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能對壞人動用私刑
第24章 不能對壞人動用私刑
現在的狀況有些奇怪。
沈鹜年同保镖先生在廚房準備晚餐,留我與裴煥臣兩人相對坐着。
桌上的陶瓷碗裏是洗盡切好塊的各色水果,我們每個人面前還各有一盞精美的歐式茶杯,但茶杯裏既不是茶,也不是咖啡,而是純牛奶。
裴煥臣說梁先生認為他不該攝入太多咖啡因,那樣對他的身體不好,所以他只能喝牛奶。
而我,算是和他差不多的原因——沈鹜年覺得晚餐前喝茶不利于消化和睡眠,讓我喝牛奶就行。
分明已經成年很久了,我卻總有種桌上是兩個還在被監護人管控的小孩子的錯覺。
“這才周一,我的事就已經傳開了嗎?”端起杯子,我盯着裏頭白色的液體看了片刻,在入口前猜測它應該加了蜂蜜。
“你的兩個舍友到處說你的事呢。”裴煥臣挑了粒葡萄塞進口中,咀嚼的同時眼眸微微眯起,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溫熱的牛奶入口,甜蜜的滋味迅速在口腔裏蔓延。
猜對了,真的加了蜂蜜。
聽到這種消息應該很煩躁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蜂蜜的功勞,此刻的內心不僅不煩躁,還意外地平靜。
“也不意外,他們本來就和王向陽關系比較好,肯定站在他那邊嘛。”
“我有時候真搞不懂人類,明明是同類,為什麽要自相殘殺?梁先生說這是人類的天性,就像獅群裏的雄獅,想要稱王,就必須經歷厮殺。”裴煥臣從水果碗中挑出一粒又一粒的藍莓,在桌上排成一列,“而人類與野獸唯一的不同……是人類很少單打獨鬥,一般都會尋求同盟,也就是朋友,組合成更強大的力量來對付敵人。”
“傷害朋友,就是削弱同盟的力量,這是不被允許的。”
殘陽西下,地平線的顏色已由橘金過度到了藍紫,另一半的天空中,月影浮現,暮雲合璧。在如此絢麗的自然光線下,裴煥臣美得越發不似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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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按在那列藍莓中最大的那顆上,不斷施加壓力,直到果皮龜裂,果肉與汁水嘔吐似的被擠壓出來。
“要我幫你弄死他們嗎?”他的表情依舊純真懵懂,說出的話卻讓人背脊發涼。
“……啊?”放下茶杯,我怕我理解的“弄死”和他話裏的是兩個意思,小心翼翼地詢問,“怎麽……弄死?”
裴煥臣的指尖依舊折磨着那顆藍莓,壓得稀爛不夠,還要碾磨成泥。
“對梁先生來說,捏死幾只小蟲子并不是難事。”他盯着那攤深紫色的果泥,語氣稀松平常到就像在讨論政治老師日漸稀少的頭發,“我們可以先把他們【哔——】再【哔——】如果他們學不乖,就【哔——】,最後【哔——】……”
我越聽越心驚,身體不受控制地與他漸漸拉開距離,最後靠到椅背上,退無可退。
天啊!!梁在,你到底怎麽養孩子的?!好好的薩摩耶,被你養成北極狼啦!!
“你覺得怎麽樣?”說完了自己的計劃,裴煥臣吮了下沾到果汁的手指,滿是期待地詢問我的意見。
我懷疑只要我點頭,這個計劃就會立即被執行。
“你先等等!”我伸手叫停,沖到茶幾旁,抽了幾張紙巾,又很快坐回去,先是替裴煥臣把手指擦幹淨了,再是将桌上的那一列藍莓全都包進紙巾裏,丢進垃圾桶。
“我知道有些人确實很讨厭,但對他們的處理,還不到你剛剛說的程度。”滿清十大酷刑都不過如此了,我不由咽了口唾沫,接着道,“我們人類社會能夠穩步發展,靠的就是法律的約束力。大家如果都亂來,動用私刑,社會就會亂套。今天可以因為別人冤枉我,我就……弄死他們,那明天,別人也可以因為我無意中踩了他的腳,就來弄死我。”
我努力向他科普遵紀守法的重要性,嘗試重塑他的世界觀。然而他一直小狗般歪着腦袋,一臉似懂非懂的表情。
我突然非常後悔自己當初沒報幼教,以至于這會兒有些詞窮。
“在聊什麽這麽激動?”
這時,沈鹜年從廚房出來,将一盆火腿沙拉擺在了桌上。
“鐘艾說,不能對壞人動用私刑。”裴煥臣道。
“哦。”沈鹜年一絲猶豫也沒有,完全同意我的觀點,“當然不能,我們可是文明人。暴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文明人要學會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要相信,壞人終将得到法律的制裁。”他本是面對着裴煥臣,說罷轉頭來征詢我的認可,“是吧,小艾?”
謝天謝地還有沈鹜年支持我。
我猛猛點頭:“沒錯沒錯!法律會制裁他們的!”
裴煥臣沉默地蹙眉,很久後才不甘不願點了點頭:“好吧。”
沈鹜年離開前,從果盤裏順走一叢藍莓。那藍莓如葡萄般長在枝上,他舉起枝條,仰頭一口咬下果肉。紫紅的汁水滿溢出來,染上他的唇角,乍眼一看,猶如鮮血一般。
他舔了舔唇,品評道:“還挺甜。”
他拿着剩下半串藍莓再次走向廚房,快到時,能聽到他用歡快的語氣問裏頭的人:“小黑,要吃藍莓嗎?”
裴煥臣并未留下用晚餐,說是梁先生還等着他回去一道吃飯,走前,還說下次要我去他家做客。
他的到來,提醒了總是被我遺忘掉的一件事——問沈鹜年要手機。
可能出于一種鴕鳥心理,沒有手機的這幾天,除了買東西不太方便,我很少想到它。仿佛只要把與別人的聯系方式斬斷,自己就安全了,不會再被那些流言蜚語中傷。
但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這種與世隔絕的日子,我不可能永遠過下去的。
幾天沒充電,手機已經電量耗盡,吃飯前插上電,吃好飯後再看,嚯,信息爆炸。
有攝影社師兄師姐的信息,相熟的同學的信息,輔導員的信息,還有……白祁軒的信息。
我跳過白祁軒,先回別人。
彭黛師姐一個下午給我打了幾十個電話,發了一溜的語音信息。
“小艾,我去找你吃飯,他們說你被室友欺負了怎麽回事啊?”
“到底是誰?哪個王八蛋敢欺負你啊?”
“你告訴姐姐,姐姐幫你撕了王八蛋的臉!!”
“你現在怎麽樣啊?是不是住院了?有沒有人照顧?姐姐來看看你好不好?”
“大家都很擔心你,你心情好點了一定要聯系我啊!”
起先打算也回語音的,結果發現喉嚨有些哽住了,我只好改為打字。
【抱歉師姐,這幾天沒看手機。我沒事的,麻煩你告訴大家我現在很好,讓他們不要為我擔心。】
依次回過消息,最後避無可避地,只剩下白祁軒。
他自然是不知道我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麽,還當我在感冒,上午發了兩條信息問我身體好些了沒,見我沒回,下午又打了個電話。
以前喜歡他,雖然痛苦,但總還有甜蜜的部分。見不到他,哪怕是隔着網絡的只言片語也叫人欣喜。如今不過短短幾日過去,甜蜜的部分消失無蹤,好像只剩下了痛苦。
【抱歉白哥,今天把手機忘宿舍了。感冒已經好了,本來就是小病,沒大礙的。】
我真的了解白祁軒嗎?我對他,會否也是一種首因效應呢?
随便聊了兩句便結束了話題,走出卧室,客廳安安靜靜,不見沈鹜年蹤影。
通往外界的大門微敞着,只關了最外面的老式鐵門。
心裏有種預感,沈鹜年肯定是去外頭抽煙了。
入戶門頗具法式風情,上半部分是透明的玻璃,再覆以白色簾子遮擋。我悄悄撥開簾子,一眼便瞧見了昏暗走廊上的一點星火。
樓道裏是有聲控感應燈的,但許是沈鹜年出去的久了,燈都暗了下來。
他靠在窗邊,一如既往地衣着單薄。街上的霓虹光影透過窗戶映照到他的半邊身體上,使得他沒有完全隐沒在黑暗裏。薄霧般的煙籠罩着他,模糊了他的表情,影影綽綽間顯露的眉眼,帶着一絲壓抑不住的疲倦與厭煩。
想拍下來。
之前是什麽心情已經不重要,這一刻,想要拿起相機把他拍下來的心情比任何別的情緒都要強烈。
回身急切地跑進卧室裏,從行李箱裏翻找出相機。幸好,電還沒跑完,關閉顯示屏只用取景器的話,應該能支撐我起碼再拍十分鐘。
拿着相機回到門前,我猶如那些蹲點的狗仔一般,蹑手蹑腳用鏡頭挑開簾子,湊近取景器,随後對準沈鹜年的方向,按下快門。
鏡頭下,那些煙宛如事先準備好的道具,将畫面趁得愈加神秘莫測。
我就這麽拍了好幾張,拍到後來有些得意忘形,忘了還隔了扇門,調整焦距時鏡頭不小心磕到玻璃上,發出不大不小的一聲響。
沈鹜年蹙了蹙眉,往我這邊看來,鏡頭裏,他的臉由此背光,好似一頭徹底隐到黑暗裏的捕食者,眼神冰冷,伺機而動。
我一凜,後頸的汗毛都豎起來。
以為他是生氣了,我連忙放下相機想要道歉,那頭沈鹜年卻将煙蒂按滅,緩緩從暗處來到了亮處。
“吓了我一跳,還以為有老鼠,原來是小艾在偷拍啊。”
我拉開門,慌忙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怕跟你說了你的表情就不自然了。你要是不喜歡,我馬上删掉!”
他開了鐵門,靠過來:“讓我看看。”
我調出電子屏,給他看剛剛拍的照片。
他看了一些,忽然極輕地嗤笑了聲:“真像啊。”
這話沒頭沒腦,讓我十分詫異,但不等我問,他便直起了身。
“喜歡就留着吧。”說完,他進到屋裏,往自己房間去了。
我看看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拍的照片,焦灼地咬住了下唇。
果然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