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柳月影攔不住她,輕提裙擺,解釋道:“祖母別擔心,好多了。腳上不怎麽疼了,回來時便招了櫃上的鄭郎中看過了,他擅長跌打損傷,錯位正骨,他說不礙事的,祖母放心。”
夾板是拆了,卻敷着厚厚的膏藥,這膏藥冷卻下來會凝固,也有固定的作用。
鄭郎中也曾坦言,之前救治她的郎中手法獨到,因救治及時,未讓柳月影留下什麽後遺症,已是萬幸。
否則這腳傷稍有不慎怕是要跛腳的,就是不跛,每逢陰雨天也要犯毛病。
還未休養到日子,怎會不疼呢?稍稍用力過猛或者久站久行都會疼的,只是柳月影不願讓老太太擔憂罷了。
老太太低頭便見柳月影的裙擺下,左腳踝的位置還纏着厚厚的紗布,想也知,傷筋動骨一百五,即便是滿了日子也要好生休養的。
“早知你傷到了骨頭,我才不要你來看我!”
老太太氣鼓鼓的,此刻竟如稚童一般賭氣。
柳月影笑道:“本該一回來便來看您的,拖了兩日已是大錯,不看您一眼,我如何安心呢?”
“頭呢?可有後遺症?暈嗎?疼嗎?”老太太緊着問道:“鄭郎中治骨傷是好,可內傷不成,可有找別的郎中看看?孫郎中呢?”
柳月影忙拉住老太太的手,安撫道:“祖母!月兒不是小孩子了,會照顧自己的,您別擔心。”
老太太嘆了口氣,攥緊了柳月影的手,道:“月兒,祖母是偏心你,可祖母當真也有自己的私心,蘇家啊,不能沒有你!”
柳月影微微垂下眼眸,唇角的笑意帶了一絲苦澀。
蘇家這爵位是如何來的呢?
蘇老太爺還活着時,蘇家只是一戶普普通通的人家,靠着一間濟世堂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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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江南都知有位蘇老神醫,如華佗在世,妙手回春,仁心仁德,濟世救民。
蘇家和柳家是世交,恰巧那一年,蘇柳兩家的夫人同時有孕,月份差不出半年,兩家老人便湊在一起笑談,談着談着便給還未出生的娃娃們指腹為婚了。
若都是兒子或女兒自然是金蘭之交,若生出了花樣,兩家便結秦晉之好。
柳家世代經商,和蘇家也算是門當戶對了,當下裏皆大歡喜。
沒成想柳家夫人雙生并蒂,喜得一對千金。
本着長女為先的原則,這樁婚約便落到了柳月影的頭上,且柳星辰胎裏不足,生來體弱,當年養不養得活都未可知。
随着孩子們長大,家中長輩們也有意培養,柳月影自五歲時便時常出入蘇家,和蘇離川自小玩到大。
小時候,蘇老太爺和老太太都很喜歡她,也是當自家孩子一般親過抱過的。
那一年,先皇最寵愛的貴妃娘娘得了怪病,禦醫院上下束手無策。
先皇震怒,也不顧忌什麽皇家私隐了,救人要緊,遂發布皇榜召集天下各路名醫進京為娘娘治病。
消息傳到渝州城,當時的知府便求到了蘇家。
蘇老太爺知曉此事躲不過,于公,知府想要舉薦之功,于私,濟世堂沒有知曉病人卻見死不救的道理。
于是,不出兩日,蘇老太爺便被渝州知府送去了京都城,送進了皇宮。
去之前,蘇老太爺心中惴惴,他不怕貴妃娘娘得了什麽頑疾,就怕娘娘的怪病是什麽不可對人言之病啊!
皇室的水有多深,他一個小老百姓猜也猜得到。
若是當真涉及了什麽皇家私隐,那麽他這條命便交代在京都了。
他已年過半百,不在意了,可若牽連一家老小,豈非罪過?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進了宮,稍一切脈便心下大定,娘娘無礙。
病症雖少見又棘手,但多年來,蘇老太爺行走鄉裏,見過太多疑難雜症,恰巧曾診治過一個類似的病人。
兩副藥下去,貴妃娘娘果然好多了,先皇大喜,一激動竟大手一揮,賞了蘇老太爺一個承恩侯的爵位,降位世襲。
只是一個虛爵,卻是皇恩浩蕩。
聖旨傳到渝州城,整個蘇家都被這天降的富貴給砸懵了。
蘇老太爺婉拒了先皇留他在禦醫院任職的盛情,以自身年邁為由,請求返鄉養老。
先皇估計也是看蘇老太爺确實無心攀附皇恩,便恩準了。
蘇老太爺榮歸故裏,雖蘇家一朝成了侯府,可蘇老太爺依舊守着他的濟世堂,好似一切都變了,可又什麽都沒變。
蘇老太爺有三個兒子,卻沒有一個有天賦承襲老父一身醫術絕學,天資平庸到蘇老太爺連教都懶得教,一個個心思都不在這上面,牛不喝水強摁不了頭。
蘇老太爺一生大憾便是連個資質出衆的徒弟都未收,一身絕學就此失傳。
蘇家驟然封侯,免不了飄飄然,連當年的知府大人都對蘇家人畢恭畢敬的,走到哪兒都是擡舉和奉迎,自然讓人易迷失本心。
彼時,大房夫人李氏便動了心思,覺得柳家一介商戶配不上她的兒子了,待到蘇老太爺駕鶴西去,她的夫君便是侯爺,那麽她的兒子便是世子了呀!
商戶女怎麽能配得上侯府世子呢?
李氏卻忘了,她家也只是個耕讀之家。
說好聽了叫耕讀之家,說白了就是認得幾個字的莊稼戶。
于是李氏便撺掇着夫君蘇茂去與蘇老太爺提這樁事。
蘇老太爺聽着大兒子猶猶豫豫的開了個頭兒,不等他說完,便抄起桌上的醫書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中氣十足的怒吼道:
“一窩忘恩負義的玩意兒!老夫都不指望你們能明白我與柳老頭的情意了,單說府中封了爵位,你們便嫌棄起人家孫女了?! 別說柳老頭故去了,我理該照顧柳家,就是他還活着也得讓你們給氣死!八月的絲瓜你個黑了心的,滾出去!”
蘇茂連連喊着“父親息怒”,一邊連滾帶爬的躲着跑出了青松院。
蘇老太爺氣夠嗆,扶着書桌喘粗氣,至此也無人敢再提退婚一事。
在柳月影十三歲那年,蘇老太爺重病不起,臨終提着一口氣,只留下一句:“柳氏女必入蘇府!”便撒手人寰了。
終是未親眼得見柳月影嫁入蘇家。
巧得是先皇在同年駕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承恩侯府趕上了這波大赦,爵位隔代降級。蘇茂承襲爵位,依舊是侯爵,待到蘇離川這一代再降為伯爵。
有蘇老太爺的臨終囑托,老太太做主,待柳月影及笄便過門。
老太太掌家幾十年,當年李氏過門都未曾放權,卻在柳月影進門不過兩日便将一應事宜全權交到了她的手中,讓她執掌中饋。
被委以重任,柳月影是開心的,可看着整個蘇家,她簡直是頭疼。
侯府自有侯府的規格,大到府邸門面,出行車馬,小到老爺夫人的小厮丫頭,都有規定的數量和标準。
更不必說逢年過節的人情往來,宴飲排面,年禮賀禮,處處都不能堕了皇家的顏面。
這一樁樁一件件落到實處便都需要白花花的銀子。
承恩侯只是一個虛爵,蘇家并無在朝為官者,更無實權,僅靠每年那點朝廷的年俸是撐不起偌大一個侯府的。
濟世堂只是一間不大的醫館藥鋪,蘇老太爺一生仁厚慈悲,窮苦百姓上門求醫問藥,一向分文不取,往年進項足夠一家子樸素安逸的過活,可若想撐住堂堂侯府的排面,那是門兒也沒有啊!
外人看來承恩侯府風光無限,可唯有掌家後的柳月影心中有數,便是那句俗語:驢糞蛋子表面光!
柳月影的嫁妝是豐厚的,有不少田莊、鋪面,雖各有進項,但絕不能坐吃山空。
柳家世代經商,柳月影自小便被父親調教,在為商之道上略有天賦。
蘇老太爺雖然沒了,可她也沒讓濟世堂就此落沒,反而招攬了諸多坐堂郎中,着重發展藥材行當。
渝州城地理位置絕佳,氣候宜人,物産豐富。
九大運河貫穿全境,水路發達。
柳月影深知“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的道理,除去藥材和藥鋪,她還經手着茶葉、絲綢等大衆貨物的往來。
五年時間,她憑借一己之力撐住了偌大一個侯府。
只是其中的艱難和心酸唯有自己明白。
甭說當年剛嫁入侯府時,就是如今,渝州商會裏的一票老古董也是極為不贊成她一介女流在外經商行走的。
當年,年僅十五歲的柳月影想要進入商會,簡直難如登天。
渝州商會壟斷了整個渝州城的經濟命脈,要在渝州城內經商,想繞開商會是不可能的,他們掐着的不止是貨源和運輸,更有錯綜複雜的人脈關系網。
小商小販不必在乎商會,可如柳月影這般的不可能躲得過。
世俗的流言蜚語自不必說,男子看不起女子頂門立戶的大有人在。
在傳統古板的規矩禮教中,女子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居家相夫教子,哪有抛頭露面出來做買賣的?
可柳月影身為長房長子長媳,一家子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只知侯府尊榮,花錢如流水,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她不頂門立戶難道要喝西北風嗎?
十五歲剛及笄的少女硬着頭皮,在柳家老掌櫃們的扶持下,艱難而堅毅的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也成為了渝州城家喻戶曉的奇女子。
至今商會中的老古董們還是口服心不服,可有什麽關系?
他們礙于侯府的爵位,敢怒不敢言,心裏再不服也不耽誤柳月影賺銀子!
所以老太太說蘇家不能沒有柳月影,實屬不算恭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