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七回時,她終于明白什麽叫做舉步維艱
。
原來妖怪的真身是這個?!
她瞪大眼睛想起了冉心大姐的話,耳朵裏驀地閃過“吃掉了,被吃掉了”。
檀則看着她不專心的模樣,又是氣又是好笑:“本來就笨!下棋還不專心,你要等到某天日夜逆轉,才下的贏我?”
她怒:“你才笨,你全家都笨!”
他笑:“這話一出,又讓我看到了九歲的你。”
“……”她默默放下手,“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
他淡淡應了聲,落子:“想好怎麽應對這局了麽?”
她靜默半晌:“檀,你其實是個變态。”說罷哭喪着臉,“你這老妖怪!不知到活了多少歲了,就知道欺負人,我幾輩子也下不贏你!贏了還不是你教出來的,還指不準是讓我的。”
他哭笑不得:“你還怪起我來了?”
她理直氣壯,瞪大眼一臉理所當然:“不怪你怪誰!”
檀便一副不跟她小孩子計較的模樣,敷衍着擺擺手:“這棋,你還下不下了?”
她腦袋一甩,站起來:“肚子餓,走,找東西吃去。”
“……”
坐在桌前吃果子的時候,她才知道不少人都曉得她和檀在比下棋,但沒多少人明白那只是單方面的她被狠虐而已,于是看到他們,路過的時候都過來打個招呼,扯扯家常什麽亂七八糟的,但最後都會問一句:“嘿,你們兩誰贏誰輸啊?”
檀不做聲,她狠狠的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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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好奇的大叔大嬸又多嘴一句:“咦?什麽聲音?……啊!桑小妹,你在做啥?”
這時候檀淡定的說:“哦,她有點牙癢,想找塊骨頭啃一啃。晚上回去我就給她弄塊來,別擔心。”
她嗷嗚一聲悲憤不已,一口咬在他胳膊上,檀“哎呦”一聲,惹得旁人又是驚又是奇:“這怎麽還咬人那?!”
只聽大妖怪老神在在的慢悠悠道:“餓了,沒喂飽。不礙事的。”
桑瓷發出嗚嗚的聲音。
等到人家走了,檀推推她的腦袋很是無奈:“你多大了,還咬人?”
她就是不松口,口水都打濕了他的袖子。
“唉,你這習性……”檀皺着眉,彈彈她的額頭,“我說,你從小就愛咬人的習慣跟誰學的?第一次跟你有接觸的時候,你就咬了我一口。”
她擡起頭,磨磨牙:“我以前不咬人的,可是看到你就想咬。”
“……”
“或許是因為你長得太想一塊大肥肉了。”她認真的思索下,又補了一句,“聞着也香。”
檀噎了一下,“你就不能用個好一點的比喻。”
“這樣才比較形象嘛。”
“……”
“而且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你肯定有內丹,不知道修煉了多少年才化成人形,吃下去說不準我還能長生不老,啊哈哈哈哈哈。”
檀唇角抽搐,一個爆栗打在她腦門上,她嗷嗚一聲,淚眼盈盈,委屈不已。
“做什麽啊!又打我!……”
檀很是頭疼。
“我怎麽就遇上了你這麽個人……”
桑瓷看着他那副受盡折磨的樣子,頓覺心情大好,于是獸性大發,嗚嗚嗷嗷的就撲上去,蹭蹭,跟陳叔家的大狼狗見到主人一樣,只可惜她沒有尾巴。
檀更加頭疼的伸手推她,而她就跟那膏藥一樣,貼的死死的不肯撒手。
其實這一切都只是假象,在發過了獸性之後桑瓷立馬意識到了自己應該做什麽,于是借着這個空檔,伸手就去掀他的面具!
心中正準備狂笑,就要看到這老妖怪的真面目了!結果“啪”一聲摔到地上。
檀拍拍手,不知使了什麽招數把她從身上弄開了,盡管那步子很從容,但桑瓷還是能斷定他被突如其來的襲擊給吓了一跳。
“我說你,到底屬什麽的?”
“……”睜大眼裝可憐。
他蹲下身,看着躺在地上努力擠淚水的她,忍不住用指尖去戳她白嫩嫩的臉頰,戳出幾個紅印子才覺得解氣:“你怎麽這麽可惡,嗯?”
她更加淚水盈盈,一臉被冤枉的委屈,終于是擠出了幾顆鱷魚淚,然後弱聲弱氣的叫了一聲……
“喵。”
檀瞬間唇角抽搐。
他受挫的頹然起身:“你贏了,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
立馬褲腳被人抓住了,回頭一看叫人忍不住抽搐,她又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挂着幾滴淚珠,委屈的嗷嗷亂叫。
“你夠了。”
“喵。”
“你夠了……”
“喵喵。”
“我說你夠了!”
“喵~”
“——你……”
“喵~~~~~”
“……”
“喵喵喵喵喵~”
“……”
“喵~喵喵喵,喵喵~~喵!~”
……檀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風中淩亂。
這次以桑瓷的完勝告終。
檀在這喵聲進行曲中徹底投降,甚至還應允了她一個要求。
這實在叫人沒法拒絕,他覺得她那副學貓叫裝可憐擠眼淚的姿态真是太可惡了,而且具有如此大的殺傷力!可怕,以後遇到敵人若都是來這麽一招,保證對方叩地求饒。
于是桑瓷就一臉小人得志的回家去了,屁颠屁颠的。
檀繼續風中淩亂,他從小到大就被人這麽折騰過。
☆、chapter65
三月初,驚蟄起。
當大雨噼裏啪啦打下來,砸在安寧一片的雨崩,連河水也卷騰翻浪。
他們嬉笑着從山上跑下來,任由雨水濕透了衣衫。仿佛迎接春天是一件神聖至極的事,就算是之後會生病也不怕,毫無顧忌的瘋鬧。
這樣單純的快樂,僅僅因為一個季節的到來。
後林的竹子仿佛一瞬長成了海,在一場雨的洗禮下,抽的又高又綠,整片林海在風的吹動下,發出啪啦啦的響聲,傳了好遠好遠。
這樣的竹濤,也傳到了遙遠的梨木下。
春雷陣陣,溪水潺潺。
梨木慢慢抽出新嫩的枝丫,修長的枝幹在空中蔓延開,仿佛天空的血脈……
山間,竹林,屋內。
穆先生研開墨,迎着一窗風雨,長風入袖,提筆狂書。
雨水打落在宣紙上,又暈開一朵桃花。
山腳,一椽木屋,屋門大開。
箜篌起,有誰獨奏淋漓盡意,忘我入境。
臨着屋外,冷先生坐在檐下,捧着一杯熱茶慢慢啜飲。
光陰透過茶水,在杯底交疊。
或許今年向日葵園又會開花一片,這時候他想起年輕的時候,走過的路,見過的人。
那些被遺忘,塵封了許久的事情,随着一陣綿延雷聲,全都冒出了頭。
無論是痛苦的,悲傷的,艱難的,都變成了杯中甘甜微澀的茶水。
冷先生擡起頭,望向這一片空澈的天,微微笑起來。
雨崩西南,枯萎的薰衣草花田,仿佛就要盛開。
像是往年一樣,有着誰到那裏去祭奠。
那裏立着二十五塊墓碑,滿園寂靜安詳,只聽到陣陣竹濤之下,有人低聲吟哦着一首傷逝的歌謠。
那人的身影已經佝偻,或許将面容放到桑瓷面前她也認不出來,因為這個人露面真的太少了,而且他也活得夠久了。
但仍舊能從那一身清酒的氣息中辨的出來,這是深山處獨居的釀酒人。花白的發,顫巍巍的身體,他蹒跚着靠在一塊青碑旁,打着一把竹傘,低聲吟唱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雨水落在了他的臉上,蜿蜒成光陰留下的痛。
桃林裏,空蕩蕩的秋千慢悠悠的蕩着,被雨水洗刷的幹淨,
結伴的孩子到這裏玩鬧,在陽光下瘋跑,在天空下沐浴,甩着一身春水,踩在泥土中探出頭的嫩草芽上。
總有人,在以各種不同的仿佛迎接這場盛典,迎接驚蟄而至的時光。
而梨木樹下,她恰巧到了。
這裏在夏天盛日的夜晚,會有許多許多的螢火蟲,就這麽在山間點點飛來飛去,像是被遺落在人間的星星,綠瑩瑩,慢悠悠的飛。
樹下原來不見了的一窩兔子早已長大,還能夠看到散在草叢裏一團團小小的,脫落的絨毛。
她抱膝坐在樹腳,靠着枝幹,凝神細聽那一陣雨聲。不遠處又看到了讓人微怔的家夥,她不由心裏笑了一聲:啊,大妖怪。
唔,下雨的時候,大妖怪也會出來散散步啊,或許是溜溜蝸牛什麽的。
可是站在另一端,算是什麽。
雨水順着他的面具滑落,最終凝聚在下巴尖,滴落下來。
那身青衫被水浸潤,更加光澤也充滿了妖氣。桑瓷看着看着就呆了,不由心裏又滑過被強調了好幾遍“不是妖怪”的沒有說服力的話。
二十步之遙,他在另一邊靜靜欣賞這一場驚蟄。
桑瓷終于忍不住,丢了塊小石子過去,正巧砸在他的長衫上。
他回過頭來。
“喂!你不要這麽淡定好嗎……”她顯然很不淡定,雙手在臉頰邊作成喇叭狀,“再不到人間的樹下來,你就要羽化成妖了!”
他看着她。
她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但是那面具微微滑了一下。
“還有那麽神神秘秘做什麽,別忘了你上次可答應過我一個要求的。現在你能不能應驗啊?”
他有些疑惑的偏偏頭,終于想起來她說的是什麽了,一陣哭笑不得,向前走了一步。
“嗯?”
桑瓷扶着樹幹站起來,黑眼珠溜溜一轉,不懷好意的笑:“讓我看到天下最最神奇的事情吧~”然後慢悠悠接道,“反悔這種事情肯定不是大師兄你會做的,對不對?所以……看看你的臉這個要求不過分吧……嗯嗯?”
期待的睜大眼睛。
“……”
好像感覺到他皺眉了。
桑瓷又有些為難的捂了捂嘴:“這樣也可以的……用妖術!你不是會妖術麽~看別的也行啊。”然後很雀躍的點了點頭。
出乎意料的,居然沒有被拒絕。
或許是因為,看在這特殊的一天上。
然後桑瓷看到了……她可能這輩子永遠都忘不了的畫面。
可是動作是放慢的,她只看到他頓了一下,然後修長的手指,慢慢扣下面具……
“都說過,我不是妖怪,也不會妖術。”
她一瞬震驚的微張了嘴巴,眼睛睜大,被那一張奇詭而漂亮的面容震懾。
接着對上一雙幾乎可以用妖異到可怕的眸子。
極黑的,深深的,仿佛一個漩渦,就要将人的靈魂吞吸進去,消失殆盡……
他的左手扣着木制面具,凝視着她的眼,然後啓唇說了什麽。
桑瓷沒有聽到。
可是她看到了。
忽然之間,漫天飛雪!
整個天地間全是雪花,包裹着她。
這樣難以置信的事情!
從天而降的鵝毛大雪,席卷而來!一瞬之間,滿地的雪白,然後一陣狂風之後,在風漩渦的中心慢慢出現一個奇異的形狀……
這個時候他始終站在她身邊,面對着眼前漸漸成形的……
白虎。
桑瓷精神渙散,然後慢慢看清了眼前這不可思議的畫面。一頭通體雪白,安靜蹲在她面前的,正在梳理毛發的猛虎。
她驚訝的捂住了嘴巴,又看到那張面容映入眼,他的臉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他的笑也是第一次,或許是世間唯一的。盡管早就知道……也還是無法相信,卸下面具後是這樣一張面容,也是這樣一副溫柔的模樣。
那雙眸變得溫暖,他伸出手來,微笑的看着她。
桑瓷不敢說話,她怕自己一出聲,就像是戳破了的泡沫,全都消散。
甚至害怕連着眼前這個妖怪一樣的家夥也一起消散了。
可是……時間終歸那樣無情。
她猶豫不了多久,也沒能真正看到那只白虎騰空而飛的畫面,就見到大雪消散,眼前一片雨水連天。
她呆呆站着,然後看着他又扣上了面具。
直到他轉身走了很遠,她才反應過來,疾步奔跑着追趕上去,一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大口喘着氣,眼中還有未消的餘驚,滿臉的雨水。
他沒有像以往一樣甩手脫開她,而是站定了,側首看着她。
或許那張面具之下,依舊是一張溫柔漂亮的臉。
他根本就不像妖怪,而像堕世的谪仙。雖然桑瓷知道這麽說很扯,但她已經無法相信錯覺了,可是檀是不會騙人的。
“為什麽?”
“……”
“為什麽呢……”她擡起頭,緊緊攥着他的袖子,“你可以讓我看到那樣的畫面……究竟是……”
溫暖的手慢慢搭在她頭上,她聽到一聲輕笑,然後一個溫潤的仿若不是真實的聲音緩緩道:“這就是為什麽我輕易不下面具的原因。”
“檀……”
“你總是追着這個問題不放。”
她張了張嘴,終究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我的眼睛能夠給人暗示,我的話會将你催眠。你能夠看到的,猶如真實的幻覺,也只是虛假的幻覺。所以我不能讓你們看到我的臉,否則當我所說每一句話的時候,你們都有可能出現錯覺。”
她啞了聲音,小小聲道:“你和我們不是一樣的麽?……為什麽會這樣……”
他低沉沉的笑聲聽起來好像有些難過,但或許也只是錯覺,因為雨太大了:“生下來就是如此了,哪有什麽為什麽。”
桑瓷擡起頭。
那不就是,被排除在了正常人之外嗎?
可是……
“總有原因的。檀,或許有一天,你能夠摘下面具,自由的在天底下呼吸,沒有人會害怕你的臉,大家都會喜歡你,就像這裏的人,就算你将面具摘下來,他們也不會疏遠你的……”
他捏了捏她的臉:“傻瓜。”
“……”
“這種力量你也看到了。它是可怕的,也充滿了威脅力。沒有人會對潛在的危險熟視無睹,我不想雨崩因為我變得充滿恐慌。遮住這張臉,才是保護這裏的方式。”
她嗫嚅着:“這樣的話,你不就是要一直戴着面具麽?”
“那又怎樣?”他放下手,慢慢走回去,“你也看到了我的臉,以後便不要再一驚一乍到處說我是妖怪了,嗯?”
她怔怔的,然後跟上去:“可是……”
“哪有這麽多可是。”
她扁嘴:“我毛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鼓了鼓臉頰,“真的好神奇,如果這樣的話……只要和你在一起,夏天的時候可以下雪,站在地上的時候能夠飛翔,還能看到只有書上才能見到的動物……所有不可能的願望都會實現,這不是很棒嗎?”
桑瓷幾乎是雀躍的拉住了他的胳膊。
“檀,檀!”
她接連着呼喚了好多聲,高興地踮腳:“你沒有自己說的那麽糟糕,你很棒啊!如果雲逸和小牧看到了,他們也會很高興的!你的力量可以幫助人實現願望啊。”
“……”
“跟你在一起真的很開心,你能讓人體驗很神奇的東西,別把他們遮掩起來了。”
他苦笑着推開她的手:“沒有你說的那麽簡單,你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
“如果真正見識到這種罪惡的力量,你就會畏懼它。”他沉聲道,“它不詳,邪惡,可怕。它可以操縱一個人,更可以不動聲色的害人。”
“所以……以後不要再提了,也別跟他們說。”
聽到的那聲嘆息,仿佛是遠古傳下來的。
桑瓷想不到自己腦海中所有的美好被擊碎,更想不到他會這麽厭惡自己神奇的力量。只呆呆的又跟了上去,不知道說什麽好。
忽然她咬了咬牙:“不會的,我不會怕你。無論變成什麽樣子都不會,其實你才不是大妖怪,也不是冉姐姐書上的什麽害人的家夥,你明明很好,我覺得你跟那天上下凡的仙人差不多!總之我是不會讨厭你的,我也會陪着你一起玩,你就不要總是一個人啦。”
說着笑彎了眼。
檀一陣哭笑不得:“你都多大了?怎麽還說這種幼稚的話。”
她有些生氣:“你什麽人啊!還不是為了安慰你受傷的脆弱的幼小心靈,你以為我喜歡裝小孩,可是這樣看起來會讓人覺得很真誠。”
“……”他咳嗽一聲,掩不住笑意,“是是,我錯了。我沒明白桑大小姐的良苦用心。”
她臭屁的一掐腰:“知道錯就好。”
他肩膀顫抖起來,又咳了一聲,看着那牛氣哄哄自以為是又很可愛的小身影,整個身心都舒展開來:“那麽桑姑娘,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她嗯哼一聲,很是愉悅的甩甩頭上的水,牽着他的袖子,那姿态就跟牽着自家天真爛漫的小孩一樣,自己當起了保護者,一路上山去。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好朋友了。”
檀劇烈的咳嗽起來。
“所以我會保護你,我會幫助你的。如果牛牛啊雲逸什麽的欺負你,我就幫你報複回去!”
他忍不住:“向來不都是只有你喜歡找我的茬麽?”
她惱羞成怒:“什麽!你哪裏看到我找你茬了,我啥時候找過你茬啊!”
猛然間一陣春雷打過,吓得她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
“…………”
“……”
她微微窘紅了臉,但還是霸氣十足。
“所以今天晚上我們到李子哥家裏去,讓嬸嬸燒雞~”
☆、chapter66
白鷺從窗前飛過,荷塘裏花開盛夏。
漣漪,漣漪。
跳起的魚兒,岸邊笑聲,又想起的面容,跌落,泛舟,樹蔭。
山谷的風涼絲絲,蒲公英飛滿天,深深的草叢在夜間隐藏着螢火蟲……
……
盛夏的時候,到荷花池去劃船,鬧着鬧着就險些摔下來,折枝就是她會幹的事,就因為如此被打了好幾次手心,順帶欣賞了一回檀極其無奈的模樣。
太陽更加暖人的時候,可以盡情在後山的草坪上瘋跑,光着腳丫,穿着長長的裙子。
看着腳下踏碎的金色,暖烘烘的。
困了的時候,就到向日葵花盛開的園地裏,找塊陰涼地就睡。
檀有時會來陪她,但更多的時候是被她氣的什麽話都不說,罵她的時候,不曉得為什麽她心裏喜滋滋的,覺得自己有點賤骨頭,被罵了一聲渾身爽啊!
還有那咬牙切齒的樣子看起來叫人心情大好!
在她的面前他漸漸不戴面具了,雖然經常導致她看着他的臉,不一會就呆了,然後就傻了。
昏過去了。
真的好丢人啊!
桑瓷使勁揉臉。
後來檀說要跟她定契約,這樣再看到他的時候,就不會莫名其妙喪失心智了。
她覺得這個方法真是好,然後興高采烈的提議,如果跟每個人都定契約,那他就不用天天遮着臉了呢。
可是很快就被潑了一盆冷水,這個方法完全行不通,理由是祖訓下的規矩。
檀說,自家的每一位催眠師只能有一位契約人。
于是她就苦哈哈的皺着眉頭。
不過很很好,這樣就只有她一個人能看着他的臉了,別人都搶不到,哼哼。
漸漸向日葵長高,越長越高,變得着實有些吓人,她就不再去枝下窩着睡覺了。
後山坡的草坪上,光禿禿的一片,曾經被火燒過一樣。這樣的地方仿佛一塊大大的傷疤,長在了美麗的雨崩上,讓她看着看着沒由來的難過。
那個時候檀也在,剛跟她鬧完別扭,桑瓷覺得他特小氣,特悶騷,每次什麽東西都藏在肚子裏不說,一看就是小時候受過虐待的,有自閉傾向的孩子。
其實她那時候最自以為是,最喜歡評價別人,所以每當大家聽到她對自己的評價時,都忍不住要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丫的,太可惡了!
但是桑瓷依舊我行我素,彰顯個性,于是在她眼裏,檀越來越像那種需要愛,需要保護需要溫暖的孤僻少年……
至于她對自己的評價……
“我嘛,一看就知道,長得可愛也圓潤,重點是很小巧但又不矮,哪像雲逸啊,站着一堆,坐着一坨!而且我那麽貼心,嘴巴甜,腦子快,第一眼瞧去就有一種朦胧的美,就是那‘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啊!更貼切一點就是‘朱唇皓齒膚如霜,嫣然一笑勝群芳’!而且我又善良,也乖巧,哪裏像牛牛,漫天遍野的跑,更別提雲逸,鬧得雞飛狗跳的……”
聽完此話的小牧嘴角抽搐,滿臉黑線,顫巍巍的弱弱問:“阿瓷,你确定你說的不是一個未知生物嗎?”
……
那個時候整個雨崩就這麽一塊土地跟生了病似的,皮都掉光了。讓她看着好心疼啊!這裏是雨崩,世間最美的地方!可是這裏……
也因為這個她悶悶不樂了好幾天,後來就找到穆先生,拿着鐵鍬就準備去那裏種樹,她不信這裏無法變成原來綠意盎然的模樣,可是穆先生告訴她,這裏長不了樹,也開不了花的。
這裏的土地已經死亡了。
她不屑的甩甩腦袋,非要自己試一試。
換來的是穆先生無奈的嘆息。
汗流浃背一個人開墾的感覺就跟那原始人一樣!
在她種了幾日樹後,背都要折了,腿都要斷了,依然堅持着。
直到有一天檀那個壞家夥來看她,上次把她推到水裏又撈起來,搞得她跟條泥鳅一樣的賬還沒算!
但讓她屈服的是,這厮帶了好多好吃的,還舉着傘給她遮陰。
桑瓷一瞬被感動的稀裏嘩啦,捏着小拳頭咬着下唇,看着他:“嗚嗚……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檀一聽這話大感不妙,連連喊停,結果低估了她的扯淡程度。
“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啊,公子!”
“……”
大眼睛繼續眨着。
“咳。”他掩了下唇,然後一臉嚴肅道:“再胡來我就走了。”
然後瞬間被抱住了大腿,相處這麽久桑瓷仍然改不了一副對上他就狗腿的模樣,再加上她身高和他比起來本來就懸殊,剎時一陣鬼哭狼嚎,只聽打雷不見下雨:“妖怪大人,不要啊……!”
檀頭疼的往後躲,實在搞不定這塊狗皮膏藥。
然後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紅撲撲的臉上蕩着極其真誠的笑容,如果能忽視她一身幹淨衣服已經在地上滾的全是泥巴就更可愛了。
“檀,不如你幫我種樹吧?”
“……這裏無法有生命存在的。”
“聽穆先生胡扯!幫我種樹呀啦啦~”
“不要。”
“什麽啊,你什麽時候這麽讨厭了!”
“嗯。”
“……”她悶得翻白眼,“我不喜歡你了,我找小牧玩去!”
一雙手扶起她,給她拍了拍灰,桑瓷一陣心中大喜,哦呀終于繳械投降了!
然後聽到那慢悠悠的聲音:“好啊,我覺得雲逸最近挺有趣的,今晚就陪她糊燈籠好了。”
桑瓷一愣,然後惡狠狠的使勁磨牙,磨着磨着,又覺得委屈了,看他的樣子也像是說真的,一想到大晚上他和雲逸在一起,心裏就跟貓抓一樣,一不小心捅破了那層紙,表情就都寫在臉上,委屈得跟那什麽似的。
她想了想,點點頭哽着聲音悶悶的,轉過身去:“行,我不理你了,你回去。”
蹲下去挖坑,把小樹苗小心翼翼的放到泥土裏,她沒出息的很,也不争氣的很,啪嗒啪嗒眼淚就滴在地上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總之很丢人,她唾棄着自己,又挖了個坑,深深地将小樹苗塞了進去。
壞家夥,肯定自己逍遙去了,和雲逸冉姐姐小牧牛牛一起玩去了。
沒有人陪她,沒有人喜歡她……
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人人人人人……
還在自怨自艾,自然沒注意到一塊陰影罩在了她頭上,回過神來的時候,擡起頭就看到他了。
“你怎麽還沒走。”她賭氣的撇開臉。
忽然他的表情變得很溫柔,那雙手也是,扳過她的腦袋。
盡管已經不再會因為他的臉而産生幻覺了,但如果真的是他有意要這麽做,她也是無法抵抗的,更何況……
他離的很近,近的她幾乎緊張的心跳要停止了,只傻乎乎睜着眼睛看他,然後那雙極深極黑的眸子牢牢吸住她的眼,力道不大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薄薄的嘴唇緩緩輕啓……
這次她聽到,仿佛咒語一般……然後。
眼前漆黑一片,接着便天地逆轉!
“阿瓷……”濕潤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能感受到他特有的氣息:
“你看。漫天的蒲—公—英——”
一陣狂風吹過,漫天飄起了慢悠悠軟絨絨的白色蒲公英,在空中盡情飛舞,撲面而來,又落在她的睫毛上!
整個世界飄滿了蒲公英!
“你聽到布谷鳥的叫聲了嗎?今年春天……這裏開了一片的藍朵花,綠色的草地,就在你的腳下……”
“深深的草叢蔓過了你的膝蓋,不遠處是一片豐收的稻穗田,春天到的時候,你不用播種便可以收獲……十米外那棵高大的樹木是你種下的,看,它在開花了……”
“天空之上,是白雲留下的痕跡,那上面一定有另外一個世界,就像雨崩一樣……不要害怕,你有一雙翅膀,到哪裏去看看吧……”
巨大的羽翼張開!抖落下一地塵埃,然後帶着她飛了起來!穿過空氣阻礙,穿過雲層,那裏真的有另外一個世界……
“高高的城堡駐紮在大團大團的雲裏,城堡下是滿園的玫瑰花……推開栅欄,你看到了什麽?”
“……大海,是大海對不對?鐵軌從水底下走過,如果站在玫瑰花旁側的站牌那裏等待,你或許可以等到一輛通往更遙遠世界的列車……”
……
“那裏是什麽樣子的?”她啞着嗓子,微笑着擡起頭,望着那一片清澈湛藍的海水。就在那水下,有一條鐵軌……
“你喜歡什麽樣子的?”
她微微頓了頓:“……那裏也有一座城堡,城堡被巨大的玫瑰花園包圍着,城堡高高的可以摸到天空。那裏有你,有雲逸,有小牧和牛牛,還有爸爸媽媽,穆先生,湯婆婆……”
“好。”
“那裏沒有冬天秋天春天,只有夏天。陽光永遠溫暖,花朵永遠盛開。”
“好。”
“我還想要一條會飛的龍,夜裏的時候可以打着燈籠在整個世界轉悠……”
……
“檀,檀。那裏沒有時間……沒有時間,我們不會老,也不會死。”
……
檀。
檀……
……
——我們永遠也不會老,也不會死。
……
他輕輕吻了她的掌心。
“……好。”
……
☆、chapter67
盛開着,揮霍着生命,極盡燦爛的梨花,迅速凋零了。
白色花瓣仿佛雪花一樣,落了滿地。
有弦歌枕着流水音,纏綿而來。
弄堂裏,戲臺上,鬧着笑着,铿锵鼓聲乍起。
唱盡了流年的美麗。
桑瓷托着下巴,又看到了那天紛飛的白雪,又看到了那日盛開了整片土地的藍色花朵,青色的軌道就在湛藍大海的下面,時光不複存在,那裏就是永恒。
想到他的時候,手指會不由自主抽搐起來。
胸口疼,會悶……
再想起那個觸在掌心的,仿佛不曾有過的吻後,她的心跳瞬間都要停止了。
後來她還是很無厘頭的想,快打住打住,不要繼續了,否則問題就牽扯到了另外一個奇怪的領域。
那時候她握着鐵鍬挖了好久的泥巴,也不知道檀碰到的究竟是她的手還是土壤……她快被自己弄哭了,搞不好他還會嫌她手髒!
她哭喪着臉,一瞬間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動物。
戲臺上,唱完那一折,桃花扇張合,詭魅無比。
下面,或許便是輪到她了……
可是……
她擡起頭,看着坐在後臺一動不動的身影,咬住了唇。
他沒有辦法像他們一樣,穿着錦緞長袍,站在臺上。
撇去偶爾的騷亂,大家都還是很認真的對待這一場戲,因為很喜歡。
盡管觀衆席上只有寥寥幾個身影,盡管那麽幾個人也還只是路過時駐足湊湊熱鬧的。
這是為自己演的,因為喜歡,所以無怨。
等她完戲之後下了臺,再去尋那身影,就忽然找不見了。
……
夜從來涼如水,敵不過三月桃花四月雨。
打着昏暗的長燈,弄堂的一角處在了一個悠悠蕩蕩,溢着銀黃的世界裏。
琉璃瓦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這裏已經不是白天裏那麽熱鬧了,大家都散了,夜裏更是寂寞。
可她固執的敲開了那扇門,拉着他出來,非要來這裏。
……
舉世無雙的妃子妝,霸氣天成的帝王相。
好看的手指點染了胭脂香,勾畫在她眉眼之間。
長長水袖和百變的音調,靈巧的手和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
她從未想到……當檀換上這一身衣裳,摘下面具抹了妝後,站在昏暗的夜色下,是這樣動人心魄……
回首的笑顏,是無法言說的蠱惑和妖氣橫生。
明明是如詩如畫的眉眼,一身風骨猶如畫中走出的谪仙
卻帶了一身的風塵,缭繞在人間不肯離去,這個吸食人魂魄的妖孽。
……
從短短的一場戲完結下來,到慢慢走回家,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總共是一千三百步。
她低着頭,眼見着馬上就要到了,惱怒的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太過分了!你。”
檀轉過身,靜靜看着她。
她指着他的鼻子,指尖都在顫抖:“大晚上的出來,我陪你又演了一次,你居然除了唱詞以外就不說別的,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