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騙子

第2章 小騙子

大年初一,去淩雲寺燒香的人絡繹不絕,由于積雪和堵車,車輛一路在山間走走停停,節奏十分催人欲睡,我對着車外悄悄打了個呵欠,腦子都要轉不動了。

我幾乎一夜沒睡。

一來因為身旁杜敬川糟糕的睡姿,二來因為心裏對白祁軒那點龌龊的念想。

昨天吃完飯,一桌人都要散了,小姨不知哪根筋搭錯,去問白祁軒打算待到幾時,這幾天可有什麽安排。

白祁軒說好不容易沈鹜年回一趟國,要帶他到處玩玩,明天打算去淩雲寺燒香。

淩雲寺乃洛城一座千年古剎,因供着國運牌,名聲顯赫,引得全國各地的香客紛紛前來祭拜,連寺裏售賣的各類開光首飾靈符,也經常是一經面世就被搶購一空。

“去燒香啊?”小姨眼珠一轉,沖我招招手,“鐘艾,你明天要是沒事就一起去吧,明天是年初一,燒香最靈了,替你表弟求個學業順利去,再買張平安符。”

我一愣,想拒絕,偏又找不到理由拒絕,畢竟我确實沒什麽事。而且吃人嘴軟,這些年來,小姨向來是差遣我不用理由的。

寄希望于白祁軒能出言婉拒,可還沒等他說什麽,沈鹜年便先一步開口:“好啊,人多也熱鬧些。”

我瞪着他。就多我一個熱鬧什麽啊?我又不愛說話,帶我還不如帶杜敬川,他那嘴叭叭地可能說了。

興許是看出我臉色不對,白祁軒的語調明顯要溫柔幾分:“鐘艾,你想和我們一起去嗎?”

事已至此,當着小姨的面我如果說“不”,那就太不懂事了。

人生在世,難免要做些自己不情願的事。

“想的,我和你們一起去。”最後,我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翌日九點整,白祁軒過來敲門,通知我出發。我老老實實跟在他後面,從下樓到坐進車裏,全程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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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鹜年就住在淩雲寺附近,他說他直接過去。”白祁軒頓了頓,又說,“然後我們等會兒還要去接個人。”

我直覺這個人不簡單,但也不好多問,只是“哦”了聲。

“是我姑姑朋友家的女兒,昨晚突然說讓我們也一起帶去。”我不問,白祁軒卻自己說了。

我一聽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不就是長輩給安排的相親對象嗎?

将臉更埋進圍巾裏,我再次低低“嗯”了聲算作回答。

那之後一車靜谧,我們誰都沒再說話。

白祁軒姑姑給安排的這位相親對象姓周,是個頂頂漂亮的美女。頭發烏黑,膚色雪白,巴掌大的臉,笑起來知性又優雅,說是去年才從舞蹈學院畢業,現在是名江市舞團的芭蕾舞者。

她說自己容易暈車,便坐了副駕駛座,起先還有些拘謹,到後面離淩雲寺越來越近,路越來越堵,實在難捱,說話便也多了起來。

當然,主要還是同白祁軒說的。

“你的工作好有意思,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有‘藝術品投資基金’。”周小姐道。

“金融産品遠比大家想的要豐富多樣,而且我們公司主攻的就是另類投資,自然就另類一些。”白祁軒道。

我在後面聽着,內心可謂五味雜陳。當年要不是知道白祁軒學的金融,我怎麽會不自量力到也去學金融,天曉得我對金融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兩個人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聊得不亦樂乎,我靠在車門上,深覺煎熬。

等好不容易到了淩雲寺的停車場,白祁軒一停好車,我就迫不及待地下車了。

“剛剛你在車上都不說話,臉色也很難看,是不是暈車了?”周小姐從包裏拿出一粒薄荷糖遞給我,“我也經常暈車,吃粒薄荷糖會好一點。”

我謝過她,從她手裏接過薄荷糖。

又漂亮又細心,沈鹜年也不算瞎說,老一輩的眼光确實是挺好的。

從停車場開始通往淩雲寺的路上就都是人,我們一路順着人流緩行,進了山門,白祁軒在淩雲寺買門票的地方掏手機給沈鹜年打了個電話。

“喂?我們到了,你在哪兒?”

白祁軒按着電話,往遠處張望,我與周小姐便也順着他的方向看去,以為沈鹜年會從那兒來。

“哪兒?看到我們了?我怎麽沒看到你……”

忽然,我感到背後貼上來一具結實的身體,似乎是被人潮推過來的,一只手還搭在我的腰間。

我正覺不适,想要掙脫,就聽到頭頂傳來沈鹜年慵懶又低沉的嗓音。

“我在這裏。”

我一下回頭,就見沈鹜年站在我身後,我看向他,他也垂眸看向我。

“早安。”說着,他放在我腰間的手收了回去。

“早……安。”我條件反射地回他。

白祁軒這會兒也發現了他,收起了手機好奇道:“你怎麽找到我們的?這麽多人,我都沒看到你,你竟然一眼就看到我們了。”

沈鹜年笑了笑:“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沈鹜年已經提前買好了票,因此我們直接就進了淩雲寺。

寺裏并沒有比外頭好多少,香客多到碩大的香爐內只是一上午就插滿了香和蠟燭,熏得人眼都要睜不開。

我小心避過人群,拿着香朝四面八方拜了拜,不為杜敬川,只希望接下來困擾自己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睜開眼,正巧看到沈鹜年折了香,毫不在意地扔進香爐裏。

這人真是,不拜就不拜,怎麽能做折香這麽不敬的動作啊。

我再次将香舉到眼前,虔誠地朝大雄寶殿的方向拜了拜。

佛祖莫怪,沈鹜年國外待久了,不懂規矩,他一定不是故意的,您千萬不要生他的氣。

拜完了,我将香插進香爐裏,跟白祁軒打了聲招呼,便去一旁的志願者亭子裏給小姨求平安符。

應該是真的很靈驗,求符的人非常多,排了足足二十來米的長隊,但現場信號并不好,導致付款很慢。

我排了十幾分鐘,見已經十一點多,隊伍還是很長,就打電話給白祁軒,讓他們先去找地方吃飯,我買好符就去找他們。

又排了五分鐘,只往前走了一個身位。我站得有些冷,開始左右腳交換着原地踏步,不斷往手心呵氣。

鼻端忽地嗅到一股清悠的花香,我動作一頓,猛地回頭,發現沈鹜年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我身後。

他起先有些錯愕,很快就笑了:“還想吓一吓你。”

“你抽煙啦?”我蹙眉看着他,壓低聲音道,“這裏是佛門清淨地,你別這樣,佛祖真的會生氣的。”

他也學我壓低聲音:“那不是煙,是止痛藥。”

用尼古丁麻痹神經是嗎?這個人怎麽說謊不眨眼的?

“你……”

“你是不是要買這個?”他将背在身後的東西遞到我面前。

我一看,正是隊伍盡頭,大家都争相購買的平安符。

“你哪裏來的?”我吃驚地問道。

他抓過我的手,将平安符塞進我掌心:“我看別人有多買的,就問對方願不願意加價賣。好了,拿回去交差吧。”

我愣愣看着掌心那只小小的黃色香囊,收攏手指:“多少錢啊?我給你。”

“不用,留着你的錢給自己買吃的吧。”他視線往下,打量着我的身體,“你太瘦了。”

分明好好地穿着衣服,但我竟然有一種赤身裸體站在他面前的錯覺。

我臉上有些熱地裹緊羽絨服,小聲道:“謝謝……”

白祁軒選了家齋菜館吃飯,他們才點完菜我們就到了。店裏人依舊很多,所幸上菜還算快,可能都是預制菜吧。

“沈先生是做什麽的?也是搞金融的嗎?”席間,周小姐如同在車上詢問白祁軒一樣詢問起了沈鹜年的職業。

沈鹜年夾起一小塊綠色的豆腐送到面前,說:“和金融也可以說有些關系,我是策展人。”

他略微嘗了一口,皺了皺眉,之後都沒再碰了。

我好奇地跟着嘗了一口,不算好吃,但也沒有很難吃,就是普通豆腐加了點蔬菜汁。

“策展人聽着也是好有意思的工作,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親眼看看沈先生策劃的展。”周小姐本身是跳舞的,對藝術這塊格外感興趣,與沈鹜年聊得十分投機。

而看他們這樣,我竟然生出一種“死道友不死貧道”,周小姐看上沈鹜年總比看上白祁軒要好的想法。

我真龌龊啊。我有些沮喪。

“前兩天我收到監控局的電話了,說有個得紅線症的想要申請我的血液救命……”

隔壁桌的對話聲從背後傳過來,是兩個年輕的男人。

“那你要去抽血嗎?我聽說一次不夠,要每隔一段時間就提供一次的。”

“我直接說,血不可能,尿還差不多哈哈哈哈哈……你們猜怎麽着?對方竟然也答應了。”

“哇,你好壞啊。不過能提供尿都不錯了,你又沒義務救他。”

“就是,老子明明能見死不救,理他他就感恩戴德吧!我要尿他嘴裏,他估計都會歡心地用嘴接住呢哈哈哈哈……”

“能不能要張照片看看,說不準是個美人呢?”

“是個男的,要是個女的倒好了……”

他們音量并不低,我聽到了,其他人自然也聽到了。

周小姐直皺眉:“這些人真是粗俗。”

白祁軒也是滿臉嫌惡:“你們吃完了嗎?吃完我們就走吧。”

“吃完了。”我扯過紙巾擦了擦嘴。

白祁軒點點頭,掏出手去掃桌角的二維碼。

“他說的也是事實不是嗎?”

沈鹜年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座每個人的耳中。

“他确實沒有義務救那個‘Redvein’。”他攪着面前那盤豆腐,沒一會兒就将它們攪得稀爛,“就像這碗難吃的豆腐,送到桌上,吃不吃,都是客人的自由。”

我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他口中的“Redvein”,就如同“解藥”和“Cure”,是紅線症患者在國際上的另一個稱呼。

“那畢竟是一條人命。”周小姐言語裏很是不認同,“可以選擇不救,但不能羞辱人吧?”

沈鹜年輕輕放下筷子,并不反駁,只是笑着道:“希望周小姐永遠天真善良。”

詞都是好詞,就是聽着很不舒服。周小姐沉下臉來,我幾乎能看到她內心對沈鹜年瞬間跌到負數的好感值。

我暗暗在桌下扯了扯沈鹜年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好了好了,我買完單了,我們走吧。”白祁軒連忙岔開話題,“周芸,你剛剛是不是說要回寺裏幫你朋友求一串姻緣手串?走吧,我陪你一起。”他朝我使了個眼色,将車鑰匙遞過來,“你們先回車上等我們吧。”

出了素菜館,我們便兵分兩路,一對往停車場,一對往寺裏去。

“哎,方才應該忍一忍的,看來周小姐不會喜歡我了。”前往停車場的路上,沈鹜年與我并肩而行,突然就嘆了口氣,顯得頗為遺憾。

何止不喜歡啊,她一定會在自己的閨蜜群裏把你批的一文不值,說你冷血無情還沒禮貌。

“沒事的,周小姐不會放在心上的。”我假惺惺地安慰他。

靜了半晌,走了大約十來米,沈鹜年又再次開口。

“但說不定周小姐會喜歡祁軒,畢竟他們都是同一類人。”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同一類人是哪一類人,但還是順着他的話道:“嗯,白哥性格好,做事穩重,人也長得不錯,很适合當老公和父親。以前一直有很多女生喜歡他的,他都沒接受,不知道這回會不會開竅……”

他一個都沒接受,所以讓我産生了不該有的觊觎,覺得……自己也可以争取一下。

“你呢?”

“嗯?”我疑惑地看向沈鹜年,沒明白他的意思。

他停下腳步:“你喜歡他嗎?”

他輕飄飄地将問題補全,如一道驚雷般猝不及防地砸向我。

我整個人怔愣在那裏,心跳快得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我……我當然也是喜歡他的。”我笑容僵硬,幾乎要不敢直視對方,“他人那麽好,誰會不喜歡啊。”

他看出來了?看出我喜歡白祁軒了?

我簡直想要落荒而逃,可腳下濕冷的寒氣一路上湧,凍住我的雙腿,讓我動彈不得。

“小騙子,你明知道我說的是哪種喜歡。”沈鹜年笑着微微俯身,“那我問得再直接點……”

人來人往中,他湊近我耳畔,如同毒蛇般險惡地吐息。

“你想跟他上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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