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無人知曉
第64章 無人知曉
确認好方修塘待在醫院算比較安全之後,溫洵和應綿就離開了七樓,在醫院門口告別。
應綿和布狄坐上了醫療車的後車廂,醫院的人開車送他們回去。車廂裏只有一張幹淨的擔架,鼻尖是淡淡的消毒水味,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休息椅上,車平穩地向花店方向駛去。
布狄從今晚過來到現在一直一言不發,那場淋漓的謀殺未遂結束後,是方修塘自首般給醫院打的電話,應綿則幫忙把那幾個血流不止的人給拖下樓,布狄叔叔自然看到了。
“他還真是回來一次就得惹一次禍,還不如死外面的痛快。”
應綿終于聽到了布狄叔叔的聲音,但出口是罵人的話。
“布狄叔叔,方修塘在花店隔壁住了多久?”應綿好奇地問他。
“其實他以前是在花店住的。”布狄頓了一下,“他算是第一個來花店寄宿的小孩。”
這白色車廂裏涼飕飕的,應綿摸了摸手臂,含糊問道:“他也是移民嗎?”
“不是,他出生在聯盟,還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住在鍋爐房供暖的那些富裕住宅區的小孩。但是後來變成了孤兒,家産被身邊親戚瓜分,只有無家可歸,管理局就給安排了寄宿,我供他讀書直到現在。”
“是個性格挺開朗的人,又認真,讀書的時候門門功課都是第一名。”
布狄叔叔在這時才對應綿敞開心扉,其實方修塘回來那麽久,布狄都沒怎麽跟他提過方修塘從前的事,一面像是假裝置之不理,只為能少生點氣,一面是想為方修塘保護隐私。
應綿微仰着腦袋,聽着車外的聲響,外面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雨滴沾濕地面,總是冷清潮濕的夜晚。
“看得出來他成績很好。”應綿說,至少給人反殺的身手是一等一的好。不再詭辯之後,明明能看出行事從容,這是需要經過一系列煉養才能達到的能力。
“他是個很自由的人,我想他這心裏也沒什麽牽挂,才能那樣随心所欲。”布狄的語氣好像在責怪,仿佛方修塘是正處在青春叛逆期的小孩。
“他關心你。”應綿低聲安撫道,“只是他可能遇上了一些不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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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管教他。”布狄搖了搖頭。
“他是個敢作敢當的人。”
“你心裏的敢作敢為是說老是有人殺他,然後他殺回去嗎?”
應綿想了想,這說得也沒錯。
“他在部隊經歷了一些事,他的幾個朋友在一場意外中死去。”布狄輕聲吐露,“從那天開始他就不再寫信給我。”
應綿看到了布狄叔叔的失落,無意道:“十一區離這裏很遠呢。”
“嗯,信也要寄半個多月才能到。”
兩人沉默了片刻。
“裴隊長怎麽今晚沒來?”應綿繼續轉移話題。他只是突然想起方修塘每次受傷裴隊長都會在,按理說審問的工作也該是巡查隊來做,但裴琛本人今晚甚至是連他的手下都沒過來。
“他不會來的。”
應綿聽出了布狄叔叔話裏的嘲意,“裴隊和方修塘是以前就認識嗎?”
“他們曾在軍校一起讀書。”
“那怎麽一個當了巡查隊隊長,一個變成了活死人?”應綿喃喃自語。
“裴隊長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但我記得方修塘告訴過我,他那時逃避了。”
應綿注意力集中起來,“逃避?裴隊長嗎?”
“嗯。”布狄神情平和,“那時被分去十一區服役的其實是在他們兩人中間選。”
應綿心髒猛地一跳,裴琛……
裴琛很年輕,但氣質肅冷,氣勢逼人,是個分化得極好的alpha。即使年輕,也應擔得起巡查隊長這一高職位,至少應綿對裴琛的印象很好,他喜歡講理而嚴肅的人。但這裴隊長也确實是對方修塘緊追不舍,那已經越過一個巡查官對一個犯有可疑罪行的人該有的注視。現在方修塘經歷的每一次意外都值得細細斟酌。
方修塘在十一區帶回來了一些秘密,一些可能不止是審察局的人關心的秘密。
應綿眼神晃動,心裏有波瀾起伏,緊接着想起他看過的幾張方修塘的臉,詭詐的,戲谑的,開心的,陰郁的,仿若眸底裏有深不見底的浪潮,那不是一個才二十歲出頭的人該有的複雜神色,
可能他真的心裏有恨,恨到能無牽無挂了。
“裴琛是管理局的人。”
應綿聽到布狄叔叔的低語,極冷酷的。巡查隊确實由管理局直接管理,但應綿聽出那話裏內含的不同的意義,是裴琛這個人背後是管理局,或許從很早以前就是了。
“管理局給他這高位,就不可能容忍他屍位素餐,我想他後來能成為巡查隊隊長,也一定是出賣了某個人的命運。”
對聯盟的普通居民來說,對于那些握有權力高高在上的人,不敢直視,不可妄論,巡查隊的存在更是權力高懸的具象化,是用來操控的刀子。
“應綿。”
應綿從思考中擡起頭,“嗯?”
“不要像他們一樣。”布狄喚他。
“什麽?”應綿的心突然觸動。
“不要往上去,就做一個普通人吧。”
第二天布狄叔叔早早就出了門,應綿從噩夢中醒來,鬧鐘響個不停,按掉之後他又縮回被窩裏睡了一小會兒。
已經有許久沒做噩夢,他那貧瘠的延伸力,連夢境的內容都枯燥。他夢見了大海,明明沒爬過高山,沒嗆溺過,卻又站在懸崖邊,眼下是藍色的海,他心有餘悸,像是真的只差一步就摔下去。
花店一樓很安靜,應綿以為布狄叔叔是去看方修塘去了,但他出去時看到房門上貼着的紙條寫着——把早飯給方修塘送過去,我送種子去給種植基地了。
布狄叔叔又不在,應綿還是得聽話把該幹的活都幹了,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去醫院,他不想摻和方修塘的事。
布狄叔叔要是知道今天方修塘病房裏還會有其他客人的話,肯定也不會讓他去了。那些都是布狄昨晚話裏提示着的該遠離和該警告的人,在上位的人,與普通人是反面的人。但應綿就是傻傻的死心眼,沒有聲張,因為他知道溫澈森應該也是訪客之一。
科研站參觀結束之後他和溫澈森就沒見過了,偶爾跟溫洵在手機上聊天,說溫澈森最近都有事要忙,經常是半夜才回家。
他在忙什麽呢,他在想什麽呢,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了。
而這邊的溫澈森已經載着溫洵去了醫院,直到到達醫院門口溫洵還在不可思議。方才邊吃面包邊計算着什麽,最後決定如實傳達,對他哥說,方修塘又受傷了,要不要一起去探望。
他哥跟方修塘的矛盾可不小,溫洵也就那麽不抱希望地随口一問,誰知他哥答應了,還特別有行動效率,開車帶着他就往這邊去了。
像是早知道方修塘受了傷,早知道方修塘會叫他叫他過來。
溫洵一路把人引到了七層。在電梯裏,他看到哥哥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打量着他。
“你昨晚是不是來過一次了?”
“沒這回事。”溫洵說完心虛起來,頭低低的。你還不是早知道人家受傷。他腹诽。
兩人很快就來到那病房前,但沒想到病房門是開着的,看來有客人來得比他們早。
敲完門進去先看到坐在沙發上的人,沙發旁還有一個人,遮光窗簾緊緊拉着,不見半分陽光,那人就坐在輪椅上。
溫澈森和溫洵的眼神都同時集中在坐着輪椅的人身上,臉上都有驚詫。
“藺婕姐姐,你怎麽也來了?”溫洵問。
“來跟我一起關懷下屬。”坐在沙發陰影處的藺柯啓聲,語調沉穩。她的狀态看上去總是很好,盡管面上沒什麽威懾意味,但眼裏那犀利的氣息沒減半分。
“我沒事。”藺婕應聲,眼皮掀起,她依舊是那副病氣濃濃的打扮,白色綢帶纏着脖子和手臂,肌膚被包裹着,不會受到一點陽光的熾灼。
溫洵不放心,但還是點了點頭。而後他轉了個方向,就在斜對面,看到方修塘正端端正正坐在病房上,旁邊放水壺的桌子上放了一個巨大的果籃和一束百合花。
方修塘也循着方向,默契地和他對視了一眼,還沖他投過來一個帶着歡喜笑意的眼神。溫洵登時吞咽了幾下口水,摸了摸手臂,默默想着,你別想害我!
方修塘把視線收了回去,坐直身子,“其實我也不願意藺二小姐過來,畢竟我不值得。”
“她能見一點陽光了。”藺柯從沙發那邊走了過來,臉變得能看清楚了一些,“雖然以後不會有多少這樣的日子。”
這話聽起來實在不好聽,卻也是事實,藺婕确是身患絕症。
“我不想連累你們,我被報複是罪有應得。”方修塘說。
房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很沉悶。
“你倒是說說看呢,是誰想報複你。”藺柯面上有一抹嚴厲之色。
“不知道,但在那之前我唯一做了一件事,我給管理局寄了一些文件,裏面是我對那場失敗的勘探任務的一些補充說明,同時這些文件我也給裴隊長寄了,對了,還寄給了你。”方修塘一句一段平穩回複,“不知道您收到了沒有。”
沒收到就不會來了,藺柯冷冷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盡自己一份力,告訴你們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以及給你們提醒那些病菌的危害性。”方修塘說,語氣苛刻地,“這種生意可不是那麽好做的,藺老板。”
“你想引起恐慌,你想攪黃我們的走私生意。”藺柯開口,“你這麽久潛伏在我周圍就是為了這個嗎?”
方修塘不顧她的揣測,辯白道,“那時我只是為了一個真相。況且我沒想要引起恐慌,我想沒有任何一方會有将那文件公布的打算。”
“是你想因此洗淨罪名吧,你解釋不了,為什麽那次勘探意外,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難道腦部有瘀血昏睡了過去,就能避免感染?”藺柯狠心拆解他,質問着,“還是說你壓根就不在場,那次任務不知是你根本沒參與,還是只是擅離職守呢。你寄過去的文件是你的籌碼嗎,你怎麽能确定管理局會因此松開對你的懷疑呢?”
“我倒希望真的能摘清我的罪孽。”方修塘不接茬,張着嘴,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不過藺小姐你這腦子轉得真快,我總算知道他們為什麽說你聰明了。”
“可惜恐怕現下管理局沒時間管你們的事。”方才一直不擲一言的溫澈森突然冷冷開口。
藺柯警覺起來,轉頭看着他,“你什麽意思?”
溫澈森倚在牆邊,面上看不出什麽感情,“昨晚,總處長确認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