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柳月影一早出門,一整日都泡在濟世堂。
三個月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總有些積壓的瑣事。
她驟然出事,趙五爺雖心急如焚,但畢竟年歲和閱歷擺在那兒,依然能穩住心神,帶着馮六和慕青壓住陣,不至于讓櫃上亂了套。
各方老主顧們也不至于立馬亂了,大部分主顧都非渝州本地的,是以不會那麽快得知濟世堂出了事,交易如常,只是幾筆大宗交易被趙五爺壓了下來。
他不是做不了主,只是心底仍存着一絲希望,大奶奶能安然無恙的回來,大事還得她做主才行。
許是上天當真聽到了趙五爺的祈求,柳月影平安無事。
這一忙就忙到了月上中天。
趙五爺親自端了杯熱茶進了賬房,看着柳月影伏在桌案後,眼睛盯着手中的賬冊,右手的算盤珠打得劈啪作響,連看都不需看一眼就絕不會出錯。
“大奶奶,夜深了,你也歇歇吧。”
柳月影算完一筆賬,深吸一口氣,擡頭才覺脖子早已僵住了。
稍稍活動着,從趙五爺手中接過茶盞,抿了口熱茶,柳月影道:“差不多了,五爺這些時日辛苦了,櫃上沒出什麽大事,都是您的功勞。”
趙五爺又有些鼻酸,看着柳月影燭光下略有些蒼白的小臉兒,心疼道:“這都是我們該做的,吃着柳家的飯,該為主家盡心竭力。”
即便柳月影已出嫁多年,即便如今經手的生意打的都是蘇家的徽旗,可在趙五爺心裏,她還是柳家的姑娘,他效忠的是柳家,吃的是柳家的飯。
“大奶奶重傷未愈還是要多休息,鄭郎中同我說了,這骨傷可急不得,稍有不慎便會落下病根,大奶奶還年輕,不可大意。”
“好。”柳月影眯眼一笑,“五爺也早些回去吧,我再看半個時辰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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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蘇離川獨坐書房卻看不進去一個字,滿心的煩躁苦悶,一頁書半晌也不見翻動。
小厮給他換了兩盞茶,知道大少爺煩得很,便像鹌鹑一般縮在一旁不敢言語。
蘇離川又一次端起茶盞卻喝不下時,便見李氏來了。
蘇離川忙起身,規矩的行禮:“母親怎麽來了?”
李氏笑盈盈的沖身後的丫頭擺擺手,讓其将托盤放到書桌上,道:“來看看我的川哥兒,這麽晚了還在苦讀,為娘心疼,給你熬了點兒蓮子百合,清熱祛火。”
“多謝母親。”蘇離川抿了抿唇角,看着李氏在一旁坐下,便知這是有話要說了。
蘇離川心裏大概有數,慢慢攪動着碗盞裏的蓮子百合,舀一勺入口,清甜中帶着絲絲甘苦。
李氏沖丫頭和小厮擺擺手,讓他們退下,心疼的看着蘇離川道:“我兒這些日子受苦了。”
讀書本就辛苦,之前還為柳月影擔驚受怕,之後又因柳星辰糟心煩悶,她這個做娘親的最心疼。
蘇離川勉強笑了笑,道:“母親言重了,兒子在府中好吃好喝,風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只每天讀書,何談辛苦之說?”
月娘日日在外奔波,才是辛苦啊!可這話他不敢說。
李氏哪能聽不懂蘇離川的言外之意,撇撇嘴不屑道:“女子就該在家孝順公婆,伺候夫君,哪個好人家的女子成日裏不着家在外抛頭露面的?日日跟男人打交道做生意,能有個好?你沒見那城東頭的豆腐西施嗎?她……”
“母親!”蘇離川皺起眉頭,不願聽了。
城東頭的豆腐西施是個年輕寡婦,早年喪夫,孤身一人帶着個年幼的兒子,只能靠賣豆腐過活。
加之長相美豔,城中沒事跑去買豆腐的糙漢簡直不要太多。
豆腐西施性子爽朗,不拘小節,被言語調戲了也不甚在意,葷段子張嘴就來,倒是生意興隆。
糙漢們家裏的婆娘能喜歡這種女子就怪了,是以總在背後嚼舌根,謾罵其不守婦道,放蕩狐媚。
可月娘同豆腐西施怎能相提并論,母親總是這般說。
李氏見蘇離川不樂意了,忙住了口,卻又忍不住道:“好好好,我不說她了,可是你看看,這都什麽時辰了,你媳婦兒還沒回府呢,這像話嗎?”
蘇離川心口堵得發悶,手上無意識的攪動着湯匙,維護道:“月娘剛回來,櫃上事忙,回來晚也是有的,待過兩日一切理順了就好了。”
“川兒,娘也不是總要數落你媳婦兒不好,娘知道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總歸是有些情意在的。”李氏略帶惡意的說道:“可是此番她在城外出事,又音訊全無了三個月,誰說得明白這其中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她不說你便不問了嗎?沒地被戴了綠帽子還覺得你媳婦兒是個寶呢!”
蘇離川的眉心都擰成結了,沉聲道:“母親,月娘不是那樣的人,您別這樣說她!”
李氏見蘇離川動怒了,撇撇嘴道:“成,娘不說她,當真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娘只問你,星辰的事你想如何?”
一提柳星辰,蘇離川只覺得頭更疼了,随手将湯匙扔在碗盞中,瓷器碰撞,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李氏嘆了口氣,擺出慈愛寬和的模樣,道:“川兒,你不喜娘嫌棄你媳婦兒,那旁的暫且不說,可她過門五年了,至今連個蛋都沒生出來,這可是事實吧?咱們蘇家沒休了她就是看在老太爺的面子上了,她還不知足?”
蘇離川實在是煩了,卻也明白李氏今夜前來是為何,直接開誠布公的問道:“母親意下如何?”
李氏舔了舔略幹的嘴唇,道:“咱們家是侯府,你是長房長子,總要有嫡出長孫繼承爵位的,難不成還要落到二房三房去嗎?即便沒有星辰這檔子事兒,為娘也決意要為你擡幾房妾室進門了!”
長房一直無後這怎麽行?李氏成日裏急得都要上房了!
蘇離川眉心緊鎖,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可是他與月娘的感情一直很好,從未想過納妾。
孩子嘛,急什麽,他們身子都沒問題,總會有的啊!
可是偏偏出了柳星辰一事,偏偏她還懷了身孕,若讓蘇離川做出什麽傷天和的事,他也是過意不去的。
李氏見蘇離川眼神閃爍,略有松動,忙趁熱打鐵道:“星辰是月娘的親妹子,再沒有更親的了,姐妹倆共侍一夫也是一段佳話,豈不是很好?
“娘原想給你擡幾房妾室,生了孩子養在海棠院,算是你們嫡出的。如今星辰懷孕了,倒是省得麻煩了,直接将她擡為平妻,她生的孩子不就等同是嫡出嗎?想來柳家和月娘都會滿意的,你看可好?”
蘇離川實在頭疼,腦瓜子裏都一團漿糊了,一邊覺得對不起月娘,一邊竟又覺得母親所說也不失為一個妥帖的解決辦法。
他疲憊道:“母親我累了。”
李氏忙順坡下驢道:“好好,這些事不必我兒操心,都有為娘呢!你早些休息,別熬夜看書了,娘先走了啊!”
該說的話說完了,蘇離川也未見義正詞嚴的拒絕,李氏滿意的離開了。
蘇離川呆坐在書房中,直到那碗蓮子百合徹底涼透了。
他呆愣的看着碗盞中潔白盈潤的百合瓣,稍一攪動,便随波沉浮,身不由己。
良久,夜已深沉,他啞聲問道:“少夫人回來了嗎?”
小厮守在書房門口,聞言忙進了房,道:“大少爺,少夫人一個時辰前已回海棠院。”
蘇家封侯時,蘇老太爺還在,後來老太爺過世,爵位落在了蘇離川的父親蘇茂頭上,可府中下人們叫慣了他大少爺,便也懶得改口喊“世子爺”了。
“嗯。”蘇離川沉默良久,沒頭沒腦的說道:“你說……”
開了個頭卻沒了下文,小厮也不敢問,偷摸擡眼看了眼蘇離川,見他又在發愣,也不禁心下嘆息,好好的日子不能好好過,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你說,她如何呢?”
這話問的沒頭沒腦的,也不知這個“她”問的到底是誰,又是怎麽個如何。
小厮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輕聲道:“少夫人是好人,對上孝順,對下和睦,待大少爺也好,無微不至。”
蘇離川微勾唇角,看着那蓮子百合發呆的眼神都漸漸變得溫柔,輕聲應道:“是啊,她很好。”
小厮不接話了,低頭恭順的站着。
其實小厮心裏有數,大少爺是想問少夫人如何想吧?
還能如何想?
好人就不該有脾氣嗎?
柳月影這些年操持侯府,忙裏忙外,對上自不必說,對下亦是寬嚴并濟,恩威兼施,從不随意打罵奴才,只要不是背主忘恩的大錯,少夫人都會耐心的教導。
蘇家人大多糊塗,沒幾個明白人,可不代表奴仆們都是糊塗蟲啊!
大少爺這檔子事兒,換了哪家的嫡妻能不憋屈惡心呢?
人家生死未蔔的時候,你身為夫君卻和人家親妹子有了茍且,還懷了孕?
這也就罷了,婆婆還要将其擡為平妻,這一旦生下小少爺,少夫人在這侯府還有立足之地嗎?
可是主家的事,他們這些奴仆哪有置喙的份兒?他們人微言輕,再是為了少奶奶心中不平也得學會閉嘴。
只是五年的勤謹奉上、殷殷付出都沒能換來蘇家人一絲良心嗎?
唉,少夫人怕是要寒了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