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打發走親随,骊歌擡腳進了別院北房。

北房內,一片靜谧。

骊歌掃了眼橫隔在內外兩室中間的折疊銀杏花鳥屏風,然後目光落到角落裏的冰鑒上。

冰鑒上,寒氣徐徐冒着,正努力驅散室外飄進來的熱風。

“醒了?”

忽地,室內寒氣、熱風陡然一凝。

骊歌踩住腳下流動的黑影,目光一轉,看向屏風後的影子。

影子起初靜止不動,但過了兩息,又兩道黑影從屏風下驀然竄出。

骊歌見狀,不由往後退了步。

緊接着,消失在原地,轉而,出現在內室窗旁。

“想逃?”

主房中所有門窗“砰”的一聲關上。

骊歌手按在窗邊一抹黑影上。

片刻,掌心有了實體。

骊歌抓住了姒月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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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月掙脫不得,整個人完全被骊歌控制。

“你娘偷了我骊家的烏子爐。”骊歌開門見山,手松開姒月的肩,但姒月仍保持原來的姿勢,面對緊閉的窗扇站着。

“要殺要剮随你。”姒月神色淡淡望着窗扇。

自知敵骊歌不過,她便放棄掙紮,心想橫豎不過一個“死”字,也沒什麽大不了。

“可我不想殺你。”骊歌沒解姒月身上的定身咒,而是選擇将人親自抱回床榻上,擺好斜靠着床背坐好的姿勢。

“因為這太便宜你了。”骊歌實話實說。

在床邊随手變出一張凳子坐下,視線毫不遮掩落在姒月身上。

姒月睨骊歌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收回,心不在焉放到別處。

“那你想如何?”姒月語氣平平問。

骊歌聞言,沒有直面回答,而是反問:“你知道烏子爐對我骊家的意義是什麽嗎?”

姒月沒看骊歌,“不知。”

骊歌也不在意姒月對她的無視,言簡意赅道:“烏子爐有關我骊家子嗣傳承。”

在外人看來,烏子爐對骊家也許就是一件無價的上古靈寶,象征意義大于實用。

可事實上,烏子爐的實用性遠大于它本身的象征意義。

烏子爐在骊家數百年。

這數百年間,骊家人從未與外姓通婚,本族又全是女子。

按理說,這樣的家族是不會有子嗣傳承的。

但靠着烏子爐,骊家女子無需外力,便能做到代代穩定傳承,從未間斷。

可現在……

“你娘算是斷了我骊家全族後路。”骊歌神色冷下說。

姒月聽到這,神情微微松動幾分,看向骊歌。

骊歌一直看着姒月。

見姒月朝她看來,接着又道:“我骊氏一族,族中每代長女繼承骊家家主之位,以及湫芳城城主之位。”

“像明年,就應該是我誕下骊氏下一位長女。”

“然後我的女兒将會是我之後的下一任骊家家主,以及湫芳城城主。”

“可現在,因為你娘,我骊家自我之後的下一任家主會出自哪一房,成了未知數。”

“因為——”

“骊二小姐嗎?”

骊二小姐骊筱,出自骊家三房。

整個湫芳城都知道,她與出自長房的堂姐骊歌不和。

再加上骊歌這番話。

姒月都用不着琢磨,便猜到骊歌在擔心什麽。

姒翡偷走了烏子爐。

讓骊歌本該在今年有一個孩子的計劃被打亂。

而計劃被打亂也就罷了,現在還有一個骊二小姐虎視眈眈。

若是叫她先骊歌一步找到了烏子爐,有了孩子,那骊家下下一任家主就會是三房的孩子。

即,奪權。

“可你告訴我這些,并沒有什麽用。”姒月道:“我并不知道我母親在哪兒。”

姒月這話是真話。

姒翡為何會偷烏子爐?偷了烏子爐,又會去哪兒?

這些姒月一概不知。

但骊歌卻道:“有用。”

“我告訴你這些,并不是為了讓你告訴我你娘在哪兒。”

“我是想說,我想要一個孩子,一個有我血脈的孩子。”

“而你,能幫我。”

骊歌語氣堅定。

姒月聞言,卻不禁皺起了眉。

“你說什麽?”姒月眸光沉沉看着骊歌。

骊歌回望她,語速很緩,幾乎是一字一頓道:“出自隕月族的影妖,哪怕是女子與女子結合也能有孕。所以我想和你有個孩子。”

“可我是半妖。”姒月提醒。

剛開口時,她聲音微不可察抖了下,但很快,又恢複成先前平淡如水、幾乎沒有起伏的樣子。

有關影妖,有關隕月族,姒月其實也略知道些。

畢竟,她的阿娘就是從隕月族出來的影妖。

母親常常念叨,一回兩回三回……回數多了,哪怕姒月不想了解,也被迫了解了個七/八分。

僅剩的兩三分,也就是她這個半妖和阿娘會有什麽區別。

“半妖無差的。”骊歌道。

她反手變出一本薄冊,翻開,放到姒月腿上。

書角折起的那一頁,正好是有關影妖的記載。

【影妖血脈力量強大,不管與人妖鬼哪一方結合,其後代都與真正的影妖無異。】

短短一句話。

姒月兩眼掃過,很快又移開。

“我不會答應你的。”姒月冷聲說。

若非現在還被定身咒定着,她早将這書打落到地上了。

什麽血脈力量,什麽孩子……她都不關心,更不想和骊歌有這方面的糾葛。

或者說,就算有孩子,她也不想和骊歌有孩子。

“你若不答應,那姒翡的命,我也不會再留。”骊歌道。

姒月看她,往日如一灘死水的眼中終于少見地有了波動。

“你威脅我?”她語氣隐隐帶上怒意。

骊歌卻似什麽都沒感覺到,自顧自颔首,語氣輕飄飄道:“對。我在威脅你。拿你娘的命。”

這一刻,骊歌徹底露出了她藏在暗處的獠牙。

且獠牙直直抵在姒月的命脈上。

姒月試圖抵抗,可又清楚意識到,自己現在哪怕是動一分一毫,都是往死路上撞。

“給你一天半的時間考慮。明晚,我會來找你。”在雙方長久的一陣沉默後,骊歌再度開口。

她下了最後通牒。

姒月只能被動接受。

然後在骊歌起身離開這間屋子後許久,方才意識到,定身咒已經解了。

她癱倒在床榻上。

背後已經汗濕了一片。

曾經,姒月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冷漠,便能隔絕別人的惡意。

但如今,骊歌對她的惡意,讓她再次感受到了恐懼。

且這種恐懼如同潮汐,一旦算不準海浪的漲落,她就會溺死其間。

……

哪怕是立秋,天還是熱的。

庭院裏,熱浪一陣接着一陣,打在姒月身上。

但姒月恍若未覺,繞着庭院,從北房開始逛整座別院,走了近一個時辰,終于在夕陽懸在西廂房上空時,逛完了整座別院。

其實,整座別院算不上大。

加上北房,還有東西兩個廂房在內,剩下的也就腳底下這片庭院。

庭院也不過尋常大小。

按理說,姒月應該一刻鐘就能逛完所有地方。

可她偏偏花了近一個時辰去逛這別院。

原因無他,只因頭頂這籠罩整座別院的結界。

在這別院裏,姒月已經查探過了,除了她,便再無第二人。

所以很顯然,骊歌布置在明面上、防着她出逃的就剩下這大剌剌罩在這的結界。

結界的支撐點共有四個,分別藏在北房、東西廂房,還有這庭院裏。

位置都很刁鑽。

姒月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前三個支撐點破除。

現下,只差最後一步。

姒月站在院中的莺蘿花架下。

頭頂,莺蘿花開得正好,一簇接着一簇,或紫或橙,像一串串高挂起的鈴铛,風吹過,耳畔便似有叮叮當當的聲音響起,不絕于耳。

這結界的最後一個支撐點就藏在這花間。

姒月望了這莺蘿花片刻,最終目光落在一處,腳下黑影鑽出一根觸手。

觸手攀援上莺蘿花架,小心觸碰了下姒月盯着的那簇莺蘿花,沒有反應。

于是又一根觸手從姒月腳下的影子裏鑽出,再次試探。

試探了多次,等姒月覺得差不多、可以對付了,兩根觸手瞬間凝成一團黑霧。

黑霧裹上莺蘿花。

莺蘿花花瓣輕顫了下,旋即被粉碎。

淡紫色的花粉撲簌簌落下,落在姒月腳邊。

同時,結界開始松動。

姒月看向結界,擡腳往前跨出一步,身形化進腳底下的黑影。

黑影迅速朝結界松動最厲害的一角竄去。

剎那間,妖氣與靈氣碰撞!

碰撞下一瞬,又有威壓乍然壓下,眨眼的功夫,便将滲進結界的黑影擠出,重新打回庭院中。

院子裏。

黑影重重摔在地上,姒月顯形。

她吐出一口血在地上,五髒六腑在威壓的作用下像是移了位。

果然不是輕松就能擺脫的地方……

姒月整個人軟在熱烘烘的地面上,眼底倒映出短暫崩潰一瞬,緊接着又快速修複的結界,眸光逐漸渙散。

她暈倒在了院中。

與此同時,天也黑了下來。

她浸泡在茫茫黑夜裏。

周遭靜得只有風聲,和偶爾一兩聲的蟬鳴。

骊歌今夜沒有出現。

別院裏也沒有第二個人。

所以姒月就這樣在地上躺了整整一夜,直至翌日天明。

她睜開了眼,渾身鈍痛仍難消解。

但更令她不适的是汗出遍全身後,留下的黏膩感。

惡心又窒息,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在身上,掙脫不得。

得去洗個澡。

姒月從地上爬了起來。

主房東側的耳房裏有個浴池。

姒月不會清潔術,因此只能自給自足。

拖着身體去廚房燒了熱水,然後将熱水倒進浴池裏。

沒一會兒,浴池中便水汽翻滾。

姒月脫下層層衣衫,泡進浴池裏。

浴池的溫度在酷熱的天裏長久地保持着。

姒月阖了阖眼,頭有些暈,想來是中了暑氣。

雖說身體裏有一半妖族的血脈,但耐不住身體底子不行,折騰多了,到底還是要生病。

可現在又不是個能生病的時候。

姒月按了按太陽穴,深吸一口氣,又吐出,在渾身上下黏膩感去了大半後,濕漉漉從浴池出來,換上一套裙衫。

這套裙衫是姒月從衣櫃裏翻出的。

整體身量比她稍寬大些,顏色也是豔麗的殷紅。

很明顯,是骊歌的衣服。

姒月垂眸,看着拖在地上的裙擺,利落提了提高,然後打結,讓裙擺避開浴池邊的水。

關于穿骊歌衣服這件事,姒月其實并不反感。

或者說,就算反感了也沒用。

因為她先前身上穿的那套衣裙就是骊歌的,而整座別院除了骊歌的衣服,她也找不到旁的衣服,包括自己的。

自己的那套夜行衣,骊歌應該已經丢了。姒月慢吞吞想。

她推開耳房角落的支摘窗,讓熱氣散到房外,接着又将耳房簡單打掃回原來的樣子,然後回了主房。

主房的冰鑒還冒着寒氣,想來是用術法維持,這冰才一天一夜了,還好端端給這屋降着溫。

下一步該做什麽呢?

床榻上,姒月靜靜坐着。

還有約莫三個時辰,骊歌就要來這別院了。

可有些事,她還沒想好怎麽面對,全然是想逃逃不走、想躲躲不開的狀态。

還真是被動啊。

姒月望着十步外的花鳥屏,出神。

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落到這般田地……

……

推開別院的門,骊歌擡腳跨進庭院。

院中很安靜。

骊歌看了眼莺蘿花架下落了一地的花,擡指掃去,然後看向北房。

北房的燈亮着。

看來房中的人最後也沒能逃出這別院。

意料之中。

骊歌嘴角淺淺彎了下,很快又正色。

她推開北房的門。

門後,不見姒月的身影,那就是在內室。

骊歌很快做出判斷,腳尖一轉,面朝那面花鳥屏。

花鳥屏後,姒月坐在床榻上,只穿了中衣。

“來了。”姒月在注意到餘光中多出的一抹影子後,擡眸,看向站在花鳥屏旁的骊歌。

骊歌也正打量着她,目光上下一流轉,最後望着姒月的眼道:“看來你做好決定了。”

骊歌意有所指。

姒月也沒有否認,輕點了下頭,起身,問骊歌:“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骊歌:“……”

骊歌盯着姒月沉默了會兒,“有。”

她走上前,兩條胳膊微微擡起,“替我寬衣。”

骊歌要求算不上難。

姒月輕輕嗯了聲,低眼,走到骊歌身邊。

這是二人距離最近的一次。

骊歌垂眸,看着比自己略矮半個腦袋的姒月,目光一直跟随。

反觀姒月,則在靠近骊歌後,便一直半垂着眸子,半點多餘的眼神都不分給骊歌。

“你很讨厭我嗎?”骊歌突然問。

話說出口時,姒月正在解她外衫上的系帶,唇、頸相依,溫熱的氣息掃過姒月的肌膚,姒月整個人不禁一僵。

過于親密的距離,讓她覺得“不适”。

但又好像不是“不适”。

這種感覺很奇怪,姒月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只覺在骊歌問她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同時,那抹骊歌獨有的氣息纏繞在她的脖頸上,好似活了一般,一直萦繞在她鼻尖,刻意聞時,又會消失不見,像是故意躲起來了。

喜歡?并不能說是這種感情。

悸動,也談不上。

有關情愛,姒月雖不是很懂,但也清楚,她對骊歌并未産生這一類情愫。

可若說是對對方抵觸……姒月也覺得沒到這種程度。

只能說,還是人接觸的太少,以至于她有些不習慣。

對。就是不習慣。

“算不上讨厭。”姒月得出結論。

骊歌定定看她,在姒月解開第一條系帶後,又問:“那你會喜歡我嗎?”

姒月轉到骊歌背後,正給骊歌脫外衫。

聞言,她擡眸望骊歌往身後微微側過來的臉,語氣沒有半點起伏道:“你我若身份互換,你會喜歡我嗎?”

骊歌很果斷:“不會。”

姒月亦是果斷道:“這也是我的答案。”

骊歌若有所思:“看來你我談不了情。”

姒月:“你應當也沒想過與我談情。”

骊歌:“的确。”

說罷,骊歌反手握住姒月朝她脖頸鎖來的手,力量相撞。

二人腳下,姒月的影子如一張巨網鋪開,将骊歌的影子整個籠罩在內。

“放了我。”姒月面無表情的臉倒映在梳妝臺上的銅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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