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柳玠醒來的時候,沈嬿回正撐着頭靠坐在床邊打盹。
不知怎麽的,她的頭發有點散亂,一小半發絲垂下落在他臉上。柔軟涼滑的觸感,讓人心裏有種細細的癢。
柳玠沒有動,只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試圖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緩解那點輕微的癢意。
熹微的晨光透過破落的小醫館,讓沈嬿回的睡顏看起來安靜又柔和。
她杏眼阖着,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陰影。白皙的臉頰蹭上了一小片塵土,嘴唇自然閉合,唇角卻微微上揚着,完全不像剛經歷過那樣兇險的一夜,而是安心自然地像是做了一場幻夢。
柳玠驀的想到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她去訪香閣找王銘,看似愚蠢又潑辣,他那時懷着報複王家和為自己緩解毒發痛苦的心情接近她。
不料後來的接觸卻讓他越發覺得自己一開始看走了眼,他對人的心思敏銳,明明極少有看錯的時候。若不是沈府裏的人對她的态度沒有什麽異樣,他都要懷疑這個沈嬿回是被掉包的了。
而現在……他看着她睡的正沉的面容,視線慢慢轉到她手上。
攤開的掌心白嫩像雪地,上面破損的皮膚卻像錯亂髒污的車轍印,一夜過去,那些細小的傷口結了痂。
柳玠伸出指尖輕輕戳了一下,這細小的癢痛讓沈嬿回蹙了蹙眉。有小小的血絲滲了出來。
這是她為了保護他留下的。
被保護?柳玠都忘了這個詞離自己有多麽遙遠。心間像是幹涸的土地突然冒上汩汩暖流,他俯身,在她掌心舔去那點血跡。舌尖掃過傷口帶來的痛癢讓沈嬿回的手指縮了縮。
她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昨天給他包紮完實在太累,都沒來得及給自己的手上藥包紮就睡了過去。今日一睜眼就看到他像只大型貓科動物一樣在舔她的手。
沈嬿回:……這是幹什麽?怪變态的。
她面色尴尬地收回手。柳玠擡眼看着她,神情中一點不自然或者被抓包的不自在都沒有,反倒是笑的溫柔古怪,問她,“手還疼嗎?”
沈嬿回點了點頭。
柳玠從醫館裏找了傷藥和細布,仔細給她裹了傷。動作是她從沒見過的耐心細致,上藥的時候還多次停下來關注她的神情,并且給她呼了呼傷口。
沈嬿回:總感覺自己漏了好多劇情?這個人難道是好感度達到一定程度,行為升級就會斷檔嗎?
等他終于包紮完,沈嬿回被這暧昧的氛圍催的有點不自在,便說,“我們快回去吧,府裏找不到我們肯定急壞了。”
柳玠微微笑着按住她的肩膀,斂起的眸子有種奇異的光彩,他語調溫柔,說的內容卻讓沈嬿回心裏一驚,“好。只是現在想來,我還是有個疑惑,希望小姐能為我解惑。”
沈嬿回搓了搓手,“你說。”
“昨夜小姐手中喂了毒的匕首和繩索,是從哪裏來的呢?我記得你平日裏身上并不會帶這些。”
沈嬿回的心砰砰直跳,她抿了抿唇轉開了眼神,冰冷的指尖被柳玠握在手裏。
“不用怕。如果你當下不願意說,那麽我可以等。如果你一直都不願對我坦白,那麽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沈嬿回的指尖顫了顫,她心裏幾乎有一種悔意。
就算是大齡母單,沒有戀愛經驗,她現在也能看出柳玠對她的感情。可是她的行為到底摻了幾分真心、幾分是要回家的目的性,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更遑論,她壓根不敢去想她離開以後,這裏的世界是會照常運行,還是靜止在某一刻。眼前這個活生生、貌美又溫柔的年輕男人,又會有怎樣的以後?
*
柳玠說完果然沒有再糾結那個話題。兩人回到江府,府裏的人見兩人一身狼狽都吓壞了,忙叫了大夫又重新包紮了一遍。
府裏正忙的不可開交之時,江府門口忽然一聲尖細的傳喚,一面容白淨的中年宦官笑着走了進來,見到江老夫人便笑容滿面,直呼恭喜。
府裏的人無論主子還是下人,紛紛跪了一地,聽那宦官從匣子中取出明黃的聖旨展開。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沈大将軍嫡女沈嬿回,明秀慧中,溫婉賢淑,端方有度,堪為天家之婦。現賜婚予燕王魏淵,願結兩姓之好,恩愛和滿,共許白頭。”
沈嬿回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感覺腦袋好像被一記重錘砸過,震得她耳中只有嗡嗡的回音。
直到那宦官喜笑顏開地讓她起身接旨,“沈小姐,接旨吧。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沈嬿回愣愣地将那聖旨接過,心中卻仍然迷茫着:賜婚給誰??她和原男主魏淵?
這件事情魏淵和陸知微知情嗎?他——她的目光隔着跪地的人群,看向了柳玠。他知情嗎?
柳玠聽到旨意面容也有一瞬間的怔愣,随後臉上便是陰沉的怒意。他隔着人群看了一眼沈嬿回便轉身走了,走之前似乎跟她說了什麽,距離太遠她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只見到一個口型。他說的是:等着我。
柳玠去找了魏淵。
他當時正獨自在一家茶樓的二樓臨窗品茗,看着窗外的人來車往。
柳玠闖進來的時候,他臉上沒有絲毫的訝異。
“我猜,是皇兄的聖旨到了?”
柳玠一言不發,身形像鬼魅一般沖進來掐住了魏淵的脖子,一把将他提了起來。
“你不是喜歡那個陸家的小姐?這是怎麽回事。”他的聲音輕飄飄的,但誰都能聽出那不可忽視的殺意。像浮在空中的落葉,當葉子觸及地面,便是手中之人的死期。
魏淵略顯蒼白的臉很快因缺氧變得漲紅發紫,他抓着那只擎住他的手,艱難吐字道,“我、并不知情。但我可以,解決。”
柳玠聽完,面色不善地松手。魏淵倒在地上劇烈地咳了起來。
柳玠冷眼看着這個外人眼中溫文爾雅、素有清名的王爺咳完,又自顧自爬起來倒了一杯茶,随後才笑着說,“年輕人到底是個急性子。”
柳玠卻沒給他寒暄的機會,“說重點。”
魏淵也沒瞞他,直接道,“皇兄年紀大了,近來身體不好,身邊優秀的兒子們又讓他不放心。據他的探子報,老五近期或許将舉事。可沈将軍一家坐擁兵權卻不表明立場,皇兄需要一個讓沈家能支持他的紐帶。”
“所以他便将嬿回賜婚給你,他以為你這個弟弟是最可靠的,沒想到真正狼子野心的卻是你。”
柳玠冷聲道,語氣中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鄙夷。
魏淵很早就找到他,得知他與王家的舊怨,便與他達成了交易:魏淵會幫他扳倒王家,而柳玠則要為他解決一些棘手的事。因此,柳玠算是這世上少數幾個真正知道他的謀劃和為人的人了。
魏淵見狀,說道,“你既然知道,那也該相信我并不是耽于這點情愛之人。總之你放心,我并不會真的跟你搶沈姑娘,這一切都只是權宜之計。”
“你最好是。”
柳玠說完便轉身準備離開茶樓,只是走到門邊,想起他的話,又反問了一句,“不耽于這點情愛的王爺,陸知微知道嗎?”
魏淵啞然。他張了張嘴,遞到唇邊的熱茶又被他放下,清雅的面容上出現幾分頗為違和的迷惘。
柳玠似乎也并沒有想得到這個答案的意思,說完便直接離開了茶樓。
柳玠回到江府的時候,沈嬿回正在讓胭脂收拾回京的行李。此時見到他,沈嬿回便讓胭脂回去休息了。
柳玠看着她纏着紗布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問道,“這麽急?不養養手上的傷再走嗎?”
沈嬿回搖了搖頭,“午時王銘得到消息,說是五皇子的兵馬已經接近京城。我有點擔心父親母親。”
雖然并不是真正的生身父母,但她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從沈氏夫婦那裏得到的關愛和親情都做不得假。就算她回去也幫不上什麽忙,但也比自己躲出去只能遠遠挂念着好。
她說完,又想起王銘下午跟她說的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我聽王銘說,王家參與了皇子們間的黨争,陛下已經下旨将王家人都下獄了。”
柳玠看着她微微笑,雖然不清楚原因,但心中已經确定,她确實知道的比他想象的還要多。他也沒有隐瞞,說道,“不必在意這個。王家也算是咎由自取,我也不會為他有任何傷懷。”
沈嬿回心下稍定,知道他并沒有說謊。
柳玠從小并沒有受到王家的任何照拂,就她看過的記憶來說,他幾乎也沒有渴求過王首輔的父愛。也許他對他們僅有的感情就是一些淺淡的恨意。
甚至談不上恨,他經歷的苦痛太多,那些年少不平的尖銳情感也許最後都化作了不忿:他的母親早就含怨留在那個深秋,憑什麽辜負他們的男人能有好結局?就這樣也好。
即便如此,沈嬿回還是在他手背上摸了摸,像在安撫一只受傷的小動物。紗布的邊緣有點毛毛的觸感,柳玠不由自主地輕輕反握住了她的手。
“嘶!痛!!”沈嬿回驚叫出聲。
柳玠柔和的笑臉突然變了,像被火燎了一樣撒開手,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幾步,臉上出現了幾分符合年紀的年少慌張與無措,“沒事吧?!”
沈嬿回忽然抱着自己的手哈哈大笑了起來:“騙你的!不痛。”
柳玠松了口氣,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鳳目裏流轉着動人的光,似嗔似怨,少年的嗓音裏又有幾分無可奈何,“小姐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