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醒/眠

醒/眠

是虛假的蔚藍天空,充斥着陰郁粘膩的咒靈味。

明亮的日光,照拂下森冷的溫度。

這裏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我挺失望的。

“怎麽不等到我被折磨到絕望,再來‘拯救’呢?”

并肩漫步而來的四只特級咒靈。

“那群蠢貨,可折磨不到你。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真人 。初次見面,李霧月。”

欣喜如舊友重逢。

是人類罪惡的精華,卻有謙謙君子的溫潤聲音,含着笑意打招呼時,如春風吹拂。

異瞳的眼神是純真。

猙獰的縫合是恐怖。

分股的發尾是俏皮。

真人敞開雙臂,端詳着眼前的人。

不,是莫測的怪物。

一身的狼狽,是無下限的咒術殘穢,就像被擰的剩下一顆腦殼的漏瑚。但她呼吸順暢,只是看着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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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慢條斯理的解開身上的西服,扔垃圾般,丢棄在砂礫上。白色襯衫下,是緊身戰鬥服。

是沒見過的布料呢,看起來很吸光,很柔軟、很牢固的樣子。

真人下意識吹了聲悠長的口哨,為其漂亮的肌肉線條。

啊~它做夢都想捏出的形狀。

真美好。

。。。

就像多諾米骨牌傾倒,一張牽連一片。

所有的記憶浮現腦海,走馬觀碑般,一瞬萬年。

我攥緊拳頭,龍血和人血在軀體裏纏鬥,厮殺。

原來,這就是我一次次爆血,卻不會失控的原因。

因為,有個家夥,親手挖走了一些東西,親手根植了一些東西。

是單單靠我,無法解除的東西。

現在回想,為什麽那麽多屠龍小隊,只有我所率領的,能輕易進入尼伯龍根。

除了天選之‘幸運兒’。

剩下的,就是被打上烙印的生物。

我進入了那個地方,是熟悉的環境。

我明明,應該對這個領域,了如指掌。

可是,我,什麽都不認識。

怎麽也想不起來。

所有的所有。

只剩下我自己的低語。

在回音清晰的繭中。

長長久久,不知多少年。

‘不,不,不...’

比我先爬出繭的哥哥,撕開我的繭,用尖銳的利爪,刺破包膜。

‘吃掉我,吃掉我,吃掉我...’

卻只是小塊小塊的掠奪,是漫長的啃噬。

為什麽不給我一個痛快?

我恨你。

好痛。

痛。

【我有了人類的名字,叫李霧月,是人類中的貴族呢,所以可以刻玉嵌金。】

隔着繭,血脈相連的家夥背靠着,端腔拿調的說話。

【真是奇妙的遺傳,所有的記憶,屬于我。】

【所有的力量,屬于你。】

【親愛的妹妹,是孕育我們的生物,提前設置的、不許相容的罪惡。我們的誕生,是不被祝福的。】

【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吃掉你,那樣就沒人陪我說話了。哦,我們不是人,但我習慣這麽說了。】

【你看,人類世界的男子,也是把女子豢養着,慢慢吃掉她們的生命。無論怎麽改朝換代,都是一樣的。】

【吃來吃去,其實很無聊。】

【可是,我把你放出來,我一定打不過你,我一定會被你吃掉的。】

【再見,我還會來看你的。】...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惡心,惡心,惡心...

我一定會,一定會,殺了你!撕碎你!

。。。

“李霧月,不是我的名字。”

她的聲音冷淡的毫無溫度,就像一個機械拟音。

“不過,沒關系,叫什麽都無所謂。”

她會奪回被桎梏的力量,在這個世界打開尼伯龍根,找到那個家夥,挫骨揚灰。

她惡心到不想吃掉他。

龍族的記憶?

龍王都是雙生子呢,那青銅與火之王、大地與山之王,都被宰掉了吧。

S級的路明非,會是什麽來頭?

李霧月不在乎了。

這樣、那樣的東西,都無所謂了。

李霧月擡手,将後背的拉鏈解開,露出鱗片覆蓋的脊椎。

她曾撫摸着它,感謝它力挽狂瀾,救回她的茍命。

現在,它的活力。

它制造的人類血液。

替換了原本的龍血。

頑強的,将她的血統穩固在B級。

曾依仗的。

現是掣肘。

她看向真人,抿唇,慢慢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

。。。

。。。

希爾伯特·讓·昂熱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屬于一個新入學的中國小女孩時,有些愣怔。

他端詳着照片,童稚的臉龐,緊張、怕生的眼神。一看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天真、懵懂小屁孩。

資料上,這個名字的來歷,顯得烏龍又随意。

因為是在五月份撿到的,所以叫五月。

收養她的養父姓李。

最終定名,李霧月。

守夜人癱在沙發上,浸透酒味的呼吸間,輕描淡寫的說,“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昂熱:“檢查過三遍了,測了血統和言靈,是風屬性。”

“只是B級血統,鄉村的教育,不太聰明的樣子。”

“我還沒怯弱到,僅憑猜測,就擰斷一個小女孩的脖子。”

守夜人:“誰知道這次是磨刀石,還是正主。你別浪翻車了。”

昂熱這次沒有捧哏,只是低頭整理胸前的方巾,優雅、沉穩。

滄桑的眼神,掠過玻璃窗,看向樹枝上,抖動羽毛的白鴿。

“即便她真是,那又怎麽樣,我能宰了她,一雪前恥。”

老友的野心濃烈到熏死人,守夜人默默拍自己的啤酒肚,不再廢話。空氣安靜下來,卻醞釀着更深的陰郁。

昂熱并沒時刻關注這個小女孩的動态,一切有諾瑪在監測。

龐大的信息數據流,密不透風的監視。

那些血統紅線的混血種們,會崩潰于這種無處不在的窒息,對自由的渴望,最終導致慘烈的死亡。

無一例外。

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是先有‘必壞的混血種’,還是先有‘壞種推動者’?

這種哲學的問題,在掌權者手中,不如一張白紙上的黑字,和一個紅印章。

章落,刀起。

李霧月,一點也不像混血種。

她沒有孤寂感,雖然不太能融入混血種,但有着中華民族最樸素的善意和沒邊界感。

‘我是想為了你好嘛。’

‘沒事,習慣就好。’

‘都不容易,加油!’

‘可我還是個小孩。’

‘他/她歲數大了。’

‘來都來了。’

‘大節日的。’

‘吃飯去啊。’

‘人都快死了’...

昂熱:。。。 。。。從小沉浸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嚼嘴裏呀。

像是一顆強勁的小草,茁壯的成長在奇葩遍地走的卡塞爾學院,正常到不像話。

就連芬格爾也無法誘導出邪惡的一面。

被中國傳承下來的道德文化反殺掉了。

小屁孩年紀輕輕,偏偏喜歡看文言文,還悟性不錯。

昂熱:“每年都全麻檢查過,能骨折,就不是龍骨十字。楚子航是蛀牙,她是磕掉門牙。”

守夜人:“你還不死心啊?一直偷窺小姑娘,你果然越老越變态。”

昂熱:“我TM是警惕,你還提案胸衣消失的比基尼,誰才變态。”

守夜人:“欣賞人類原始的肢體美,有什麽錯。憑什麽只有男人才能袒胸露乳,你是不是歧視女人!”

昂熱:“我TM¥#@&...”

李霧月十八歲的成年,是獅心會成員舉辦的派對。

諾瑪拍攝了照片,初長成的少女剛開始擁有曼妙的曲線,退去了混沌的懵懂,變得沉穩、自信。

穿着漂亮的裙子,畫着可愛的妝容,有了相識的朋友。

昂熱把她安排進那個小隊。

只是舉薦而已,能不能留下,還是看個人本事。

如果能适應,她将會得到巨大的成長。

那三個男人,可是很優秀的執行部專員。

只不過,他們又一次需要涅槃重生。

最終的結果,讓昂熱有些驚豔。

女人,不是只有為母才剛的光輝。

“開始有女人的魅力了。”昂熱感慨,年邁卻強勁的心髒,第一次希望,大腦的直覺,是錯誤的。

就這樣,以人類的身軀,成長、衰老。

不好嗎?

【如果,真的會有最後的活命,我會把這個機會給她。她的才能,遠比我更适合,活下去。】

在去日本執行調查任務前,卡塞爾優秀畢業生-執行部特級專員,屠龍小隊的隊長,在[遺書指南]裏,如是寫道。

【不僅是因為她有盼首期歸的家人。她的靈魂,她的意志,都比我們,更适合,适應混血種的世界。選她是最優的選擇、是我們最殘忍的推手。】

隊長是極為少見的,擁有回複、劣化能力的言靈。

被稱為暴力奶媽。

畢業成績全優,是因為成績上限就在這。

若不是血統限制,他有資格被評定S級。

但A+,也僅僅只是一個評級而已。

放棄一個經驗豐富的、正值壯年的執行部專員。

換取一個僅僅3年、銳意、冒進、猛沖的菜鳥?

隊長擦過幾次屁*股了?那個白化病的黑人,這個被拐賣的性X...

有不滅的正義感是好事,但不考慮兜底,是極為危險的。

那将會,付出一些永遠失去的代價,才會成長。

昂熱揉眉心,他不想用價值來衡量每一個學生,但必要的取舍,總是殘酷的。

他會承擔罪惡。

最糟糕的事情,居然真的發生了。

那個島國,果然有一些不安分的家夥。

盡管後勤部全力去撈人了,還是帶回了三死一殘的噩耗。

昂熱沒有去看望她。

然後。

昂熱派出了S級的路明非、凱撒、楚子航、芬格爾。

他也整理好西裝,久違的踏上,他曾規則過的國家。

被派去探路的小兵,死傷潰敗,傳回來的情報,讓大将提刀刺入心髒,成功宰殺混蛋。

昂熱也帶回一身傷,才能平複心情,踏進療養院。

如果不是隊長,她會死于王将的虐殺。

逆天的回複術,将支離破碎的軀體拼接回來。

卻還是破破爛爛的。

近乎癱瘓,曾桀骜的執行部專員,插着氣管、排洩管...

忍耐着傷口生長的疼痛。

熬過了茍延殘喘的虛弱期。

又要迎來痛苦絕望的康複期。

平穩的走路,變成奢侈的事。

像帕金森一樣顫抖的手,怎麽能端穩架着瞄準鏡的狙擊槍。

最致命的是,創傷的大腦,記憶錯亂。

能扛住應激,已經是不錯的結果。

可所有人只會記得加圖索家族的天譴。

昂熱不忍再繼續看下去,他離開療養院,豔陽的溫度,顯得冰冷極了。

“她能歸隊?”昂熱已經快忘記那個叫李霧月的孩子了,諾瑪會體貼的處理好細節,他創建的學院制度,也會持續的跟進每個退役的畢業生。

曾揣測她是龍王的那些日子,已經褪色成水色。

她通過了執行部專員的技能考核,完全看不出傷殘的痕跡了。

畢竟,那是以生命為代價的回複術。

當然,也有自身的頑強堅*挺。

沒有強悍的心智,會瘋癫在灰暗日子裏的每分每秒。

雖然心理檢測顯示正常,但每個心理評定師,都給予不合格的判斷。

她不記得很多事,但刻入骨髓的戰鬥技巧,似乎在與王将的交手中,深入靈魂。

她确實,很優秀。

無喜無悲的眼神。

卻在某個罅隙,洩露濃烈的憤怒。

昂熱同意了,富山雅史很憤怒,沒端住優雅。

儒雅的教授說:她是回來找死的。

昂熱:“誰不是呢。”

教授歇菜了。

明明不記得了,卻仿佛某些人的亡魂,伴随左右。

不會失控了。

會兜底了。

能帶隊了。

穩如磐石。

失掉了女人的魅力。

是純粹的殺胚。

昂熱知道,她還年輕,一定會有沉寂過後的爆發。

只是沒想到,一憋,就憋了個大的。

将一群人,得罪光。

那群人類的地位,正如密黨對于混血種。

這群人就像最初垂涎龍族力量的人類,要不是先來的位置,已經被混血種占據了,說不定,他們還真會成功呢。

她帶領的小隊,在諾瑪的輔助下,成功登島,解救下被拐賣當做X奴的混血種小女孩。

但歸航的游輪上,沒有她的身影。

正如全球氣候預測那樣,飓風和海嘯,席卷了莫測的海面。

不如氣候預測的那樣停止,它們呼嘯後遺症,仍然超越了數據的運算。

在大自然面前,人類的科技,還是顯得渺小。

最初,沒人知道,失聯的島嶼,那三天,發生了什麽。

明明有報平安的衛星電話。

等風平浪靜後,大批的救援隊湧上孤島時,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仿佛末世的漫長時光裏暴露的人類醜惡,被擠壓在三天內,全數展現。

明明沒什麽人死亡。

卻好像所有人都枯萎的死亡。

□□仍在。

靈魂瘋癫。

這件事驚動了董事會。

上一次,大家聚集那麽齊全,還是因為楚子航的血統。

然而,楚子航有獅心會和學生會的後援,雖然路明非覺得的自己被排擠了,顯得更衰愁了,但他還有芬格爾。

歷經漫長審訊的她,在暴白的燈光下,顯得陰郁、透明。

黑色的虹膜,深邃如厲鬼。

滴水不漏。

她沒用言靈傷人,所以這件事不需要出動清道夫。

她故意傷人,所以這件事,不能大事化小。

昂熱到來時,已經是她被審訊的第二十三天。

挺諷刺的,她今年剛二十三歲。

拘束衣緊縛着纖細的身軀。

烏黑的眼底,幹澀而血絲爬的眼球,萎靡的精神。

卡塞爾學院不會虐待自己人。

但正常的審訊流程,高強度的持續二十三天。

昂熱也覺得膈應、粘膩。

大家都知根知底,卻不得不走流程。

她的配合和緣由,反而讓審訊的人犯難。

“好久不見,你瘦了很多。”昂熱打招呼,坐在桌子對面,将文件夾放在桌上。

她的眼珠機械的落在封皮上,終于皺起眉心。

“猜到這是什麽了嗎?”昂熱說。

“那些資料,你需要嗎?”

她對校長,沒有用敬語。雖然不是日韓語,但中文也有你和您之分。倒不是苛求上下級關系,只是細微的變化。

島下有個海底建築,那些人在研究混血種、死侍、胚胎。

雖然只是白王那個等級的拙劣的複制,但也是密黨不能容忍的。

表面的權色交易,也不過是腌臜的遮布。哪怕上面密布血淚。

她是怎麽潛入的,裏面的資料怎麽被轉移的。

她甚至沒有幫手,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連諾瑪都演練不出。

當然,這個前提是,諾瑪收集的數據,已經不是她現在的真實水平。

那些被迫害的人,不是審訊的重點。

但會是審判的重點。

“你會給我嗎?”昂熱不覺得自己的人格魅力,能打動眼前的這個人。

她的眼神不再是學生時期的崇拜、緊張、向往...

她凝視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普通人。

混血種是怎麽看普通人的?

普通人,有缺點、有優點。能卑劣、能偉大。

一切都體現在每一個時境的選擇下。

尊重選擇,然後上天堂、下地獄。

“我會交給你,因為是你,是還在前進的你。”

聽起來,像是深情的告白。

面無表情、聲音呆板。

昂熱一窒。

董事會的混血種,因一些利益牽扯,決定拿犯錯的B級混血種去平息憤怒。簡單,不再費事,還能掌握了把柄,占據主導權。

圓桌上的只言片語,森冷至極。

沒有背景的B級混血種。

就像被資本碾過的才華。

前進的你。

會砍裂一切茍且。

執行部的專員,不會死于人類的茍且。

我是你的孤臣。

我臣服于你的屠龍意志。

平靜的熱烈。

辜負。

死亡。

那也無所謂。

我綁上你的傲骨。

一并,折斷。

在平靜中,昂熱有點戰栗。

他不覺得被冒犯,反而獲得了久違的清醒感。

當頭一棒。

再一次的深呼吸,肺部舒展。

他想暢快的大笑。

隊長的眼光,真不錯。

【更适合,适應混血種的世界。選她是最優的選擇、是我們最殘忍的推手。】

昂熱,此時,更深刻的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很久,沒有人能這麽誅我的心了。”昂熱自覺不是個好人,于是拿出了檔案袋的東西。

是一張照片。

她凝視,眼神流露着陌生的不在意。

“這張有點青澀,這張,你會更有印象。”

青年與另外三個男人勾肩搭背,對着照相機,露出燦爛的笑容。

她蹙眉,眼神是冷漠。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昂熱念出隊長的名字。

人在瀕危時,最後失去的,是聽力。

即使是阿爾茨海默病,也會有辨認不出人臉,但牢記名字的情況。

猛然睜圓的眼眶開始泛紅,生理淚水盈目。

豆大的淚水,落珠般滑過面無表情的臉龐,砸在鐵桌上。

她出現了裂縫。

不敢置信,恍惚,茫然...

她張開嘴,牙齒磕碰,唇語已經複讀出名字,聲音卻喑啞的無聲。

明明不記得,卻知道,人已經沒了。

人性的柔軟還能被喚醒。

還不至于,無可救藥。

昂熱松了一口氣,還懂得哭。

他起身,繞過桌子,解開拘束衣,無視耳機裏監測人員的警告,像一個父親安慰女兒一樣,将他的學生擁入懷中。

哽咽着哭泣的孩子,無聲的抽泣着。

顫抖着的身軀,依舊沒有趴依在胸膛上。

倔強,固執着端坐着。

只是微側頭顱,埋首在肩膀上,淚滿襟。

昂熱輕撫着柔軟的發,覺得,有些惆悵。

到底還是個搞事的死小孩,想證明些什麽。

但誰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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