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蘇離川漲紅了一張俊顏,實在是羞于啓齒。
那日,柳月影照例帶着櫃上的夥計和府中的小厮們出門走貨,要将一批剛收上來的川烏送到渡口,走運河北上。
一般時候,走貨不需要柳月影親自去,可這回新談成的買家誠意滿滿,親自南下到渡口接貨。
因着是熟人關系介紹的北方藥行大戶,對方又如此有誠意,柳月影便親自前往,總要和對方見一面,應酬一番,也好穩定關系,以便長期合作。
柳月影也不是頭一回押貨了,鹿鳴山一帶又常年安穩,誰知就是這一回竟出了事。
十餘名夥計和小厮,最後只跑回來一個,帶着一身傷,撐着最後一口氣,到了承恩侯府只來得及喊一聲:“路遇山匪!”就咽了氣。
蘇家知道出事了,忙安排家丁找人,卻一直沒有結果。
趕到事發地,看到的也只是潑濺了一地的斑斑血跡,連一具屍首都沒有尋到。
這種境況,是個人都會不自覺地往最壞的結果去想。
一個多月過去,人人心中都默認了柳月影已死。
随行的那麽多夥計都沒了,她一個女子落入山匪手中還能活命嗎?
不死也只能當她是死了!
自小的情意,多年的陪伴,婚後的和諧,回憶鋪天蓋地将蘇離川淹沒,讓他苦悶不堪,不願接受更不願面對,日日醉酒逃避現實。
終有一日喝多了,錯将柳星辰當做了柳月影,這才有了這一樁荒唐事。
是啊,孿生姐妹,怎會不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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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醒後的蘇離川懊惱不已,自厭、愧疚、悔恨交織,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柳星辰一直雲英未嫁,他糟蹋了人家姑娘的清白總是要負責的。
可若是一個尋常女子便也罷了,好生擡進府為妾,喜不喜歡的也錦衣玉食的養着便是了。
問題是,這是柳月影的孿生妹妹,首先他自己心裏的坎都過不去。
月娘屍骨未寒,他便和人家妹妹有了茍且,這哪裏是君子所為?
本想拖一拖此事的,誰知月餘後,柳月影的母親柳林氏帶着柳星辰上了門。
柳星辰有孕了。
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快要将蘇離川整個砸懵了,一時全然不知該如何解決才妥當。
蘇離川的母親——大房夫人李氏卻歡喜得很,柳月影嫁入蘇家五年,至今無所出,她早有不滿,如今從天而降的一個孫兒,她怎會不驚喜?
蘇家是有爵位的,蘇離川是世子,将來要繼承爵位,若無後那麽這世子之位便要旁落他人,這如何使得?
是以,蘇離川的這樁荒唐事各方有各方的思量,唯有母親李氏是滿心的歡喜。
她全然沒想過,原配少夫人剛“過世”才不滿三月,承恩侯府便給長房長子續弦有什麽不妥。
誰也沒想到,就在這個檔口,柳月影竟活着回來了!
柳月影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蘇離川,他紅着眼眶,手足無措,像個孩童一般。
心底輕嘆,她淡淡道:“此事不急,容後再議,我要去青松院看望祖母,櫃上的事還要處理,夫君先請回吧。”
這批貨出了事,北方的買家沒接到貨,還沒給人一個交代,總是要周全的。
她離開三月,動靜鬧得這樣大,櫃上一定知曉了,有幾個老掌櫃撐着,生意一時出不了什麽大岔子,可小問題一定不少。
二房三房見大房出了亂子,趁機生事也是意料中的。
所以,她真的很忙。
蘇離川心中也有數,事總要一件件的解決,忙點頭道:“好,祖母聽聞你出事,更是病上加病,如今你回來了,總是要去看看的,也好讓祖母安心。”
柳月影點點頭,不再多言,扶着春禾的手出了正房。
老太太身子不好,常年卧病,柳月影出事,定要吓壞她了。
若說這蘇家有什麽人是讓柳月影當真放不下的,曾經的蘇離川自然是一個,另一個便是蘇老太太了。
進了青松院,伺候老太太的幾個嬷嬷見到柳月影都不禁紅了眼眶,哽咽道:“少夫人平安回來了便好,老太太惦記得緊呢!”
柳月影點點頭,笑了笑。
還未進內室,便聽老太太顫巍巍的聲音傳來:“是月兒嗎?是月兒回來了嗎?”
柳月影忙快步進了內室,看到床榻上斜倚着迎枕,滿面病容的老太太,便是鼻尖一酸,幾乎撲到了榻邊,“祖母,月兒不孝,讓您擔憂了!”
老太太纏綿病榻多年,早已不管府中事,可對這個孫媳婦兒卻是打從心裏疼惜的。
日日伺候湯藥茶水的孫媳婦兒突然不見了,嬷嬷們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還是告知了老太太。
本就重病中的老太太聽聞柳月影被山匪擄走了,當即一口氣沒上來便暈了過去,再醒來便日日以淚洗面,差點哭瞎了眼。
如今看到柳月影好麽樣的出現在她的榻前,還覺得是在做夢,顫抖着一雙滿是皺紋的手撫摸上柳月影的臉頰,來回摩挲着,喃喃道:“真是月兒回來了?不是老婆子在做夢嗎?”
孫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淚,哽咽道:“老太太,真是少夫人,她平安回來了!只要少夫人回來,老太太的病就好了大半了,可不能再哭了,傷身子啊!”
柳月影抱住老太太一只手,淚眼婆娑,卻在真心笑着,“祖母,月兒回來了,您別擔心了,月兒伺候您喝藥好不好?”
“好、好好!”
老太太一眼不錯的盯着柳月影,生怕她會突然消失不見一般。
柳月影比以往更加耐心細致,如照顧孩童一般的伺候着老太太喝了藥,漱了口,又給她身後墊了個軟墊,讓她倚靠得更舒服些,祖孫倆這才有功夫說話。
老太太舒出了口氣,感慨道:“當真是吓壞我了,聽聞你出事,我真是……真是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就此去見你祖父了,即便見了你祖父,我也是無顏的!”
“祖母快別說傻話,您好好的,一定長命百歲!”
老太太拉着柳月影的手不放,摩挲着,輕聲道:“月兒,你受苦了啊!”
看這孩子的臉色,和她這重病纏身的老婆子一般蒼白了,便知這些時日是不好過的。
柳月影鼻尖一酸,喉嚨都哽得發疼。
出事至今,唯有祖母說了一句“你受苦了!”,蘇家人不指望,竟是連她的母親柳林氏都未說一字一句這樣暖心的話。
“跟祖母說說,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雖說事情的大概是知曉的,也知是知府周汶将柳月影送回了蘇家,可周汶所言“在別院休養”的鬼話,老太太同樣不信。
可不同于蘇家其餘人心懷鬼胎的不信,老太太是真心實意想要知道柳月影經歷了些什麽。
“祖母,您信我,我并未失了貞潔!”
柳月影目光堅定而認真的看着老太太,她懶怠同旁人解釋,清者自清,可卻願意認真的同老太太說明。
老太太嗔怪的觑了一眼柳月影,道:“真當祖母病糊塗了嗎?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我還能不知你心性?”
若當真迫不得已失了貞潔,柳月影是不會回來的。
柳月影笑了笑,心下一松,輕聲道:“出城運貨,途經鹿鳴山下的官道,遇到了一波山匪,貨被劫了,随行的夥計們……都死了。”
柳月影眸光暗沉下來,都是櫃上多年的夥計,個個拼了命的護着她,皆死在山匪的刀口下。
鮮血染紅了泥沙土地,染紅了她的衣裙,驚心動魄,慘不忍睹。
若無他們的拼死相護,她都未必能逃過這一劫。
那一條條的人命,她又要如何還?
柳月影深吸一口氣,勉強笑了笑,道:“我被逼到懸崖邊上,心想就是死也不能落到山匪手中,便抱着必死的決心跳了下去。”
老太太拉着柳月影的手都不禁緊張的攥緊了,好似要在她縱身一躍的瞬間拉住她一般。
即便她現在就在眼前,也止不住老太太的後怕和惶恐。
“可知是哪來的山匪?鹿鳴山的?”老太太問出這話都帶着狐疑。
柳月影搖了搖頭,堅定道:“不是,估計是一波流寇吧,不是鹿鳴山上的。”
當然不是了,因為等她悠悠醒轉,自己就在鹿鳴山的匪寨中。
照顧她的婦人解釋說,山上知曉山下官道上出了事,大當家的忙召集人下山營救,尋了一天一夜才在懸崖下找到了重傷的柳月影。
峭壁上怪石嶙峋,懸崖下密林叢生,也許就是因着落下時撞到了哪裏,有所緩沖,才讓她命大的還留有一口氣。
渾身的皮肉傷皆不要緊,只是她摔斷了左腳踝,後腦勺好大一個包,已陷入昏迷。
寨中的郎中看過了,腳踝正骨後加了固定,可柳月影的頭撞傷了,估計腦中有淤血,這才昏迷不醒,何時能醒端看天意了。
也許永遠都醒不來。
如此,柳月影便在山寨中沉睡了,足足兩月有餘才在某一日的傍晚突然醒了。
這兩個多月都是幾個婦人輪流照顧她,得了大當家的令,誰也不敢怠慢了這位重傷的貴婦人,雖然沒人知曉大當家為何要如此做。
見她醒了,幾個婦人都喜出望外,忙找來郎中問診,得知許是她腦中的淤血散了,人也就清醒了,大家都放下了心。
大當家同時得知了柳月影醒來的消息,便命人将她送去了周汶在城郊的別院,并通知了周汶。
從始至終,她都沒能見到鹿鳴山的大當家。
柳月影暗自嘆氣,随行的十餘名夥計都是鹿鳴山的山匪給安葬的,她竟沒機會對人家當面說聲謝謝,只能讓那些婦人代為轉達,終究是失禮了。
雖然出事後蘇家為了侯府的顏面沒報官,但卻出動了全部家丁夥計,找人找得滿城風雨,這麽大動靜,周汶怎會不知?
周汶也出動了小股衙役幫忙尋找。
本以為這麽久遍尋無果,柳月影兇多吉少了,卻不想突然有人傳訊,她竟在自己的城郊別院中,周汶也是詫異不已,連夜便出了城。
見到柳月影,獲悉了來龍去脈,周汶自當願意出手相助,以自己的名義替她作擔保,圓了這樁事。
世人多庸俗,未涉及自身利益的閑事都可化作茶餘飯後的談資。
更何況柳月影一介女流,更是将這樁禍事染上了風月的顏色,總歸是不好的。
無論是出于對女子本弱的同情,還是出于對柳月影的敬重,周汶都願以知府大人的身份壓一壓外面的無稽傳言。
這才有了周汶親自送柳月影回蘇家一事。
老太太安靜的聽完柳月影的講述,雖然她說得極平淡,可老太太卻聽得膽戰心驚,忙問道:“身上的傷可好些了?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