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許是氣急了,蘇玉懷口不擇言,字字句句如刀子一般,直愣愣的砸了蘇離川一臉。
蘇離川怒火中燒,從未被弟弟如此當面下了顏面,一時怒火燒盡了理智,甩手一揮,“住口!”
矮幾上的茶盞應聲而飛,“你給我住口!!”
柳月影心下一驚,下意識的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将蘇玉懷護在懷裏,身子微微一側,堪堪躲過了飛來的茶盞。
“啪!”
裝滿了熱茶水的茶盞就落在腳邊,瞬間炸裂,即便沒當真砸到身上,柳月影還是不可避免的被熱水濺了一腳面。
她柳眉倒豎,眼神帶着震驚,陌生的看着蘇離川,“夫君這是做什麽?!”
他竟對一個孩子動手?
蘇玉懷畢竟還小,一時也被驚到了,雖被柳月影護在懷裏未被傷到,依舊忍不住心口突突直跳,小小的身子微微發顫。
蘇離川是被氣到昏了頭,一時失了理智。
對上柳月影那震驚憤怒又難以置信的眼神,他一時失語,不知該說些什麽。
外間鬧騰,內室也不安生,争執聲、吵嚷聲、慘叫聲、碎裂聲,聲聲在紅梅苑內回蕩。
李郎中急到不行,從內室中出來,擰眉道:“都別吵了!産婆怎地還沒來?”
情況緊急,他也顧不得什麽規矩了。
人命關天的時候,都吵什麽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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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影暫且放開蘇玉懷,迎上前,急切道:“李郎中,星兒如何了?”
李郎中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皺眉道:“八個月的胎早産,尋常是不打緊的。可姨娘身體底子弱,又驟然摔了一跤,胎位不正,還是極兇險的。”
他沉吟一瞬,正色道:“在下僭越,多嘴敢問少夫人一句,若天有不測,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柳月影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保大人!”
李氏沖過來,一把将柳月影推到一邊,怒道:“胡說什麽!”
她一雙眼急得通紅,死死盯着李郎中道:“那可是侯府的金孫,別聽她的,保孩子!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我的金孫!”
李郎中想了想,看向一旁沉默的蘇離川,“世子爺?”
蘇離川擰着眉,面色難看,沉吟許久,啞聲道:“保孩子。”
李郎中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終點頭道:“在下明白了。”
柳月影不可置信的看向蘇離川,這一瞬,好似有什麽堵在喉嚨間。
她想尖叫,想拼了命的放聲尖叫,卻如何都發不出聲音,渾身一陣陣泛涼。
這股涼意從心口處蔓延開來,擴散至四肢百骸,直沖顱頂,激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在衆人的望眼欲穿中,兩位産婆匆匆趕到。
內室中,柳星辰的叫喊聲随着産婆的到來,逐漸變得規律起來,不再是毫無章法的竭力痛呼。
空氣凝滞下來,好似時光都停住了腳步。
不知過了多久,內室中似是傳出了一聲極輕微的似貓兒叫的聲響。
柳月影都有些恍惚,以為是自己幻聽。
李氏眼巴巴的瞅着內室的幔帳,焦急道:“是生了嗎?是嗎?”
內室中安靜了下來,半晌無人出來,柳月影急得不行,已經再等不了,想要進去看個究竟。
恰時,李郎中抱着個襁褓從內室中出來。
柳月影一看他的面色,心便提到了嗓子眼,急聲問道:“李郎中,星兒如何了?”
李郎中勉強道:“姨娘無礙,只是累極了,昏厥了過去,待醒了便可。”
柳月影堪堪放下一顆心。
李氏迫不及待的迎向李郎中,便想接過他手中的襁褓,“如何?是男娃吧?”
李郎中面露難色,并不放手,眼神掃過衆人,最終落到了柳月影的身上。
李氏不耐煩的擰眉道:“幹什麽?”
說着便扯了把襁褓,李郎中沒撒手,襁褓一角被扯開,露出裏面的嬰孩。
當李氏看清襁褓中的嬰孩時,面色一白,兩眼一翻,直接昏厥過去。
柳月影對上李郎中的眼神,心頭莫名“咯噔”一下,快步上前,定睛一看。
襁褓中是個如貓兒般大小的女嬰,因着早産,顯得又瘦又小,連哭聲都是哼哼唧唧的,奄奄一息。
而這女嬰,沒有右手。
***
柳月影牽着蘇玉懷的小手走在回青松院的路上。
神思還留在紅梅苑,被初見襁褓女嬰的那一幕深深震撼。
冷風吹過,方吹回她幾縷清醒。
她垂眸看向身邊的蘇玉懷,男娃低垂着腦袋,沒精打采,可憐兮兮。
柳月影頓住腳步,慢慢在蘇玉懷的跟前蹲下,仰頭看着他,柔聲道:“玉懷,你能告訴嫂嫂,你聽到什麽了嗎?”
方才還梗着脖子不哭的孩子,此刻對上柳月影溫柔的眼眸,竟是紅了眼眶,“我在假山後無意間聽到,她的丫頭說嫂嫂同鹿鳴山的山匪攪和在一起,不清不楚,恐怕早在嫂嫂失蹤的那段時日已有了茍且。我氣不過,這才同她理論幾句的。”
蘇玉懷氣得小臉兒通紅,憤憤道:“那是她的丫頭,就是她的心思、她的嘴,上位者品行不端,才會縱着下人胡言亂語!嫂嫂,真的是她自己摔倒的,我沒有推過她!”
半大的孩子受了冤枉,氣得眼眶通紅,眼淚直掉,卻倔強的不肯哭出聲,只是控制不住的抽噎着。
柳月影有些心疼,輕輕将他攬入懷中,拍撫着他的後背,柔聲道:“嫂嫂知道,嫂嫂相信玉懷。”
一聲相信讓蘇玉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胳膊環上柳月影的脖子,趴在她肩頭哭嚎出聲。
柳月影深嘆一口氣,靜靜地拍着他小小的後背。
他的亡母在天有靈,不知該有多麽心疼。
***
柳月影将蘇玉懷送回了青松院。
老太太聽聞蘇玉懷被冤枉之事,并沒有如柳月影想象中那般大發雷霆,只是撫摸着蘇玉懷哭成了花貓的小臉兒,靜默無語。
當聽聞柳星辰誕下一女嬰,天生沒有右手時,老太太擰起了眉心,終是一言不發,沉沉的嘆了口氣。
“月兒,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房歇着吧!”
柳月影未再多言,告退出了青松院。
孫嬷嬷讓婢女伺候着蘇玉懷洗漱更衣,自己則沏了杯熱茶,端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夫人在想什麽?”
老太太倚靠在床頭的軟枕中,蓋着厚厚的錦絲被,溝壑縱橫的臉隐于燭火照不到的暗影中,錯眼一看,精氣神散了許多,好似瞬間蒼老了十餘年。
老太太沉默良久,接過孫嬷嬷手中的茶盞,看着漂浮其中的茶葉,有些愣神。
“我在想……蘇家的氣數是否要盡了。”
孫嬷嬷心中大驚,忙道:“老太太!您、您這說的什麽話?世子爺馬上就要參加春闱了,定能金榜題名,待到入朝為官,侯府會越來越好的,您是家中的主心骨,可萬不能說此等喪氣話啊!”
老太太不似以往那般提起蘇離川的出息便喜上眉梢,只是沉沉嘆了口氣,啞聲道:“你退下吧。”
這一夜,老太太伴着孤燈,枯坐了良久……
***
雖然柳星辰這個孩子生得未給侯府帶來任何歡喜,可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無論孩子如何,她都是侯府第一個孫輩,是蘇離川頭一個孩子,是下人們該伺候敬奉的小主子。
柳月影為紅梅苑調撥了兩位有經驗的婆子伺候柳星辰坐月子,外加四名女婢同秋葉與冬梅輪換着。
從外找了兩位乳母,專門照顧女娃。
可新生兒天生沒有右手一事,依舊如一片揮之不去的烏雲,沉沉的覆蓋在侯府上空,壓得所有人都愁雲慘霧。
柳月影借着給紅梅苑安排下人的空檔,端詳過那孩子。
孩子的眉眼五官長得很清秀,雖因早産有些過于瘦小,可總歸會慢慢養好的。
只是那本該有右手的部分少了一截,只長到小手臂,末端皮肉包裹着骨頭,圓滾滾的。
事後柳月影也細細的問過李郎中其中緣由。
李郎中亦是惋惜哀嘆,“姨娘這是打小身子虛虧,致使胎裏不足,孩子才發育不好。”
“這在孕期診不出嗎?”柳月影沒有懷疑李郎中的意思,相反她極其信任櫃上幾位郎中的醫術。
李郎中苦笑道:“醫者不是神仙,胎裏帶來的弱症,不到孩子生下來那一刻,都是掐不準的。其實,姨娘打小身子不好,本不适宜生養。母體康健,孩子便強壯,母體孱弱,孩子便不足。在下已盡力為姨娘補養,可她虛不受補,還要顧及着腹中胎兒,這補方自然打了折扣。”
李郎中嘆息不止,“唉,只能說一句,皆是天意吧!”
柳月影沉默了,一個女娃,天生不全,人生路該有多麽艱難。
即便再怎麽不願相信,她也不得不感慨一聲: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
柳星辰也不想早産,只是佯裝摔了一跤,沒成想竟是把孩子摔了出來。
早産便也罷了,孩子天生沒有右手,柳星辰得知後差點兒哭斷了腸。
醒來後又哭,哭到聲嘶力竭,哭到精疲力盡,直到哭暈過去,全然不管婆子們如何勸,混不在乎月子裏這般哭會不會落下病根。
自打知曉了孩子沒有右手,柳星辰便時常能聽到下人們的竊竊私語,他們都在傳李氏之前傷了一只黃皮子的右爪,這才致使她的孩子沒有右手。
這是黃二爺沖蘇家讨的債,是報應!
若放在以往,此等傳言柳星辰是不信的,鬼神之說是心魔、是意念,信則有不信則無。
可如今,諸多情緒交加,激得她全無理智可言。
她悲憤不甘的同時也恨上了李氏。
憑什麽李氏做的孽,要讓她的孩子來償還!
自打生産那日後,蘇離川便再沒來過紅梅苑,常日裏吃宿在書房,就好似在書海中入定了一般。
甭說抱抱孩子了,就連對她們母女的探望安慰都沒有。
柳星辰滿心的委屈與不平無處發洩,日日躺在床上以淚洗面。
如此怒火中燒,悲痛交加之下,柳星辰的月子坐得一塌糊塗。
旁人出月子時紅光滿面,精神煥發,喜氣洋洋。
她出月子時,臉色蠟黃,精神萎靡,恍若幽魂,眼底總氤氲着一抹陽光照不透的陰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