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青鸾溫柔的看着柳月影,輕聲道:“前陣子,霓裳同星姨娘起了争執,說到底皆是因我而起。事後少夫人未責問一句,還送了好些東西來,我心不安,總是要解釋一二的。”
柳月影嘆了口氣,道:“入府多年,我知青姨娘的為人,想必定是星兒不懂事,冒犯了青姨娘,我代她向您致歉。”
青鸾垂眸輕聲道:“那日我在後院偶然撞見星姨娘,看到她同少夫人一般無二的模樣,不免深覺可惜,一時忘了身份多嘴了兩句,引得星姨娘不滿,又被霓裳撞見,這才有了這場風波,終是我給少夫人添麻煩了。”
這下柳月影倒是好奇了,青姨娘的性子,還會“多嘴”兩句了?
她笑了笑,無半分責問,純屬好奇的問道:“青姨娘說了什麽?”
青鸾看了眼柳月影眼中的笑意,徐徐道:“她生在商賈之家,吃穿不愁,又有你這位身為侯府少夫人的親姐姐,這渝州城中想嫁什麽樣的兒郎不成?緣何偏要為人妾室?”
青鸾似當真想不明白一般,認真的看着柳月影,“為妾者,一生便低人一等,連所出兒女也會成為不受重視的庶出,終生低了嫡出一頭。即便當家主母沒了,妾室也不可能扶正,若有的選,誰願為人妾室?”
她似有些急切,話說的太快,恍然覺得自己最後這句話不合适,忙道:“少夫人,我不是那個意思。”
柳月影懂了,這話怕是如當面一記耳光,讓柳星辰惱羞成怒了。
她笑了笑,道:“無妨。”
青鸾朝着池塘邊走了兩步,望着幽綠的池水,語氣幽幽,喃喃自語道:“自由千金難求,她不懂‘有的選’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可貴。”
柳月影看着青鸾的側顏,恍然想起她的出身。
自小被賣入花街柳巷,困于秦樓楚館不得自由,一手琵琶只為博看客一笑,她沒的選。
能否被贖身,是否為妾室,她也沒的選。
甚至生不生下孩子,都不是她能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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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柳月影竟有種錯覺。
被蘇茂納入侯府,也許并不是青鸾自己的選擇,只是紅塵飄零的女子,恰如那無根的浮萍,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柳月影看着她的側顏,竟有些微愣神。
霓裳都已那麽大了,青鸾卻還似少女一般,肌膚細膩,身姿輕盈,身上有種出塵清靈之感,也難怪蘇茂當年混不管李氏鬧翻了天,也要把她納入府。
青鸾回過神,抱歉一笑,道:“是我多嘴了,惹了星姨娘生氣,還望少夫人見諒。”
柳月影搖了搖頭,真誠道:“青姨娘幾句肺腑之言,只是星兒她不懂。”
青鸾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面對她,認真端詳打量,良久,輕聲道:“少夫人,這些年你盡心操持府中內外,記得青松院的用藥補湯,記得牡丹院的忌口偏好,記得世子爺喜好你做的小食,記得雲意小姐喜好什麽樣的筆墨紙硯,甚至……”
她無奈的笑了笑,道:“甚至都記得外人不喜食辣。你記得了太多,顧全了太多,可還記得自己喜歡什麽?”
柳月影實實在在愣怔住了,呆呆的看着青鸾。
青鸾看着她呆愣懵懂的眼神,覺得可憐又可愛,溫柔的一笑,道:“少夫人,你是個好人,好人該為自己多想想。”
說罷,青鸾微微躬身致意,便如那天邊的雲一般,輕飄飄的離開了。
柳月影呆愣在池塘邊,良久,青鸾的話還在耳畔萦繞。
直到風吹涼了她的身子,直到冬雪尋了來,她才勉強自己回神。
前院宴席還未散,她得做回侯府少夫人,全了衆人的顏面。
***
自打侯府設宴過後,蘇離川的生活開始變得豐富多彩。
宴席上,他結交了諸多年歲相當的公子,被這些人帶入了“文人”的圈子。
有當地官吏家的少爺,有多年苦讀,中舉無望的書生,也有久聞世子爺盛名,想要結識一二的商賈之子。
蘇離川頂着侯府世子,新晉解元的名頭,身邊皆是恭維逢迎之聲。
“世子爺當真少年英才,舉世無雙啊!”
“可不是嗎?不僅才識過人,還儀表堂堂,實屬世間罕見。”
“世子爺怕是文曲星降世,當年年僅十三歲便中秀才,若不是上一屆科舉因病錯失,這解元怕早就是世子爺了!”
“一個解元算什麽,世子爺如此才能,金榜題名不在話下,今朝的金科狀元必是世子爺!屆時京都城打馬游街時,世子爺可別忘了鄉野故裏的我等啊!”
“哈哈哈,到時候得有多少閨中貴女沖咱們世子爺扔香囊絲帕,單是想想就羨煞旁人啊!”
“聽聞皇家公主們也會在城門樓上看狀元游街,說不定世子爺就被公主相中,成為驸馬了呢!”
“嗳,咱們世子爺早已家有賢妻,少夫人也是咱渝州城數一數二的人物,世子爺好福氣啊!”
耳邊奉承話不斷,蘇離川維持着謙卑和善的氣度,內心卻不禁飄然震蕩。
原來,日子還可以這樣過。
三五好友,喝酒品茗,吟詩作對,聽曲賞景。
華燈初上,聲色犬馬,紙醉金迷,放縱逍遙。
不是非得日夜埋頭苦讀,他是侯府世子,有着俊朗的外表,不俗的談吐,良好的禮教規矩。
要家世有家世,要學識有學識,君子如玉,溫潤端方,加之“解元世子”的名頭加持,如無形中的一道金光,引得衆多女子芳心暗許,瞧他一眼便紅了俏顏。
原來,日子本該如此過!
九條運河貫穿渝州城全境,渝州最不缺的便是水。
龍眠河支流繞城而過,往日裏便是游船賞景的好去處。
蘇離川應好友相邀,來到沿岸一處茶樓品茗,這裏算是這段時日以來,衆人常聚的據點。
茶樓內裝風雅,常有文人雅士來此,即興留下筆墨,被茶樓老板裝裱好懸挂于內,一來為妝點,二來也引得書生們競相攀比,更聚人氣。
蘇離川如約至二樓廂房,好友們已恭候多時,衆人一番見禮,便談笑風生,茶品夠了便上酒,更能助興。
一群書生聚在一起,免不了談古論今,詩詞歌賦。
興起時,蘇離川便揮毫潑墨一番,引得衆人頻頻誇贊:
“世子爺不僅博古通今,更寫了一筆的好字啊!”
“何止啊!世子爺前幾日那首詞可謂雲錦華章,在下拜服!”
“小二,小二,快來,把世子爺的墨寶挂起來!”
蘇離川笑眯眯的拱手謙卑道:“諸位擡舉了,在下獻醜。”
廂房內好不熱鬧,酒酣耳熱,窗棂半開,傍晚的風徐徐的吹進來,散了幾許酒氣。
正熱鬧着,忽聞窗下一道清幽女聲傳來:
“紅樹醉秋色,碧溪彈夜弦,佳期不可再,風雨杳如年。”
蘇離川忙擡手止住衆人的酒醉哄鬧聲,側耳傾聽。
此詩有出處且甚是冷僻,相傳前朝時有位姓鄭的宰相,睡夢中忽聞一女子吟唱此詩。
鄭相夢中驚坐起,忙四處尋找,卻不見佳人身影。
此詩不似以往深閨怨婦所作詩文那般,哀怨寂寥,反而透着一抹肆意灑脫的興味。
說相思道相思,卻不見相思苦。
蘇離川忙向窗外探頭,從二樓廂房的窗口望出去,河岸邊一覽無餘。
天色已臨近傍晚,天邊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映着河水蕩起金色的漣漪。
成片的楓樹在晚風中沙沙作響,秋日裏的楓葉燃盡半生赤紅,只為這一瞬的綻放。
河岸邊立着一女子,一身雪白的衣裙随風輕蕩,長發柔順的垂于腰間,風吹過帶起絲絲鬓發,掃過她的側顏。
垂首間,羽睫輕顫,她擡手随意撫開臉頰上的發絲,風帶起雪白的廣袖,一節嫩藕般的皓腕上,如血般的紅玉镯映着那雪肌泛起瑩瑩的光。
蘇離川一時失了神,喃喃道:“鄭相沒能尋得夢中人,在下今日好運氣,竟是見到了。”
廂房中一衆人見蘇離川站在窗口失神,紛紛湊過來看個究竟。
一位商賈之子看清窗下人,笑着道:“世子爺不認得她?”
蘇離川回神,好奇道:“兄臺認得此女子?”
另一位小官公子笑着調侃道:“怪不得世子爺不認得,咱們世子爺潔身自好,哪裏會認得她?”
一位書生笑道:“世子爺,她是花滿樓的花魁娘子——半夏。”
蘇離川驚訝的瞪大了眼,又看向岸邊的那道倩影,輕聲道:“半夏?”
“是啊,就是前陣子名動渝州的花魁娘子,咱們兄弟幾人早就去過花滿樓了,只為一睹芳容,真是千金難求美人一笑啊!”
“哈哈哈,世子爺喜歡?”
蘇離川仍愣愣的看向窗外,輕聲道:“遺世而獨立,羽化而登仙。”
一位書生答道:“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半夏确實是難得的絕世佳人。”
蘇離川笑了笑,點頭道:“佳人流落風塵,令人惋惜。”
衆人起哄道:“以世子爺的才情與名氣,說不定能邀半夏姑娘賞臉一聚。”
“快快快,小二,去請半夏姑娘來!”
小官家的公子大手一揮,也不知扔出去多少銀子。
店小二揣着銀子便跑出了茶樓。
好茶,好酒,好景致,總要有美人作陪才相得益彰,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