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柔軟
柔軟
一家四口好久沒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大家有說有笑。
喻言提到吳悠然她男朋友來這裏過年的事,結果母親抓住了她想要的重點。
張蘭說:“你和吳悠然同歲,她都帶男朋友回家過年,馬上要結婚了,你呢?”
喻言頓時覺得吃進嘴裏的牛肉不香了,更煩的是喻星宇還在一旁偷笑。
“媽,能不能別老說這事?”喻言頓了頓,“喻星宇的事夠你煩的。”
張蘭嘆氣:“也是。像之前說的那樣,兩家人到江城去,多好啊,有什麽談不攏的,就算拍桌子吵架也沒關系,別人不認識我們。可這什麽都沒談,他們一大幫人就要上門,還要給他們貼路費油錢,這算什麽事?萬一談不攏,街坊鄰居知道了,我們丢不起那個臉。”
喻星宇解釋:“不是路費油錢,算新年紅包。莉莉說,那是他們那邊的風俗。”
“你吳爺爺家的二女婿就是李莉他們那邊的人,別人說沒有那種風俗。再說紅包包多包少由我們自己定,他們倒好,直接說個數。”張蘭伸了四個手指頭,“是四千,不是四百。”
喻星宇有點不耐煩:“他們只是同一個縣的人,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每個地方規矩不一樣,不就四千塊嘛。”
張蘭冷哼一聲:“喲,喻少爺闊氣了,都看不上四千塊。你一個月工資多少?有多少存款?說來聽聽。”
喻星宇剛工作沒兩年,工資也就三四千,租房吃飯以外,還得花錢跟女朋友搞點浪漫,一個月那點錢完全不夠花,母親有時還會找理由給他零花錢。
這下好了,被自己啪啪打臉,只得埋頭吃飯。
張蘭還沒解氣,繼續說:“除開紅包,你知道我買菜買肉花了多少錢嗎?還要請親戚鄰居幫忙做飯,那些人情是我跟你爸欠的,難道不還嗎?李莉一下這樣,一下那樣,到底想幹啥子?”
喻宏光及時打斷妻子的話:“好了,少說點,新年大吉的,過幾天就知道他們家的想法了。吃飯。”
喻言想活躍氣氛,轉移話題,談到吳悠然,還說道江禹行替她買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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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宏光聽說後,讓喻言吃完飯給吳悠然他們家送些橘子。
喻言一想到江禹行在吳家,她就不想去。
可小鎮就這麽大,而且是一個熟人社會,就算她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也會有人不經意地傳到她的耳朵裏。而且,碰面的幾率很大,除非她過年期間都在樓上待着。
這裏不是大城市,門一關,就可以杜絕與外界的聯系。在這裏,就算你關上大門,也關不上人們的嘴。
總會碰見的,還不如大大方方地見他。
*
喻言提着橘子準備出門,一袋子有十斤重,拎久了胳膊也酸。父親讓喻星宇幫着拎。
喻星宇不去。
喻宏光提高嗓門:“回來就知道玩手機,一天到晚家門都不出。快去,幫你姐姐提東西。”
礙于父親的威望,喻星宇不情不願地出了門。
喻言有些小得意,因為父親小小的偏愛。
*
吳悠然家離得不遠,二三十米遠。喻星宇将橘子放在吳家大門口後人就跑掉了。
喻言無奈地望着消失在昏黃街燈下的弟弟。
鎮上商品房不多,基本上都是一戶人家買一塊地皮建一棟房子,房子都是臨街挨着建的。只要家裏有人,在未休息之前,家家戶戶的大門都是開着的,方便街坊鄰居串門。
吳悠然家的大門半敞開着,天冷,門開小點的好處是屋子會少灌點冷風,又不妨礙客人上門。
喻言提着橘子,推門進屋,喊着悠然。
她站在門邊定住。
屋子裏只有江禹行和他的外婆,婆孫兩圍着鐵爐子取暖,而他正在給外婆剪手指甲。
江禹行擡頭說:“悠然他們出去了,一會兒回來。”
江禹行外婆分辨了一會兒後說:“言言啊,你回來了,快來坐。”
“蘇婆婆。”喻言将橘子放在門邊的桌子上,朝着他們走去,“我爸從別人果園裏摘了些橘子,送來給你們嘗嘗。”
蘇婆婆:“替我謝謝你爸爸。言言,來,坐婆婆這裏。”
鐵爐子下方有一個鐵質支撐體,中間是圓筒大爐竈,爐竈裏放煤炭或是材火,爐子面是鐵桌子,有圓桌和方桌之分。
這種鐵爐子叫回風爐,喻言家也在賣這種爐子,現在人們都喜歡買小太陽之類的取暖器,買回風爐的很少。
吳悠然家的是方形鐵爐子。每一方可以坐一個成人,擠一擠也能坐得下兩個。
江禹行占了鐵爐子一方,側着身,右手拿指甲鉗,左手托着蘇婆婆的一只手。
江禹行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幹淨,而他托住的卻是一只骨節走形、枯瘦有凍傷的手。
雖說他的手沒使多少力,但看着卻有一種能托舉千斤的力量,讓這位老者心安,讓旁人的心變得柔軟。
江禹行擡了擡下巴,示意喻言坐下:“你先烤烤火。”
喻言點頭說好,雙腿跨過一根長板凳,挨着蘇婆婆坐。
蘇婆婆笑着說:“人老了,看不清,我大外孫幫我剪指甲。”
“婆婆好幸福呀,有一個孝順的大外孫。”
喻言不認為這話有問題,然而江禹行卻噗嗤一聲,她不解地望着他。
江禹行說:“你現在說話像個小大人。”
喻言強調:“我本來就是大人,非得加個小字,難聽。”
“在我和外婆面前,你也敢稱大人?”
“成熟跟年紀大小無關,有的人一大把年紀,還是沒活明白。”
江禹行又笑了。
喻言反應過來,讨好地笑着:“婆婆,我不是說您。”
蘇婆婆寬慰道:“我懂我懂。”
蘇婆婆是一個明辨事理的老人,跟這樣的老人說話不費事。
喻言的視線落在那三只手上,想着自己還沒為父母做過如此貼心的事呢。止不住細細打量這個男人。
他戴了一副銀邊眼鏡,鼻子高挺,下颌線流暢,側顏出衆,比幾年前更有男人味。
江禹行驀然擡頭,對她輕輕一笑,又低頭做事,那般雲淡風輕,卻足以令她心潮澎湃。
蘇婆婆突然道:“不然怎麽有人被稱為老糊塗。”
喻言回過神來,深知自己開了個不好的頭,只能拼命補救:“婆婆可是最講道理的人。常聽我媽說,您不但身體硬朗,而且精神也好,算賬比很多年輕人都厲害。”
蘇婆婆眉飛眼笑:“老了,沒以前有用了,連自己剪指甲都難。”
喻言:“可以配一副老花鏡。”
江禹行:“配了的,她不願戴,嫌麻煩。”
喻言大概明白鎮上老人們的想法,在他們眼裏,老花鏡和近視眼鏡無異,眼鏡這東西是有知識有文化的象征,他們戴着不合适。另外,戴着眼鏡幹活确實不方便。
*
蘇婆婆的指甲剪好了,她起身去給喻言拿瓜子水果吃,聊了一會兒天後,便回屋睡覺。
房間裏只有喻言和江禹行。
這一天他們見過幾回,不過都沒有單獨相處過。
此刻,他們望着彼此,不約而同地笑了。
江禹行率先打破沉默:“早知道你今天回來,就該讓你搭順風車。”
喻言平靜地說:“我那天跟你說過,我今天回的。”
江禹行眉頭輕皺:“是嗎,那是我記錯了。”
喻言笑眯眯地,她不想計較真假,因為他們兩遇到不願面對的事,都會裝傻。他們又有那個默契,誰也不去揭穿誰。
喻言将手伸到鐵爐子面上去烤,感嘆:“還是這種爐子暖和。”
江禹行笑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經過你們家,大門是關着的,滾滾濃煙往外冒,鄰居們都以為着火了,喊人沒人應,以為你家裏沒人,就急着去救火,情急之下有人踹開門,一看——”江禹行笑出了聲,“你滿臉是灰,拿着吹火筒正對着爐子吹,邊吹邊掉眼淚。”
喻言想象着那慌亂又搞笑的場景,回憶着,她信後半段,但卻對前半段表示懷疑:“我怎麽不記得?”
“可能是刺激太大,選擇性失憶。我還記得你被你媽說了一頓,阿姨也沒讓鄰居陪踹壞的門。”
“那時你多大?”
江禹行想了想:“應該是我初一寒假的時候,你才上五年級。”
江禹行的生日在下半年,喻言的生日在上半年,他比她大兩歲半。
“五年級,我才11歲,那麽久的事,完全記不得。”喻言頓了頓,“你确定沒添油加醋,誇大其詞?”
“絕對沒有,我什麽時候唬過人的。”
“沒有才怪。”
江禹行一臉詫異:“我吓過你?”
喻言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
*
喻言最怕蛇,沒少被吓。
小時候一到暑假,喻言就喜歡跟着同伴們到山裏玩。她不走前面,也不走後面,一定要走中間,因為她認為有人開路,有人斷後,蛇不可能從天而降。
那時,江禹行會拿着一根棍子敲打草叢,然後将棍子遞給喻言,說那叫打草驚蛇。
喻言接過棍子,邊走邊打路邊草叢,頓時安全感十足,就像鑽進了一個保護罩一樣。
有一天,喻言依舊拿着棍子打着草叢兩邊,她甚至覺得這個動作多餘了,因為有禹行哥哥在,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是安全的。
突然江禹行指着路邊草叢,大叫蛇。
喻言定睛一看,不敢相信,真有一條綠色花紋的蛇盤在草叢裏。
其他人一見蛇,撒腿就跑。
只有喻言沒動,她實在是動不了,身體像被點穴一般,腿卻在打哆嗦,心也在打顫。
她想大哭大叫,可是又不敢出聲,害怕驚動了蛇。
驀地,一陣大笑聲回蕩在山谷。
江禹行跑到喻言面前,笑得直哆嗦,彎腰要抓蛇。他毫不吃力地抓着蛇,放到喻言面前晃悠。
喻言驚叫着。
“看清楚,這是什麽?”
喻言驚魂未定,半眯着眼盯着那條蛇,不太敢确定。
江禹行拿着蛇甩了甩,能聽到輕微的嘎吱嘎吱聲:“假的,玩具蛇。”
喻言委屈極了,沒想到她最信任的哥哥如此吓唬她。她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
江禹行緊蹙眉頭:“真是我幹的?”
喻言毫不遲疑地點頭:“沒錯,就是你幹的。”
江禹行俊朗的臉上泛起一絲尴尬:“那時你幾歲?”
“好像是9歲的夏天。”
“那我十一二歲。”江禹行清了清嗓子,“像是我會幹的事,我小時候很調皮。”
喻言笑了笑。
“除了用玩具蛇吓你這件事,我沒幹其它壞事吧?”
喻言垂着眼眸,剛剛舒展的臉頰卻收緊了,透着一股嚴肅:“還真有,比吓我這事更可惡。”
江禹行神色緊張,直了直腰,一只手搓了搓臉:“不是吧,我有那麽混賬?”
喻言将皮球踢回去:“你說呢?”
江禹行輕咧嘴角:“看來你是來報仇的。來吧,有什麽仇有什麽恨都說出來,今晚來個大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