱弱的:“不是妖術嗎?”

剎時腦袋上又吃了個爆栗:“亂說。”然後他十分淡定的拉起她的手,扯着風筝線向坡下走去:“在懸崖上放飛的時候,一定要有兩個人,這樣天水神看到了就會保佑永世平安。”

大大的鳶鳥慢慢盤旋在空中,擺頭舞尾,猶如真的一般。

她亦步亦趨跟在後面,擡頭看着天空,那如水洗一般的湛藍顏色之下,傲鳥展翅飛翔,白色的細線隐藏在了藍天之下,那樣不可思議。

☆、chapter63

詩思禪心共竹閑,任他流水向人間。

又一年春來之後,山下桃林絢爛,花開一片,燃燒的嫣紅唱盡了十裏繁華。夜來時,出游。熱鬧非凡。林間輕輕蕩起的秋千,仿佛還訴說着數年前留下的笑語,如今只靜默在黑暗之中,被歌聲浸潤。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很默契了,偷溜出來之後走了很遠,幾乎快要到雨崩盡頭的出口。那裏被一條大河阻攔,對面是青竹幽幽。

青石階向右行去,是一棵高大的梨木,夏天來臨時這裏飛滿了螢火蟲,而春到時只有寂寞的枝幹訴說着滄桑。樹下幾點抽芽新草,這裏以前住着一窩兔子,躲在幾塊大石頭之後,飛雪過後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或許是過冬還沒回來,只祈禱它們不要叫山裏那尾紅毛狐貍捉了去。

不久前他們曾一起到過這裏,石頭是不可以開花的,叫人高興又驚訝的是,這棵大梨木樹下的卻可以,也不知道是看走了眼還是怎麽,總之他們很是歡呼了一把。

雖然有月光,但還是有些黑的。身後是河水流淌,嘩啦啦的聲音添了一絲夜游的刺激。小牧和牛牛在前方打着燈,長長的柄,細細的線,吊出下面優美的燈形,簡樸而精巧,照亮了小小一片天地。雲逸好奇的拉緊了小牧的袖子,左瞧右摸的,偶爾林間一聲凄厲的鳥叫,把她吓得一哆嗦。檀走在最後,若有所思的想着什麽,還是一派深沉的妖怪模樣,至少看在桑瓷眼裏不由又勾勒了一個畫面,啥時候大妖怪從口袋裏摸出個套子,一咕嚕把他們全裝在裏面,背回山洞裏煮湯喝。

盡管小心翼翼問了冉心,也還是原來那個答案,叫人有些掃興。更加懷疑是不是串通好了的,因為她還無法相信看到了臉後會惹出大亂子,搞那麽神秘肯定有鬼。

月亮在天上,一片亮黃的光輝灑在河水裏,雜草叢,森林中的小道。

清泉潺潺而流于石上。夜裏自然是安靜得不得了,小雲逸漸漸有些害怕,纏着聲打退堂鼓:“不然……不然我們明天再來吧?”

牛牛挑眉:“喂,不是你說夜探雨崩最有趣了,要摸個清楚然後畫張地圖的嗎?咱們還有北邊那條河沒去過。”

小牧摸摸她的頭,牽起那小手:“不怕,我們人多。”

向西去,是一片枯萎的薰衣草田,這個季節是不會抽枝的。倒是桃林妖嬈十裏芬芳,有種詭異的誘惑。

忽然間寂靜山林響徹笛聲,悠長深遠,仿若一壺清酒,灑在階前。

走在前面的小牧回首循聲望去,盡管心裏已經猜到八分,卻依然不敢相信。

背月而行,青衫冷。修長身姿落在地上的是斑駁的影,有種說不出的韻,此時月圓隐藏在雲中,又探出了頭,就仿佛追趕在他身後一般。執笛,樂聲奏起。那木制面具半遮半掩,隐約能夠叫人看到一點模糊的面容。

衆人回首都有些呆,因為在印象中檀是絕不會在人前吹笛的。

可是今天,他們幾乎都看到了在夜下無法隐藏的側臉,那輪廓漂亮的讓人失神,優美的下颌,看起來異常柔軟的唇有了小小的弧度,讓人不由想起他的聲音,即使見不到那張面容,也會讓人覺得他是有怎樣溫柔的眉眼。

瘦而修長的手指也帶了月光的溫潤,伴着陣陣笛音,他從月下行來,步履從容,就猶如畫中走出的谪仙。

桑瓷癡愣在當場,心裏只想:原來不是個妖怪,是住在天上的那種人啊!

小雲逸已經滿眼桃花了,朵朵盛開,撒手就棄了還在發呆的小牧和牛牛,狂撲上去,口裏蕩漾着:“大師兄好棒呀~~”

完全……失控。

檀微微愣了一下,伸手便接住了雲逸,有些責備的柔聲道:“又亂來。”

雲逸插着小蠻腰仰天狂笑,頗有幾分東方不敗的架勢,然後放聲就高歌唱起來,誰也不知道她今天發什麽瘋,還未從那震撼中回過神來,又被她弄得一頭霧水。

最後不知怎的,也跟着她一起發瘋。

背月而行,高歌歡笑。

桑瓷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但好像的确很開心的樣子,也就跟着他們胡鬧。伴着笛聲,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唱,從《摸魚兒》到《燕歌行》最後連冷先生最喜歡哼的一首“給我一杯忘情水~”都出來了。

其實桑瓷一直覺得很囧,尤其是冷先生那一臉冰山,嚴肅認真的老男人,忽然神情哼唱那種很讓人惡寒的歌,會叫她無語跪地體前屈。

不論何時見到月光,見到放肆的事,都會想到那一句“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盡管這裏和外面太不一樣了,也仍舊讓人覺得,這裏是天堂。

桑瓷以前所見過的戰火硝煙,殺戮和貪婪,這裏全都沒有。

這裏只有山水明月,歡聲笑語。一派天真爛漫。

就像幸福的時候會哭一樣,在這樣的環境下總勾起什麽讓人傷心的事,唱着唱着小雲逸就擦着眼淚甕聲甕氣了,她說她想姐姐了,這麽久都沒來看她,是不是不要她了。

以前大家都不會談及自己的過去,只明白對方和自己一樣在等待就是了。牛牛和小牧都不是真正的名字,他們都在等待中尋找。這樣一來,停留在雨崩猶如候鳥一般的孩子就有了幾分相依為命的味道。

有時候守候下一個季節是很漫長的事情。

在玩玩鬧鬧中,慢慢沿着原路走回,就遇到了來尋找的人。原本就都是偷着找借口跑出來的,被這麽快發現也是正常的事情,遺憾的就是北邊還未探索過,不知道那條溪水究竟要流向哪裏。

湯婆婆倒是沒有說桑瓷什麽,只摸了摸她的頭,給她披了件外衫。只有雲逸比較倒黴,或許因為她經常作亂,導致陳叔十分生氣,欺負了幾下又給她擦擦眼淚,抱在懷裏就給帶走了,這絕對是暴風雨前的平靜,桑瓷看着那透過胳膊縫透出的可憐小眼神就知道了。

穆先生這個領頭尋找的,帶了個棍子,準備挨個教訓。

“都大了是不是,都大了!這麽晚出來瞎晃,要是山裏奔出只狼來準備怎麽辦?!把你們都吃了!”穆先生顯然七竅生煙,翻着白眼皺眉頭。

小牧眨眨大眼睛,怯生生:“先生……你每年不是去打獵麽,一條狼也沒打到過呀!”

牛牛點頭:“是的是的,這山裏根本沒有狼。穆先生你每次都說去獵狼回來給我們炖肉吃,結果每次只帶回來幾只山雞。”

穆先生眼前一黑:“還頂嘴!”然後照着手心就來了幾下。

小牧和牛牛嗷嗷叫了兩聲,不吭氣了。

桑瓷這時候才覺得陳叔最好啊!假裝雲逸打翻了大火盆,怒氣沖沖把她抱回家,其實是躲過了穆先生的棍子!

很清脆的聲響打在檀身上,桑瓷聽了都覺得疼。想到一會這家夥要招呼到自己這來,不由一個哆嗦,穆先生語重心長的訓人。

“檀,就你年齡最大,他們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鬧?你以前可從不這樣!”

檀背影筆直,沒有說話。

最後輪到桑瓷,她到沒有被打,其實她寧願被抽一頓。

“小侄女,你來這裏的時間最短,功課也跟不上。今晚我就不收拾你了,回家去把詩經唐風的前十首給我背下來!”

桑瓷嘴角抽搐,剎時淚流滿面:“穆先生您還是狠狠地抽我吧T T……”

穆先生奇怪的瞟了她一眼:“我說你這孩子咋有受虐傾向呢?”

“……”你才受虐傾向,你全家都受虐傾向。

“行了!”趕小雞一樣,穆先生大手一揮,招呼,“趕緊都給我回家,洗洗睡了!”

然後就洗洗睡了。

第二日清晨醒來,窗臺底下躺着兩只黃色的蚱蜢,草編的,很是精美。黑溜溜的眼睛都被點了上去,就連爪子上的刺都是軟的。

“咦?”桑瓷驚喜的拎起來放在掌心琢磨。

這技術高超,多給點草,沒準還能編個房子出來!

可是誰大晚上會編這個,還過了竹籬笆給她扔窗前來?

她奇怪的撓撓頭,一頭霧水。将着草蚱蜢塞到了衣服口袋裏,拎着書本就準備随便吃點東西,狂奔到山上去。

免得晚了,又要給穆先生收拾。

☆、chapter64

坐在草垛子上,有時候能聽見風中傳來的歌聲,還有天上星星碰撞的響聲。

桑瓷知道這不是錯覺,但也覺得是假的。

或許是真的聽錯了呢?

……

不久前木橋壞掉了,被修好後雲逸在那裏惡作劇,恰巧給牛牛看到,牛牛氣的要拎她見穆先生,多虧了小牧這事才壓下來,但她可算是知道了,那裏的第二十三塊木板絕對不能踩。

不過……一般也沒有人會到那裏去的,後池的荷塘還沒有開花。

後來學棋的時候誰都不願意跟她下,小牧說跟她下太可怕了,被咬的死死的,拼命被追堵,最後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落子的時候她的局就布好了,然後他就苦逼了。

小牧很傷心。

桑瓷覺得自己很無辜。

除了五子棋,圍棋她也是學了許久的。沒事晚上就偷着不做功課,在屋裏看講解的書,就連小牧找着出去玩也不去了,就是偶爾被檀那個大妖怪騷擾幾下。

說實話桑瓷挺不爽的,因為大妖怪進屋後看到她那麽用功,居然笑了一下,還帶了聲音的那種。盡管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讓她一瞬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她決定将那個不友好的笑命名為:嗤笑。

後來想想,這樣的詞放在他身上,還是專有名詞,用來貶低自己實在是有點那啥。于是她還是決定将其改為:癡笑。

這樣即證明了大妖怪的智商底下,也證明了她的崇高地位。

可是……可是……

第二天桑瓷就雙淚兩行。

圍棋恰巧打個勢均力敵,可象棋搞不過人家那是不争的事實。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蠢,很蠢……

這對局以來的局勢差不多就是:他讓了幾個大将,她瞪着他,啥話沒說,他落一子,跟牛牛聊聊天,偶爾逗一逗小雲逸,她托腮絞盡腦汁,遭受着雲逸和他的雙重鄙視,固執如牛。

她不服輸的性子折服了所有人,但整體結果就跟穆先生講的那啥中日甲午戰争差不多,大妖怪完勝,她完敗。還是次次丢臉丢到家,大妖怪就跟小日本似的,而她就是可憐兮兮的北洋海軍……

如果硬要用四個字來形容的話,就是“落花流水”。

瀑布依舊奔騰,灑落而下濺起水光點點。瀑下不遠處是石路和玉桌,桌上刻着楚漢河界,訴說着千年前戰場上的喧嚣厮殺,而如今只是觀棋而已。

她倒是經常看到穆先生和大妖怪在這裏下棋,日子久了就忍不住上去摻一腳,可她真不算什麽真君子,觀棋時常語,而且一語就暴露智商了。

後來學乖了,跟着他們玩深沉。一般智商高的人都喜歡玩深沉。但是假深沉也可以僞裝高智商……

三月後,每日清晨,穆先生給他們放假,牛牛就坐在桃林裏和冷先生的兒子鼓弄樂器,小牧跟在一旁沒日沒夜的畫畫,可憐雲逸沒人陪,就漫山遍野的亂跑,陳叔養的大狼狗就跟着她保護着,生怕着小祖宗跑到狼窩裏去了,或者出什麽意外。

桑瓷依然不死心,她的心就跟奧地利的石像一樣,那是不動搖的。漸漸從博弈變成了授弈,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對面那個人變得很有耐心,開始一點點教她。有時候穆先生也會現身指點一二,那個姿勢就仿佛古代帝王的謀士指點江山一般,說實話很是風度翩翩。

大妖怪的面具依舊死死扣在臉上,梨樹開花後,被風吹的搖擺起來,那時一陣陣陰涼拂過棋桌,她一下子就分神了,看到從天而降的梨花飄飄悠悠鑽進了他的衣服裏,還有的俏皮的落在肩頭,最可惡的是居然還有淘氣的跑到他的面具裏去了。

大妖怪很淡定,桑瓷很憤怒。

那張臉她還沒看過,怎麽就有東西貼着了!

在這莫名其妙的憤怒裏,她覺得有點不對勁,不僅是自己的心态不對勁,還因為那片鑽到面具裏的梨花居然沒有掉出來,難不成消失了?

不……難道是,被吃掉了?!

吃花禽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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