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要想放下所有擔子歇幾天是不可能的,翌日清早,柳月影梳洗打扮妥當,便去了濟世堂。
趙五爺見她回來,自然歡喜,照例将櫃上的事細細的禀報了一番,笑着道:“大奶奶臨出門前我還不懂備貨的意思,這下可是懂了,大奶奶好算計。”
柳月影笑了笑,道:“沒什麽,只是提前做些準備,有備無患罷了。”
說着,她從袖中掏出錢老板給的那張鋪契,遞給趙五爺,道:“五爺,這張鋪契還是照舊幫我處理一下。”
趙五爺接過鋪契,大體端詳了一番,也沒多問來源,只問:“大奶奶,還是如以往一般過到蘇家名下嗎?”
這回,柳月影卻垂眸沉思了片刻,輕聲道:“不了,這份過到我個人的名下吧。”
她擡眸看向趙五爺,問道:“過去那些鋪契田契,您都走完手續了吧?”
誰知趙五爺面露難色,嗫喏了半晌,道:“大奶奶,這個……其實,除了蘇家二房三房的鋪契已過名,用于茶葉和綢緞的生意,其餘的,我、我都沒走官府手續。”
柳月影愣了愣,問道:“為何?”
趙五爺嘆了口氣,徐徐道:“這些年,大奶奶在外奔波,濟世堂賺來的銀子都用來供養侯府,那是大奶奶的夫家,本是應當的。可那些鋪面、莊子、藥田、茶田,皆是地契,數目龐大,是你不辭辛苦,磨了多少嘴皮子,同男人們一般喝了多少酒,費盡心思談下來的,我、我有私心,怕大奶奶吃虧,一直壓着手續。”
趙五爺舔了舔唇角,道:“不過大奶奶你放心,契約在我手中,手續文書存在知府大人那裏,只要大奶奶發話,随時都能蓋章過名。”
趙五爺是個實實在在的商人,年輕時跟着柳老爺走南闖北,精打細算了一輩子,愛財是人之本性,商人更甚。
這些年,柳月影到底經手了多少地契、鋪契,許是她自己都不清楚,每談下來一樁,便甩手給趙五爺處理後續。
趙五爺樁樁件件都心中門兒清,如此龐大的數目,拱手給了蘇家,他肉疼啊!
趙五爺知道柳月影那位婆母從來就不是好相與的,曾經她一片赤子之心搭進去,毫無保留,趙五爺擔心自家姑娘吃虧,是以留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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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影深深的看着趙五爺,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心頭發熱,連帶着鼻尖泛酸,眼眶亦跟着紅了。
趙五爺瞧着柳月影那小模樣兒,以為她生氣了,忙道:“大奶奶別惱,我這就去知府大人那裏把手續都辦了。”
柳月影笑着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以後這些鋪契都過到我的名下,如若太招眼,便分散到您、馮六和慕青的名下,該租賃便租賃,該經營便經營,一切照舊。”
她紅着眼眶看着趙五爺,真心道:“五爺,謝謝您。”
謝謝您陪我嫁到蘇家,謝謝您這麽多年來的盡心扶持,謝謝您在爹爹過世後無私的陪在我身邊,謝謝您凡事以我為先……
趙五爺對上柳月影的眼神,愣了愣,似看懂了什麽,笑眯了眼,笑得眼角皺紋深深,點頭道:“哎哎,好好,我這就去!”
說着,老頭兒颠颠兒的跑了。
柳月影看着趙五爺歡喜的背影,深覺姜還是老的辣。
論眼界,論先見,她都還差得遠!
***
趙五爺剛走,慕青便來了。
進門先行禮,恭敬道:“大奶奶。”
柳月影笑眯眯道:“你倒是極少來找我,是有事?”
慕青和馮六一樣,都是曾經跟随過柳老爺的人,當年同趙五爺一起,陪着柳月影嫁到了蘇家。
此人年過而立,性子沉穩,少言寡語,看似不是經商的材料,可柳老爺偏偏格外器重他。
以前柳月影不懂,相處幾年下來,她倒是懂了些許。
慕青的性子雖不似尋常商人一般舌燦蓮花,但他心思極細膩,擅游走于複雜的人際關系間,打探一些旁人不知的消息。
慕青點點頭,低聲道:“大奶奶準備如何處置李長貴和王天河二人?”
柳月影愣了愣,倏然笑了,胳膊肘支着桌子,手指點在朱唇上,沉吟道:“你不說,我倒當真忘了此二人了,他們如今在何處?”
“因着之前的事,我将二人派出去勘察藥田了,算是暫且離開了櫃上。”慕青道:“可算着日子,總不能一直外放,該回來了。”
柳月影笑出聲,她遭遇山匪,失蹤三月,櫃上發現李長貴和王天河同白家多有往來。
待她回來,總要慢慢算賬的。
于是,算賬前,慕青就把二人扔到藥田去了,也算遠離櫃上。
她思量了幾許,點頭道:“你做得很好,待他二人回來便送去給白老爺子吧!”
慕青愣了愣,不解的看着柳月影。
她笑眯眯道:“此番直隸的貨,咱們算是撿了白家一個便宜,這二人便是我給白老爺子的回禮,你送人去時便同老爺子說,此二人同白老五‘交情匪淺’,送給老爺子做‘左膀右臂’!”
慕青沒忍住,勾唇一笑,吃裏扒外的東西,誰家也不敢用。
若被白老爺子知曉,白老五栽了同王天河也有關系,那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柳月影思量着囑咐道:“白家這回吃了大虧,想來往後也掐不住黃芪等大宗貨源了,但我濟世堂不趁人之危,該讨回來的我們不手軟,但別把白家壓得太死。”
慕青點頭同意柳月影的意見。
“你幫我帶句話給白老爺子,我敬重他是前輩,同在商會,以和為貴,和氣才能生財。”柳月影認真的看着慕青,道:“不管何時,給旁人留條活路。”
最後這話是對白老爺子說的,也是對他們自己人說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慕青點頭應下,“大奶奶放心。”
他性子沉穩,辦事妥帖,柳月影沒什麽不放心的。
***
這一忙便臨近傍晚,柳月影累得緊,身上不松快,只想早些回府躺着。
剛過酉時,天色便暗沉得很,天邊壓過來滾滾烏雲,似是有暴雨将至。
柳月影站在濟世堂門口看着天色,連空氣中都染上了水汽,這場雨下來,天氣便又要涼幾分了。
趙五爺湊到近前,看了眼烏沉沉的天,囑咐道:“大奶奶,眼瞅着是要下大雨了,你早些回去吧,趁着雨還沒下來,別受了水汽,染了風寒。”
柳月影點點頭,道:“那櫃上便勞煩五爺了。”
“大奶奶放心。”
柳月影招呼馬福,趕來馬車,準備一早回府。
以往,馬福都将馬車停在濟世堂旁邊的巷子裏,待到柳月影要用時便趕到店門口。
今日巷子裏堵了群孩童,馬福一時沒趕得出馬車。
巷子裏吵吵嚷嚷,柳月影好奇的循聲過去,便見一群半大的孩童正圍着一個貌似乞丐的人嬉笑哄鬧。
那人裹着一身破衣爛衫,已看不出原有的模樣,蜷縮在牆角處,蓬頭垢面,壓根看不清臉。
領頭的男娃正是頑劣調皮的年歲,調笑一番後竟扯開褲子沖着那乞丐撒尿。
柳月影秀眉輕蹙,快步上前,一把拉開男娃,嚴肅的呵斥道:“這是做什麽?你家爹娘便是如此教導你的?當街羞辱旁人?”
男娃被猛地一拽,連尿都吓回去了,看了眼柳月影的衣着打扮,沖她扮了個鬼臉,“略~~~”
轉而帶着一群調皮搗蛋的孩子叫嚷着便跑了。
柳月影嘆了口氣,看了眼那被淋了滿頭滿身都是童子尿的乞丐,他依然蜷縮在牆角,埋着頭,好似對外界沒了感知。
這麽冷的天,他身上的衣着十分單薄,壓根抵擋不住風雨欲來的寒涼。
柳月影随手掏出點兒碎銀子,蹲身放到乞丐的腳邊。
馬福湊上前,跟着嘆息道:“也是個可憐人,少夫人,咱們回吧!”
這世道可憐人太多,哪能個個都管呢?
柳月影點點頭,起身便欲往馬車走。
她起身的同時,那“乞丐”突然動了,一把拽住柳月影的衣裙下擺,吓了她一跳。
馬福也吓着了,忙一步蹿上前,怒喝道:“你這乞丐要做什麽?快放手,休得無禮!”
那“乞丐”慢慢擡起頭,一頭亂發下是一張長滿了絡腮胡的臉,髒亂得看不清五官,只一雙眼眸晶亮,死死的盯着柳月影。
“救救我……”
嘶啞的聲音如被砂石磨砺過,說完幾個字,他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柳月影被他那一瞬的眼神驚着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蹲下身,伸手撩起他的衣袖,單是一只手臂上便可見傷痕累累。
柳月影眉心緊擰,忙道:“馬福,回櫃上喚人來,将這人擡回濟世堂。”
馬福忙小跑着回了櫃上,須臾,四五個夥計跟出來,将那“乞丐”擡回了濟世堂。
他一直蜷縮在巷子的牆角處,當時看不出,待擡回了濟世堂,柳月影才發覺此人十分高大,那破衣爛衫的衣袖和褲腿都短了一截,十分不合身,倒不像他自己的衣服。
鄭郎中正好在櫃上,忙讓人打來熱水,利落的撕開了“乞丐”身上的衣服。
當“乞丐”的上半身毫無遮掩的顯露在衆人面前時,夥計們個個倒抽了一口冷氣,連鄭郎中都面色凝重的擰起了眉心。
柳月影站在衆人身後,稍稍掃了一眼,便見此人前胸、腹部、手臂,到處皆是傷,血肉模糊一片。
她不敢多看,只覺得條條道道都深可見骨,擔憂的問道:“鄭郎中,如何?還能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