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蘇離川語重心長道:“阿修兄弟,活到老學到老,什麽時候讀書都是不晚的,好男兒志在四方,還是要有功名,才能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報效朝廷啊!”
阿修笑了笑,又抽了一鞭子馬屁股,不置可否。
柳月影微微蹙眉,覺得蘇離川此話有些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須知他能自小讀書習字,是因着蘇老太爺還健在時,濟世堂便已聞名鄉裏,後來蘇家封侯,更有條件供着他專心讀書。
可多少窮苦人家的孩子自小便跟着爹娘下地幹活,會跑會跳的時候便會趕牛犁地了。
多少人家是掏不起給教書先生的束脩的,更遑論書籍書冊、筆墨紙硯的花費。
沒有人需要這種存在等級差異、毫無感同身受的勸導。
柳月影柔聲道:“好男兒是志在四方,也并非只有功名利祿加身這一條路,只要頂天立地,坦坦蕩蕩,無愧于心,同樣是好男兒。”
輕輕柔柔的聲音落在耳邊,阿修微微偏頭,用眼角餘光看了眼柳月影,唇邊的笑意更深。
蘇離川好似意識到了自己一時失言,抱歉的笑笑,探身過去握住了柳月影的手。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小手被他的大手裹住,以往的溫熱暖意,如今竟有些陌生了。
***
一行人順利的抵達直隸,尋了間客棧安頓下來。
阿修既沒提出辭行,柳月影便沒多問,慷慨的為他定了間廂房。
待一切安頓好,已是臨近晚食了,幾人在客棧大堂尋了處空桌,準備好好吃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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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茶樓一貫都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場所之一,彼時正值客棧內最熱鬧的時候。
往來客商,平民百姓,也不乏如蘇離川這般北上趕考的學子。
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等上菜的間歇,旁桌有人議論着:
“哎?你們聽說了嗎?運送黑金石的隊伍出了事!”
“我聽說了,據說是被一夥賊人給搶了,官府到現在都沒抓着人呢!”
“要我說啊,朝廷開采黑金石就該派兵押送,雇些镖局能頂什麽事兒!?”
“這位仁兄,朝廷要黑金石作甚?”
“啧,你不知道?賀太傅要修建一處帝王廟,皇上允了,據說新野附近的山脈盛産一種石料,其質地堅硬如鐵,保萬年屹立不倒,且陽光下泛金光,故名黑金石。賀太傅還去親自看過呢!這不,年初便動工開采了,只不過前幾天,第一批運往京都的黑金石被搶了。”
“不對不對,不是黑金石被搶了,是隊伍被搶了,那石料搬運一塊得百八十個人,誰人能搶得了?”
“啧啧啧,要我說啊,賀太傅當真是在朝說一不二,他說什麽,皇上都應。”
“你這不是廢話嗎?那可是賀家,賀太傅乃天子帝師,一品大員,衆臣之首,沒有他,如今皇位上是誰還不一定呢!”
“噓!”衆人壓低了聲音,道:“可不敢亂說,要掉腦袋的。”
小二适時來上菜,打斷了衆人的議論聲,片刻後大家又喝着酒說起了無關緊要的家長裏短。
柳月影坐在桌前,也跟着聽了一耳朵。
朝堂之事,她一介女流不懂,但聽說開采黑金石,卻不自覺的擰起了眉心。
朝廷要建造什麽,用量定然不可能是一塊兩塊,那麽大量開采、運輸、建造,搭上的便是衆多普通百姓。
始皇帝建造萬裏長城,動用了三十萬壯丁勞工,有多少人再也沒有歸家。
自古無論開采什麽資源,都是不易的,深山挖道,多少無辜百姓就此埋葬在了群山之中。
上位者們的金碧輝煌,窮奢極欲,皆是無數百姓一生心血,血淚澆築。
她輕嘆一口氣,瞥了眼蘇離川,便見他兩眼放光,津津有味的聽着一旁桌上的侃侃而談。
阿修則是面無表情,淡然的往嘴裏塞饅頭,好似事不關己,又好似聽不懂一般。
羽睫垂下掩住了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任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蘇離川聽完了閑話,興奮的低聲同柳月影道:“果然是京畿之地,天子腳下,當朝時局都更明了許多。明日我便去城中轉轉,想來會結識許多一同趕考的學子,大家多多交流,也于策論上有所助益。”
聽那口氣,好似他已觸及到了權力之巅。
柳月影勉強笑笑,道:“好,夫君在外謹言慎行,注意安全便是。”
蘇離川覺得她在關心他,溫柔的笑着道:“好,月娘放心。”
***
用完了晚食,柳月影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依舊給蘇離川另外訂了廂房,他科考在即,必要休息好才是。
方洗漱完,柳月影散開長發,攏到胸前,坐在床榻邊輕輕梳理着,神思還在想着今日聽到的事。
倏然,門扉傳來輕輕的叩響。
“咚咚咚。”
柳月影回神,以為是店小二上來送熱水。
随手披了件外袍便去拉開了門。
誰知竟見蘇離川站在門口,柳月影微微一怔,問道:“這麽晚了,夫君還未歇着,可是有事?”
蘇離川邁步上前,突然靠近的高大身影,逼得柳月影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這一退,蘇離川便進了房,反手将房門掩上。
柳月影下意識的有些心慌,手攥着外袍,道:“怎麽了?”
因着要歇息了,房中只點了一盞微弱的燭臺。
昏黃的燈光鋪不滿整間房。
人人都說燈下看美人,此時,柳月影穿着寝衣,披着外袍,長發披散,褪去了白日裏的端莊,竟是少見的流露出一抹女兒家的柔軟與嬌俏。
蘇離川心口發熱,眼神灼灼的盯着她,道:“月娘,今晚……我想在這裏。”
柳月影蹙眉道:“可是夫君的廂房有何不妥?我去尋小二來為你換一間。”
說着便要去開門,蘇離川一把攥住她的手,更靠近了她一步,啞聲道:“月娘,你我許久都未親近了。”
男子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竟讓柳月影有些難言的窒息。
她咬了咬唇道:“我……”
“臨出門前,我問過鄭郎中了,你的腳傷無礙了。”
“可是……”
“月娘,你是我的妻子。”
蘇離川把柳月影未出口的推脫都堵了回去,堵得她啞口無言。
是,她是他的妻,有身為妻子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可義務從來與心甘情願是兩回事。
柳月影死死的咬着唇,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排斥與抗拒。
蘇離川一手仍攥着她的手,一手已攬上了她的腰肢,将她往懷裏帶,啞聲道:“月娘,你就不想我嗎?可是我很想你……”
如此近的距離,柳月影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種獨特的松針混着筆墨的香氣。
曾經,每每聞到,柳月影都會覺得踏實又安心。
可如今,當熟悉的氣味萦繞鼻尖,當男人的溫度近在咫尺,她竟不自覺地想起,他是否也曾如此懷抱着柳星辰,耳鬓厮磨,情話膩人,紅鸾帳暖,春宵一度。
理智上,她不停的說服自己,她是當家主母,理應寬和大度,善妒是大忌,可卻仍禁不住滿心的委屈。
柳月影漲紅了臉,不知是氣還是羞,只覺心底那分已多年不見,獨屬于肆意青春的叛逆洶湧而上,讓她想要死命的推開蘇離川。
就在此時,門竟又響了。
“咚、咚咚。”
是比方才更規矩的敲門聲。
突兀的聲響打斷了房中的暧昧,柳月影忙借機推開蘇離川,理了理身上的外袍,快步去開門。
雙側門扉拉開,竟是阿修站在門口。
不知為何,柳月影的心頭竟重重的落下,有種喘過一口氣的感覺。
她的笑意比什麽時候都溫柔,問道:“阿修?這麽晚了,可是有事?”
門外的阿修掃了眼柳月影,見她長發披散下來,只披了外袍,便側了側身,并不直視她。
他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遞給柳月影,道:“我方才上街轉了轉,看到這個,便想着給姐姐買一點。”
柳月影見阿修側過身,盯着牆同她說話,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儀。
忙裹緊了外袍,接過阿修手中的油紙包,也不管是什麽,都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她笑着道:“多謝阿修,時辰不早了,快去歇着吧!”
阿修點點頭,眼神一掃,好似方看到蘇離川一般,眼神中是單純的好奇,問道:“公子怎麽在這裏?還不休息嗎?”
蘇離川被他這麽一攪合,竟下意識道:“哦,這就要休息了。”
說着便出了門,順口道:“月娘也早點休息。”
說罷就回了自己的廂房。
待回了房,蘇離川這才回過神來,他在自己夫人的房中沒什麽不對吧?
怎麽被個外人撞見竟莫名有些心虛,就這麽鬼使神差的回來了?
蘇離川煩躁的撓撓頭,再去也不合适了啊!
***
送走了阿修,柳月影拿着那個油紙包呆愣了許久。
小心的打開油紙包,裏面竟是一小摞芝麻糖。
金黃的麥芽糖裹着炒香的白芝麻,咬一口滿嘴噴香,吃下去許久都能回味到那抹香甜。
她守着那盞燭臺,就着昏黃的光,慢慢吃着芝麻糖,只覺得這抹甜很熟悉,好似獨屬于遙遠而無憂的童年。
***
阿修回到自己的房中,毫不意外的看到邢舟坐在桌子上,支着一條腿晃蕩。
見他回來,邢舟淩空抛起一物。
阿修精準的接住,竟是一個荷包,裏面是滿滿登登的銀子,沉甸甸的一大包。
“人家一路供你吃、供你住,你就拿芝麻糖糊弄人?”
阿修挑了挑眉,甩手将荷包扔了回去,将自己扔到床榻上,懶洋洋道:“我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北上尋親,沒有盤纏。”
邢舟接過荷包,颠在手上,面無表情。
行,你不要臉!
“兄弟們都在,有事說一聲。”
撂下話,邢舟推窗便蹿了出去,轉眼身影便消失在了暗夜中。
阿修雙手枕在腦後,勾了勾唇角,腦海中卻又浮現出方才的匆匆一面。
他雖只掃了一眼,但她長發垂腰的模樣卻撞進了腦海,注定入了今夜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