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所見像是一處荒僻的偏院,倒不是她上次看到的那個寥落的小院子,此處明顯要大很多,春深草木深,院裏的影壁前幾蓬野草長得茂盛。
院子裏空蕩蕩的,安靜得近乎死寂。
沈嬿回正納悶着,忽然聽見不遠處一陣聲嘶力竭的怒吼,“我沒有偷東西!”
這聲音,她一怔急忙跑出院門。
交錯的小徑旁,一個瘦弱的孩子被幾個小厮按在地上,潔淨秀美的小臉側貼在地上,喉嚨中發出嗚咽,像是被逼到角落的負傷小獸。
沈嬿回一眼就認出地上那孩子是誰,此時像是距離上次見到他沒過多久,孩子的容貌沒有太大變化,非要說有哪裏不一樣的話,大概是看上去比上次還要瘦一些。
一個小厮踩着他的脖子扇了他一巴掌,口中罵道,“小雜種還敢撒謊!沒偷東西你娘喝的藥哪來的?夫人心善将你們接回府,你們倒是個狼心狗肺的,竟敢惦記主人家的東西!”
孩子的脖頸細弱蒼白,沈嬿回驚心下一秒那嫩藕一般的脖子就會被踩斷。
柳玠吐出口中被打出的血沫,極力争辯道,“那是我娘當了首飾買的藥!”
沒料到此話一出,非但沒能讓他們手下留情,幾人反而對望着吱噶怪笑起來,“你娘的首飾,嘿嘿嘿,該不是賣身子掙來的吧?”
說着又伸手輕蔑地拍了拍他的臉,“小雜種,你知不知道你娘以前是做甚麽的?這般細看,這雜種年紀雖小,就長得如此勾人,長大了莫不是要繼承你娘的衣缽?”
他們笑的張狂,腳下控制他的力道不自覺就松懈了,柳玠緊緊繃着臉,尖俏的小下巴上劃過淚水與血沫,他突然奮力掙紮,那些人一時不慎,竟真讓他逃開。
只是瘦小的孩子哪裏跑得過那些年輕力壯的小厮,他們幾步就将他再次摁住,見他兇狠如野獸般難馴,拳打腳踢如雨點落在他身上。
沈嬿回隔着模糊朦胧的視線看到那個仍在掙紮求生的小小身影,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是回憶,一切苦痛他都已經熬過來了,長大後的柳玠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少年陰晴不定卻武藝高強,再也沒有人能傷他辱他至此。
可是鼻腔仍舊酸痛,眼淚也止不住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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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嬿回自認向來算不上多堅強的人,在家時狗血一點的電影電視劇就能看得她熱淚盈眶,哪怕是上演千百遍的俗套橋段她也仍會入戲。
她伸手揩去頰邊的淚,叩想識海中那個安靜的存在,“系統,我能幫幫他嗎?”
系統冰冷的電子音響起,“過去一切皆注定。命運不可違逆,宿主所能把握的只有未來的時間。”
命運。
沈嬿回咀嚼着這兩個字,何其玄妙宏大的一個命題,命運讓他經歷這些苦難,造就原書中那個“乖戾、劍走偏鋒”的柳玠,那她穿越來此,又何嘗不是一種命運呢?
“住手。”
就在她走神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那邊的毆打才停息。
沈嬿回循聲望去,看到一張眼熟的臉,也是,那些小厮方才說柳玠母子已被主母接進了府中,那麽此時看到他就在情理之中了。
小少年端正冷淡,此時正肅着一張小臉看着這邊,态度疏離。
“長公子,您怎麽來了這邊,這裏不幹淨,不是您該來的地方。”那些小厮露出殷勤谄媚的笑容。
王銘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到了趴在地上的柳玠面前,居高臨下地朝他伸出手,“給我。”
柳玠動了動,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年久失修漏風的拉箱。
“把母親的玉佩還給我。你若識相,我便保你一命。”
施舍一般的語氣,高高在上的嫡長公子微微蹙起眉頭,到底是年紀小,即使無意欺壓,那股傲慢和鄙夷的情緒還是清晰畢現。
雲泥之別。本就狼狽地趴在泥地上的人在這番襯托下,更是低微到了塵埃裏去。
王銘靜靜等了一會兒,他還是沒動靜。他低頭瞥了一眼那團血肉模糊的人,才發現已經暈過去了。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離開了。
那些小厮彼此猶疑着看了一眼,到底沒敢再動手,也跟着離去了。
沈嬿回站的稍遠,見他們走了急忙快步跑過去。走到近前,她蹲下身将手指放到他鼻端,感受到似有若無的氣流才算放下心來。
此時的他就像一只殘破的玩偶,那張清豔的小臉上塵土與擦傷的血跡混合着,塗抹出異樣的美感,胸腔微微起伏,露出皮膚的地方,沈嬿回幾乎能清晰地看見肋骨的輪廓,其上淤青紫痕不斷,俨然像是氣急敗壞的畫師信手潑墨。
沈嬿回輕輕地卷起他的袖子,手臂上舊傷斑駁,手腕也奇異地彎折着。
她的指尖顫抖着,又像是無處可落,最後只輕輕地點在他的眉心。
暈過去了也好。她想。
至少能暫時切斷疼痛與屈辱。
沈嬿回幾乎是逃也般地離開了這段回憶,結束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她長出一口氣再無睡意,幹脆披衣起來。
推開窗,天邊啓明星閃爍,晨露霧氣濕潤,她猛吸了幾口感覺自己清醒了許多。
手邊的窗棱是他昨夜坐過的,那個夜探窗棂時豔鬼一般的少年與回憶中那個殘破脆弱的孩子交疊閃現。
她忽地想起昨日宮宴時,柳玠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如今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可笑她當初還覺得王銘還算是他的兄長,如今才意識到這時代猶如天塹的階級血脈差距。
她驀的想起他初來沈府,曾經意外她為連累胭脂受罰而自責,原來他看似恣意,過去的等級差距帶來的陰影也早已在骨子裏根深蒂固。
想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來自現代人的感慨,天色熹微時,她終于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一夜沒睡好補回籠覺的後果就是,她錯過了早膳時間。
胭脂來伺候她梳洗時,目光總是小心翼翼落在她身上,給她篦頭發的動作也格外輕柔,舒服得她差點又睡過去。
她來到前廳時,沈氏夫婦都早已在那候着卻并未動筷,倒是柳玠慢悠悠地夾着菜,看起來很是自得。
不過她爹就是欣賞他這種江湖少年意氣,半點也沒想拘着他。
沈夫人看着姍姍來遲的女兒,擔憂地嘆了一口氣,瞧瞧自家乖女這發紅的眼睛,有些浮腫的小臉,一看就是瞞着他們夜裏以淚洗面,天亮後又在家人面前故作堅強……
她顧自想得心疼不已,要是沈嬿回能聽見她的心聲,一定會極力反駁:不!這就是沒睡好的正常狀态而已!
柳玠懶懶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有了昨夜那一遭烏龍,他再也不去管她到底為退婚之事傷心與否,總之與他無關。
不料這一眼與沈嬿回對上目光,對方那原本無精打采的紅兔子眼驟然亮起柔和的光彩,柔軟的,溫和的,有什麽綿綿的情緒像是要滿溢而出。
柳玠渾身不自在地抹了一把臉,不想細品她的意思。
許是受到了那個回憶的影響,她現在看着這個懶散不羁的少年也總會想起那個受人欺淩的孩子。
沈嬿回愣了一下,只見他給了她一個無語的表情,随後油鹽不進地低頭吃菜了,也不知道他感受到她的善意和憐惜沒有……
沈夫人趕緊讓她入座用飯,一頓早膳下來極盡噓寒問暖,沈嬿回看着父母擔憂的面容張了張嘴,估計怎麽解釋他們都不會信的,遂作罷。
只好接下來都盡力表現的歡快點了。
倦春苑東邊近牆處辟着一條連廊,連廊左右種滿了紫藤和薔薇,這個時節開得正好,遠遠望去花海如雲,芳菲如許,馨香滿院。
沈嬿回來了做手藝活兒的興致,也沒招呼府內的奴仆,就跟胭脂合力在那邊的廊下搭了個秋千,興致勃勃地坐上去蕩,沒想到兩人手勁兒不足藤架編得不夠結實,胭脂從後面推了推秋千,她剛離地那藤架就散了。
她以一個優美的抛物線飛了出去,砰地摔到地上,胭脂吓了一跳急忙過去扶她。
“小姐,您沒事吧!”
看着沈嬿回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了揉摔痛的屁股,柳玠坐在牆上笑出了聲。
“噗!”
胭脂敢怒不敢言瞪了他一眼,尋思着是不是也像隔壁劉家那樣在院牆紮上碎瓷片、籬笆什麽的來防賊。
沈嬿回瞥他一眼搖了搖頭,目光寬容溫和,像在看一個惡作劇的孩子。
柳玠:“……”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這種眼神就是看得他渾身發毛。
他起身跳下院牆,不吭一聲地走過去撿起散開的藤條。他沒做過也沒坐過這種哄小孩子的玩意兒,就順着沒有斷裂的那些琢磨了一下,随後利落地動手。
修長皙白的手指動作很快,青色的血管隐在薄薄的皮膚下,用力擰緊藤條的時候小臂的肌肉微微鼓起。濃長的眼睫垂着,在眼下投射一小片陰影,紅唇抿成一條直線,看起來竟有幾分沉默的乖巧。
他目光随意掃了一下周圍,信手扯了幾朵粉白、玫紅的薔薇花綴在藤條裏,不多時,一條花架秋千就做好了。
鮮嫩的花枝點綴在灰褐色的藤條裏,沈嬿回上手拽了拽,那些藤條絲毫沒有松動的跡象,結實又精巧漂亮。
做好之後,柳玠站在秋千後拍了拍固定在上面的座椅,沈嬿回疑惑,“你要幫我推?”
柳玠蘊着莫名地笑意點了點頭。
少年含笑站在花架下,高高束起的馬尾意氣風流,鳳眸璀璨,丹唇微翹,右眼尾的淚痣勾勒出幾分狡黠生動。
沈嬿回被他蠱惑似的上前,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就已經老老實實地坐了上去。
她稍一坐穩,柳玠就将秋千推了出去,秋千在空中蕩起弧線,她的發絲在風中回旋飄蕩,衣袂翩跹。秋千回落,帶出幾分失重感,沈嬿回心情暢快地笑。
柳玠看着那個離他而去的秋千慢慢回到他手裏,用了更大的力氣将秋千推出去,漆黑的眸子裏閃爍着惡劣的笑意。
“啊啊啊——”
沈嬿回沒來得及松口氣,人就從秋千最高點飛了出去。
這龜孫沒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