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柳月影帶着勃然怒氣,風風火火的回了侯府,一路直奔牡丹院。
路上偶遇的下人們見着少夫人那臉色,紛紛大氣不敢出,個個如鹌鹑一般縮在一旁。
柳月影未經人通報,一路“殺”進了牡丹院。
李氏正端坐軟榻上悠閑的喝茶。
前幾日,她初聞自己的私房錢打了水漂,着實食不下咽了許久,日日上桌的美味佳肴都吃不下了。
後來,兄長千保證萬保證會幫她賺回銀子,她才安枕了兩日。
本也不信兄長的,可沒過幾日他便送來了銀票,李氏心頭大安。
雖離私房錢的數目還相差甚遠,但只要見着“回頭錢”,李氏便滿意了,總能慢慢再攢回來的。
正品着茶,擡眸便見柳月影黑沉着一張臉沖進了前廳,李氏老臉一沉,擰眉道:“你現在越發沒有規矩了,進父母的院落都不着人通禀的嗎?”
柳月影連禮都懶得行,開門見山道:“母親投了顧老板的生意,虧得血本無歸?”
李氏愣怔了一瞬,忙繃着臉,梗着脖子道:“生意嘛,總有成有敗,月娘你入商道多年,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
她微微蹙眉,不滿道:“再說,我虧的是我的私房銀子,你個做兒媳的,還要管婆母的私房銀子不成?”
柳月影繼續冷冷道:“虧了銀子便讓李家舅父出去放印子錢?”
李氏一聽臉上有些挂不住了,喃喃的閉上了嘴。
“母親可知私放印子錢是什麽罪名,會給侯府招來怎樣的污名?”柳月影深吸一口氣,冷冷道:“母親可知舅父逼出了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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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大驚失色,開口狡辯道:“這不可能,你舅父再糊塗也不會傷人性命的!”
“那屍體現如今還停在濟世堂,母親要親眼去看看嗎?”
看柳月影絲毫玩笑的神情都沒有,李氏有些慌了,眼神飄忽不定,臉色都跟着白了幾分。
柳月影滿臉冷肅,“殺人償命,我這就送舅父去官府,特來知會母親一聲。”
李氏一看柳月影要動真格的,立馬擺出潑皮無賴那一套,順着軟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哭喪道:“天爺啊!我沒法活了!我就是想攢點兒銀子,又有什麽錯!”
“……”
“你父親那個老不死的日日宿在迎春苑,什麽好的都給了青鸾那個賤人,我為自己多攢點兒棺材本又有什麽錯!”
“……”
“富貴險中求,沒有不虧本的買賣,我不就是賠了點兒銀子嘛!就讓你個兒媳婦指着鼻子罵!”
柳月影煩躁的擰起眉心,李氏簡直是混淆根本,胡攪蠻纏,她說的是那點兒銀子的事兒嗎?!
李氏紅着眼,梗着脖子道:“你說殺人償命,那欠債不該還錢嗎?你舅父又有什麽錯?”
柳月影深吸一口氣,強壓怒火,“做買賣不是賭博,你不能抱着賭徒的心态,生意是有盈虧,可哪家商戶不是在投入前深思熟慮,将風險都了然于心,生意不是铤而走險,有勇無謀!”
她冷冷的看着李氏,道:“你被顧夫人哄騙兩句便着了道還有理了,為何事先不同我商量?虧了銀子便也罷了,為何不同我說?!私下裏尋你那兄長來幫忙,他是個什麽東西,你自己心裏難道沒數嗎?!他如今逼死了人命,你說他有什麽錯!”
柳月影的話說得毫不客氣,甚至連敬稱都懶得喚了。
“我沒那閑工夫聽你在這兒哭爹喊娘,我只問你一句,你是要補齊虧空的私房銀子,還是要救你兄長的命?”
李氏瞪大一雙三角眼,不可置信的仰頭看着柳月影。
柳月影單看她的眼神便知她在想什麽,李氏既想讓她給補上銀子,又想李家舅父安然無恙。
她冷笑一聲,居高臨下的斜睨着李氏,道:“二者選其一,沒有兩全其美的事!”
李氏洩了氣,快速的眨眼思量着,此事她不占理,出了人命便不是件小事,她瞧着柳月影那一步不退的肅然神色,也是心中惶惶。
思前想後,李氏還算有些人性,喃喃道:“那個……不能讓你舅父去坐牢啊!”
柳月影瞥了她一眼,沉聲道:“管好你的娘家人,和吸血蟲一般扒着蘇家這麽多年,也該夠了!從今往後,李家休想從你這裏再拿到一文錢,李大頭又不是沒有手腳的殘廢,他能種地就種,不能種地就統統餓死去吧!”
說罷,轉身拂袖而去。
柳月影是徹底被李氏外加她娘家給惹毛了,什麽禮教規矩,什麽和順恭謹,統統扔到了九霄雲外,她現在就是個炸藥桶子,一點就着。
李氏被柳月影罵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再瞧不見她的身影了,李氏這才回神一般,坐在地上拍着大腿的哭喊:
“兒媳婦造反啦!哎呀,天爺呀!指着婆母的鼻子罵,這侯府當真容不下她啦!我的命好苦喲……”
***
柳月影親自去了那村婦的家,正巧慕青帶着孫郎中和一位櫃上的賬房先生也到了。
簡陋的土坯房就建在農田的旁邊,村婦一家以前靠種些花生過活。
農田并不大,地勢也算不得好,如今已盡顯荒涼。
村婦怯怯的站在門口,手腳都不知如何安放,她身邊還站着個約莫四五歲的男娃。
孩子渾身髒兮兮的,一手拽着村婦的衣角,怯生生的半躲在她身後,瞪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這群錦衣華服、穿着體面的貴人們。
“前兩年,家中不是這樣的。”
村婦招呼着柳月影坐到了院中的小板凳上,局促的用破了茬兒的碗端了些熱水,悲傷道:“我兒媳賢惠能幹,地裏的活兒都是她在操持,我兒子常去碼頭幫着腳夫接些裝卸貨船的活計,一家子說不上多富裕,卻也不愁吃喝。”
村婦沉沉嘆了口氣,又一次紅了眼眶,“可憐我那兒媳生了場重病,我兒子砸鍋賣鐵也要救她,湯藥錢掏空了家底,兒媳也沒救回來,早早便走了,就留下這麽個娃兒。”
村婦淚眼婆娑,一手将男娃攬在懷裏,疼惜的拍撫着他的後背,“我那兒子着實被傷着了,單靠他一人家裏家外的忙活,我是個不中用的,幫不上他的忙,地也荒了,這兩年他都累得瘦脫了像。
“前陣子,小孫兒生了病,這可把我兒子吓壞了,生怕他同他娘一樣。家中早被掏空了,實在拿不出多餘的銀子,這才借了印子錢。”
說着,村婦眼中泛起排山倒海的恨意,咬牙道:“那李大頭帶人上門要債,家中沒有值錢的物什,他們便砸了個遍,揚言就是死也得把錢還上,拿不出錢就拿命還!我兒子這才一時想不開,走了絕路了!”
村婦抱緊了男娃,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男娃窩在祖母的懷裏,懂事的擡起小手,一點點的擦拭着她臉上的淚。
柳月影看着此場景,鼻尖有些泛酸。
俗話說,印子錢,一還三,利滾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還,幾輩子,還不完!
印子錢就沒有不帶血的!
冬末春初的風卷攜着悲涼吹過漫山遍野,吹進了這處不大的農家小院,卻如何都吹不散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徹骨哀傷。
柳月影沉默許久,心中敬佩男子傾家蕩産給愛妻治病,又同情孩子年幼喪母。
看看一貧如洗,家徒四壁的土坯房,柳月影嘆了口,從袖中掏出銀票,塞到村婦手中,“大嬸,逝者已逝,生者如斯,無論如何,你都要好生活下去,将小孫兒養大成人,他現在只有您了,若您有個三長兩短,他要如何?
“這銀票您拿着,李大頭不會再來要債了,您帶着小孫兒好好過,農田能種便種,種不動便把地賣了。”
村婦拿着那張銀票,雙手不停的抖,眼淚嘩嘩直掉,一個字都說不出。
那是她這輩子連帶着下輩子都見不着的錢,足夠她養老,也足夠小孫兒長大成人,念書識字,足夠他們祖孫二人安安穩穩的過幾十年。
柳月影握緊村婦的手,柔聲道:“大嬸,我帶了人來為您寫訴狀,您把此事原原本本的再說一遍,說清楚。”
村婦有些惶然的看着柳月影,問道:“少夫人給了這麽多銀子,這狀我還要告嗎?李家不會找上門了嗎?”
柳月影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大嬸不必擔心,這份訴狀放在我這裏,我将來有用處,算是大嬸幫我一個忙吧!”
村婦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賬房先生湊到村婦跟前,掏出身上的筆和紙,認真的邊聽邊記。
孫郎中則拉着瘦小的男娃,給他細細診脈。
柳月影起身,走到農家小院的門口,望着荒下來的農田,不知心中作何滋味。
她如此呆呆的站了許久,直到賬房先生過來,恭敬道:“少夫人,您看看,還有何不妥,在下再行修改。”
柳月影接過那份訴狀,掃了一眼,點頭道:“甚好,勞煩先生回去交給趙五爺保管好。”
“是,少夫人放心。”
一行人坐上馬車,準備離開此地。
臨行時,村婦拉着小孫兒跪到院門口,沖着柳月影的馬車直磕頭,看着男娃眼中懵懂的清澈,柳月影心頭陣陣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