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少夫人請吩咐。”

柳月影垂眸沉吟了片刻,還是說道:“你們當知,大少爺納了房妾室,明日便進門了。我也不瞞你們,正是舍妹。”

兩位郎中微微一怔,對視一眼。

侯府後院的糟心事他們自然有所耳聞,可他們都是踏踏實實的行醫之人,又不是長舌婦,在外自然不會多問多言,卻不知少夫人今日提起是何意?

柳月影深吸一口氣,含笑看着李郎中,道:“舍妹自小身子不好,如今又身懷有孕,不管怎麽說,她入了侯府的門,我身為當家主母總是要負責的。李郎中主攻千金一科,您的醫術我是信服的,還要勞煩您,每十五日過府給她把一次平安脈,保他們母子平安。”

李郎中心中了然,少夫人這是要保下這對母子啊!

其實李郎中對侯府一點也不陌生,過去五年裏,他為柳月影診過脈。

他是蘇家濟世堂的坐堂郎中,少夫人對他有賞識之恩,他感激不盡。

他擅千金一科,少夫人過門這麽多年無所出,自然也心急過。

李郎中為她診過幾次脈,少夫人身子确實無礙,只能嘆一句緣分未到吧!

初初聽聞侯府世子這樁風流韻事時,李郎中還猜測過,不知少夫人會如何處置這孩子,畢竟哪個高門大戶的後院沒點兒見不得人的陰私呢?

可這想法只是一瞬即逝,李郎中打從內心覺得柳月影就不是那種會對無辜稚子下手的人。

果不其然,今日便明言要他為其妹保胎。

李郎中拱手行禮道:“是,少夫人的吩咐在下曉得了,待姨娘進門,在下再登門問診,了解一下姨娘的身子,好酌情補養。”

說罷,他看了眼柳月影的臉色,見她眼角眉梢凝着微不可見的愁緒,心中不忍,勸道:“少夫人莫要心急,您身子強健,底子很好,只待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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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影笑了笑,未置可否。

是啊,什麽都要講一個緣分的,不是嗎?

***

櫃上傳來消息,北方那位買主近些時日剛好南下,可撥冗一見。

柳月影為方便對方,便約在龍眠河渡口,這樣既不必麻煩對方進城,也不會耽誤人家的正經事。

龍眠河是九大運河中最重要也最繁忙的一條運河,流經區域甚廣。

龍眠河渡口總是彙聚着來自四面八方的貨船,川流不息,做苦力的漢子們上上下下,搬運貨物,四季不歇。

渡口繁榮,自然連帶着周邊其餘的行當發展。

例如客棧、酒樓、茶館、車馬行等等,都在渡口附近随處可見。

柳月影一早便乘馬車出了城,去龍眠河渡口還要走上十幾裏。

因是出城,便沒帶丫頭們,照例是馬福趕車,帶了櫃上的一個小夥計叫小四的。

剛到渡口,柳月影還沒下車,便聽車簾外傳來一道帶着笑意的讨好聲:“大奶奶可算來了,小的等得望眼欲穿啊!”

柳月影撩起車簾,淡淡的看過去,似笑非笑道:“王掌櫃怎麽在這裏?”

王天河笑得見牙不見眼,弓着腰很是恭敬道:“這不,小的牽線搭橋,總得好生給大奶奶引薦了那位大戶不是?”

柳月影笑了笑,未置可否。

若要引薦,大大方方跟她一起來就是,何必自己偷摸的來了在此堵她?

還不是怕她又把這位大戶給拉回濟世堂嗎?

小四跳下車轅,擡高手臂,讓柳月影扶着他的胳膊下車。

龍眠河遼闊無垠,一覽無餘,河對岸層巒疊嶂,葳蕤蒼茂。

風吹過,帶起陣陣水汽和草木清香,連空氣都格外的清新。

雖渡口總是繁忙的,談不上有什麽風雅景致,可這般忙忙碌碌看在柳月影的眼中卻是欣欣向榮。

百姓們有活幹才有飯吃,日子才會安逸太平。

她微勾唇角,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着渡口有一艘貨船正在裝載,腳夫們皆是短打打扮,粗布勾勒着結實的臂膀,褲子卷起褲腿,露出精壯黝黑的小腿。

雖天氣還不到真正熱的時候,可也漸漸暖和了,太陽出來,稍一出力便會冒汗。

天光灑向龍眠河,清風吹起碧波,碎了一河水的金子。

腳夫們喊着號子,互相鼓勁兒,扛着大包貨物,龍眠河上的金光映照着他們額間的汗水,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王天河試着跟柳月影搭話,“大奶奶,那位大戶的商船要到近午時才會靠岸,要不小的伺候您去那邊的茶樓坐着等吧?您也歇歇。”

柳月影目不轉睛的看着腳夫們幹活,淡淡道:“不必了。”

王天河摸不準柳月影在看什麽,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只是一些粗人在幹活,他不屑的撇撇嘴,這有什麽好看的?

柳月影正看得有些愣神,耳邊傳來一陣馬兒的嘶鳴聲。

聞聲望去,便見一隊人馬沿着河岸馳騁而來,約莫四五個人,皆是草莽打扮。

領頭之人馭馬走到渡口近旁,也不下馬,端坐馬上居高臨下的巡視着,眼神如炬,氣勢斐然。

渡口的腳夫們好似習以為常,絲毫沒影響衆人賣力幹活的節奏。

閑着的幾個腳夫甚至過去同那人笑着打招呼,看起來很熟稔的樣子。

柳月影看着那人,又看向他身後馬上那幾人,想了想,擡步便朝那邊走去。

小四跟着馮六來過幾回龍眠河渡口,見狀忙跟上柳月影,在她身後低聲道:“少夫人,那是鹿鳴山的人。”

“嗯。”柳月影了然的點點頭,她方才也是這樣猜的,這才想要上前去問問。

小四自顧自的介紹道:“咱們濟世堂一向是走商會的貨運,可不是所有的商戶都能搭上商會,小戶運輸又怕遇到水匪,前幾年幾大運河都亂過一陣子。後來是鹿鳴山上的雪狼出手,穩住了運河,小戶們上繳點兒銀子就能保水路平安。現如今這雪狼可了不得,坐擁鹿鳴山,又掌管着大部分水運,是江南十八水路的總瓢把子呢!”

小四年紀小,免不了對江湖英雄人物有些崇拜和向往。

此事柳月影聽說過。

前幾年的鹿鳴山一帶還沒如今的太平,山匪橫行還分幫派,打家劫舍不說,互相之間還時常為搶資源和地盤大打出手,亂象橫生,商戶運貨無不提心吊膽,順不順全憑天意和運氣。

鹿鳴山地勢複雜,易守難攻,官府派兵剿匪多次都無果。

後來,一窩名叫“雪狼”的山匪橫空出世,大刀闊斧的将幾股山匪砍的砍、殺的殺、收的收,從此鹿鳴山安定了,“雪狼”也在此盤踞了下來。

相比山匪,水匪是讓官府更頭疼棘手的存在。

抓水匪相當于水上作戰,這些靠水而生的水匪們遇水便似蛟龍,神出鬼沒。

官府并非沒有善水的兵,可真有本事的人都想辦法進了正規軍,參與海戰建功立業去了,誰會出力不讨好的去抓這些不值一提的水匪呢?

可就是這“不值一提”的水匪們,卻給百姓的生産生活造成了極大的麻煩。

鹿鳴山占地甚廣,綿延百裏,不知盡頭,伴水而生,運河上不太平的事也偶爾傳上山。

自有苦不堪言的百姓求到了雪狼跟前,雪狼又出手穩定了運河。

漸漸地,便有了“鹿鳴山雪狼乃江南十八水路總瓢把子”的傳聞。

但柳月影一直走的是商會運輸,說白了她走的是白道,“雪狼”是□□,兩廂無甚交集。

柳月影慢慢朝着馬上之人走去,聽着小四在他身後低聲解釋,笑着側頭道:“你很機靈,馮掌櫃提拔你,要好好幹。”

小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連聲應是。

端坐馬上的男子正巡視着渡口,餘光看到一位打扮精致的貴婦人朝他走來,他微微一怔,定睛望去,便利落的翻身下馬。

柳月影端詳了幾眼,此人約莫年近不惑,一身短打精幹利落,皮膚黝黑,體型魁梧壯碩,面上帶着和煦的笑容,全不似想象中兇神惡煞的山匪。

柳月影稍稍福身,還未及開口,便聽男子道:“見過柳當家。”

這一稱呼着實讓柳月影愣怔住了。

多年來,似是自打她嫁入侯府,人人只記得她是承恩侯府的少夫人。

在外行走,對她的稱謂很多,“少夫人、大奶奶”,外來的客商不明內情的,偶爾會稱一聲“蘇老板”,只因無論是馬車還是貨船,皆挂着蘇家的徽旗。

其實也沒錯,嫁了人她便冠了夫姓,在外人眼中她是蘇柳氏。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對于這些稱呼都不甚在意,只是一個身份、一個符號罷了。

可今日,眼前這位陌生的漢子脫口而出的一聲“柳當家”,才讓她真切的感覺到,他在叫她,不是在稱呼某個身份。

柳月影收回心神,露出了一絲真心的笑意,問道:“敢問閣下是鹿鳴山的大當家嗎?”

男子爽朗一笑,拱手行了個江湖禮,道:“在下胡彪,乃是鹿鳴山二當家,見過柳當家。”

不知為何,柳月影有些莫名的失落,卻沒表現出來,依舊笑着道:“原來是胡二當家,失禮了,民婦前陣子路遇險情,多虧鹿鳴山及時出手相救,叨擾多時卻沒能當面致謝,不辭而別,心中難安。”

柳月影雙手交疊,觸于額上,正經行了個大禮,“請二當家受民婦一拜,也代民婦向大當家轉承謝意。”

說着便屈膝行禮。

胡彪忙伸出雙手,又不敢碰柳月影,只虛扶了下,道:“柳當家何需行此大禮,胡彪受不起。保鹿鳴山太平本就是雪狼的本分,柳當家在鹿鳴山出事,我等豈有袖手旁觀之理,柳當家實在無需放在心上。”

恰時,王天河小跑着過來,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五大三粗的胡彪,湊近柳月影,小聲道:“大奶奶,買主的船靠岸了。”

柳月影垂眸點了點頭。

胡彪笑着拱手道:“柳當家事忙,在下便不打擾了,後會有期!”

柳月影也行禮,笑着道:“那便不打擾胡二當家了,告辭!”說着便轉身帶着小四和王天河離開了。

胡彪負手而立,唇角勾笑,靜靜地看着柳月影漸行漸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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