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灰白天空

第2章 灰白天空

這輛車帶着他去了移民管理局,他一個人進去辦手續,一路上匆匆忙忙,先是在一樓登記資料,然後又脫掉了外套馬甲跑到二樓拍照。

最終只取回來一個臨時姓名牌,上面只有名字和年紀,其他的信息都銷去了。管理局說包裹和正式的姓名牌要明後天才能寄送。

下來的時候看到載他來的那兩個人已經在大門口等着。他的馬甲就放在走廊的長椅上,擺置的位置沒變,但莫名整潔了許多,被人疊成了一個小方塊,最幹淨的那面朝上。走廊人來人往,許是某個人無聊的傑作。

出去的時候又下起了大雨,他看到男人和少年各站在大門的兩邊,互相不打擾的樣子。應綿站在那裏,一時沒出聲,他在等他們發現他。是少年先看到了他,不算遠地投過來一個目光,帶着一絲純粹的好奇。雨下得很大,周遭更加陰沉,他的雙眼像是這陰晦夜色中的一抹亮色。

應綿覺得他在看他的脖子,脖子上環着的飄帶早已被雨打濕了一些,貼着冷冷的。

男生很快移開了目光,像前幾次交接的那些人一樣,刻意保持了距離。

應綿心底有種感覺,這可能是他們僅有的一次見面了。

他被轉移了好幾次,最後好似終于塵埃落定。轎車在一條空曠的街前停下,停在一間花店前面。花店店面很小,小型盆栽和鮮花擠滿了櫥窗。旁邊的店面全部關閉着,鏽漬的鐵門緊鎖,外圍牆面污糟,像是長年無人光臨,只有這間花店還透着些溫馨。

原來真的遠離工業區了,不是工廠,也不是外牆浸滿雨水的高樓大廈,他被帶到了寄宿家庭。

“你可以下去了。”

主駕駛座的男人依舊冷漠。

“好,我收拾一下。”

但剛一動身,馬甲兜裏的那些抑制貼就抖落在了地毯上,應綿很是緊張,俯下身摸索着。

車頂的燈被人摁開,他下意識擡起頭,只看到一節白皙的手臂。

那只手的主人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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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清朗,還以為會是責怪他笨手笨腳耽誤時間的話。

應綿遲滞了幾秒才給他回答。

應綿這兩個字在車裏靜靜發酵片刻,孤單得像是他在自問自答,好在終于摸到了最後兩張卡在座椅縫隙裏的抑制貼。

“哪個mian?安眠的眠嗎?”

他以為話題就這樣中斷,男生卻又追問了一句。明明是來接他的,卻會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時他并不知道其實移民的交送是全程保密的,車裏的人只負責接送,不會也不能知道移民的信息。

“綿綿…綿綿不絕的綿。”

應綿把那些撿回來的抑制貼攥着胡亂塞進兜裏,依舊沒膽量,還不敢擡頭。

“綿綿,綿綿……”

男生重複了幾聲,聲音悶在車裏,聽不出感情。

這時主駕駛座的男人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這是你寄宿的地方,包裹也會寄來這邊,請下去吧。”說着話的同時掃過來一眼,眸光隐隐嚴厲。

“好的。”應綿被那眼神吓到,聲音輕了點,“好的。”

今天所有的程序他都是被推着完成的,似不敢有一絲違逆,最後自然也只能恭順着答應。應綿下了車,在雨中看着那輛車揚塵而去,周遭冷冷的只剩下寂靜。

這才想起那個男生沒有跟他交換名字,好可惜。

花店裏好像沒人,他在門口踟蹰了好一陣才走進去。因為店很小,感覺錯腳都會碰到矮架上的盆栽,他低着頭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花香味道很濃,濃度過重地鑽入鼻腔,他連打了幾個噴嚏,終于摸索到了裏邊隔間的門。

“有人在嗎?你好。”

他敲了敲門。

“直接開門就好。”

一個男人的聲音。

入目可見是一整面木牆,牆上懸着不同樣式的弓箭和匕首,中間還有一個勝利祭品般的鹿頭,這鹿頭保存得不算好,眼珠到眼眶有一處裂口,流下來一條黑色溝壑。與外面的暖景完全不同,裏面像分隔着兩個世界。

應綿低下頭,看到一個年紀該有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正蹲在水桶旁邊剪着花。幾枝被修剪得很秀致的小蒼蘭和桔梗浸在水裏,此時男人手裏正拿着一束重瓣百合,在檢查着葉子有沒有萎靡。

“怎麽這麽晚才來?”

“我去拍照了。”

“布狄。”男人用目光點了點自己別在胸口的姓名牌。上面寫着“布狄,beta,中心聯盟”幾個簡單的字。

“我是應綿,布狄叔叔好。”

“呦,我這是多了一個便宜侄子。”布狄手上動作不停,但臉上多了絲淺淡的笑意。

這是他寄宿家庭的主人,似乎就只有一個男人。這個叫布狄的男人只讓他安頓下來,沒多熱絡。

應綿晚上就被安置在這花店裏,這二樓還有兩個房間,但是空間都非常狹窄,布狄随便給他指了一間,讓他拿行李上去。他抱着他的背包乖乖跟着指引上了樓。

上到去才發現那房間內容簡單,整個房間只有一張木板床,顯得很落寞,地板和牆面倒是有清潔過,旁邊的玻璃窗應該也被擦過,但很快又附上了一層髒污。窗上還有幾道破口,只用報紙簡單糊了糊,夜風陣陣灌進來。

他微微彎着腰走到另一邊的窗邊,這邊的風更大些,能嗅到這空氣裏不僅有風的氣息,還有熟悉的濕潤的煤灰味。

從這窗邊能看到一個龐大的圓形建築群,中間點綴着密集的白色點點,這場景有點詭異,他再靠近了一些,越看越覺得那像一個巨大的蟲卵。旁邊一個四方體建築鄰接的大煙囪正釋放出束束灰煙,随着風向往這邊倒來。

應該是給那個圓形建築群供暖的。他伫立在原地看了好幾分鐘,看到那些白點點慢慢有了亮光,直至和先前的白點一樣稠密盈滿,這樣沒那麽可怖了,星星點點的只像生日會的裝飾燈串。

“那是蝴蝶園,旁邊是供暖的鍋爐房。”

布狄抱着一張被子出現在他身後。

“蝴蝶園?”

“就是聯盟的一個住戶區。”

怪不得那麽多白點點。

布狄在他身後把被子放到了床上,前幾天這座城市就急劇降溫,看着這兩面通風的房間,感覺待到半夜真的會凍到無法動彈。他建議道,“最近一到晚上就會很冷,聯盟還沒派發供暖的東西,你到那邊鍋爐房待着也是可以的,但晚上廠房裏面會越燒越熱,每隔三個小時溫度就會漲到九十度以上,到那時你必須出去,不可以待在裏面。”

應綿往窗外看了看,“這幾天都那麽冷嗎?那你睡覺時會很辛苦嗎?”

布狄以為他是有不滿,咳了一聲,“明天我會去管理局幫你申請一些日用品。”

“謝謝你,布狄叔叔。”

布狄感覺應綿和之前來寄宿的人都不一樣,新移民的原籍是嚴格保密的,他一時也猜不出應綿原來是哪區的人,只覺得他臉色蒼白,氣質清淡,說話倒是順耳,如果不是看到他穿的衣服破破爛爛,手掌也粗糙,真要以為是第四區或者第五區這些環境尚算養人的地方長大的孩子,但能寄宿在他這裏的,多數都是沒錢打點的,移民局的人看都不帶看一眼的,便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不過除了聯盟,其他區都差不多是鄉下了,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他無所謂地,“不用謝,你自己安排。”

“對了,後面巷子裏有一家公益書店,你要是臉皮厚點可以去那邊将就一晚。不過最近天氣冷,休息室都不一定有開放,還有巡查隊的人到冬天對這塊地方查得很嚴,你把臨時姓名牌帶上。”

“好的。”

布狄走了,應綿下到衛生間洗漱,開熱水擦了一下身子,換上了布狄給他的衣服。是一件有點厚的毛絨外套和一條薄薄的褲子,冷空氣蹿進來,他把毛領扯上來裹住下巴,感覺到臉頰也慢慢變得溫暖起來。

他看着鏡子,腦子突然有混亂的影像閃動,眉頭鼓痛,直到把目光釘回鏡子,那種感覺才慢慢清除。拉下衣領,通過鏡子看到脖子上那兩道淤痕依舊觸目,其他部位的肌膚則像什麽污染都沒受過,臉更幹淨得像一潭清水。

髒衣簍裏放着他穿過來的棉布裏衣和馬甲,換的衣服都是有領子的,能遮住他脖子上的印子,他把飄帶摘了放到一邊。

馬甲兜裏差不多有十張抑制貼,還有他的臨時姓名牌,上面已經抹除了他的來處。仔仔細細把兜口給清理了一下,才發現好像少了點東西,那張被折得很工整的《omega腺體保養注意事項》已不知所蹤。

不知道掉到哪了,他起身出到外面,在自己曾逗留過的地方都看了看,但都沒看到。自然地想起在車裏的情況。

如果在車裏的話肯定是找不回來了。

那張紙連醫生都習慣壓在最底下,是不是說明沒什麽用呢。在戴着項圈的日子裏他從來沒保養過腺體,更不知道要怎麽保養,從一個地方轉到另一個地方,沒人要教他怎麽适應。

過了十分鐘之後他終于放棄了,拿着抑制貼和飄帶上到了二樓,房間裏沒有書桌,他只能把東西都壓在了枕頭底下。

已經很晚了,本想快點休息,被子也是加綿的,但耐不住這劇烈的長驅直入的嚴寒,身體一直都不能溫暖起來,他只覺得很冷很冷。

終究還是只能去別的地方,他從樓梯下去,離開了花店,往後巷走去。只五十米處的巷尾公益書店的窗口開了一盞小燈,牌子上寫着“本期免費借閱,登記名字即可,休息室開放中”。他往窗子裏看了一下,裏面空無一人。

巷子也很冷清,附近的那些店面也沒開門,應該沒有巡查隊的人。

他在登記本上寫上應綿這兩個字,選了其中一本在儲書屜的書,拿着進了休息室。

這書店背靠着後面那巨型鍋爐房,暖氣充足,休息室裏很幹淨,牆上貼了“禁止喧嘩”和“禁止圍聚”的标語。

他拿起他選的書看起來,那是一本關于狩殺技巧的書,裏面有詳細記錄第五區叢林訓練場的野獸和飛禽種類,圖文并茂,後面還有三分之一常規狩殺考試武器的介紹。

應綿簡單翻了幾頁,看着裏面的圖片出了神,他在家裏有經常看書,但那些撿回來的書通常都破破爛爛的,流通到他手裏時裏面插圖早已褪色,

大都是被淘汰的劣質的書,漏印缺印的都有。原來新書的樣子是這樣的,真奇妙。

第二天他在長椅上醒來,拖着身子敲響了花店的後門。

“你去哪了?”布狄正搬着一盆鮮花出來,順帶給他開門。

“公益書店。”

“你一整晚都在那邊過的?沒去鍋爐房嗎?”

“嗯,太溫暖了我怕我會睡過去。”應綿抓了抓頭發,臉色紅潤,看樣子睡得不錯。

布狄看着他,欲言又止,其實他會叫醒他的。

但他沒打算說,只指了指置物架的東西,“總部送來的入學通知,還有你的包裹。”

應綿心一跳。

寄來的包裹分量不輕,一個新書包,幾套厚實的衣服,還有幾本書。書是聯盟高年級學生的教科書,包括初級狩殺學,生物學,叢林基礎學,重甲學,生物書裏夾着一本不厚不薄的學生手冊。

書包上面放着他的正式姓名牌,已經更改。

“應綿,中心聯盟,omega,青禾中學。”

青禾中學。

他真的有書讀了,根本是不可置信。旁邊還有個小包裹需要另拆,拆開來看到一疊子信封,還有一臺非常舊的手機,“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嗯,但撥長途電話需要錢。”

這都是聯盟淘汰下來的物件了,聽說現在聯盟的人都用個人終端通信了,雖然應綿沒見識過。

布狄聳了聳肩,“信就任你寫,寄出去只需要兩分錢,不過不知道得寄多少天,這邊的郵差都很懶惰,我給你預支了兩塊錢工資,撥電話費用太高,你先寄信吧。”

“好。”應綿看上去很開心。

他在這段信封裏挑了一個底框印有花邊的,走回到隔間,拿着筆在裏面寫下他要說的話。

——媽媽,我在這邊很好,請你放心。我在一間花店寄宿,老板人很好。很不可思議吧,我還可以去讀書了!媽媽,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他按着這操作把信放到了門口的信箱,希望那邊的中轉站收到之後快幫他打成信件送去給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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