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也特別好
第40章 你也特別好
中式的圓桌,四個人吃飯,每個人都離彼此很遠。菜肴大多是一人一份,精致又小巧,哪怕是最尋常的食材,梁家的廚子都能做得異常美味。
席間,梁在跟沈鹜年時不時會聊一些關于藝術品的話題,裴煥臣在一旁聽了,遇到感興趣或者不能理解的部分,并不管梁在是不是仍在說話,直接就會插嘴提問。
與我先前想的不太一樣,梁在或許在與裴煥臣的關系裏占據主導,但他并不輕視裴煥臣,甚至可以說相當縱容。他就像……真的在養育一個孩子,耐心地回答裴煥臣的所有問題,樂于解答對方的任何疑問。
所以,還是要眼見為實啊,這哪裏像是外界傳得什麽主人和寵物的關系,感覺兩個人之間清清白白,像兄弟師生都多過像情人。
吃着碗裏的食物,不經意地擡眸,我與沈鹜年的視線在空中相彙,只是霎時的糾纏,我的腦海裏便開始自動回放他立在綠植間,伸出紅舌舔去指間粘稠的畫面。
慌忙埋頭,已經很努力控制呼吸和心跳,我的身體卻還是迅速發熱發燙起來。
“小艾,你的臉怎麽這麽紅?”身旁忽地傳來裴煥臣的驚呼,“梁先生他是不是過敏了?就跟我上次一樣。”
一共四個人,他此話一出,另兩個人也都看向我,頃刻,我成了整桌的焦點。
将手背貼到臉上,我忙不疊否認:“沒有沒有,我就是……就是有點熱,不是過敏。”
“熱?”裴煥臣眨了眨濃密的睫毛,美麗的眼眸中升起一絲懷疑。
不怪他,如今二十度的氣溫,正是一年裏江市最舒适的時節,覺得涼還情有可原,說熱,實在很沒有道理。
“我……比較容易燥熱。”我心虛極了,更後悔極了。可我又很清楚,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怕還是會允許沈鹜年那樣做,并享受其中。
哎,男人就是這樣一種不停為了下半身的沖動買單的可悲生物。
“拿些冰過來。”梁在二話不說,擡了擡手,指示一旁的傭人下去拿冰。
“真的不是過敏嗎?”裴煥臣還在糾結。
Advertisement
沈鹜年興許看出我的窘迫,特地出聲轉移話題:“煥臣對什麽東西過敏?”
我就坐在梁在對面,因此看得很清楚,他的臉色幾乎在聽到沈鹜年問話的瞬間就變了。
“煥……”他應該是想阻止裴煥臣回答,可是已經晚了。
“我啊,我對別人的精液過敏。”
裴煥臣滿臉天真地丢下一枚重磅炸彈,剎那間,萬籁俱寂,我這輩子都沒經歷過這樣恐怖的安靜。有瞬間我都覺得自己出現了耳鳴,當然,也可能是眩暈導致的。
死一般的寂靜裏,梁在緩緩從胸腔呼出一口長氣,沒有解釋,沒有責罵,只是自己沉默地端起面前的紅酒杯一飲而盡。
而在他之後,沈鹜年同樣端起酒杯仰頭飲盡,仿佛一種心照不宣的,對自己無心之失的賠禮道歉。
我也想喝,我恨不得喝醉了好把今天的事忘精光,奈何我的面前只有一杯柳橙汁。
看來眼見也不一定為實,梁在與裴煥臣,竟然是不清白的。
還是那句話,男人,總是要為自己下半身的沖動買單的。我是,梁在也是。
沒多久,随着傭人上菜,梁在與沈鹜年重新恢複了交談。裴煥臣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從頭到尾都很自然。在場四人裏,唯一不自然的只有我。
剩下的時間,我可以說如坐針氈。
由于沈鹜年飲了酒,回程是梁在派人送我們回去的。車上有生人,我不好與沈鹜年多說,只能靠着車門刷手機。
沈鹜年坐在前排副駕,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在看路,全程都很安靜。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一進大門,看門大爺便叫住我們,說今天電梯檢修,暫停運行,讓我們走樓梯上去。
樓梯間窄小昏暗,我與沈鹜年一前一後走着,耳邊唯有彼此交錯的腳步聲。
“我看你最後都沒怎麽吃東西,等會兒回家我給你煮點面要嗎?”前方沈鹜年忽然問。
家。
曾經這個字是苦的,只要發出它的音節,我的口腔就會被難以下咽的苦占據。
然而如今,我将這個字置于唇齒之間,反複咀嚼,漸漸地,竟能嘗到甜味了。
這股甜蜜的滋味猶如瓊露甘霖,順着喉嚨流進肺腑,浸潤幹癟的五髒六腑,使它們重新充盈飽滿。
特別是心髒,尤其是心髒。
它仿佛變成了一顆蜜餞,已經被腌制入味了。
“你也沒怎麽吃,你不餓嗎?”
“喝酒喝飽了。”
一時沒忍住,我笑出了聲,然後就像開啓了什麽連鎖反應,沈鹜年也笑起來。
“怪我太好奇。”他說。
我完全知道他在說什麽,笑得渾身都在抖:“感覺煥臣的社會化推進,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呢。”
我和沈鹜年的關系,同樣需要往前邁進。
追人就是要膽大心細,不怕困難,見縫插針。網上都是這麽教的。經過白天肉體上的一番交流,我自認離轉正更近了一步,晚上,決定再與沈鹜年進行一些心靈上的溝通。
我抱着枕頭去敲門,沈鹜年開門一看,詫異地揚眉:“又做噩夢了?”
我不好意思地用枕頭擋住下半張臉:“沒有,我就是想要和你……聊聊天。”
“聊天?你想聊什麽?”沈鹜年說着,側身讓我進屋。
我熟門熟路擺好自己的枕頭,躺到被子裏,想了想道:“聊聊我吧。我想讓你更了解我。”
“啪”地一聲,沈鹜年關了燈,往床這邊走來。
“那就和我說說你小時候,你……父母還在的時候。”
父母離世後的那一年,我完全不願意跟人提起他們,僅僅想到他們已經不在,巨大的悲痛就會淹沒我。周圍人察覺到這一點,全都默契地避開這個話題。久而久之,即便我早就從失去至親的陰影中走出,似乎也沒人願意傾聽我的心聲。
這還是十三歲以來,第一次有人讓我分享那些過去的故事。
“我爸媽經營着一家早餐店,他們每天四五點起床,晚上九十點才能入睡,特別辛苦。我經常誇小姨包得包子好吃,其實都是騙她的,我爸媽包得包子才好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可惜我爸沒把秘方傳給我,不然我也能做給你吃了……”
“我媽媽年輕時候可漂亮了,是他們村裏的第一美人。我眼睛像她,鼻子像爸爸,他們都說我是結合了父母的優點。我一直懷疑杜敬川,就是我那個表弟,他是為此嫉恨我,因為他明顯全都遺傳了父母的缺點……”
“我小時候有一次差點被拐跑了。那個人給了我一塊糖,說有更多的糖在家裏,讓我跟他去。我都牽住他手了,還好我家一個鄰居及時發現,一把把我搶了回來。我媽知道我一塊糖就能被哄走,氣得要死,打了我一頓。可是那塊糖真的很甜嘛……”
“原來你從小就這麽容易被騙。”聽到這裏,黑暗中的沈鹜年第一次打斷我。
“什麽叫‘從小’?我也就被騙那一次。”我很不滿他的用詞。
靜默了幾秒,他讓我繼續。
我絮絮叨叨地又說了一大堆,毫無保留,沒有隐瞞,連小怪物的事都不怕他笑話地和盤托出了。一直說到晨曦微露,天際隐隐泛起魚肚白,我才體力不支,困倦地睡去。
可能也就睡了四五個小時,我在滿室的陽光中艱難地醒來,一睜眼,就見到了窗前背對我站立的沈鹜年。
他赤着上身,渾身只着一條家居褲,整個人都沐浴在燦爛的晨光下。上次匆匆一瞥,沒有看得很仔細,如今近距離下觀賞,他腰上的槍傷越發猙獰了,背上的肌肉線條也更分明了幾分。
陽光照射在他身上似乎是種新奇的體驗,他攤開雙手,仰起臉,全然地享受這種感覺。
“終于……”喟嘆着,終于什麽,他沒有說。
從細微的戰栗,到肩膀帶動背脊肌肉的大幅度抖動,他突然毫無預兆地開始發抖。這模樣太過古怪,簡直像是遭遇了什麽巨大的痛苦,我一下清醒過來,從床上起來,雙腳才碰到冰冷的地板,就聽到沈鹜年自身前洩出的一縷笑聲。
他似乎是愉悅到了極點,無法遏制自己,越笑越大聲,最後幹脆不再控制,朗聲大笑起來。
知道他不是痛苦,我稍稍放下心,但也沒有完全的放心。大早上的到底有什麽事能讓他笑成這樣?
“沈鹜年?”我怯怯叫他。
聽到聲音,他笑聲一頓,回身看過來。
“鐘艾……”
與後腰相對的位置,沈鹜年胯骨上方也有一個圓形的傷疤,除此之外,身上再無瑕疵。
仿佛是不知道拿心中的喜悅如何是好了,他大步上前,張開雙臂一下将我攔腰抱起,還誇張地原地轉了三圈。
“我好高興。”
我驚呼着,勾住他的脖子,都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麽,就跟他一起笑了。
“發生什麽好事了?”
沈鹜年喘息着,注視我片刻,額頭湊過來與我相抵:“今天的天氣特別的好。”
我瞥了眼窗外,确實好,可也不至于高興成這樣吧?
“就為了這哦?”
他蹭了蹭我的額頭:“還有你。”
我一下緊張起來:“我怎麽了?”
“你也特別好。”
既然這樣好,那肯定是要轉正了。
我滿心以為,經過昨日一番努力,終于精誠所致金石為開。誰承想,從那天起,沈鹜年就與我疏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