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移民
第1章 新移民
應綿手裏緊緊捏着那一小塊臨時姓名牌,眼睛被一片黑布蒙住,被帶着上了一輛貨車。車在不斷地爬着坡,他的身子随着往後失重塌倒,後背被車廂裏一個固定的鐵樁給抵住,撞擊了幾下。後來車一定是經過漁港了,拖曳漁網回來的長石板上還遺留着難聞的氣息,他們還沒離開十二區,只有這裏才有這種海魚被即時開膛剖肚發腥的氣味。
應綿感覺自己慢慢縮起了身子,十二區的冬天冰凍綿長,但這些年卻過得并不嚴峻,因為聯盟派放的供暖資源充足,所以直到車開始駛離他才知道那邊是多麽溫暖,供暖的鍋爐甚至能把房子牆壁燒得滾燙,這極端的差別,讓車只開了幾個小時就感覺到劇烈的寒冷。
他甚至被凍得昏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包着雙眼的黑布已經松開了,不知何時換了個位置,剛抵住後背的鐵樁此時正護着一個孕婦。
本抓在手裏的姓名牌不知何時掉在了一旁,皺巴巴的,正面朝上,上面訂刻的信息早已曝光。
車廂裏依舊昏暗,但依稀能看到寬敞的車廂裏還收容着七八個人,卻只有他縮在角落裏,那幾個人擠在一起,幾處目光都打量着他。
那些人穿的衣服比他厚點,應該是其他區的人,可能是第九區或者第十區,無一例外都是面部顴骨凸出,病氣沉沉,眼睛卻也像野生動物一樣明亮,充滿警覺。看這面目甚至比他沒生色,但被肆意掠奪的姓名牌讓他們明确知道誰才是車廂最底層的人,更把那個人放在便于凝視的位置,應綿該趁早習慣這種目光。
他剛把那牌子撿回來,就看到一個身着灰色制服的人朝他們走來。長靴子淌過泥地髒污不已,走起路來鞋底已幹燥的砂粒擦地的聲音很刺耳,擡眼看去是一張瘦削而冷漠的臉。
胸口銀色姓名牌,陳躍,中心區移民局副長官。
“姓名牌。”他伸出手。
應綿把攥在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他手裏那枚姓名牌是移民抽簽結束後那些人給他制作的,像一枚寵物的銘牌,上面刻着居民的身份基礎信息,樣式小巧又輕盈,中間嵌着一枚定位芯片。
陳躍看向他裸露的脖頸。
十二區,邊緣雨林貧民窟,應綿。
十二區區域內部管制嚴格而粗暴,證明身份的不是紙張通行證也不是皮制輕便的姓名牌,而是一個項圈,金屬制的項圈整個環在脖子上,定位器鑲嵌其中,整個很笨重拖沓。
且除了死亡和移民,終生不得拆除。
此時應綿的脖頸上的項圈已經拆了,脖子有兩道充血淤積到已經發紫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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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皺着眉,嘟囔了一句,“沒接到通知有收十二區的人啊。”
十二區居住的人已經很少了,今年甚至只有他一個完全分化的成年人參與移民抽簽,性別還是最沒用的omega。
昨日那片雜草被清理過的空地上擠滿了人,中心站着些穿灰色制服的人,天空澄淨明亮得像面鏡子,地面上的人群卻陰沉肅穆,靠近雨林禁區的地方總是充滿不詳,黏稠潮熱的氣息不斷沖湧入肺中。上面有一個男人在宣布抽簽結果。
可惜是前面兩個人都不合格,一個是前幾天肺污染死掉的女孩,一個是只兩個月的嬰兒,只能繼續抽。
“應綿,十七歲。”
幾百個人,他成功中簽,但擡不起頭。人群中有低低的歡呼,是因為喜悅,抽中的不是他們。
移民局的人在抽簽結束的第二天就過來了。
這車裏的應該是中簽的其他區的人,無一例外,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半分喜色,他們面對的并不全是未知,過去幾年早有移民追蹤信息數據公布,他們多數會去鍛造廠或者重甲零件公司工作,體質弱的人在這些地方待不過幾年就會過勞死掉。他們所處的被中心聯盟隔離在外的荒原和迷霧森林地區,雖然貧瘠落後,但讓人覺得安定。如原始人一樣生活,卻能建起團結的族群,聯盟對這些地區的內部管制松弛,這幾年還微弱地發展起來,活到五六十沒問題,進入現代工廠只會壓縮壽命。
當然少數幸運的能分到輕松的工作,比如為聯盟的有錢人工作,又或者有寄宿家庭願意接收,在移民局設置的路程沒最終結束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只是在許多人眼裏就算勉強在聯盟生存下來,也是身心受困。最底層的人遷徙于此,是怎麽都融不進去的。
應綿出身的十二區和其餘地方還有些不同,十二區氣候極端,冬天極寒,邊緣地區卻有一大片不知被什麽物質污染過的雨林。也曾有該區的人進去過,只覺潮濕瘴氣濃郁,有的人在裏面失蹤,有的人帶出來一身病菌,死時是先從腺體開始異化腐爛。不曾有聯盟的人來勘探和開發,但可能也正因為那片雨林,聯盟對他們管制嚴格,應綿聽說裏面不止有病菌。
除了冬天的特別供暖,聯盟對該區人的身份管制也不同,其他區的人就不用戴項圈。
大概率移民政策也會跟其他區有所不同,所以應綿更不知道自己将會被帶到哪裏去。
車廂裏很安靜。
應綿擡頭看着他,“抽簽來的。”他說。他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滞啞。
那雙鞋的主人默不作聲地走開了,車廂前端還隔了一個房間出來,鐵門被平行拖開又關上,裏面刺眼的白光浸出來幾秒又迅速消失。
過了十分鐘陳躍出來了,叫他,“你進來。”
應綿背對着車廂其他人的目光搖搖晃晃地跟了過去。
陳躍關好門出去了,那隔間裏就只剩下三個人,一個扛着機槍的巡查生,還有一個身着白大褂的人,那人坐在木桌前,姓名牌上寫的職業是醫生。
沒有名字。
那個醫生讓他坐下,不多話語,戴着薄手套冷清地摸向他的後頸,指腹平緩游走,因為腺體長年被項圈壓制,十二區的omega腺體都有一定程度的發育不良,他的腺體也是凹陷嚴重,像有一個小坑。
他看見醫生臉色微變,脫了手套,握着筆在表裏填寫下。
腺體中度畸形。
接着又測了信息素濃度,濃度值倒是符合一般健康要求,有百分之七十以上。
應綿看着那資料表上滿滿當當的字,有數字,也有文字,他得讀兩三遍才能讀懂裏面的內容,都是跟他的腺體有關。
醫生讓他坐下來,然後從醫療箱裏拿了一盒子抑制貼出來。他仍在注視應綿的脖頸,脖子偏下的位置有兩道顯眼的淤痕,是項圈定位器長期摩擦壓抑的結果,現下光是貼抑制貼還不夠,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條白色飄帶。
“這飄帶本來是我給病人做标記的,你先将就用一下,不要讓別人看到你脖子上的印子。”
不能讓別人知道他來自十二區。
“嗯。”
應綿僵硬着身子幫自己貼了一張抑制貼,飄帶的料子有些滑膩,花了兩分鐘才勉強綁好。
程序繁瑣,男人忙着在資料夾裏翻找着什麽,最後終于在最底下找到。看那表情,好像是隐隐慶幸自己沒有把那檔文件當垃圾給處理了。
“這是omega腺體保養注意事項。”
這張紙估計十年都不會用上一次。
桌上的抑制貼也全被推到他面前,醫生溫聲囑咐道,“如果管理局還沒有抑制貼發放的話,你暫時用這個備用吧,去到一個新的地方你的腺體可能會過敏的。”
“嗯。”應綿應了聲,把東西揣進了棉布馬甲的兜裏。
“下車之前還要幫你們打一支鎮定劑,待會兒要坐船過去。
大概三個小時之後他們就下了車,被移送到一艘工程船上。鎮定劑很快就起作用了,他感覺身體失去力氣,只被人拖着往前走。
耳邊有悶重的海浪的聲音,鞋底輕擦着船裏的木板,仍搖搖晃晃的,比在車裏還要不适的感覺。似乎又被随意地安置在了一個地方,應該是底下某格空間狹窄的貨艙,周圍看不到一絲亮光,氧氣也稀薄。
在這越覺吃力的寂靜中,應綿聽到兩道模糊的聲音。
“現在警戒嚴了很多,這些移民要是出現什麽意外,我們就等着受罰吧。”
“…不過到底是什麽原因突然開放收容十二區的人,不是說有別的計劃嗎?”
“別問了,我們都不會知道的。”
不同性別的移民都要分開安置,應綿和其他同處尾後區的o睡在貨艙下面,周圍貨物堆積,能活動的空間很小。因為怕移民會記住偷渡的路線,還都不能到甲板上透氣,只能注射長效鎮定劑,各躺于一處,昏昏沉沉睡過去。
三天後他們終于下了船,從船上被帶下去的時候應綿清醒過來了。這是一個蕭索的冬天,外面下起了大雨,頭頂是灰沉的天空,還有眼前似是懸在半空中棋盤格般勻稱蟻密的高樓,大塊的沉入黑夜的玻璃幕牆更渲染得周遭一股死氣。
碼頭開過來幾輛軍用卡車,看着身邊的人都陸陸續續被帶走,應綿留到了最後,被陳躍單獨帶上了一輛小轎車。看着那幾輛開往不同方向的車,他心底陷入空虛,直到車窗上的畫面慢慢被濃郁的雨身覆蓋,他看不到那些人了。
媽媽在家幹什麽呢,聯盟有沒有如他提的要求的那樣給他家繼續供暖和提供食物呢,他安靜地想着。
高聳的樓,天空又灰又潮濕,似乎一直在下雨,雨水裏有工業煤灰的氣味,這寂靜的灰白的雨幕讓人懷疑這惡劣的地方怎麽會有發展出這麽龐大的城市。
這裏不像十二區,十二區空曠貧瘠,但那天空白天到夜晚都很美。
中途離開沿海工業區又換了一輛車,他的衣服淋濕了一片,第二輛車車內空間幹淨了一點,但前排的兩個人都沒跟他說話,更冰冷緘默。
他沒能适應除了十二區以外的冬天,濕透的衣服黏在後背,使他瑟瑟發抖。
開車的是一個穿着軍裝表情淡漠的中年男人,副駕駛上則是一個少年。車兜兜轉轉開了一個多小時,那中年男人終于從車鏡檢查他的臉,頭也不回地說,“待會兒要拍照,擦擦頭發。”
“這裏有毛巾。”
應綿沒聽到前座的人在叫他,因為車剛好經過了燈照通明的街區,人影活泛,那些漂亮的建築樓群擦過他的雙眼,他的腦袋快捷地填充下這琳琅。目光因此移動得緩慢而呆滞,幾秒後才把視線轉回來。他看到遞毛巾給他的男生穿着藍白色的制服,手裏拿着一個本子……眸子烏黑,正安靜地盯着他。
“謝謝……”
應綿把東西接過來,那條毛巾很柔軟。他很快就低下了頭,不知為何,心髒急促跳動。
這張突然闖進來的臉也像剛剛那些擦過雙眼的街燈,有種灼眼感。眉眼青澀而清晰,分明是同齡人,但對方與這座城市的氣息是相似的。
而他就只是一個新移民,明明是要被送往某地安置,但此時卻像被押在後座,迷茫地望着雨幕,對自己将要前往的目的一無所知。
【作者有話說】
雷萌點自辨
①主角AO雙向暗戀,持續暗戀暧昧,但至少十年後才告白。綿綿,是暗戀期綿長的意思。
②副cp是BetaxAlpha的組合,不逆,無反攻
③主角雙潔,分開的期間也潔。
很愛看彈幕評論,請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