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入了夜,船穩穩地在運河之上前行。
四周只餘潺潺水聲,格外的催人入眠。
下艙通鋪住着遠行的普通百姓,以及船艙貴人們的随行奴仆小厮。
入夜後,鼾聲四起。
阿修倚靠在牆邊,曲起一條腿,胳膊搭在膝頭,閉目養神。
頭微微仰起,昏暗的燭火勾勒出他淩厲的下颚線和喉結。
許是小四給他的風寒藥起了作用,他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劍眉不适的蹙着。
“啪嗒。”
艙外傳來極其輕微的一聲響,伴着河水滔滔,鼾聲陣陣,根本不會留意到。
阿修卻警醒的猛地睜開雙眼,那雙黑如深潭的眼眸中瞬間迸發出如狼一般的光,哪裏有半分睡意朦胧。
他看了眼四周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又看了眼身邊的小四和寶來。
輕手輕腳的下了通鋪,一閃身便出了下艙。
門外一道黑影隐于轉角處,見阿修現身,先是舒了口氣,緊接着便冷下了臉,忍不住埋怨:“你是不要命了?身上還有傷,就急吼吼的跟上了船,人是能跑了不成!”
邢舟壓低聲音,那張冰塊臉都黑透了,見阿修一手捂着右側腹部,忙從懷裏掏出個瓷瓶遞過去,“喏,老丁頭配的外傷藥。”
阿修接過瓷瓶,不甚在意的撩起布衣下擺,随手将瓷瓶裏的粉末盡數倒在傷口上,又将瓷瓶扔回邢舟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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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舟細細的看了眼他的臉色,見他一頭的汗,擰眉問道:“可是起燒了?”
不知想起了什麽,阿修抿唇一笑,道:“她給我吃過藥了。”
反正吩咐小四給他的藥,也算是她給的嘛!
邢舟實在沒忍住,大大的翻了個白眼,“怎麽就非得趕這趟船,就不能養幾天?”
阿修垂眸沉吟道:“今年不太平,我不放心。”
邢舟收斂起方才的不屑,想了想道:“我們攪合了運送黑金石的隊伍,朝廷不會罷休的。”
阿修的眼眸中閃過一抹陰郁,勾起不屑的笑意,道:“朝廷?如今的朝廷都快要姓賀了。囑咐兄弟們,最近都蟄伏下來,低調行事,不要冒頭了。”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身上有傷,還要拼了命的跟着北上。”邢舟忍不住叨叨,“自己萬要當心,直隸靠近京都,萬萬不要暴露身份,身上的傷結痂前別碰水,一旦有不适要及時就醫。”
阿修無奈道:“你怎麽現在越來越唠叨?”
邢舟那張冰塊臉黑沉,“我唠叨?那我讓胡二當家來跟着你?”
阿修不放聲了,那老頭更唠叨。
又忍不住回嘴道:“你少和死人待一塊兒,你那臉都沒表情了。”
邢舟轉身便走,毒舌道:“你管人家叫姐姐也不嫌惡心,不要臉!”
話音落,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漆黑的艙道中。
阿修勾唇一笑,舌尖舔了舔後槽牙,惡心嗎?
***
客船一路北上,要在運河上漂半月有餘才能抵達屠蘇碼頭。
風平浪靜時,柳月影倒還算适應,沒有出現暈船的症狀。
倒是小四和寶來,許是沒怎麽出過遠門,也沒坐過船,兩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暈船。
柳月影特意到下艙看望過他們,拿來出門前孫郎中給的預防暈船的藥丸子,給他們都塞了兩顆。
那位新結識的名叫阿修的小兄弟很知道分寸,平日裏都待在下艙同小四他們在一處,并不會四處亂逛。
柳月影再見他時,便覺得他的臉色比初識時好多了,不知是不是風寒藥起了作用。
小四有些愧疚的看着柳月影,道:“少夫人,小的沒用,給您添麻煩了。”
他也不想啊,可他暈啊!這船飄飄搖搖的,晃得他暈頭轉向的想吐,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柳月影笑眯眯道:“說的什麽傻話,出門在外就是相互幫扶的,我又不缺你伺候,你好生顧着自己便是。”
轉頭又問寶來,道:“可是難受得緊?”
寶來比小四暈得還厲害,那小臉兒都蠟黃了。
此刻躺在通鋪上,皺着臉道:“少夫人,奴才吐了好幾回,這下艙裏氣味兒不好,別熏着您,您快上去吧!”
柳月影寬慰道:“你安心歇着,大少爺那邊我會照應着,你別擔心。”
“多謝少夫人。”
阿修一直靜靜地看着她說話,囑咐了這個囑咐那個的,他想了想,道:“姐姐,這幾日會起風浪,你也吃幾顆藥丸子預防着吧。”
柳月影愣了愣,遂沖他笑了笑,道:“你怎知這幾日要起風浪了?”
阿修眼眸清澈,爽朗的一笑,擡手指了指通鋪另一頭湊在一起說話的幾個大漢,道:“那幾人常年來往水上,我聽他們說的。”
對上他那雙黢黑又澄亮的眼,她又無端想起了大黃狗,總是滿心滿眼的望着人,眼巴巴的求表揚一般。
柳月影按下自己的胡思亂想,點點頭道:“好,多謝你,你的風寒好些了嗎?”
阿修勾唇一笑,道:“姐姐給的藥很好,我沒事了。”
柳月影安心的一笑,又囑咐了他們幾句,便離開了下艙。
她一走,小四和寶來更放松了下來,躺得沒個正形。
阿修想了想,道:“你們主家人很好。”
是毋庸置疑的口吻。
小四驕傲的揚了揚下巴,道:“那是!我們家少夫人可是渝州城裏少見的女子,哎?阿修兄弟,你知道渝州城的濟世堂嗎?”
阿修的臉上挂着笑,眼中卻是意味不明,道:“這麽大名號的藥鋪,我怎麽會不知道呢?我家中也曾去抓過藥的。”
小四更興奮了,道:“那可是我們少夫人一手撐起來的買賣!”
阿修笑得更真誠了些,道:“那可當真是失敬了。”
他想了想,試探着問道:“你們少夫人在家也這般……做主嗎?”
其實他想問,她過得好嗎?舒心嗎?
寶來也跟着湊熱鬧,道:“我們少夫人和大少爺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指腹為婚,打小的情意,少夫人是當家主母,二人都是難得的好主家,我們跟着這樣的主子也是享福的。”
寶來向着自家爺,小四卻是私心偏向柳月影,聽聞寶來誇蘇離川,他悄麽聲的撇了撇嘴。
小四的小動作沒能逃過阿修那雙精銳的眼眸,他微眯了眯眼,意味不明的笑道:“青梅竹馬啊……确實讓人羨慕。”
***
如碼頭那腳夫所言,也如船上人所說,沒過幾日,柳月影便感覺到船身明顯比前幾日颠簸了。
她服了暈船藥,趴在船艙狹小的窗戶邊朝外看去。
河水湯湯,奔流不息,随着風卷起陣陣浪花,無情的拍打着船舷,帶來驚人的悶響,如聲聲叩在了心門之上。
黃河流域每年都有伏秋大汛,如今也快要到汛期了。
距離渝州不遠的利州城幾乎年年都會受水災侵害。
許是渝州地勢不同,也許是地方官員治理有方,渝州雖有九條運河貫穿全境,卻極少遭遇洪澇災害。
柳月影看着翻滾奔流的河水出神,利州也許沒有周汶這樣的父母官,朝廷年年撥下來的銀子,有多少是真的用于修建堤壩了?
國之蛀蟲,屍位素餐的官員,歷朝歷代都有,最終受苦受難的還是老百姓。
她一介女流,非達官顯貴,非權勢滔天,更不似男子能考取功名,入朝為官。
那麽一個商戶女,能做點兒什麽呢?
她一手撐着下巴,一手無意識的敲着窗戶的邊緣,神思飄遠,眼神幽暗卻有星光點點。
***
如此搖搖晃晃,一行人終于抵達了屠蘇碼頭。
即便柳月影不怎麽暈船,也被晃得腦仁稀碎,方一下船都感覺踩在了棉花上,大地都在跟着晃。
蘇離川一文弱書生,更是沒吃過這樣的苦,那臉色同寶來如出一轍,一樣的蠟黃。
還好小四适應得很快,後半程幾乎沒了暈船的症狀,能幫着柳月影照料蘇離川主仆倆。
阿修從不給柳月影添麻煩,說是帶着他順路同行,可柳月影着實沒費什麽心。
下了船,小四跑去碼頭不遠處的車馬行雇馬車。
柳月影本以為阿修會同他們就此道別了,誰成想,待小四回來,他便自然而然的跳到車轅處,同小四一起趕馬車。
柳月影無奈的笑笑,罷了,吃飯多雙筷子的事兒,他願跟着便跟着吧。
寶來還暈着,看什麽都想吐,柳月影便讓他同乘馬車。
坐上馬車,實實在在的聽到車輪滾滾,看着窗外通向直隸的官道,蘇離川緩過了神,不由得有些心潮澎湃。
這裏離京都很近了,那可是京都啊,天子腳下,皇親國戚,世家貴族遍地,真正的繁華金都!
他滿心壯志淩雲,不由得侃侃而談,道:“月娘,待我金榜題名,入朝為官後,我們便舉家遷往京都可好?我聽聞京都城處處繁華,樣樣稀罕,一花一景都是世間最好的,你定然會喜歡的!”
柳月影不置可否的笑笑。
蘇離川興奮上頭,撩起車簾同趕車的阿修搭話,道:“阿修兄弟,這一路你可适應?我瞧着你身子骨健壯,不似我家這倆小厮,還是歷練得少了些。”
阿修未回頭,只抽了馬屁股一鞭子,道:“我是個糙人,摸爬滾打慣了的,這點兒水路颠簸不算什麽。公子家的人都是貴人,自然金貴些。”
蘇離川謙遜的笑笑,擺手道:“阿修兄弟過謙了,我瞧着你也是氣度不凡,可有讀書考取功名?”
阿修勾唇一笑,道:“我大字不識,從小沒讀過什麽書,不似公子有大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