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什麽時候能轉正啊?
第37章 我什麽時候能轉正啊?
“你忍一忍,一會兒就好了。”
這是我第二次來梁家的醫院了,兩次都是因為外傷,兩次還都是同一位醫生接診。
“長這麽漂亮的臉,怎麽老受傷呢?”與我閑聊的同時,對方手上縫針動作不停,“上次看着嚴重,但好歹不留疤,你這次傷口這麽深,護理不好肯定要留疤的。”
每次縫合針穿透皮肉,銳痛襲來,我就會湧上一股想要即刻跳床逃跑的沖動。為了安耐住這股沖動,我不停揉捏着手中的壓力球,并且試着與醫生對話分散注意力。
“留疤就……唔留疤吧,腦子沒事就行。那棍子下來,我差點……差點以為要把我腦漿打出來了。”
“我看送來的其他人都穿了黑西裝,跟電影裏的黑幫一樣。怎麽回事啊,你們是遇上什麽幫派鬥毆了嗎?我聽說是不是還有人死了?”
一想到餘曉山的死狀,我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盡管沈鹜年全程捂住我的眼不讓我看,但餘曉山自戕後有一陣實在太兵荒馬亂,尖叫的尖叫,急救的急救,警察沖了進來,高聲詢問負責人是誰,沈鹜年不得不離開我去處理這些情況。擁擠的人群中,我透過縫隙瞟到了躺在地上,已經沒有聲息的餘曉山。他的白發鋪散開來,雙眼半阖着,從口鼻不斷流下粘稠的鮮血。這不是我第一次目睹生命的流逝,但絕對是最慘烈的一次。
“就是……發生了一點意外。”對此,我不願多提,含糊地一言以蔽。
縫完針,貼好紗布,我從診療室出來,一眼看到不遠處正在接受警方問詢的沈鹜年。
他們坐在大廳的談話區域,兩位警官一個負責問,一個負責記錄。應該是問得差不多了,負責記錄的警官已經開始收筆錄,而負責問詢的那位中年警官問出了一個明顯屬于他自己的疑問:“沈先生,您一直這麽冷靜嗎?”
沈鹜年背對着我,聞言似乎是笑了下,說:“再瘋狂的藝術家我都見過。”
中年警官一擡眼,看到我來了,拉開一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小帥哥過來,我們再問幾個問題你們就能走了,不會占用很多時間的。”
我點點頭,過去坐下,屁股還沒沾到椅子,沈鹜年便站起身道:“我在車裏等你。”說罷沖兩位警官禮貌地颔了颔首,大步朝外頭走去。
我一直注視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自動門外。
總覺得他有點……
Advertisement
“那我們就開始吧。”中年警官說道。
我立馬回神:“哦,好、好的。”
一坐進車裏,我就聞到了沈鹜年身上的煙味。不是過去那種甜膩的花香,而是更尋常的,也更嗆人的焦油味。
回去的一路上,車裏安安靜靜的,沈鹜年全程沒有說話。這更讓我确定,他有點不對勁。
黑雲盤旋于天際,光線迅速變得很暗,似乎大雨即将傾盆。
前幾日我才看過日歷,說是谷雨來臨,預示着春夏交彙,雨水變多。看的那日陽光燦爛,天氣預報也說今後的幾天是大晴天,我還當節氣不準,想不到不準的是天氣預報。
回到公寓,雲層裏已經透出隆隆的雷聲,坐個電梯的功夫,大顆的雨點便落了下來。
飛雨從窗外亂入,打濕了走廊,沈鹜年用鑰匙開了門,卻沒有立即進屋。
“你先進去。”說着,他轉身走到窗邊,迎着雨将走廊上的窗戶一扇扇關上。
雨勢瓢潑,迅速将他的衣服打濕,我一見這情形,忙上前幫忙,去關剩下的窗戶。
我已經速度夠快了,可仍趕不上雨急風驟,只一會兒臉上就濕了,頭發和衣服也生了潮意。
最後一扇窗戶才拉上,還沒落下鈎鎖,胳膊便叫人一把拽住,身體跟着被大力扯離窗前。
“我不是讓你進去嗎?”沈鹜年額發滴水,擰着眉,表情很是不耐。
“我……我只是想幫你……”我慌忙解釋。
“我不需要你幫我。”他冷硬地打斷我,松開我的手,轉身往屋裏去。
我揉了揉生疼的胳膊,抿抿唇,跟在他後頭進了屋。
外頭暗,屋裏只會更暗。沈鹜年沒有開燈,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卧室。我站在門口,輕輕關上門,很有些無所适從。
額上的傷口本來已經不痛了,可不知是不是剛才沾到了雨,這會兒又忽然痛得厲害。
脫掉鞋,我捂着額頭摸上牆,開了盞落地燈,客廳的輪廓瞬間變得清晰起來。也是在這時,沈鹜年手裏拿着條寬大的浴巾,去而複返。
“過來。”他走到沙發前停下。
沒想到他會再回來,怔然地放下手,我都來不及換拖鞋就朝他走了過去。
“坐下。”等我到他跟前,他再次下令。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我順從地坐下,沒多會兒頭上落下柔軟蓬松的浴巾。
眼睛盯着地板上的花紋,耳邊是嘈雜的雨聲,我們一時誰也沒說話。
沈鹜年替我擦幹頭發,又接着往下,去擦我臉上和脖子上的雨水。
“我讓你躲好,你為什麽不聽話?”
我眨了眨眼,倏忽間猶如醍醐灌頂,對他的怒氣根源有了些苗頭。
“我躲了,真的躲了,但後來看到有人要打你,我一心急又跑出來了。”我據理為自己申辯。
他垂眸睨着我,根本不予采納:“你才跟我認識多久,就要為我去死嗎?”
他的神情太冷了,讓我都有些發憷。
我張了張口,反駁不太對,承認好像更不對,氣勢驟然弱掉:“不會死的……”
這是完全的詭辯,事實上,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或者說,壓根來不及想。
顯然,沈鹜年也很清楚這一點:“那是因為你這次走運。”
“沒有下一次了,人哪裏可能一直遇到這種事……”我一下子閉嘴,已經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仔細想想,今天發生的事,對他來說怎麽不算是一種噩夢重現呢?瘋狂的藝術家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還差點為了救他而死。
果然,他聞言一哂:“不會嗎?那我為什麽又遇到了?”
我真該死啊!
我火燒屁股般從沙發上起來,扯下頭上的浴巾,換自己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看,活蹦亂跳的。”我捏着浴巾,胡亂擦着他的頭發、臉,還有脖子,要再往下擦的時候,被他握住手腕制止。
我這才發現,他的指關節微微紅腫,還有些破皮。
我牽過他的手,對着紅腫處輕輕吹氣。
“疼嗎?”
“不會比你更疼了。”
他真的好在意啊。
我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我生命力很頑強的,就像……就像山上的艾草。”
“艾草?”
“對,就是被當做草藥的一種草。不需要怎麽養護,割完一茬又一茬,今年割完了,明年又是一大堆,很耐活的。”拉着他的手環到身後,我靠過去,抱住他,“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我向你保證。別生氣啦,好不好?”
他身上的煙味還未消散,混合着屋外飄進來的雨水氣息,還有他身上淡淡沐浴露的味道,形成一股全新的,帶着濕潤的異香。
好好聞啊。這樣想着,我更往他懷裏蹭了蹭。
沈鹜年起初似乎并不甘心就此停戰的樣子,沒有任何動作,直到我說自己頭疼,他才動了動,想要揭我的紗布查看。
我側着臉枕在他的肩頭,并不松手:“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過了半晌,背上落下兩道重量。沈鹜年回抱住我,一點點收緊雙臂。
“為別人而死是一件很蠢的事,希望你牢記今天說的話,好好保護自己的生命。”
脊骨間生出絲絲縷縷的疼痛,但這次我沒有叫停,任他将所有情緒盡數發洩在這個難分彼此的相擁裏。
晚上雨聲未歇,不過要比下午下得小一些,我在床上輾轉難眠,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想起白天的一幕幕。特別是餘曉山的死相,總是反複在我眼前出現。
我實在受不了,坐起身開了床頭的臺燈,裹着被子将自己蜷成一團。然而收效甚微,只是一盞臺燈根本不夠驅散我心中的恐懼。
我猶豫着,掙紮着,遲疑着,最終抱着自己的枕頭敲開了沈鹜年的房門。
“我能不能,今晚跟你睡?我有點……有點害怕。”
他看了我一會兒,什麽也沒說,沉默地讓開一條道。
我生怕他反悔,一溜煙地竄上他的床,将枕頭放到空着的一邊,飛快鑽進被窩。
黑暗中,他關上門,随後回到床上。
床墊微微下陷,他安靜地躺到我的身旁。我悄悄睜開眼,往他那邊挪了挪,見他沒什麽反應,又再挪了挪。直至能碰到他的胳膊,我才停下不動。
可能是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令我感到安心,或者沈鹜年的存在本身就令我安心,我很快就被困意席卷。
快要睡着時,身旁的人突然側轉過身。
失去了依靠的對象,我下意識地往前又蛄蛹了兩下,鑽進一個溫暖結實的胸膛。
背上落下一只大手,我以為他是要掀開我,都已經在心裏罵他小氣,他卻出乎意料地一下下有節奏地拍起我的背。
這是又把我當小孩子了嗎,怎麽還哄睡……
這樣想着,繃起的肌肉重新放松,手指撚搓着身前柔軟的衣物,我的意識不受控制地在沈鹜年規律的節奏裏一點點消散。
“抱歉,今天亂發脾氣,還有……謝謝。”
聽到他的聲音,我強撐着睜開眼,眼前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
“沈鹜年,我什麽時候能轉正啊?”我用混沌一片的大腦發問。
拍背的動作靜止下來,他過了許久,久到我都要再次睡着,才緩緩開口:“再等等吧。”
我閉上眼,口齒不清地問道:“還要等什麽哦?”
似夢似醒間,聽到他說:“等你……更喜歡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