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言語惡劣
第2章 言語惡劣
文昔雀被官兵架出由人牆組成的封鎖線,擁擠的人群在見到鎮遠将軍本人時,歡呼聲、祝賀聲不斷,她被推搡着,被裹挾着,等她費盡力氣在人群裏站穩步伐時,高頭大馬上的将軍已經早沒了身影。
綿長的隊伍仍在朱雀大街上前行着,身着甲冑的将士和喜慶的儀仗隊,或威嚴或喜慶地從文昔雀面前經過,人群在雀躍,而她怔怔地盯着地上那被一遍又一遍踩踏的藥材。
馬蹄之下,一片狼籍。
他還是他,他又不是他,眉尾處多了一道傷疤,整個人變得成熟冷硬,記憶裏那個愛笑開朗的少年郎遙遠得像上輩子認識的人。
猝不及防的重逢攪亂了文昔雀的心,她平日裏竭力壓制的情緒和感情撕破了那層紙,翻湧上了心頭。
“你瞎擔心什麽,天塌下來,爺給你頂着。”
“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我的阿雀,我爹娘也不行。”
“小爺我哪有愁眉苦臉,沒了錦衣玉食的生活不打緊,只要跟你在一起啊,我就高興,哎,你怎麽不信,我嘴角都咧到耳邊了……好啊,你是故意的,你別跑……”
被刻意遺忘的話語,此時此刻一句句浮現在心頭,與方才肅殺冷漠的鎮遠将軍的模樣在腦海裏交織着,虛與實,真與假,她沒辦法辨別。
一個眼神而已,卻如那無情的馬蹄,将治病的良藥踩了個稀巴爛。
或許她早該有所覺悟,在四年前深秋的那一天,當她說出那一句言不由衷的話時,她已經沒有資格來對他身上的變化發出任何異議了。
文昔雀魂不守舍,朱雀大街上,鎮遠将軍的隊伍什麽時候遠去的不知道,官兵們什麽時候撤退的,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再次擡頭時,她已經回到了平昔書肆。
“喜鵲兒,買藥怎麽花了這麽長時間,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文徵元許久不見女兒回來,一直擔心她又遇上王二虎這等潑皮,她一回來,他就趕緊上前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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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女兒好像不對勁,“這是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文昔雀垂着頭,吶吶地回答:“藥掉了,憑白浪費了六錢銀子,張掌櫃不肯賒賬,我回來取錢再去買藥。”
是了,她還要買藥,家裏的事情也沒有解決,她沒有那個閑心去想別的。
梧桐樹下一別,從此已是路人。
她不願意多說,文徵元看出她有心事,也不逼問她,輕聲說道:“為父自己去買,你留下來照看書肆,別累着了。”
她這副狀态,是萬不可讓她出門的。
文徵元出門,在街頭巷尾聽到人們談論着鎮遠大将軍,猜測着四年大将軍的前靖安侯府世子之位是因何緣由被廢時,他随即就明白了自家女兒蒼白的臉色是因誰而起。
淩昱珩,前靖安侯府世子,如今的正三品鎮遠大将軍,三年內官階連升八級的軍事天才,他跟他的女兒有過一段來往,還曾經在平昔書肆住過好長一段時間。
文徵元對淩昱珩沒什麽不好的印象,他是不喜歡靖安侯府,不喜歡那一段來往給文昔雀帶來的傷害。
他的女兒四年都沒有走出來,他不希望她再遇上淩昱珩,也不希望再生出事端來。
文徵元聽着周圍人的談論聲,心底隐隐不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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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元買藥回來後,文昔雀神色已無異樣,她坐在櫃臺前,安安靜靜地做着繡活,娴靜如畫中仙子,融入書墨之香中。
她擡頭淺淺一笑,對匆匆趕回家的文徵元說:“爹您回來了,我這就幫您熬藥去。”
“你坐着罷,為父不累,熬藥不勞神,自己來便好,別誤了你的事。”
文徵元手裏提着藥包,心思全在女兒身上,說着要熬藥,實則一步未動,靜立在原地,他猶豫着,欲言又止。
文昔雀有所察覺,她手上的活沒停,直言道:“爹,咱們父女相依為命,您有什麽話想說就說,不用顧慮,我早就不是懵懂的孩子了。”
文徵元不再拐彎抹角,将他不太合時宜又不得不提的建議說了出來:“四年了,喜鵲兒,咱們家是不是該請媒婆來了?”
以前她不想嫁人,文徵元從不逼她,身為父親,他知曉她的傲氣,知曉她的心結,婚嫁與否沒那麽重要,世俗眼光也不及她真正的幸福,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淩昱珩回來了,本就懸殊的門第之差拉的更開,處于低位的,最容易被傷害。
她成了親,就斷了念想,他們家也好,靖安侯府也好,大家都可安心。
“嘶……”
“怎麽了,針紮到手了?我看看。”
“沒什麽大礙,爹您太緊張了。”
文昔雀用手帕擦掉指尖的血珠,臉上扯出一個勉強的笑來,見她這樣,文徵元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依舊放不下淩昱珩,可這一次,真的不能任由事情發展下去,必須苗頭起來之前徹底掐滅。
他等着她指尖的血跡擦淨,狠了狠心說:“我明天就去打聽,尋個靠譜的媒婆,相看一個青年才俊。”
文昔雀沒有說話,良久之後,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以示默認。
她确實不該繼續固執下去,夢魇也該到此為止,他事業有成,前程似錦,沒什麽好為他擔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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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文昔雀一大早就前往繡坊,帶着她繡好的繡品。
她得把昨日丢失的六錢銀子盡快掙回來。
她在迎東巷的韻衣繡坊接繡活,韻衣繡坊的老板娘姓姜,文昔雀只知別人稱她為姜四娘,跟其他繡坊相比,她家的價格算得上公道。
姜四娘笑盈盈地收下了文昔雀送來的繡品,爽快地給了銀錢,還不忘招攬她道:“文姑娘的繡品雅致脫俗,那些世家夫人小姐們就喜歡這樣式的,文姑娘來我們繡坊當繡娘如何,只要文姑娘願意來,我給雙倍的工錢。”
姜四娘有所耳聞,平昔書肆的畫,不少出自她之手,要是能把人招進韻衣繡坊,能省不少圖紙樣式的銀子。
文昔雀和她父親一起經營書肆,生意上的門道,算是頗有見識了,自然明白姜四娘意圖何在,她和氣又委婉地拒絕了姜四娘的招攬:“承蒙老板娘看得起,實屬感激,可我爹身體不大好,家中書肆他一個人照看不過來,我分身乏術,老板娘的好意,只能心領了。”
姜四娘聞言,遺憾作罷。
除了賣繡品之外,文昔雀還有別的打算,她問姜四娘:“書肆近來不忙,我想問問老板娘,有大件的繡品接嗎?”
“文姑娘接大件繡活了?這可不趕巧了,城東有一富商在我這訂了白鷺六折扇屏風,要求每一扇白鷺姿态各異,這樣淡雅之物,交給文姑娘,那是最好不過了。”
姜四娘早前還在犯難,找不到合适的繡娘,這下可真是瞌睡了就送枕頭來了,城東那家富商是個舍得花錢的主,她也正謀算着在這單生意上大掙一筆。
文昔雀松了一口氣,她運氣還可以,一來就有了繡活,“那工錢……”
“工錢好說,我跟文姑娘這麽多年的交情了,給的都是公道價,六折扇屏風每扇三兩銀子,工期五個月,文姑娘覺得怎麽樣?”
文昔雀想了想,勻下來,差不多每個月能掙三兩六錢銀子,抵得上今歲書肆生意最差的那個月的收入了。
“多謝老板娘,這件屏風繡件我接下了。”
文昔雀捧着繡坊的布料和針線從韻衣繡坊出來,懷裏還揣着姜四娘給的五兩銀子的定金,有了這錢,緩解了不少丢了六錢銀子藥錢的壓力,她回家路上腳步都輕快很多。
她行至學林巷的巷口,在那棵光禿禿的桃樹之下,見到一熟悉的身影。
他身姿挺拔,一襲玄衣,負手而立,沉着一張臉,戾氣盡顯,生人不敢靠近。
文昔雀驀然止步,進退兩難,她是要回家的,回家必然經過他,她知道他不是為了他而來的,一旦兩人照面,她實不知該以何種方式見他。
她踟蹰不前,淩昱珩卻已來到了她跟前。
“……”
“……”
恩怨糾葛,難以說清,相顧卻是無言。
沉默的氛圍無比難捱,文昔雀尋不着說話的由頭,說好久不見,他應該不願意見到她,說抱歉,他多半會嗤之以鼻,什麽都不說直接離開,未免過分。
在巷口僵持不像個樣子,文昔雀還是決定說點什麽,随便什麽都好,“将軍……”
“攀龍附鳳,嫌貧愛富,你這個女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卑鄙。”
在她開口之際,淩昱珩嗤笑一聲,毫不客氣地嘲諷她。
再遇後他的第一句話,字字都是罵她的難聽話,饒是文昔雀早有預料,真到了這一刻,她還是承受不住。
她壓抑着心口的苦澀,啞聲道:“你當真如此厭惡我?”
淩昱珩笑了,他傾身湊近她,在她耳邊惡劣地說道:“重要嗎?反正你都會喜歡鎮遠将軍這個身份,你別出心裁地倒在馬前,不就是想再勾引本将軍一次嗎?告訴你好了,比起欲擒故縱那一套,本将軍更喜歡下賤不要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