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曠野遼闊,一覽無餘,郊外的空氣好似都要格外清新。

從村婦家離開,柳月影撩起車簾,趴在窗邊,深吸一口氣,問道:“這兩天,天總是陰陰的,水汽也更重些。”

慕青策馬伴于車旁,聞言想了想,道:“春日裏,總要下幾場雨的,下了雨天兒就暖和了,地裏的莊稼也好長。”

柳月影看了眼陰陰的天色,悶悶道:“……嗯。”

開了春,渝州多地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頭幾天誰也沒當回事,還有閑心感嘆一句“春雨貴如油”。

可這雨不大不小,一連下了近半月還未停,所有人都慌了神。

柳月影依舊伺候着病重的老太太,時而站在青松院的回廊下,仰望陰雨連綿的天空,眉心就沒舒展過。

雨絲細細密密的落下,浸潤萬物,滋養天地,落在屋頂又順着回廊的屋檐形成一片晶瑩剔透的珠簾。

柳月影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近些時日,天氣回暖得很快,她早已褪去了厚實的披風,着早春的衣裙,臨到午時,甚至連夾薄棉的秀禾都穿不住了。

她嘆了口氣,這場不知盡頭的春雨如下在了每個人的心上,帶來潮濕的不安。

因着去年,柳月影開始屯糧,櫃上便分派出部分夥計,專門負責與老農們接觸。

田間地頭走多了,聽得多見得多,學得自然也就多了。

好不容易等到柳月影抽空來了趟濟世堂,夥計們紛紛湊到了她跟前。

一小夥計擰了擰沾濕的褲腿,随意的挽起,道:“少夫人,今年這雨來得蹊跷,天氣暖和得極快,地裏的冬小麥旺長,引起大片倒伏,到夏季裏恐怕産量會銳減,已經出現不少爛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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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小夥計忙插話道:“是啊,少夫人,果農們也愁,雨水太多,瓜果不甜,單說柑橘就受到極大影響,不少都爛在了地裏。”

“雨水太多,茶葉生長速度過快,易引紅蚜蟲泛濫。”

“稻米也是,已經有老農發現了茬病,一旦引起白葉枯,今年的收成就完了。”

夥計們七嘴八舌的,皆是滿面愁容。

柳月影思量了一番,鼓勵道:“小夥子們都打起精神來,今年農田産量銳減,到了冬季裏許是咱們的屯谷倉就派上用場了,去年收上來的糧食可低價賣給百姓們,先把這個冬天過去。咱們一開始的初衷不就是如此嗎?屯糧是為了應付天災,為百姓們解困,屯谷倉便是他們的一道防線!”

夥計們聞言,皆露出了笑容,互相對視一眼,一掃愁容。

柳月影囑咐道:“給農戶們送些遮雨的篷布,莊稼能救多少是多少。屯谷倉要注意通風,糧食沒事便翻騰一下,以免發黴。”

說完,便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就這天氣即便通風也是濕漉漉的,想要晾曬都見不着太陽。

她想了想道:“實在不行就在倉中放置幾個炭盆子,每日裏派人看着,烘烤幾個時辰,人走時要撤走炭盆,萬萬注意防止走水。今年開年便是這般光景,屯谷倉何其重要,諸位都比我還要清楚!”

“是!”夥計們铿锵有力的應道。

“少夫人放心,我會親自去看着的。”慕青應聲道:“河道水位上漲,周大人已組織勞力上堤壩了。”

有夥計點頭道:“是,很多農戶在家看着這雨也是愁,閑着也是閑着,都自發去了壩上,畢竟萬一堤壩塌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堤壩萬一被沖毀,首當其沖受害的便是萬畝農莊良田。

周汶自打上任以來便極其重視堤壩的防固,就是為了防患于未然,将天災的損失降到最低。

柳月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們也去堤壩上看看,看看濟世堂能做些什麽。”

馬福趕着車停到堤壩下不遠的空地上。

柳月影剛下馬車,擡眼便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披着一身蓑衣,未戴鬥笠,身姿挺拔而魁梧,格外立體深邃的五官在迷蒙的細雨下更添一絲神秘的味道。

他側對着她這方,正同周汶說着什麽。

柳月影輕步靠近,便聽到他磁重的聲音徐徐道:“……堵不如疏,龍眠河有諸多支流,下游與大沙河、挂車河都各有交彙,周大人不如再安排人多挖幾條排水渠,若能将水引到入海口便是最好的。”

周汶皺眉沉思着,往年洩洪都是洩到良田中,一來緩解了堤壩的壓力,二來也解決了良田的灌溉問題。

可今年田都快讓雨給泡透了,自然不能再往田裏洩了啊!

得了阿修的建議,周汶有些茅塞頓開,再細細想想可行性,忙拱手作揖道:“多謝大當家。”

阿修虛扶了他一下,道:“周大人不必客氣,若人手不夠,鹿鳴山上有的是壯漢,周大人盡管開口便是。”

兩人笑着,一轉頭便瞧見一旁的柳月影。

周汶笑着道:“少夫人怎地來了?這雨天路上全是泥,再濺濕了您的裙角。”

柳月影看向周汶,他一向是最注重儀态儀表的書生,此時也顧不得那許多了,褲腿挽到了膝蓋處,披着蓑衣戴着鬥笠,長袖上沾了不少泥巴點子。

柳月影笑了笑,道:“周大人不辭辛苦,親自上堤壩帶着百姓們勞作,我也只是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而已。周大人不用管我,且去忙吧!”

周汶笑眯眯的點點頭,忙不疊的走了。

柳月影轉頭看向阿修,歪頭道:“阿修,你怎麽來了?”

阿修在瞧見她的那一瞬,眼眸便是一亮,要拼盡全力才能壓得住雀躍的唇角。

他揚了揚下巴,略帶傲嬌,“我這江南十八水路總瓢把子可不是說說而已。”

柳月影“噗嗤”一笑,莫名輕松。

放眼望去,堤壩下的空地上,有人打着土方子,有人将剛砍伐的樹木鋸成尺寸合适的木樁,有人呼喊着號子,扛着裝滿砂石的麻袋往堤壩上運送。

大家或披着蓑衣,或挽着褲腿,來來往往,步履匆匆。

雖天公不作美,可依舊澆不滅百姓們對待生活的熱忱。

看着眼前這副熱火朝天的景象,柳月影竟無端覺得信心滿滿。

只要衆志成城,齊心協力,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她環顧四周,笑着擡手指了指,道:“咱們也出一份力,在那處空地上支個朝天鍋,為百姓們解決吃飯問題。”

“成!此事交給我,大奶奶放心!”馮六應得格外大聲,他被壩上的火熱感染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立馬挽起褲腿子沖進雨裏,同大夥一起幹活去!

所謂朝天鍋,便是以雞肉、驢肉吊湯底,肉湯中煮些豬下水,配上烙餅,既能解饞又能頂飽,肉湯還能喝了暖身。

早年間,北方的農戶入城趕集,天寒地凍,路遠迢迢,到了城中便肚腹空空,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

于是便有人想到在集市中支起一口大鍋,如此煮些肉湯。

百姓們圍鍋而坐,一張烙餅,一碗肉湯裏滿滿的豬下水,熱熱乎乎吃下去,渾身都暖和了。

因鍋口朝天不加蓋,故此得名“朝天鍋”。

這樣陰雨連綿的天氣,百姓們淋着雨在壩上出苦力,能得一碗熱乎乎的朝天鍋,不比那冷硬的幹糧妥帖多了?

柳月影囑咐道:“湯底加些驅寒且味不沖的草藥,百姓們日日淋着雨幹活,莫要病倒了才好。讓大家敞開吃,肉管夠!”

“成嘞!”馮六拱了拱手,便跑去馬福那邊,要卸下一匹拉車的馬,急着趕回櫃上吩咐此事。

阿修一直靜靜地聽着她說,看着她臉上的笑顏,明眸晶瑩透亮,朱唇開開合合,他也不自覺地跟着勾起了唇角。

眼角餘光瞥見了什麽,阿修的臉色猛地一凜。

土方子打好了,便由人背着上堤壩,十幾塊土方摞起來,高過了頭頂,人背在身上微微佝偻着才能前行。

一男子正背着土方打從柳月影身側過,因地濕路滑,腳下不穩,稍一趔趄,他後背上最頂端的那塊土方子便要掉下來。

阿修來不及多思,一個閃身便擋在了柳月影的身側。

高大的身影将她牢牢的護住,卻是始終都不敢碰她一下。

柳月影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只覺得頭頂籠罩下一片陰影,再一擡頭便見阿修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

“唔!”

他死死的咬緊了牙關,擰起了眉心,還是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砰!”

土方子落地發出悶響,激起滿地的泥濘。

柳月影反應過來,倉惶的看向落地的土方,忙又看向阿修,急切道:“阿修!你怎麽樣?”

運送土方的男子也慌了神,忙停下腳步,卻因背着土方而不敢亂動,只驚慌道:“天爺啊!大當家,你沒事吧!我這……路太滑了,我一時沒留神。”

阿修緩過一口氣,挺直了脊背,道:“無妨。”

旁邊有一同勞作的農夫跑過來,七手八腳的幫忙把土方又摞回去,囑咐道:“下回少背點兒,這路不好走,你可仔細點兒啊!”

“就是,即便沒砸到人,自己摔了也是夠受的。”

“大當家沒事吧?”

“大當家要不尋郎中看看吧!”

阿修擺擺手,沖衆人道:“道路泥濘濕滑,大家都注意安全,不要圖快,安穩第一。”

“是,多謝大當家。”

柳月影有些緊張的仰頭看着阿修,她能看出,方才那塊土方若落下來,是要砸到她的。

若沒有他及時的擋到她身側,這麽一塊土方砸下來,估計她半個膀子都得廢掉。

可他卻如沒事人一般,只悶哼了一聲,便面不改色。

“阿修,你當真沒事嗎?要不跟我回濟世堂,我請鄭郎中給你瞧瞧吧!”

阿修不屑一顧的笑笑,道:“我又不是泥捏的,當真沒事,你別放在心上。”

男子又挂起少年人獨有的那抹桀骜不馴,骨子裏便是掩不住的狷狂,眉眼淩厲深邃,好似天地萬物皆不放在心上。

到底把什麽放在了心上,唯有他自己知道,卻小心翼翼的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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