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球
雪球
喻言穿了一件白色帶帽羽絨服,街上冷,她戴好帽子,雙手揣進衣兜裏,有意避開人來人往的老街,朝新街那邊去。
新街上的房子更高更新,大多不是小鎮土著,認識喻言的人不多。
喻言穿過一條窄巷道,經過一段很陡的上坡路後,視野變得開闊,樓群在她的身後,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放眼望去,大地蓋了一床不太厚實的純白色羽絨被。
喻言爬了一座小山,又走了一條鄉間小道,走到一條有三四米寬的大道上。那所謂的大道依舊是山路,連接着山上東一戶西一家的路。
她的父親經常跑到鄉裏去修建這種路。
路邊有一個小亭子,亭子裏原來有兩張可以坐的木板,後來不知被誰拆了。亭子裏到處都是石頭泥土幹柴,十足的廢棄樣。
事實上,這個亭子才修建兩三年。
修建之人也許是好意,想着為來往的人乘涼躲雨所用,或者在亭子裏欣賞一下美景也好。
可是,修建之人忘了,山裏人早就看厭了這片風景,至于乘涼躲雨就更別提了,家裏可比這個破亭子舒服。
亭子顯得很多餘,山裏人不覺得它好,就沒想好好愛護它。
其實很多人都是那個修建亭子的人,自以為做着一件有意義的事,可在別人看來,不過是一件可有可無,甚至多餘的事。
喻言望着亭子發呆,自己何嘗不是那個修亭子的人。
盡管知道自己在做多餘的事,可還是不願放下,不願從自己編織的夢境裏醒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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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聞咳嗽聲,喻言回頭一看,江禹行正對着她笑。
在雪地裏站久了,喻言挨了凍,腦袋反應遲鈍了些,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麽,只聽到他問你在幹嘛?
“賞雪啊,好巧。”
“巧什麽巧,叫你都不答應。”
喻言出門走的這條路,會經過吳悠然他們家。剛剛江禹行在樓上看到了她,喊了她一聲,她沒應。
喻言尴尬地笑着:“我沒聽到。你沒打牌嗎?”
“沒有。”
喻言哦了一聲,陷入沉默。
“奇怪。”
喻言擡頭看着江禹行,探究着,示意他說下去。
“你不是很能說嗎,新的一年,要走文靜淑女路線?”
“叽叽喳喳的小鳥也有累的時候。”
江禹行上前幾步,兩人面對面,相距一米左右:“說說看,小鳥怎麽累了?”
喻言眉頭一皺:“沒什麽,突然想到領導給我布置的任務。”
“很麻煩?”
喻言點頭。
“工作就是解決一個又一個的麻煩,多大點事,大過年的別想了,要是實在解決不了,甩手走人。”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喻言及時住嘴。
“像我什麽?”
像你一樣,既可以拼爹拼媽,也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創造世界。
喻言想了想說:“像你一樣甩手不幹。”
江禹行訝異:“你怎麽知道我不幹了?”
這下換喻言吃驚:“真的假的?”
江禹行點頭:“真的,我要回江城。”
這是他昨天剛做的決定。
喻言說不出什麽感覺,反正有一刻是高興的,不過她覺得這高興有點莫名其妙。
“你為什麽要回來?”
江禹行直視着她,看得她頭皮發麻。
“我的意思是說,你更适合待在像鵬城那樣科技發達的一線大城市。”
江禹行輕笑:“江城也有很多搞人工智能的公司。”
“這方面我不太清楚。”
“在高新區那邊。”
喻言猶豫了會兒,吞吞吐吐:“你是為了照顧——”
“照顧什麽?”
喻言低下了頭,腳無意識地踢着雪:“悠然說你要結婚了,兩地分居好像不太好。”
江禹行失笑:“別聽她瞎說,她要結婚,恨不得所有人跟她一塊結婚。”
喻言苦澀一笑:“是啊,結婚這麽大的事,還是你跟嫂嫂商量個日子比較好,沒必要湊在一塊辦。”
“嫂嫂?我怎麽不知道你有個嫂嫂?”
“你不是有結婚對象嗎?”
江禹行仰頭嘆氣:“這個吳悠然——”
*
江禹行的奶奶的确給他介紹了一個女孩,可那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認識的,如果知道是相親,打死他也不去。
在奶奶的眼裏,無論家世、學歷還是相貌,那個女孩都與江禹行都匹配。女孩似乎也對他很滿意,奈何他沒那意思。
為此,奶奶讓江禹行母親勸說。事情越傳越離譜,傳到吳悠然嘴裏,江禹行竟然都要跟那女孩結婚了。
*
“聽明白了嗎?”
喻言輕輕點頭,困惑仍然在:“所以,那個女孩未必不會入你眼,只是因為她是你們家人安排的。如果你們不是以相親的形式見面,你會喜歡上她?”
“哪有什麽如果,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你不是不喜歡她本人,是因為她是你家裏人安排的,你不喜歡的是這種認識方式。”
江禹行嘶了一聲:“你煩不煩,老提她幹什麽?”
喻言心情好了些,有了胡攪蠻纏的力氣:“你就是喜歡她,承認吧。”
“我承認個鬼。”江禹行突然彎腰抓了一把雪,丢在喻言的帽子裏,“再亂說試試?”
喻言急忙低頭清理帽子裏的雪,一不小心,雪掉進衣服裏,冰得她直哆嗦。
“江禹行——”
喻言迅速蹲下,一手抓一把雪,用力捏了捏,起身扔向罪魁禍首。
江禹行躲閃不及,被一個雪球砸中,周圍是一片土地,沒有藏身之處,他人也不跑了,吐出一口熱氣化成白霧。
半空中,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雪球不時地砸向江禹行,不遠處的喻言尖叫着,還為雪球降落配了音。
江禹行慢慢蹲下,雙手不急不緩地捏着雪球,一邊捏一邊笑。
不久後,他将捏好的雪球兜在衣服裏,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雪球。
他站起來,挑釁地望着喻言。
喻言愣住,手裏沒了彈藥,只能掉頭跑,向山上跑,在上山途中中了幾次彈。
江禹行邊扔雪球邊追:“喻言,求我,我饒了你。”
“絕不,我要戰鬥到底。”
占領高地的喻言躲在一棵樹下,捏着雪球,捏一個扔一個。
江禹行的雪球已扔完,只得站在低處,用手臂擋住臉,任由雪球在身上炸裂,他笑個不停,整個人亂顫,看上去滑稽可笑。
“江禹行,快認輸。”
江禹行笑而不語。
突然,他大叫一聲,雙腿發力,沖向山坡。
喻言見勢不妙,想起身逃跑,慌亂中,被身旁的幹樹枝絆了一下,原地坐下。
這下完了。
江禹行沖到她跟前,像瘋子一般搖晃着樹,樹上的雪嘩啦啦地落下,落在兩人身上。
他還不盡興,使了全力,一腳狠狠地踹在樹幹上,踹得枝丫亂叫,厚厚的雪下墜,砸在他們的頭上和身上。
喻言大叫:“江禹行,你這個瘋子。”
江禹行喘着大氣,又笑又嚷,跟個瘋子沒什麽兩樣。
突然他躺在雪地裏,呈大字狀,朝着沉沉的天空大吼一聲,再閉上眼,慢悠悠地說:“好久沒這樣瘋了,真好。”
*
喻言顧不上太多,盤腿坐在雪地上,并不覺得冷。舉目望去,高山錯落灰白,大地銀裝素裹,視野開闊,能容納世間萬物的心也變得更加敞亮。
江禹行雙眼緊閉,靜靜地躺着。
“睡着了?”
江禹行沒聲。
喻言搖了搖他的胳膊:“起來了,別感冒了。”
江禹行另一只手往喻言這邊一搭,可能是想推開她的手,可不小心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喻言一驚,他的手掌溫熱細膩。
她的手背卻冰涼。
江禹行睜開了眼,一時沒适應光明,眼睛半眯着,眼神有些迷茫。
喻言趕緊抽回自己的手,站了起來,邊走邊喊:“走了,好冷。”
江禹行爬起來,拍掉身上的雪,跟了上去。
他們兩一前一後地走着。
路旁的雪比較厚,喻言踩着厚雪,腳底發出嘎吱嘎吱聲。她喜歡聽踩雪的聲音。
江禹行走得不快,他專心地做着一件事,踩着喻言踩過的腳印,他一腳下去,大腳印覆蓋了小腳印,除開邊緣輪廓清晰外,中間的印子很亂,糾纏不清。
“喻言?”
“嗯?”喻言沒有回頭。
“我回來了,你開心嗎?”
喻言頓住腳,心裏說不出的感覺,有點慌,有點開心,還有點迷茫。
她深吸一口氣,回頭輕笑:“開心啊,你還欠我和悠然大餐呢,你要是在外地,可不好宰你。”
江禹行笑了,露出像雪一樣潔白的牙齒:“任你宰。我們還可以常去吃宵夜。”
喻言回頭繼續往前走:“不吃,我要戒宵夜。”
“那一起吃午飯,晚飯也可以。”
“你缺飯搭子?”
“嗯。”江禹行邁着長腿,兩步便追上她,和她并排走,“大學那會兒我們就是飯搭子,這麽多年了,我發現還是跟你一起吃飯比較有胃口。”
“你都快三十了,還那麽好吃,不怕身材走樣?”
江禹行好吃,但并不貪吃,吃東西有節制,再加上運動,身材一直都維持得很好。
“那我們先做飯搭子,然後做運動達子。”
喻言無奈地看着他:“一天工作那麽累,我只想睡覺。”
“那我們就做——”
“江禹行,閉嘴。”喻言及時打斷他,還瞪了他一眼,“能別說話嗎?讓我好好欣賞一下雪景。”
江禹行笑着點頭:“好,我閉嘴。不然我給你拍雪景照。”
“不要,我要回家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