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怪只怪他……不小心

第35章 怪只怪他……不小心

壁爐上方,黑巴克被插在一支脖子細窄的玻璃花瓶裏,沐浴着清晨的陽光,美得就像童話故事裏永不凋謝的魔法玫瑰。

我朝沈鹜年的卧室看了眼,知道他淩晨四點多才回,現在該睡得正香,怕吵醒他,一切動作都放到最輕。

周一早晨的地鐵異常擁擠,大部分人昏昏欲睡,小部分人旁若無人地刷着手機,音量大到周遭的乘客都能清晰聽到播放的內容。

“根據百彙通集團的官網顯示,董事長梁彙雲近日突然因病情惡化緊急入院。

梁彙雲先生去年被查出身患淋巴癌,一直以來都在與病魔抗争,我們不知道這次入院是否與癌症相關,目前他正在醫院接受全面的治療,具體情況還在進一步了解中。公司方面表示,集團的運營不會受到影響,大家可以放心……”

梁彙雲住院了?我默默掏出手機搜索相關新聞。

外界最近一直在猜測梁彙雲的情況不容樂觀,怕是沒幾個月好活了,理由是他兩個兒子的争鬥越發白熱化,在集團內簡直已經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

是老太子梁炜仁得償所願繼承大統,還是厚積薄發的小兒子梁在最終勝出,網上有不少相關的繼承權賭局。目前老太子的勝率略高,大家普遍不太看好年輕又缺乏根基的梁在。

如果梁在敗了,不知道對裴煥臣有沒有影響……

自從在食堂犯病被保镖帶走,他就再也沒有來過學校,更不回信息,我只能通過沈鹜年打聽他的情況。據沈鹜年說,他一切都正常,只是梁在比較謹慎,想讓他在家多休息些時日。

本來我并未多想,如今結合新聞一看,梁在到底是怕裴煥臣身體再出問題将他留在家裏,還是因奪嫡戰到了至關緊要的時候,不容任何差錯,所以幹脆将最容易成為靶子的裴煥臣藏起來了?

那沈鹜年呢?選擇了梁在陣營的他,會有危險嗎?

上課的時候也在想着沈鹜年,不知道他醒了沒有,在做什麽。整節課都在開小差,完全不知道講臺前的老師說了什麽。

“下午隔壁學院有個創業營周年慶在彙雲樓舉行,請了很多知名的企業家來做演講,你們沒事也可以去聽一下,漲漲見聞。”國際經濟學的老教授上完課,利用最後兩分鐘安利了下隔壁商學院的活動。

“你們知道彙雲樓是誰捐的不?對,梁彙雲先生捐的。下午,他的長子梁炜仁先生也會進行演講,這個機會不可多得,你們不要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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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最近的存在感還真是強。

我撐着下巴,沒什麽興趣,一切和金融有關的,我都沒興趣。直到老教授喝一口保溫杯裏的茶,輕飄飄來了句,期末可能會考。

“……”

我快速上學校官網查了下,發現活動開始的時候自己正好沒課,能去湊個熱鬧。

彙雲樓的紀念禮堂分為上下兩層樓,我報名報得晚,只剩下二樓角落的位置。

活動與我猜想的差不多,十分冗長無趣。先是各個領導講話,再是導師講話,個把小時過去,才輪到特邀企業家上臺演講。

我越聽眼皮越重,時不時在掌聲中醒來,又在演講中昏昏睡去,如此反複,陷入循環。

“接下來有請最後一位嘉賓,百彙通集團代理董事長,著名企業家梁炜仁先生上臺演講!”

在如雷的掌聲中,我猛地驚醒,擦擦嘴角的口水,迷迷瞪瞪往樓下看去。

臺上的電子大屏正好切到近景,梁炜仁穿着一襲筆挺的西裝走上講臺。他應該是有五十多歲了,但保養得相當好,無論是樣貌還是身材看起來就和四十出頭一般,只兩鬓的幾絲白發稍稍洩露了他的年紀。

他的演講主題為“仁商”,基本是脫稿演講。

“作為企業,我們在享受社會資源和市場紅利的同時,也要積極回饋社會,承擔起應有的社會責任。我們可以設立公益基金,資助貧困學生,捐助醫療設備,支持環保項目,參與各種社會公益活動,為社會弱勢群體提供幫助和支持……”他面帶笑容,侃侃而談“仁商”之道,先不論是不是他自己的心聲,至少聽着是挺唬人的。

低頭确認了眼時間,我試着給沈鹜年發去信息,詢問對方有沒有起來。

他很快拍了張照片發過來,是份瞧着非常寡淡的意大利面。

【起來了,在吃東西。】

枯燥的演講還是和準男朋友聊天,毫不猶豫地,我選擇了後者,徹底地屏蔽了梁炜仁的聲音。

【等會兒你是不是又要去展館了?】

【最後兩天了,總歸要上心點。你的嘴好點了嗎?】

後一句話,我都能腦補出對方是怎樣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問出口的。

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已經結痂的唇角,痛是不痛了,但這傷口太過明顯,人家多看我兩眼,我心就很虛,怕對方看出來我是親嘴被咬的,今天便總是低着頭,不敢直面其他人。

【好點了。】

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于是接着打字。

【打個商量哦,能不能……先停兩天?等我養養好再繼續練?】

怎麽也沒想到沈鹜年接吻的技術這麽差的,動不動就把我咬出血,再這樣下去,我還沒轉正,嘴都要爛了。

【好啊,當然可以,你的身體比較重要。今天展館那邊你就不用去了,下午直接回家好好休息。】

以為要費一番唇舌,沒想到沈鹜年異常痛快地就答應下來。

“……你就是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僞君子!梁炜仁,你敢告訴大家你對餘洛做了什麽嗎?”

忽然,樓下一陣騷動。

我停下打字的手,朝大家的目光彙集處看去,就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從人群中站起來,指着臺上的梁炜仁痛罵不已。

微長的劉海,笨拙而魁梧的身材,那竟然是方絮。

“把餘洛的骨灰還給我你個王八蛋!二十年了,你把他藏到哪裏去了?”

梁炜仁目光冰冷地注視着他,沒有任何指示,他的保镖已跨越重重人群去到方絮身邊,将他又揪又扯地拖離座位,粗暴地往禮堂外帶去。

我慌忙起身往樓下趕,身後隐約還能聽到方絮嘶聲力竭地叫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餘洛的遺言嗎?老師的展,你敢不敢來?你來我就告訴你!”

“你個沒種的孬貨,你一定不敢來!你永遠別想知道餘洛臨死前都說了什麽!”

我循着聲音追出彙雲樓,遠遠就看到小樹林裏,方絮被幾個黑衣保镖圍着一頓拳打腳踢。

“別……別打了!”我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隔着四五米的距離朝他們拍攝,“你們再打我要報警了!”

那幾個保镖看了我一眼,并不畏懼,又狠狠踹了方絮兩腳,這才慢悠悠理理衣襟,從小樹林魚貫而出。

“方先生,您沒事吧?”我急急奔過去,查看方絮的情況。

“我沒事……”方絮捂着出血的鼻子,自己扶着樹幹緩緩坐了起來。

“是你啊,小朋友。”他眯了眯眼,好像這會兒才認出我。

我翻找出口袋裏的紙巾,抽了四五張遞給對方,解釋道:“我是這裏的學生。”

方絮用紙巾塞住鼻子,點了點頭:“我猜也是,你看着就和我師弟差不多年紀。”

劉海遮掩下的眼眸閃過一絲懷念,但只是瞬息,便如冷夜中散盡餘溫的碳灰,徹底黯淡下來。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跟那梁炜仁怎麽會有過節?”

“因為……餘洛?”我其實沒有那麽好奇,可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很想找個人傾訴一番的。

“是,因為餘洛。”方絮嘆了口氣,用剩餘的紙巾擦去臉上的血漬,擦完了又去擦手,就這樣坐在潮濕的草地上,與我說起他師弟餘洛的往事。

餘洛22歲那年,沒來由地得了一種怪病。那病萬分磨人,從心口開始,仿佛每根血管都被注入了滾燙的熔岩,使他無時無刻不在痛苦中度過。即便服用了各種強效止痛藥,也絲毫無法緩解這份疼痛。

“紅線症?”我一下便猜出病名。

“沒錯,就是紅線症。那時候這種病才剛剛被發現,不知道原理,也沒有任何藥吃,大家都是摸着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

唯一明确的是,紅線另一頭的那個人,只要得到他的體液,便能緩解紅線症患者身上的痛苦。如果可以得到對方的愛,這一令人絕望的疾病甚至能夠不藥自愈。

餘洛的Cure若只是個普通人,餘曉山還能通過支付錢財為他購得血液緩解痛苦,以期熬到醫學界研制出相關特效藥的時候。然而餘洛的Cure是梁炜仁,梁氏的太子爺,全世界最不缺錢的男人之一。

餘洛是個将一切看得很淡,不喜歡強求的性子,早就接受了自己活不長久的事實,餘曉山卻不認命,也不知他怎麽運作的,竟将餘洛送到梁炜仁身邊做了助理。

或許是命運的使然,亦或紅線症的玩弄,看淡一切的餘洛,生平頭一次對某個人産生濃烈的愛情,對象正是梁炜仁。

“師弟從來沒有将姓梁的當做自己的解藥,他傻得要死,覺得梁炜仁就算不喜歡他也沒關系,能在死前體驗一回愛情,也算人生無憾了……”

餘洛和梁炜仁,短暫地成了情人關系。用方絮的話說,那段時間的餘洛看起來比他沒有患病的時候都要快樂。

可惜好景不長,兩人并未甜蜜多久,突然有一天,梁炜仁知道了餘洛是紅線症患者這件事。從前的浪漫邂逅,變作處心積慮,曾經的體貼關懷,也成了刻意勾引。梁炜仁不再相信餘洛說的任何話,他怨恨餘洛的隐瞞,更恨自己曾經對這個人心動。

“等等,”我打斷方絮,“他心動了,紅線症不該治愈了嗎?怎麽餘洛的病還沒好?”

方絮耐心為我解答:“心動不代表‘愛’。愛是非常厚重的情感,我的理解是,紅線蟲可能要的是很多很多的喜歡積累起來的愛。一旦積累到飽和,它們就能由此進行繁衍,生出更多的孢子,感染更多的人……”

通過“愛”來傳播的疾病,不愛就得死……豔陽高照的午後,我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梁炜仁的報複比紅線症更讓餘洛痛苦百倍千倍,可因為還深愛着對方,餘洛始終無法說服自己一走了之。

總有一天,他會再次相信我對他的愛。懷着這樣的信念,餘洛忍受了兩年梁炜仁非人的折磨與羞辱,最嚴重的時候,梁炜仁甚至會邀請其他人一同淩辱餘洛。見證這個曾經欺騙自己的人痛苦,似乎成了梁炜仁人生最大的樂趣。

長久的折磨不僅耗損了餘洛的身體,也泯滅了曾經的深情,當得知梁炜仁要與別的女人結婚時,餘洛心灰意冷下捅傷對方,逃離了囚禁自己的牢籠。

他開走了一輛紅色的跑車,開得很快很快,在高速上呼嘯而過,直接沖進了海裏。

路人将他救起,送醫搶救了三天三夜,卻還是沒能挽回他的生命。他死的那年,才24歲。

餘洛火化當天,梁炜仁搶走了他的骨灰,這些年方絮三不五時就會向他讨要,挨揍已是家常便飯。

“餘洛死前真的留下遺言了嗎?”我問。

方絮呆呆盯着手中染血的紙巾半晌,才在一陣微風中輕聲說道:“沒有,他一句話都沒留。”

從學校回到公寓也才下午三點,天還很亮。一進門,就看到沈鹜年拿着一卷膠帶站在客廳,腳邊是兩只空空的大紙箱。

餘洛和梁炜仁的故事給我的沖擊有些大,讓我半天回不過神。見到沈鹜年,就像終于找到了救星,我脫了鞋,背包都來不及放下就朝他小跑過去。快到他跟前了,又記起自己現在是在試用期,是不可以随便動手動腳的,只能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逐漸慢下腳步,不好意思地與他打起商量:“我能不能……抱抱你?”

沈鹜年什麽還沒說,只是扯着膠帶朝我的方向動了動雙臂,我立刻從他胳膊間鑽了進去,全當他同意了:“謝謝。”

偎進他的懷裏,我深深吸氣,再重重吐出,瞬間感覺安心很多。

“紅線症真的好可怕啊……”

“呲啦”一聲,沈鹜年在我身後扯出一截膠帶。

“怎麽突然提這個?”他問。

“今天梁炜仁來我們學校演講,然後方絮……”我将下午發生的事全數告訴對方,完了擡頭問他,“你知道餘洛的事嗎?”

“嗯,多少知道一些。”

“你不覺得可怕嗎?”

沈鹜年垂眸:“你是指誰?”

“這整件事。”我又聽到了一些膠帶拉扯的聲音,但沒有在意,“餘洛太可憐了,他死的時候得多絕望啊……”

被心愛的人誤會、傷害、仇視,最終死在了冷冽的海水中,死前沒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語,就像對這個世界厭惡至極,再無留戀,只求速死。

“方絮身為餘洛的師兄,這件事上必定是偏幫餘洛的,說的話未免片面。到底是懷着怎樣的目的接近梁炜仁的,只有餘洛自己知道。”相對于我的感性,沈鹜年理性得多,“這個世界,是不會有獵物信任獵人的。怪只怪他……不小心,提前暴露了自己。”

他這話粗聽很有些不近人情,細品,又确實有幾分道理。我張了張嘴,發覺沒辦法反駁,只得長嘆口氣,換了個話題。

“你在做什麽啊?這兩個紙箱是幹嘛用的?”

最近沈鹜年抽煙的頻率好像下降了,身上都沒有那種甜甜的花香了。

沈鹜年看向地上的紙箱,道:“換季了,我打算将不穿的衣服收集起來,找個機會捐了。”

我瞪大眼,換季就要扔衣服?那不是每季都要買新的衣服?有錢人的生活習慣再次震撼貧窮的我。

“眼睛瞪這麽大……”沈鹜年好似覺得我的表情很有趣,唇角微揚,朝我低下頭。

我以為他要吻我,盡管上午才說過要暫停,還是下意識張開唇。然而眼睛還沒完全閉上,他又忽地停下,若無其事直起身。

“你的舊衣服呢?”

不親嘴嗎?我失落地睜開眼。明明是自己說要停兩天的,可是親不到了,覺得可惜的也是我自己,我真的好容易色迷心竅哦。我有些唾棄自己。

“我的衣服不要捐,我明年還要穿的。我要穿很多年呢!”說着,我松開環住沈鹜年腰的胳膊,打算眼不見為淨,回卧室平複一下心情,順便查看一下自己那些寶貝衣服還在不在。

進卧室前,我又轉頭看了眼客廳裏的沈鹜年。

他站在明亮的光線下,臉上的表情已經淡去,淡漠地盯着地上的兩只紙箱,手上的膠帶扯出來老長一截,被他不知怎麽擰麻花一樣擰成一股。

恍惚間,我有種地上躺着一具癱倒的人體,而沈鹜年正在思考怎麽捆綁束縛他的錯覺。

我抖了抖,都有點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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