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鹿鳴山主寨中。
“讓你逞能!”
老丁頭一巴掌把膏藥呼在阿修的後背上。
“嘶!你輕點!”
阿修疼得龇牙咧嘴,他赤着臂膀,露出肌肉線條流暢緊致的上半身,正曲起一條腿,坐在狼皮椅中。
露出來的後背,從左肩處向下,漫過脊椎骨,整個左側膀子皆是烏紫一片。
“現在知道喊疼了?當時怎麽不叫?就會沖老頭子我呲牙,你當時咋不脫了衣裳讓人家姑娘心疼心疼?把你個沒用的!”
老丁頭翻着白眼,手上力道分毫未減,利落的往上呼膏藥。
“我又不是潑皮流氓,這點兒傷難不成還要挾恩圖報?”
“就你能、就你能!你大公無私,你高風亮節!”老丁頭伸着個手指頭,往阿修那大片烏紫上可勁兒的戳、戳、戳。
戳死你個嘴硬的狼崽子!
“好在沒傷到筋骨,若砸斷了骨頭,我看你還怎麽去壩上!”
阿修今日心情好,貧嘴道:“我又不是紙糊的,一塊土方就把我怎麽着了,那這些年我早死八百回了。”
老丁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拎着藥箱便走了。
他豈能不知這小子為何心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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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了心上人嘛!想想也知,那麽大塊兒土方砸下來,若當真砸到了女娃兒,可怎麽受得了?
端看那小子眉眼間藏不住的喜滋滋,便知他即便自己受了傷,只要她無礙,他便是開心的。
這種開心很可笑,卻是屬于青春年少的純粹。
老丁頭挎着藥箱子,勾唇一笑,沒出息的混小子!
小九為阿修披上衣袍,問道:“大當家受了傷,明日還要去壩上嗎?”
“去。”阿修垂着眼眸,不在意的理了理衣袍。
“其實兄弟們盯着也是一樣的,大當家好生養傷吧!”
阿修輕輕撩起眼簾,不鹹不淡的瞥了眼小九。
小九撓了撓頭發,咂摸出味兒來了,試探的問道:“大當家是為了柳當家嗎?可是她未必日日都去呀!”
柳當家那麽忙,怎會日日跑去壩上,淋着雨看一群滿身泥點子的農夫呢?
阿修勾了勾唇,“她不必日日都去。”
……他只需日日都等。
如小九所言,柳月影确實沒空日日都去壩上。
老太太還病着,櫃上、屯谷倉也有不少需得周全的地方,但她隔個三五日便會跑一趟堤壩,一待便是大半日。
見到阿修時,雖觀其面色無礙,可離得近了,柳月影依舊能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藥味。
那一日,他定然是傷着了。
少年極力掩藏,故作堅強,她也不好戳穿。
柳月影特意從濟世堂帶來了松花藥酒,每日裏吃飯前都讓大家夥喝一碗。
“哈!久聞濟世堂的松花藥酒,沒成想咱哥幾個也有這福氣嘗嘗了。”一農夫雙手捧着碗,大大飲了一口,喟嘆一聲。
小四抱着個酒壇子,排着給農夫們倒酒,笑着應道:“老哥有所不知,這松花藥酒可是咱們濟世堂的寶貝,素來供不應求,少夫人讓諸位每日上工都喝一碗,驅風禦寒,熱血活絡,幹活都有勁了!”
“哈哈!謝謝少夫人!”
“多謝少夫人!”
松花藥酒可是濟世堂的金字招牌,往日裏一小壇子就要五兩銀子,尋常百姓哪裏喝得起。
如今,壩上這麽多人,一人一碗,一日便要消耗十幾大壇子。
可這種時候,濟世堂沒人會心疼。
阿修也得了一碗,細細的抿了一口,微蹙濃眉,好生品着。
方一入口,藥香混着松針香,濃烈醇厚,咽下去後便升起絲絲回甘,口鼻間回蕩着縷縷花香,想要細品是什麽花,卻又捕捉不到,若有似無,回味無窮。
不似桃花醉一般花香甜膩,也不似梨花白那樣凜冽清冷,既有果酒的回甘,又有烈酒的醇香,很有意思。
“怎樣?喝的慣嗎?”柳月影笑着問道。
阿修點了點頭,道:“嗯,這酒很好喝。”
柳月影笑眯了眼,“它同虎骨酒一樣,不能拿來盡興豪飲,所以可不能貪杯喲!”
她豎起一根食指,煞有介事的搖了搖,尾音微微上翹,竟有些俏皮可愛。
阿修勾起唇角,點了點頭,聽話的端着碗慢慢的飲,好似在喝什麽難得的仙瓊玉露。
恰時,馮六圍着圍裙、舉着炒勺跑了過來,“大奶奶,飯做得了,您是回城裏用,還是……”
“回去作甚?便同大夥一道吃嘛!”
柳月影不甚在意的擺擺手,她同阿修坐在離朝天鍋不遠的一處雨棚下,馮六親自為兩人盛了碗肉湯,又拿了兩張烙餅來。
到了飯時,雨棚周圍都坐滿了歇腳的農夫,有人脫了蓑衣、摘了鬥笠,或坐或蹲,個個捧着碗朝天鍋。
有人笑着搭話道:“少夫人也能吃得下這些個雜碎?”
人家可是侯府少夫人,什麽山珍海味沒嘗過,竟也能同他們這群糙漢子一道吃朝天鍋。
柳月影笑眯眯道:“大家都吃得,我為何吃不得?”
說着,便掰了一小塊烙餅,浸到噴香濃厚的肉湯中。
她沒好意思說,豬大腸還是很香的嘛!
阿修一直靜靜地在她一旁用飯,瞧着她悄咪咪的挑碗裏的豬大腸,吃到一塊兒便滿足的眯起眼,心裏覺得好笑。
又觀察到她似是不喜豬肝,将其扒拉到大碗的一邊。
阿修不動聲色,将自己碗中的豬大腸挑了出來,極其淡然的夾到了柳月影的碗中,又将被她推到一邊的豬肝盡數夾到了自己的碗中。
柳月影微微一怔,順着伸過來的筷箸看向阿修。
阿修臉不紅心不跳的胡扯道:“老丁頭讓我補血,我不愛吃豬大腸,豬肝便給我吧!”
柳月影了然的點點頭,又扒拉出兩塊豬肝,毫不留戀的夾給他,“嗯嗯,都給你,你好生補補!”
阿修笑了,無奈的搖搖頭,心口好似當真被這碗朝天鍋暖得熱乎乎。
這些時日便是如此,柳月影在府中、櫃上、堤壩來回跑,忙得團團轉。
時而幫着馮六給農夫們做飯,什麽糙活都能上手幫忙。
農夫家的婆娘們聽聞堤壩上支起了朝天鍋,連侯府少夫人都上了堤壩,“伺候”爺們兒吃飯。
婆娘們坐不住了,呼朋喚友的紛紛上了堤壩幫忙。
堤壩上有人運砂石,有人打木樁;堤壩下有人烙餅,有人清洗豬下水,一派熱鬧景象。
每每柳月影來時,都能見到阿修。
兩人一起幫忙,一起用飯,他再目送她的馬車離去。
如無言的默契,她只要來,他一定在。
如此這般大半個月,這場連綿許久的春雨終于停了。
那一日,當陽光沖破雲層,金光輻照大地時,堤壩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農夫們将手中鬥笠高高抛向空中,互相勾肩搭背道着辛苦。
這些時日,大家幾乎吃住在壩上,十二個時辰輪換,個個如泥猴一般。
可此時,他們的臉上是這世間最燦爛的笑顏。
久違的璀璨陽光落在每一個人的臉上,照亮了所有辛勞的付出,蒼翠群山,奔流河水都成了最美的背景。
看着這一幕,柳月影心中翻騰起抑制不住的感動,眼眶灼熱,視線變得朦胧。
她眼中有萬物,他的眼中只有她。
陽光下,她的眼中閃爍着如水晶般的光芒,臉上是發自內心的笑顏。
此刻,鮮活、靈動又身心放松的她,美得耀眼,美得純粹。
她笑着轉頭看向他,眉眼彎彎,“阿修,辛苦了。”
他深吸一口氣,想說的話太多,終也只是點頭道:“你也辛苦了。”
***
春雨停歇沒幾天,蘇離川回到了渝州城。
這實在太讓柳月影意外了,算着日子,此時該臨近殿試了,他為何會突然回來了?
當柳月影看到蘇離川的面色時,心也跟着沉了沉。
果不其然,蘇離川春闱落榜了,甭說會元了,連貢士都沒夠上,自然沒有資格參加殿試。
其實,以他解元的功名,也可在知府衙門謀個文職,安穩度日便罷了。
周汶屬意先讓蘇離川領個裏長的職缺,慢慢磨煉着。
周汶絕無輕視蘇離川的意思,而是實打實的想讓他打好基礎。
這些小官職離百姓的生活最近,雖處理的皆是些雞毛蒜皮,家長裏短的小事,可于百姓而言,卻都是大事。
蘇離川身為世子爺,不免高高在上。體察民情,關切百姓,也是為他積攢口碑,将來升遷也名正言順。
再者是為了磨砺他的心性,曾經不可一世,風光無限的世子爺該落地了,要成為一個為百姓做實事的父母官,總要打從心底放下身段。
周汶自己是二甲進士出身,照樣從裏長一步步爬上了渝州知府,這條路他親自走過,深覺必不可少。
周汶的想法沒什麽問題,卻是漏算了蘇離川的傲氣。
蘇離川不同于周汶是布衣出身,他打從記事起便是侯府世子,養尊處優多年,十三歲中了秀才,聞名十裏八鄉,後又一舉拿下解元,更是世人眼中的曠世逸才。
如今一朝從雲端跌下,好似天都要塌了。
他躊躇滿志的入京趕考,方知什麽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春闱是經秋闱篩選後留下的人才,他一個解元根本算不得什麽。
論學識,他許是并不差,可論眼界,論時局,論朝政,他的想法與見解便如井底之蛙,乏善可陳,既不出挑也不犀利,淹沒在一衆考卷中,激不起一點浪花。
回到侯府的蘇離川徹底頹廢了下來,成日裏窩在房中喝酒。
柳月影未勸慰他什麽,人總要有個接受的過程。
走時有多志得意滿,回時就有多喪氣落寞。
即便再藏着掖着,還是陸陸續續有人知曉了蘇離川已回渝州的消息。
老太太不知聽誰嚼了舌根,這日借着片刻的清醒,便抓着柳月影問道:“川哥兒回來了?殿試結束了?如何?”
柳月影見瞞是瞞不住了,卻又着實不忍心開口。
老太太端詳了她許久,終是卸了手上的力道,閉了閉眼,猛地嘔出一口鮮血,昏厥了過去。
“祖母!”
青松院內又是一通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