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柳月影還在思量着如何合情合理的不陪蘇離川北上京都趕考時,天意便送來了一個極好的借口與理由——老太太病了。
雖說老太太這兩年一直纏綿病榻,可總有精神好的時候,只是總發虛,得好生養着而已。
可這日一早,孫嬷嬷照常喚老太太起身,竟意外的發現老太太不知何時暈了過去,已不省人事。
孫嬷嬷慌了神,忙不疊的着人去請柳月影。
柳月影得了信兒,二話不說便将孫郎中請了來。
孫郎中一通診脈紮針後,只沉沉的嘆了口氣,“人上了年歲總會有諸多不适,百病皆由心,老夫人還是要放寬心些,莫要想太多。”
柳月影沉默了,她無從知曉家中接二連三的糟爛事又讓老太太胡思亂想了些什麽,只知她自己都覺得鬧心,更何況老太太了。
即便孫郎中一頓“折騰”,也沒将老太太折騰醒,只是湯藥能灌進去了。
孫郎中明言,若老太太覺得睡着安生些,便讓她睡吧,睡夠了自然會醒的。
自此,柳月影便留在了青松院,直接在老太太的床榻旁支了個貴妃榻,日夜守在老太太身邊。
床榻上稍有點兒聲響,她便會驚醒,悉心的查看老太太是否哪裏不妥。
就在柳月影忙着照顧老太太的同時,柳星辰卻主動提出要陪蘇離川北上京都趕考。
也不知她是如何說服了蘇離川,如今只是來知會柳月影一聲罷了。
彼時,柳月影正捺了熱帕子,為老太太擦拭臉頰、脖頸和手腳。
她微微撩起羽睫,看向規規矩矩站在她眼前的柳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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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她生産後,柳月影也沒探望過她。
那日蘇玉懷伴着哭聲的控訴言猶在耳,相比親妹妹,她反而更信蘇玉懷的話。
那孩子年歲雖小,卻知書達理,向來聽話懂事,從來都不是滿口謊言的孩子。
再者,蘇玉懷往日裏同柳星辰無甚交集,無緣無故的又為何要污蔑她、推倒她?
而她的親妹妹……
她的妹妹弱不禁風,惹人憐愛,卻是淚中帶毒,話中帶刀。
實在不是她不想信任她,只是她有太多次的“前科”。
她也沒有當面質問過柳星辰,問什麽呢?問她有沒有教唆丫頭們說那些話,還是問她緣何要如此往親姐姐的身上潑髒水?
皆沒有意義,除了狡辯與眼淚,她不會承認的。
柳月影再不想聽她任何一句泫然欲泣的哭訴,只覺得滿心疲憊,什麽都不想再管。
可看着柳星辰那張蠟黃消瘦的臉,柳月影還是忍不住道:“你驟然早産,大傷元氣,理該好生調養的,當真要陪着夫君北上京都?”
其實,李郎中曾建議柳星辰坐滿兩個月的月子,她不到日子便出了月子不說,還要遠行。
奔波辛勞就算身體康健也未必吃得消,更何況柳星辰的臉色這般差。
聞言,柳星辰微微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怎麽?姐姐不想讓我去嗎?姐姐能陪夫君北上趕考,我緣何不能?況且,姐姐如今分身乏術,要忙着照顧老夫人。夫君也需人伺候,畢竟他貴為世子爺,同那起子窮書生是不同的,說到底我也是在為姐姐分憂啊!”
聽着柳星辰涼飕飕陰陽怪氣的話,柳月影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淡淡道:“你想去便去罷,身子是你自己的,仔細着些吧!”
說罷,繼續捺了熱帕子,專心給老太太擦拭着雙手。
柳星辰笑了笑,慢悠悠的福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青松院。
她想得很好。
她不信蘇離川沒有聽到近些時日府中的流言蜚語,此時定是他對她們母女最為愧疚的時候。
她要趁着他對她還有憐惜時,再為他生一個孩子!
一來證明她能生出聰明康健的孩子,二來也是穩固她在侯府的地位。
她要陪蘇離川北上,陪着他、看着他一甲登科,金榜題名。
從春闱到放榜,再到殿試皇帝欽點狀元郎,滿打滿算,他們要入了夏才會返回渝州。
這小半年的時間,她要走入蘇離川的心裏。
既然曾經他能同柳月影兩情相悅,那麽她同柳月影是孿生姐妹,有着相同的容貌,甚至相同的身子,為何她不能?
更何況,她比柳月影更溫柔小意,嬌弱可人,眼眶一紅便是梨花帶雨,弱柳扶風,男子不都吃這一套嗎?
她柔情似水,滿心滿眼皆是他,恰如菟絲花攀藤而生,全心全意的依附于他,能極大的滿足他身為男子的自尊心。
離開侯府,兩人相處大半年,他總會真心看到她的!
柳星辰唇角挂着笑意,眼底卻是濃濃的陰郁,打眼看去,竟讓人不禁生出一絲森寒。
她挺直瘦骨嶙峋的脊背,一步步慢慢走進冬末稀薄的陽光中……
***
入了夜,迎春苑中點着八盞落地燭臺,将不大的內室照得燈火通明。
青鸾坐在軟榻旁,伴着瑩瑩燭光,用軟帕悉心的擦拭着琵琶。
蘇霓裳毫無形象的趴在矮幾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着茶盞蓋子,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盯着燭光下的生母。
倏然,蘇霓裳輕聲道:“姨娘,我想去選秀。”
青鸾捏着軟帕的手微微一頓,擡頭看向蘇霓裳,眼中浸着擔憂,聲音依舊柔軟,“可是夫人尋過你?她說了什麽?要你入宮為世子爺鋪路?”
之前,李氏提議要蘇雲意去選秀,青鸾是知曉的。
她贊同柳月影的想法,蘇雲意是侯府的嫡出千金,又不是一定要去選秀博那份如履薄冰的富貴,何必呢?
蘇霓裳眉梢一挑,眼中滑過毫不遮掩的不屑,道:“我不是為了旁人,是為了我自己。”
年方二八的少女,恰如那迎着朝陽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沁着露珠,最是嬌嫩的時候。
娥眉不掃而黑,朱唇不點自濃,鼻梁處一顆小痣并未讓美玉微瑕,反而更添一抹靈動與俏皮。
蘇霓裳坐直身子,探過矮幾握住了青鸾的手,執着的盯着她,徐徐道:“姨娘,待我入了宮,我會争氣,博君歡心,讓姨娘在府中過得安穩,再不受氣。若有來日,我定為姨娘争個诰命,堂堂正正喚姨娘一聲娘親。”
青鸾的鼻尖有些泛酸,抿唇一笑,道:“我在府中挺好的,這些年未受什麽委屈。”
“爹爹待姨娘是好,可這後宅畢竟是女人的天下。這些年咱們得嫂嫂照顧,萬事周全,什麽都不缺。可是……”
蘇霓裳眼波一轉,浸滿了不屑,道:“我冷眼瞧着,這大半年大哥是愈發糊塗了,嫂嫂不是個安于現狀、吃虧受辱之人,端看她能折騰出這麽大的家業便可知。姨娘,我們靠不得旁人,靠人人會跑,靠山山會倒,唯有靠自己!”
青鸾深深的看着蘇霓裳,這孩子像她又不像她。
她繼承了青鸾精致的眉眼,卻有青鸾沒有的濃烈妖媚,眼底是屬于年少的無懼無畏,也有不服命運的抗争。
青鸾垂眸苦笑,罷了,終是因為她,她沒有一個好的出身,才會帶給孩子如此的艱難。
她垂眸看着懷裏的琵琶,微微擡手,将伴了自己半生的琵琶遞到了霓裳手中,她能給女兒的着實不多。
霓裳打小受教于青鸾,一手琵琶技藝不遑多讓。
當年,青鸾一曲琵琶驚豔渝州城,如今也願霓裳能用琴弦勾住君心吧!
***
柳星辰陪蘇離川北上了。
柳月影的生活依舊平靜且忙碌,因着要照顧病重的老太太,開年後,她便極少去櫃上。
當她得知蘇霓裳要去選秀時,柳月影沉默了許久。
之前李氏要送蘇雲意去選秀,她便表達過不滿。
可霓裳與雲意不同,出身不同,性子也不同。
嫡庶尊卑有別,雖柳月影自己并沒有很切身的體會,但她也知道,在正兒八經的高門顯貴的家族,庶出子的身份是極其尴尬的。
妾室姨娘永遠是當家主母的奴婢,庶出子也是嫡出子的奴才,永遠矮人一頭。
可沒有人想要平白的矮人一頭。
霓裳是庶出女,又有一個世人眼中“上不得臺面”的生母,人生路自然更艱難些。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卻可以選擇走怎樣的路。
如若這是她的選擇,柳月影無話可說。
她同當初明白蘇雲意一般的明白蘇霓裳。
不說旁的,單說蘇霓裳将來的婚事,當由主母做主,姨娘是說不上話的。
就李氏那心性,能好心眼的給蘇霓裳選擇什麽“好人家”,柳月影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
既然如此,何不抗争一回?
柳月影做不了太多,只能盡己所能的給她安排周全。
府庫裏存的上好衣料翻出來,緊趕慢趕給蘇霓裳做了幾身新衣裙,又跑去城中的翠瀾閣打了好幾副精巧的首飾,算是為蘇霓裳添妝。
送蘇霓裳離家的那日,侯府門前稍顯寥落。
蘇茂一早出門遛鳥去了,李氏壓根不會大動幹戈的親自來送一個庶女,只有青鸾和柳月影。
門口一輛最普通的馬車,一個車夫外帶一個丫頭,丫頭手中抱着個包袱,便是蘇霓裳所有的行囊。
看着這堪稱簡陋的一行人,柳月影心頭泛酸。
說起來,這是蘇霓裳頭一回出遠門,還是北上京都。
如若她一朝入選,從此便是再難相見,算得上是女兒家出嫁了。
可只因她是個庶出女,可有可無,偌大的侯府無人在意。
柳月影心頭堵得厲害,卻說不出阻攔的話,只因她能從少女那雙明眸中看到對命運的抗争,對未來的野心。
雛鳥終要離巢,無論未來的路上是風霜雨雪,還是荊棘叢生,她都要獨自一人面對,即便遍體鱗傷,也要誓死闖出獨屬于自己的一片繁花盛景!
柳月影深吸一口氣,掩住心底的難過,上前攥住蘇霓裳的手,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你娘在府中,你放心。”
生來便不能光明正大的喊一聲娘親,不得不說更是對妾室和子女的一種摧殘。
蘇霓裳深深的凝視着柳月影的雙眼,她眼眶微微泛起紅,卻揚起一抹肆意張揚的笑,慢慢後退一步,雙手交疊觸額,正經的向柳月影行了一禮。
遂看向臺階上端立的青鸾。
女兒沒哭,娘親亦沒哭。
迎着陽光,少女綻開此生最純真、最美豔、最真心的笑容,只願娘親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