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尴尬重逢

第1章  尴尬重逢

秋霜凝結,薄薄一層霜裹在梧桐葉上,瑟瑟風起,梧桐葉落,破損的葉打着旋兒,卷落至女子泥星點點的裙裾。

枝葉相離,曲終人散。

樹下,文昔雀眼中紅絲滿布,淚珠盈眶凝在眼睫之上,強撐着不曾落下,她瘦小的身軀在這秋風中單薄得随時能被風刮走。

眼前的少年粗布短衣,發絲淩亂,往日的貴氣全然不在,他又怒又氣,一拳狠狠地砸向梧桐樹幹,落葉簌簌,飄零的葉,裹着霜沾着泥,狼狽不堪。

“為什麽,我為了你舍棄一切,家族不要了,世子之位不要了,淪落成一介平民,倍嘗艱辛,你卻要這麽對我?”

文昔雀小心地扯着衣袖,将手心內擦傷掩蓋,被深秋的寒氣凍結的痛意,因他的幾句話,痛到心扉難忍。

她嘴唇發顫,勉強擠出幾句言不由衷的話來,“風花雪月填不飽肚子,治不了疾病,過日子需要銀子需要地位,而如今的你,什麽都沒有了。”

掌中的傷,鑽心地疼,暗沉沉的天際,風雨欲來。

少年垂首,垂落的陰影遮蓋了他的眼,他暗啞着問她:“所以你背叛了我,以區區一千兩?”

他為了她舍棄的,竟然成為她抛棄他的理由,這世間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

北風夾雜着雨珠,滴落在文昔雀臉側,涼涼的,直達心底,她撇開臉,心如天際一般灰蒙,說出口的話卻沒有半點遲疑,“是。”

已有答案,昔日驕傲的少年郎,掩面神傷,淚水順着他的指縫滑落,他唇角下彎,緊緊抿着唇,不讓滿腔悲怆之聲洩露,試圖維持他僅剩的一點體面。

雨珠成線,青石路上水珠暈開,彙成一片,再無一處幹爽。

磅礴大雨一瀉而下,雨幕朦胧,只見少年踉跄的背影,雨聲嘈切,只聞少年咬牙的怨語。

“文昔雀,你記住了,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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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醒時分,烏天黑地,寒風侵肌。

少年的滿腔憤懑之語仍在耳跡回響,文昔雀猛然坐起,額角汗珠晶晶,睡意頓無。

四年了,都過去四年了,這個夢還是如影随形。

她穿上泛白的舊棉襖,抹黑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她潤了潤嗓子,呆坐在黑暗裏出神。

不知他如今是何模樣了,貴氣逼人還是事業有成,兒女成雙還是嬌妻在懷?

無論哪種情況,她大抵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侯門高府,天涯陌路。

文昔雀緊了緊身上的舊襖,越發覺得難待天明。

她和他,離別在蕭瑟的深秋,相逢在和煦的陽春。

桃花飛揚,鮮衣怒馬少年郎橫馬攔在她跟前,滿眼滿眼地裝着她,痞痞地笑道:“小娘子,小爺看上你了,要娶你為妻。”

分明是登徒子一般的行徑,卻因他真摯清澈的眼神,熱烈認真的态度,沖淡了突兀而來的冒犯之意。

那時的她是什麽反應呢?

她被逆光而來的錦衣華服的少年晃了眼,随着他的靠近,她在漫天的花香裏,聞到了陽光的味道。

“有緣無分,天意如此,可惜……”

她輕輕地喟嘆着,口中發苦,心中泛疼。

晨曦在她毫無知覺時,悄然而至,雞鳴報拂曉,窗外第一縷光映入室內,文昔雀恍然回神。

天已大亮,文昔雀來到前頭店鋪時,她父親文徵元已經早起而來了。

在間或響起的咳嗽聲裏,父女兩個卸板開店迎客。

父女二人經營着一件小小的書肆,名為平昔書肆,坐落于距離國子監所在的成賢巷僅幾條街道距離的學林巷,生意本該不錯,可因為一些往事,招惹了麻煩,沒個安寧。

上晌,遇着國子監休沐,來往的客人多了起來,好景卻是不長,搗亂的人随之而來了。

同樣住在學林巷的地痞無賴王二虎在書肆門口探頭,一雙圓溜溜的鼠目直往在裏頭整理書籍的文昔雀身上瞧,一邊瞧人,一邊拿着一個木盆,在門口敲得哐哐作響。

不斷傳來了刺耳的敲打聲,安靜的讀書之所被雜音破壞,生意都沒法做下去了。

會來書肆的不是文人雅士,就是求學之人,他們多半是喜歡安靜雅致的地方,王二虎弄出的動靜,毀了他們的興致,令客人們皆是匆匆放下了書,皺着眉,面露嫌棄地離去。

文昔雀臉上浮現愠色,這王二虎每隔幾日就來書肆搗亂,尤其喜歡挑着國子監休沐的日子來,趕也趕過了,告官府也告過了,都沒有多大的用處。

她放下書想将人趕走,文徵元先她一步,來到了門外,對王二虎說:“你怎麽又來了,書肆乃清靜之地,還請速速離去。”

王二虎打量文昔雀的視線被文徵元擋住,他很不爽地加大力度敲打着手裏的木盆,煩人的聲音将文徵元逼退了好幾步,他涎着臉,舉起右手,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之間來回摩挲着,說:“你叫我走我就走,我的面子往哪裏擱?文秀才不表示表示?”

這破皮無賴擺明了是來敲詐勒索的,文昔雀見她父親準備給錢,息事寧人,她立馬攔住文徵元,對門口的王二虎怒道:“要錢沒有,我勸你識相點趕緊走,不然一會禦史臺的大人來書肆買書,見此場景,一定會把你送官查辦。”

王二虎敲了一下手裏的木盆,得意地看着又一個被自己趕走的書肆客人,沒把文昔雀的話放下心上,嚣張地說:“送官就送官,又不是沒被文小娘子你送過,老子不還是一點事都沒有嗎,你敢去告,老子就每天來你家書肆前串門。”

有貴人保着,王二虎一點都不帶怕的。

歷經過一次告官無果後,文昔雀便已知曉王二虎有恃無恐,書肆生意被這人毀了不知道多少,她不能容忍他再這麽猖狂下去了。

“我爹和禦史臺的大人相熟,要告不光告你,還要告你背後的侯府,王二虎你最好想清楚,一旦把侯府拖下水,你的命抵不抵得上侯府的名聲?”

王二虎獰笑着的臉僵住了,他可沒忘記過貴人對他的警告,文徵元有秀才身份,他祖父在清流中名望極高,所以絕對不可将貴人們牽扯進來,不然他小命難保。

他只想借這些事撈點油水好處,惹禍上身他可不做,“誤會,誤會,我這就走,文姑娘,下次再見。”

他先跟貴人彙報彙報,後面怎麽做,等貴人的指示。

王二虎臨走前,還不忘盯着文昔雀瞧,這文秀才家的閨女都二十有二還沒嫁人,若那貴人多使些手段,保不齊這漂亮小娘子就能落到他手裏,王二虎□□了一聲,加快腳步去找他背後的那位貴人去了。

文家父女将潑皮趕走了,流失的客人一時半會也是回不來。

“四年了,侯府還要跟我們過不去,都怪為父,若不是為父身子骨差,挨不過鄉試三天三夜,我的喜鵲兒也不會被人這麽欺負,咳咳……咳咳……”

文徵元被氣得病發,咳嗽不止,文家就他一根獨苗,他自小身體就弱,當年還差點死在考場上,他無比懊惱着自己這沒用的身子。

文昔雀連忙安撫着他,“這怎麽能怪爹,都是那些仗勢欺人的鼠輩們不好,您別生氣,先坐下來,我去給爹熬藥來。”

文昔雀從前頭的店鋪出來,來到後面的院子東南角的竈房內,打開木櫥,拿起藥包時,發現藥包已經空了。

她嘆了口氣,回房取了銀子,出門去買藥。

她常去的藥鋪離學林巷較遠,需要穿過興京城最寬敞的主幹道路,朱雀大街,她經過這條街道時,有官兵在清理街道,驅趕小販,似乎是有什麽大人物要經過。

文昔雀惦記着她爹的藥,疾步而行,趁着官兵還沒有完全将道路封鎖時,快速通過朱雀大街,徑直朝藥鋪而去。

“張掌櫃,不對啊,二十文一劑藥,六錢銀子怎麽才這些?”

文昔雀疑惑地看着到手的藥包,份量不對,她要買的是一個月的量,這一包藥明顯是不夠的。

張掌櫃輕飄飄地看了一下,臉上一副為難的神色,說道:“文姑娘還記得前一陣子連續好幾天的雨嗎,因為這雨,京城和京城附近的藥園淹了一大半,只能從更遠的地方買藥,一來二去的,藥材不就漲了,姑娘也別怨我們,大家都不容易。”

文昔雀出門帶了六錢銀子,她沒料到這個月藥材漲價了,掌櫃的又是一大堆的借口不讓賒賬,沒辦法,她只好提着不足一月劑量的藥包離開藥鋪。

她爹每日都要吃藥,書肆生意一般,勉強能出得起藥錢,如今藥材漲價了,也不知何時能降下來。

回程的路上,文昔雀盤算着怎麽掙錢,看樣子要從繡坊接大件的繡活了,她以前為了補貼家用,都是接小件的,因為小件繡活不耽誤她照看書肆的生意,如今這情勢,她和爹爹都要辛苦一些了。

她邊走邊琢磨,不知不覺已經回到了朱雀大街,街道邊官兵護衛,人群擁擠,她意識到時,已陷入了人群之中。

她被人群裹挾,對京中消息不靈通的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文昔雀微微側身,傾聽着人群的議論聲,試圖從中獲取消息。

“鎮遠大将軍凱旋了,踏平了困擾我大胤朝百年之久的西北凖國,那幫擾我邊疆,欺我百姓的凖族人終于再也構不成威脅了,大将軍真厲害。”

“可不是,聽說大将軍以前放棄了世子之位,僅憑自己的能力就坐到了将軍的位置”

“太了不得了,我還聽說大将軍打起仗來不要命,凖族人見到大将軍跑得那叫一個快,只恨爹媽給他們少生兩條腿。”

西北大捷,文昔雀先是高興,在聽到人們口中稱贊的被廢的世子時,她心中一凜,腦中閃過一個人的身影。

應該不是的,她這麽安慰自己,卻仍不放心,總覺得還是先離開為妙。

于是,她跟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動,想離開圍觀在街道兩側的百姓。

不遠處,馬蹄聲不絕,人群沸騰,不容文昔雀多想,人群和她相互推搡起來,她人小力弱,脫不開身。

不行,她不能在這個位置,萬一被看到了怎麽辦,文昔雀費力往裏走,然而,随着越來越逼近的馬蹄聲,人群也随之激動起來,湧動的人群帶動着她,文昔雀無法與之抗衡,被那高昂的百姓們帶動着,反而靠愈發近前排了。

文昔雀急了,慌張起來,一時不慎,腳下沒穩住,被人直接推了出去,越過官兵的封鎖線,摔在了地上,手裏的藥包也飛了出去,落到道路中央。

她從地上支起身,想要去撿藥,藥包被黑色大馬的馬蹄踩踏而破裂,藥材四散。

她的藥!

文昔雀念着藥,心中又急又氣,下意識擡頭望向糟蹋了她的藥的騎馬之人。

不期然,撞入一雙陌生又熟悉的眼睛裏。

那人面容剛毅,俊郎非常,左眉處一道莫約一寸長的傷口截斷了眉尾,暗沉的雙眸更顯冷冽和駭人。

文昔雀呼吸一滞。

是他,他回來了。

文昔雀慌得不行,立馬偏過頭去,撐在地上的掌心磨破了皮,衣服上也沾染了不少的灰塵,除了狼狽還是狼狽,再沒有比這更尴尬的重逢了。

“快把她拉開,別讓閑雜人等擋了鎮遠大将軍的路。”

扈從的官兵命令着,随即兩名官兵架起文昔雀,粗魯地将她從路上拖走。

“我自己能走,勞駕放開我。”

官兵們并不理會她,繼續拖行。

架起的胳臂被抓的生疼,莫名委屈的文昔雀控制不住地望向身披銀甲、威風凜凜的大将軍。

騎在黑色高頭大馬上的人不為所動,冷漠地看着,眼前這一幕對他而言,好似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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