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ure是毒藥
第36章 Cure是毒藥
餘曉山的藝術展名為《愛與痛》,開幕第一天陣仗頗大,來了許多業界大拿,連梁在也來了。
他帶着一衆保镖,由餘曉山親自陪同參觀,待遇非凡。我往他身後張望,不見裴煥臣的身影,知道這次對方沒有跟來。
“你在找煥臣嗎?”梁在瞥到我鬼鬼祟祟的,直接問道。
我沒想到他記得我,或者說知道我,一時有些拘謹:“他……他最近好嗎?好久沒見到他了。”
“他在和我鬧脾氣,吵着要回去上學。”梁在說着滿臉無奈地轉向餘曉山,“現在的孩子真是難管教,一點不如意就飯也不吃,水也不喝了,讓人頭疼得很。”
“只聽說過逃學的,倒是鮮少聽說喜歡上學的,這真是稀罕事。”餘曉山對旁人刻薄,對梁在還是要客氣一些的,連笑容都和藹幾分。
真是好神奇,梁家的兩個兒子,一個他視作仇人,恨不得剝皮抽骨,另一個卻尊敬有加,待其如同恩人。
“我平時也不在家,可能是他嫌家裏太無聊了。”梁在再次看向我,提議道,“什麽時候去看看煥臣吧,他見了你,一定會很開心的。”說完,與餘曉山繼續朝前走去。
這次身為工作人員,我只用負責巡場就行,不用再滿場充當馬卡龍推銷員,悠閑自在得多。見他們走了,我選了條與他們相反的參觀路線,也随着人群而去。
我走入了一條滿是紅線的光影迷宮。
迷宮由鏡子與LED燈光組成,一旦邁入,便猶如進入了一個滿是紅線的奇詭世界。這些紅線不僅密密麻麻鋪滿整個空間,還會像活物那樣扭動、交纏,看久了讓人頭皮發麻。
人群不知不覺被迷宮分散,我變作一個人慢慢游走在紅線中。每當走入死胡同,前方的鏡子就會顯示出一行英文字幕——You died(你已死亡).
跟恐怖游戲一樣,讓人心裏怪不舒服的。
不知是我運氣特別差,還是這迷宮和我犯沖,來來回回走了良久都沒找到出口。走得我逐漸急躁起來,前方忽地豁然開朗,來到一處半圓形的中庭。
當初組裝這處迷宮時,我稍稍瞄過一眼,知道這迷宮是有處彩蛋的,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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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宮的最中央,有一塊巨大的被紅線覆滿的透明屏,将圓形的空間分割成兩半。只有當兩邊同時有人誤入,把手放在各自的機關上,透明屏上的紅線才會消散,并顯現出另一行英文字幕——You recovered(你已痊愈).
比起逃離,這看起來更像是這座迷宮的正确解法。
打量着四周,我緩緩走到透明屏前,另一邊看不分明,似乎也有個人影晃動。
五指貼住透明屏上指示的位置,屏幕上的紅線猶如突然受到了什麽致命攻擊,一剎那瘋狂蠕動起來。然而只是片刻,蠕動齊齊停止,僵硬的紅線一點點化為白色齑粉,如雪花般消失在屏幕上。
“You recovered”的字樣高懸于頭頂,我懷着一種奇特的成就感看向對面的“搭檔”,透過朦胧的透明屏,看到了另一邊的沈鹜年。
十指隔着屏幕貼在一處,他仰頭注視着上方的字幕,并未注意到我。
還以為他在招待客人,想不到跑這兒來玩互動裝置了。
我沒有出聲,他看着字幕,我就看他。
他十分專注,兩個單詞,十幾個字母,只是一眼就能掃完的內容,他卻看了許久。半晌後,宛若是将這行字刻進了心裏,他收回視線,眸光轉動間,不期然地與我的雙眼撞到一起。
“鐘……艾?”他不可思議般叫出我的名字,有那麽一瞬,我甚至覺得他在懷疑我到底是真人還是裝置生成的虛拟影像。
“是我。”我笑着上前,讓他看得更仔細些,“好巧啊,這樣都能碰上。”
隔着屏幕,他擡起手指,摩挲着勾勒我的面龐:“是啊,真巧啊。”
“嗯,說明……”我嗫嚅着,一到這種時候就特別難以啓齒,“說明我們有緣。”
他只是看着我,不再說話。
窘迫的靜默無聲蔓延,我本來就不自信,他一這樣我就更緊張了,聲音都低下來:“……不是嗎?”
這時,字幕顯現的時間恰好結束,紅線再次從下方湧現出來,眼看快要沒過我們彼此,對面的人才堪堪開口:“是。”話音方落,鋪天蓋地的紅線将他淹沒。
因為這個回答,我的嘴角勾起難壓的笑來,剛想再說些什麽,身後傳來人聲,其他人也尋到了這裏。
“我先走了,我們外面見!”我沖另一頭的沈鹜年喊道。
離開中庭後,我很快找到了迷宮的出口。再往前,是一條紅線症主題的裝飾畫長廊。
與那些有趣又龐大的裝置比起來,這些畫相對沒那麽起眼,看的人并不多。我到的時候,那裏只有一個人——方絮。
看得出,今天他有特別打理過自己,過長的劉海梳了起來,刮盡胡子,身上的白色唐裝也更為精美重工。
站在其中一幅暗紅色調的裝飾畫前,他看得投入,都沒發現我的到來。
“方先生……”我主動開口打招呼。
他轉身看向我,我一下注意到他眼底發紅,像是剛哭過。
“鐘艾啊,是老師有什麽事找我嗎?”他別開臉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沒有沒有,我就是剛才看見您在這裏,過來打個招呼。”怕他尴尬,我調轉視線不再注視他,目光落到牆上那些裝飾畫上,“這組畫是餘老師自己畫的嗎?”
看質感,應該是油畫。
方絮道:“是我和老師共同完成的,但草稿其實都是師弟當年留下的。我覺得一直放着有點可惜,征詢了老師的意見後,這些年我們兩人一起慢慢将畫補完了。”
作為藝術家的兒子,餘洛從小就被寄予厚望,筷子都拿不住的年紀拿起了畫筆,七歲便開始跟着大師學習油畫技巧。然而他并不喜歡繪畫,繪畫只是餘曉山強加給他的東西,不是他生命裏自帶的。
“老師對師弟向來嚴格,不允許他有繪畫以外的愛好,更不允許他放棄繪畫。師弟很少表露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直到遇到梁炜仁……”方絮的聲音逐漸顫抖起來,染上恨意,“為什麽偏偏是紅線症,偏偏是梁炜仁?”
聽了他的話,我彎腰又仔細看了眼展品簡介,上頭确實是寫了三個人的名字,之前竟然都沒注意。
“這些畫……”
我還想與他探讨一番,忽然,不知出了什麽事,展館入口處響起陣陣喧嘩。
我直起身,與方絮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往門口快步走去。
興許是方絮的挑釁起了作用,梁炜仁竟然來了。不過他不是獨自來的,帶着七八個保镖,氣勢洶洶,直接在門口撞上要走的梁在,同對方起了沖突。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都是誰在背後資助這老鬼!”梁炜仁目光陰鸷地盯住梁在,咬牙切齒道,“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還真把自己當顆蒜了,敢踩到我頭上來?”
近看才發現,他臉上并非全無歲月的痕跡,除了霜白的鬓角,眼尾也長着幾條細細的紋路,氣色還很差,充滿了疲憊。
“怎麽了?餘老師有哪裏得罪你的嗎大哥?”梁在雙手插兜,對着這個異母的大哥,就像對着個陌生人。
不, 或許連陌生人都不如。起碼梁在第一次見我時,沒有露出過這樣顯而易見的厭惡。
“好,揣着明白裝糊塗是嗎?”梁炜仁冷笑着,擡手一勾手指,下令道,“把這裏給我砸了,人都趕出去!”
保镖聽令,只留一個在他身邊,其他紛紛散開。展館各處開始傳來驚叫聲和砸東西的聲音,門口的不少客人被他們的陣仗吓到了,都不用趕,忙不疊往外逃去。
“不要!”方絮沖上去,擋在了一處展品前。
我一看,不能讓他一個人啊,于是也跟着沖上去,擋在了另一處展品前。
“有話好好說……”
這場景,這話術,讓我頓時有點夢回金輝煌了。想當年,每次有原配帶人來抓偷腥的老公,托尼也是這麽讓我們擋在門口的。
“這是幹什麽?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今日我們請來剪彩的一些嘉賓多少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見梁炜仁行事如此乖張,很不買賬。
許美晴此時從後方趕來,常年鎮定自若的表情多了絲裂痕,憤然道:“請你們出去,不然我要報警了!”
梁炜仁不知從哪裏拉來張椅子坐下,對衆人的指控視若無睹,一副不把這場展覽搞砸誓不罷休的樣子。
“大哥,你都五十多的人了,做事非得這麽莽撞嗎?”梁在冷下臉,給了身旁保镖一個眼神。
對方領命,扭着脖子,帶一衆兄弟們下場了。由此,混戰開啓,好好一個展覽,竟成了保镖們的群毆現場。
“啊!”方絮看着人高馬大,其實是個戰鬥力為負的渣渣,只是被人輕輕一推就向後摔去,身後由亞克力拼接成的展品霎時散了一地。
“方先生!”
盡管想要去幫他,但我這裏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可能是看我比較好攻破,一名黑衣保镖盯上我,朝我這邊走來。眼見對方已經掄起了拳頭,我本能地架手去擋,疼痛還未到來,便被人揪着後頸衣領扯到一邊。
沈鹜年替上我的位置,幹脆利落地一腳踹在保镖小腹。對方整個被踹飛出去,甚至誇張地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離。
“找個地方躲起來。”沈鹜年摘掉眼鏡,邊側首與我說話,邊解開自己的領帶,一圈圈纏在手上,拉緊。
“哦,好……好的!”我四周查看了一下,最終選擇躲到不遠處的一面牆體後。
到了才發現,倪姍也貓在那裏。她抱着頭,蹲在兩個垃圾桶邊上,不住喃喃自語:“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我只是個美工,一個卑微的乙方,也沒人告訴我這活兒還要玩命啊!”
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姍姍你沒事吧?”
她一哆嗦,臉都白了,擡頭見是我,立馬抓住我的胳膊:“吓死我了小艾,這……這些人都是誰啊?怎麽這麽不講道理,一進來就亂砸東西?”
“別怕別怕,美晴姐已經報警了,很快警察就會來的。”和她說話的同時,我也不忘關注沈鹜年那邊的情形。
保镖們穿得差不多,打得也是一團亂,可能是專業的,下手都特別狠,簡直像彼此有什麽深仇大恨。
這樣的環境下,沈鹜年的一舉一動便顯得格外驚心動魄。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他應對起來居然頗為游刃有餘。
只見他從身後猛然勒住一名正在打砸展品的保镖的脖子,綁着領帶的手一拳砸在對方太陽穴上,将對方瞬間砸蒙。看那熟練的樣子,完全是打架老手。
保镖被他勒得喘不過氣,掙紮着抓住他的胳膊,想要用力掰開。
兩人僵持中,忽地,我餘光瞥到角落裏有個人撿起地上的什麽東西朝沈鹜年沖了過去。
沈鹜年背對着他,且被身前的人抓住一條胳膊,根本來不及防守。
小心!
原來人在這種緊急關頭是發不出聲音的。太急切,以至于大腦只能優先處理最強烈的那個指令——驅動我的雙腿奔過去。
從小到大,我的短跑速度都只能算中等水平,不太快,但也不慢,就像我的性格,總是溫溫吞吞,沒有什麽亮眼的部分。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跑得這樣快,好像只是一瞬便擋在了沈鹜年的身後。
下黑手那人手裏拿着一截展品上掉落的亞克力零件,見到我時愣了下,似乎是收了點力的,打在頭上卻依舊很痛。
我眼前一黑,順着慣性摔到一旁,頭上流下黏膩的液體,耳邊能聽到倪姍好似帶着回聲的急切呼喊:“小艾!!”
腳邊摔下一具沉重的人體,我透過模糊的視野看過去,是先前被沈鹜年勒住脖子的保镖,對方已經徹底被勒暈過去。
視線上擡,電光火石間的一個對視,我被沈鹜年眼中的冷意凍得瑟縮了下。
“去死!”
手持棍子的保镖再次掄起胳膊,卻被沈鹜年輕松躲過。他按住棍子尾端,一拳快狠準地擊中保镖面門。保镖吃痛地後退,他趁勢追上去,一腳踹在對方小腿,迫使對方踉跄跪下,再屈起膝蓋,重擊對方下巴。一套連招下來,保镖痛苦地倒在地上,手中“武器”滾落一旁,而沈鹜年并沒有就此放過他。
“你先死。”他單膝頂住保镖的胸口,制止他起來,随後拽起對方的衣襟,面無表情地一下下往對方臉上砸拳頭。
我心驚膽戰地看着,都怕他真的把人打死了。
“沈、沈鹜年!”溫熱的鮮血流進眼睛,很不舒服,我勉力撐坐起來,企圖喚回他的理智。
領帶被血液染透,面頰也濺上點點鮮紅,沈鹜年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完全沉浸在暴力的宣洩中,屏蔽了周遭的一切聲音。
這樣瘋狂的他是我從未見過的,陌生得仿佛是他身體裏的另一個人格作祟。那個人格嗜血、暴戾、殘忍,是個真正的瘋子,一如……一如沈爻。
“沈鹜年!!”但他,但沈鹜年不是瘋子,他絕不是沈爻那樣的瘋子。他們是不同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呼喊起了作用,沈鹜年的拳頭凝在半空,第一次産生了遲疑。
而就在我再接再厲繼續呼喚他的時候,頭頂上方猝然傳來了餘曉山蒼老的聲音:“都住手!”
展館由老廠房改造而來,除了鏡子迷宮其它區域都沒有封頂,一擡頭便能看到高聳的廠房屋頂以及連接左右兩邊的金屬天橋。
餘曉山不知何時上了天橋,雙手撐在護欄上,俯視着展館中的梁炜仁,哂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二十年了,我們的恩怨也該了了。”
梁炜仁望着他,從椅子上起身,偏頭與身旁保镖耳語兩句,那保镖便揚聲讓他們的人都住手。
他一停下,梁在的人也停了下來。一時,場上不再有人動作和交談,所有人望着高處的餘曉山,等着看他怎樣了結這場恩怨。
“餘洛的骨灰呢?”餘曉山的聲音在展館內回蕩。
梁炜仁朝着橋下走了幾步,仰頭吐出兩個字:“吃了。”
他表情自然,語氣帶笑,比說自己吃了碗面還要輕松。
餘曉山身形一滞,瞪着對方目眦欲裂,不過很快,他笑起來,越笑越是大聲,越笑越是癫狂。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死都不會放過餘洛!我可憐的孩子,就這樣被你折磨死了,我唯一的孩子,我最完美的作品……”
梁炜仁表情一變:“別裝得好像很愛他的樣子,當初是誰把他送到我身邊的?如果說我是害死他的兇手,那你們就是幫兇,咱們半斤八兩。”他說着,往邊上一瞥,對捂着胳膊靠坐在牆角的方絮冷聲道,“我說得對嗎,告密的好心人?”
方絮頓時面色慘白,如遭重擊:“你……我……”
梁炜仁還嫌不夠般,接着補刀:“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餘洛什麽心思嗎?少裝無辜了,惡心。”
方絮的敘述中,對于梁炜仁當年是如何知道餘洛Redvein身份這件事,一直是模棱兩可、含糊其辭的,現在聽了梁炜仁的話,我不禁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測——方絮向梁炜仁告了密。
這個看似老實木讷,滿口都是“師弟”的男人,造就了餘洛所有痛苦的開端。
我不由地打了個寒顫,随後便感覺有人靠了過來,往我身上披了件衣服。
我一驚,向邊上看去,發現是沈鹜年來到了我身邊。
“按住。”他不知哪裏找來一包抽紙,一口氣抽出十幾張紙遞給我,讓我按在傷口上止血。
我乖乖按好,努力擠出笑容:“我沒事的,你不要擔心。”
他好似沒有聽到,視線掠過我,擡頭看向情緒激動的餘曉山。
“你少往別人身上潑髒水!我要向全世界揭露你的罪行,揭露你對我兒子做的事!”餘曉山舉起自己的右手,按下手中的遙控器。
展館入口處一進來就有一面巨大的電子屏,原本滾動播放着關于紅線症的相關影片,如今畫面切換,被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的瘦弱青年代替。
可能是為了搶救方便,青年的衣襟敞開着,露出蒼白而嶙峋的胸膛,上面布滿青紫的痕跡,有些像掐的,有些像咬的。儀器發出刺耳的鳴叫,醫生圍在兩旁,遺憾地搖了搖頭,表示無能為力。錄着像的人哽咽出聲,手抖得不成樣子,還是黑發的餘曉山撲到病床旁,大聲叫着餘洛的名字,哭得泣不成聲。
餘曉山用拐杖指着畫面裏的餘洛道:“我的兒子雖然得了紅線症,可他從來沒有想要傷害你,你卻虐待他,把他折磨得遍體鱗傷。他受不了投海自盡,你連他的骨灰都不放過!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臨死前都說了什麽嗎?這就是他想說的,這副身體就是他要告訴你的!”
梁炜仁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屏幕裏的餘洛,臉上漸漸爬滿了不敢置信。
“他的……他的紅線症呢?”
Redvein胸口會有大理石樣的紋路,這是确診紅線症的一個主要判斷依據,餘洛的胸口卻沒有。
那裏只有人為的痕跡,讓人不忍直視。
“他的紅線症已經痊愈了,他自殺前就痊愈了。他知道你愛他,但還是選擇去死,你知道為什麽嗎?”方絮從地上搖搖晃晃着起來,慘笑道,“因為你的愛讓他惡心!”
餘洛的紅線症果然痊愈了。我捂着受傷的腦袋,內心震驚又唏噓,不過與方絮的看法不同,我并不認為餘洛自殺是因為梁炜仁讓他惡心,或許……他只是太絕望了。
他一直試圖向梁炜仁證明自己的愛,當對方恨他,他尚且可以告訴自己,還有機會,一切皆是因果。可一旦發現梁炜仁是愛他的,愛他卻還是不斷傷害他,他就再也無法說服自己,無法再等待下去,只能用結束生命的方式來終結這場沒有盡頭的苦難。
“我愛他?我愛他?!”梁炜仁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你們以為給我看個僞造的錄像就能騙過我?別做夢了!我根本不愛他!”
他完全不信錄像的內容,從地上撿起一根長條的亞克力零件,重重砸向電子屏幕。
屏幕被他砸得破了一個大洞,畫面閃爍着,卻依舊沒有停止。
“你真是可恨又可悲。”餘曉山搖了搖頭,不再理他。
“所有人,感謝你們今天前來,見證我的最後一場展出。這裏所有的展品,都是我耗費二十年辛苦打磨而成……”他張開雙臂,宏亮的嗓音響徹整座場館,“我的孩子不是罪犯,更不是惡魔。紅線症根本沒有解藥,Cure是毒藥,是讓人萬劫不複的鸩毒!”
“梁炜仁這些年不遺餘力地打壓我和我的弟子,想讓我們閉嘴,讓我們忘記仇恨,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我怎麽可能讓他如願?我要讓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是怎麽害死餘洛的,我要讓他血債血償!”他說着,維持着張開雙臂的姿勢背過身。
“所有的權利都在極端事件中誕生。這是我要呈現的,最後一件展品。希望我死後,紅線症患者的遭遇能得到社會重視,希望梁炜仁能受到應有的懲罰。”
當餘曉山說到“希望我死後”這裏,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眼睛就被一只大手捂住。
“別看。”沈鹜年說完不過幾秒,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我聽到了夾雜其間的沉悶墜地聲。
“啪”,是骨骼碎裂,生命流逝的聲音。
額頭突突地痛着,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我抓着沈鹜年的手顫了顫,連呼吸都暫停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而來,這場名為《愛與痛》的藝術展,最終只召開了一天,便伴着餘曉山的死亡匆匆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