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第 50 章
柳月影無知無覺,又一屁股坐下看着不遠處的船家們嬉鬧。
夜幕降臨,船家們圍着篝火吃吃喝喝,酒意濃時,有婦人輕聲唱起歌謠:
“……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天不絕人願,故使侬見郎。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悠遠清靈的歌聲伴着夜風,在群山中回蕩,随着河水飄出去很遠、很遠……
“呀~”柳月影極輕的嗔了一聲,有些微害羞的低下了頭。
阿修側眸看去,勾起了唇角。
船家婦人唱的是《子夜歌》,詞風開放直白,不似那些文人雅士那般詩詞含蓄,這個寓意那個比方的。
文人道相思,是“曉看天色暮看雲”的矜持;
道情深,是“在天願作比翼鳥”的內斂;
道不得,是“世間安得雙全法”的遺憾。
漁舟唱晚,子夜吳歌,便是這般直愣愣的表達愛意與思念。
柳月影羞紅了一張俏臉,映着火光,連帶着小耳朵都泛起了粉紅,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雖極少聽到這麽直白的詞曲,但她內心是放松又歡喜的。
百姓們沒那麽多禮教規矩、繁文缛節的束縛,過着最踏實的日子,表達着最真實的情感,直接又奔放。
她微眯着眼,享受着這一刻的放松與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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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這裏的人,這裏的生活,真的很美。
這種美,好像叫自由。
阿修一直微微側頭看着柳月影,夜色是他最好的掩映,熊熊篝火也融合了他眼中灼灼的熱烈。
火光下,她微阖眼眸,唇角勾笑,長長的羽睫輕輕震顫,雪白的凝肌在火光的跳動下泛起粉嫩。
她姿态放松,手指放在膝頭,随着婦人的歌聲輕輕打着拍子。
只有最一開始的意外驚慌,而後她便自然的接受了。
阿修有一瞬晃神,只希望這個夜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
小九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笑嘻嘻的問道:“柳當家今夜怎地不在府中過節呢?”
柳月影睜開眼,看着眼前稚氣未脫的少年,笑了笑道:“昨夜已過了小年夜。”
小九煞有介事的點點頭,繼續問道:“可是都已臨近年關了,柳當家該忙的都忙完了吧?是不願待在府中,這才跑來與民同樂的?”
他們大當家沒長嘴,只能他來問咯!
阿修俊臉一沉,擡腳便踹在小九的屁股上。
會不會說話!
柳月影抿唇一笑,沒放在心上,道:“怎麽會呢?府中今日無事,我從未來給疍家族送過年禮,今年特意來看看。”
她知少年無甚惡意,可她也不習慣同誰都倒苦水。
小九撇撇嘴,幽怨的看了眼阿修,揉着屁股走了。
回到少年們圍坐着的篝火前,阿風掃了他一眼,淡淡道:“該!挨揍了吧?”
小九癟着嘴,道:“那我這不是替大當家着急呢嗎?!”
“大當家有自己的打算,用得着你着急?”
“柳哥教我的,有話要直說!”小九梗着脖子,很不服氣。
阿風嗤笑一聲,“柳哥就沒教過你,不是所有的話都能宣之于口的?”
小九和個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兒了下來,那他不懂那麽多嘛!
阿風遞給他一大塊野豬肉,“喏!快吃吧!真是肉都堵不上你那張嘴。”
一個不留神這小子就跑去大當家那邊搗亂,真是糟心!
***
小九離開後,阿修有些尴尬的輕咳一聲,解釋道:“寨子中的小孩子,不懂事,你別介意。”
柳月影笑着歪了歪頭,“你不是小孩子嗎?”
阿修劍眉一擰,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哦?”柳月影壞心眼的逗弄他,“也沒有很大嘛!”
看着她眼中促狹的笑意,阿修沒了脾氣,不服的撇撇嘴,兇巴巴的喝了一大口菜粥。
柳月影實在沒忍住,“咯咯”笑出聲,看着他有種看着一只炸了毛、龇牙咧嘴的狼崽子。
恰時,馬福走了過來,躬身道:“少夫人,時辰不早了。”
一聲便澆滅了柳月影放松的心情。
擡頭望月,時辰是不早了,她該走了。
阿修清楚的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失望與落寞。
他抿唇問道:“要走了?”
柳月影轉頭看向他,勉強笑道:“是啊,時辰不早了。”
“嗯,早些回吧,他們還要鬧騰到很晚的。”
柳月影點了點頭,起身同離得近的船家招呼了一聲,特意囑咐不要驚擾旁人。
阿修靜靜地跟在她身後,送她到了馬車旁。
下意識想要伸手扶她上馬車,卻在手擡起的一瞬頓住了,又默默地放下,将一切掩藏于暗夜中。
馬福攙扶着柳月影上了馬車,她撩起車簾看向馬車旁的他,笑着問道:“你們夜裏還要回山上吧?別太晚,山道崎岖,不安全。”
阿修勾起一抹不羁的笑意,還是點頭應道:“放心。”
剛說完,柳月影便想起,他們常年在山中,往來山道都不知多少回,再崎岖陡峭的山道于他們而言也是了如指掌,如履平地了。
她讪讪的笑笑,道:“那我便先走了。”
阿修點點頭,倏然喚道:“姐姐!”
“嗯?”柳月影撩起車簾的手頓住,好奇的看向他。
月色朦胧中,少年站在暗夜裏,一雙眼眸深邃莫測。
他微勾唇角,啞聲道:“過年好。”
許是正月裏都不會再見了,便拜個早年吧!
柳月影只覺得心頭暖暖的,不是什麽“新春喜樂”,不是什麽“恭喜發財”,只是一句最簡單、最質樸、最誠心的……“過年好”。
她慢慢的笑了,在濃黑的夜色中笑意越來越盛,眉眼彎如月,明眸晶亮奪目,點頭道:“阿修,過年好!”
他看着她素手放下車簾,看着馬福揚鞭而起,看着馬車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他深吸一口氣,仰頭望向夜空,月亮高懸,陰晴圓缺,悄然變化,靜靜地演繹着獨屬于暗夜的浪漫。
月初時,它如一抹淺笑道初見。
月末時,它如一道彎鈎道離別。
蛾眉月,初見是它,離別也是它。
他垂眸一笑,舌尖好似還留有米粥的香甜、臘肉的油潤,初見是她,再見還是她……
***
新年在忙忙碌碌、熱熱鬧鬧中過去。
年年皆如此,無新意也無差池,乏善可陳,柳月影沒感覺到什麽喜悅與放松,只覺得意興闌珊。
還未出正月,侯府便出了件大事——柳星辰早産了。
柳月影聽到下人傳話時,人還在青松院,忙派人去請李郎中和産婆。
還在正月裏,整個渝州城都沉浸在新年的熱鬧與慵懶中,街市上都沒多少出攤的小販。
産婆還沒來,李郎中先到了,顧不上亂成粥的紅梅苑,一頭鑽進了內室為柳星辰切脈。
柳月影趕到紅梅苑時,只見滿苑的奴仆皆沒了章程,亂慌慌的沒有主心骨。
“都還在這兒傻愣着作甚!去燒熱水,多備些幹淨的棉布來!快去!”柳月影擰眉厲喝。
一轉頭,竟在紅梅苑見到了一個萬不該出現的人。
柳月影驚訝的問道:“玉懷,你怎麽在這裏?”
蘇玉懷緊抿着唇,一張小臉兒不知是凍得還是如何,漲得通紅。
柳星辰的慘叫聲從內室中傳出,直聽得人頭皮發麻。
柳月影一時顧不上蘇玉懷,想進內室去,又怕擾了李郎中,只得在外間心煩意亂的等着。
蘇離川與李氏前後腳趕來了紅梅苑。
一進屋,李氏二話不說,伸手便揪起蘇玉懷的耳朵,尖利的嗓音直沖人耳膜的叫嚷道:
“好你個小兔崽子!說!是不是你爹讓你這麽幹的?你們三房想做什麽?啊?害死了我的金孫,讓我大房無後,你們三房便能哄着老太太把世子之位讓給你了?我告訴你,你做夢!!”
柳月影聽得眉心緊擰,一頭霧水,這都什麽跟什麽?
蘇玉懷那耳朵被扯得通紅,卻死死咬着牙不肯喊一聲疼。
蘇離川臉色陰沉,擰眉問道:“玉懷,我聽丫頭們說,是你将星兒推倒了,讓她摔了一跤,這才致使她早産的?”
“我沒有!!”
蘇玉懷霍然擡眸,一張小臉兒挂滿了倔強,梗着脖子看着蘇離川,“是她在背後說嫂嫂壞話,被我無意間聽到了,我同她理論,她自己摔倒的,我沒推她!”
蘇離川不理解了,沉聲問道:“星兒是月娘的親妹妹,會說她什麽壞話?”
蘇玉懷一時啞然,緊抿着唇角,不肯再說一句。
內室中傳來柳星辰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直叫的人心都跟着突突直跳。
蘇離川的眉心擰成了結,耳畔聽着那慘叫聲,眼前看着倔強的半大孩子,只覺得幼兒頑劣,不受管教,才會闖下大禍。
星兒再怎麽說也是他的女人,一直溫柔乖巧,和順懂事,伺候他也是盡心盡力,無有不妥,受此一難簡直是無妄之災。
蘇離川盡可能的耐心道:“玉懷,星兒也算是你的嫂嫂,你怎可如此莽撞?無論怎麽說,都是你致使她早産的,待她平安産下孩兒,你便親自同她致歉,星兒一向懂事溫和,不會同你計較的。”
蘇離川自以為已經很寬和了,不欲與蘇玉懷多做計較。
誰知蘇玉懷聞言,猛地擡頭看向他,眼神中是超越了年歲的犀利,堅定道:“我不!我只有一個嫂嫂,她叫柳月影!”
“你!!”蘇離川一時氣結,竟被怼得說不出話來。
就連李氏和柳月影都有些意外的看向蘇玉懷。
這孩子一向乖巧又規矩,沒成想竟有這麽大的氣性。
蘇玉懷半步不退,咬着牙朗聲道:
“大哥,祖母常說讀書人明理知事,我一向敬重大哥為榜樣,誰知大哥如今竟昏聩至此,是非不分,善惡不辨,寵妾滅妻,實非君子所為!大哥這般連一宅之事都治不明白,将來談何輔佐明君,治國平天下!”
男娃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憤憤不平的同時,眼中還帶了一抹譏诮,“我蘇玉懷一人做事一人當,沒做過的事我不認,我沒推過她!此等奔而為妾,自薦枕席之人,連秦樓楚館中的娼妓都不如!大哥你眼瞎,她心思歹毒,品行不端,這樣的人我看一眼都嫌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