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姐姐

姐姐

如果不是江禹行先對喻言敞開心扉,她大概率不會将心中的苦悶說出來。

“我昨天很氣李莉他們一家,不過現在想想,這未必是件壞事。婚前把事情說開,說明還有得商量,好過婚後大吵大鬧。如果結不成,喻星宇的損失要小得多。當然這話是從姐姐的角度說的,我只能先考慮我的家人。”

“那你在苦惱什麽?”

喻言撓了撓額頭,有些不好意思說。

“是因為你爸媽偏心?”

喻言吃驚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

“不難猜,剛剛說了那麽多關于獨生子女的事。”

*

喻言将中午與喻星宇吵架,母親又勸架的大概內容說了一下。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爸媽偏心。”

有一句話叫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幼兒。

作為一個普通百姓,喻言對這句話深有體會。

從小到大,父母及其他長輩都會對喻言說:你是姐姐,你要懂事,要照顧弟弟。

如果姐弟兩發生了争吵,不管誰對誰錯,大人們總是這樣對喻言說:你是姐姐,你弟弟還小,你要讓着弟弟。

喻言成績好,很想得到父母的誇獎,他們卻說:你是姐姐,你要輔導弟弟,以後你們一起上好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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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姐弟兩先後進城讀高中上大學,喻言從未讓家裏人操心過,可母親常打電話來說:你是姐姐,要好好管教你弟弟,別讓他學壞了。

再後來工作了,喻星宇去了一家小公司,母親常唠叨:你是姐姐,可以幫幫你弟弟,看能不能把他弄到大公司去。

如此種種。

*

喻言指着自己的腦袋:“你知道嗎,我頭上戴了一個緊箍咒,名字叫‘你是姐姐’。”

江禹行微笑不語。

“我才比喻星宇大兩歲,我原先也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我也想他們像關心弟弟那樣關心我。我有時會想我爸媽偏心喻星宇,是因為他年紀小,還是因為他是男孩。”

“也許是因為你很優秀,你值得信任,你讓他們放心,你懂的東西多,所以他們才讓你多照應你弟弟。”江禹行頓了頓,“可能只是因為你弟弟小,而不是因為他是男孩。”

喻言一頓,呆呆地望着他:“是嗎?”

江禹行點頭:“看上去叔叔阿姨不像是重男輕女的父母。”

“可喻星宇他說了,我總有一天會嫁人,以後爸媽的家産都是他的。就算爸媽沒跟他直接說這句話,可他們的行為已經讓喻星宇形成了這樣的思想,這難道不是重男輕女嗎?”

江禹行一時啞口無言。

“其實我并不在乎爸媽的家産。我自己能掙錢,我也相信我以後會過得好,至少在物質上不會太差。我爸媽掙錢不容易,我怎麽會去惦記他們的錢。我生氣的是,這對我不公平,難道我就不是他們的孩子?”

江禹行沉默。

人們常說冷暖自知,他未經歷過喻言的苦惱,又怎能深刻體會她的難處。

“很多時候,就算爸媽偏心,我也只是郁悶一下而已,很快就忘了。”喻言嘆了嘆氣,“當喻星宇把那句話說出口,我媽又對我說弟弟還小,不懂事的時候,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難過。”

那就像一個爛了又好,好了又爛,不斷累積起來的傷疤,當被人親手撕掉傷疤時,血淋淋一片,沒法止血,那種感覺很不好,很無助。

江禹行輕拍着喻言的背:“雖然我不知道父母偏心是一種什麽樣的體會,但你說的那種被親人傷害的感覺我懂。”

喻言呆愣着,大氣都不敢出。

江禹行哄小孩的方式有點笨拙,但她卻吃這一套,剛剛還充滿胸腔的廢氣轉眼就消散了,就像風把厚厚的烏雲吹散,還給天空一片湛藍。

喻言側了側身體,清了清嗓子:“細細想來,我爸媽對我也還行。”

江禹行停止拍背,鼓勵的眼神,讓她繼續說。

“就比如在外上學時,我爸就常問我們姐弟錢夠不夠花,我弟老讓我爸打錢,我都說夠,因為我不亂還錢,可好幾次,我爸都主動給我打錢,讓我買新衣服穿。

“每次我回家,我媽都會給我炸酥肉吃,可喻星宇想吃紅燒肉時,我媽就以油膩、做起來麻煩為借口,不給他做。”

江禹行笑了笑:“我也喜歡吃酥肉。”

“是嗎。我媽做的酥肉特好吃,又香又酥。昨天飯桌上就有酥肉,不過是炸好後又蒸了,軟了。”

“我喜歡吃現炸的。”

“我也是。”喻言咽了咽口水,“說得我現在就想吃了。”

江禹行哈哈笑。

“不說吃的了。有時我也會想,要是我也可以像弟弟那樣不懂事,任性,讓人不省心,說不定我爸媽就會多關心我一點。”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對,我就是不會哭不會鬧不會撒嬌。”喻言弓着腿,将頭埋在膝蓋上,“可能是從未被偏愛過,我就特想被某個人偏愛。”

江禹行的心被針紮一般,有點疼。喻言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樂觀開朗,聰明懂事的女孩,跟她認識這麽多年,才知她将自己的痛苦和委屈藏得那麽深。

他想抱抱她,想借給她肩膀靠一靠。

他将手伸了出來,快碰到她肩膀時,她卻突然擡起來頭,她的肩撞到了他的手。

喻言愣住,還不知怎麽就碰到了他,轉頭一看,只見他雙眼裏竟是憐憫。

她咧嘴笑了:“不要這樣看着我,我沒哭。”

江禹行收回自己的手,轉頭看前面的枯草,同一個姿勢坐久了,不舒服,他将雙腿打直:“那個冉嘉給不了你要的偏愛?”

喻言一愣,笑了。

冉嘉啊冉嘉,你有沒有打噴嚏啊,有個陌生人總惦記着你。

“嗯?”

喻言收起笑:“嗯,給不了。”

江禹行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像在确認什麽。

喻言不能跟他直視太久,容易暴露心裏的秘密,趕緊移開視線。

江禹行突然說:“其實被寵大的人也不一定好,當他長大了,離開家了,才知道除開家人以外,誰都不會慣着他。

“有的苦在家裏吃不到,就只能到社會上吃。”

喻言一怔:“這幾年,你吃了不少苦?”

“沒有。”

喻言不信。

“真的沒有。”江禹行頓了頓,“只是要經歷過一些事後才能看清自己的心意。”

喻言脫口而出:“什麽心意?後悔跟初戀分手?”

江禹行只是淡淡一笑。

不過喻言從他的笑容裏看見了幾分苦澀。

他這是默認了?

*

喻言走在馬路邊緣,踩着厚厚的枯葉,心事重重。

聽說,在男人們心中,永遠有初戀情人的一席之地。

剛剛提到初戀女友時,江禹行眼中淡淡的憂傷已經說明了那個人在他心中的位置,所以他才會發出只是要經歷過一些事後才能看清自己心意的感慨。

喻言明白這種感覺。

她喜歡上的第一個男生便是江禹行,不是一時沖動的喜歡,而是基于長期了解後的喜歡。雖然只能默默地暗戀着他,但之于她,他就是那永久的白月光,皎潔美麗又有距離感。

很多年過去,她以為淡忘了他,誰知他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又将她推向迷戀的深淵。

她喜歡心裏裝滿一個人的感覺,但她也讨厭為了一個人心煩意亂。

*

“喻言?”

喻言扭頭看着江禹行,一臉疑惑。

江禹行将食指豎在嘴邊,壓低聲音:“別動。”

喻言身體一抖,被他反常的舉動吓着了。

江禹行指着她的身後,幾乎沒發出聲:“蛇。”

下一秒,江禹行愣住,事情沒朝他預想的方向發展,只見喻言橫了他一眼,然後大步向前走。

江禹行追了上去:“你不怕蛇了?”

“怕。不過大哥,今天正月初四,蛇還躲在洞裏,怎麽也得驚蟄以後才出洞。”

“今天天氣好,很暖和,說不定它們約着出洞曬太陽。”

“那你倒是可以做做好事,去洞子裏掏蛇,拉它們出來曬太陽。”

江禹行雖然不怕蛇,但也不喜歡那冷血動物,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算了,不熟。”

喻言懶得搭理,只顧大步往前走。

“生氣了?”江禹行見她還是不理,“慢點,走累了。”

喻言放緩腳步。

“你剛剛在想什麽,那麽入神?”

喻言回頭看了他一眼,似有千語萬言,但只是扯了扯嘴角:“沒什麽。”

“喻言。”

喻言回頭,見他站在兩米開外,一動不動。

“有什麽事就說出來,別藏在心裏。”

“我剛剛已經把積壓在心裏很久的話都說了,一下子輕松了很多。”喻言笑了,“謝謝你聽我說話。”

“真的?”

喻言堅定點頭。

江禹行大步上前,跟她并排而行:“你什麽時候回江城?”

“原本初六走的,不過昨天那事後,我打算初八再走,多陪陪爸媽。”

“我也初八走,你坐我車,我們一起。”

“悠然他們呢?還有吳老師?”

“悠然他們初六走。我媽現在過的是退休生活,悠閑得很,她要多陪陪外婆,過完元宵節再走。”

“你要不要拉幾個坐順風車的,這幾天很多人要進城,你也可以賺點油錢。”

“不拉,我不缺那幾個油錢,我也不喜歡別人坐我車。”

喻言心裏暗爽,他沒把她當別人,那就是把她當自己人,又和他離得近了些。

*

人在愉悅放松時,思維會變得活躍跳脫。

喻言見路邊有一株植物,她折了一小枝,拿在手裏玩了玩,便将枝條遞給江禹行,讓他幫忙拿一下。

她拿着自己的衣服抖了抖,用餘光打量江禹行。

江禹行看着手裏的枝條,除開墨綠的葉子褐色的枝條,沒什麽特別,不知喻言折它幹什麽用。他随手轉着手裏的枝條,突然瞳孔放大,葉子上竟然有一條灰褐色的毛毛蟲,有些葉子上還有密密麻麻的蟲卵。

“蟲。”

說時遲那時快,江禹行驚叫前,早把枝條扔了出去。好巧不巧,枝條朝喻言身上扔去。

喻言倒不怕毛毛蟲,但也不喜歡那肉唧唧毛乎乎的樣子,躲閃着飛來的枝條,可速度還是慢了一步,後退時,腳步不穩,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裏的衣服也飛遠了。

江禹行要去拉人,卻為時已晚。

“江禹行——”坐在地上的喻言不顧形象地大笑。

江禹行無奈地看着喻言,上前要把她扶起來:“你越來越調皮了。”

喻言得意地聳聳肩,不料下一秒直接僵住。

因為她的左腋下多了一只手,右胳膊處也有一只手,她被人從背後圈住。

江禹行用了幾分力,連拉帶抱,将喻言扶起來。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她的耳朵上,紅紅的。

“啊——”

喻言吃痛地叫了一聲。

“怎麽了?”

“腳崴了,好痛。”喻言左腿站得筆直,右腿曲着,右腳尖着地,帶着哭腔,“這現世報來得太快了。”

剎那間,江禹行從一臉着急變為一臉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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