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不會信的
第55章 你不會信的
沈鹜年預測得很準,到傍晚的時候,別墅真的又停電了。空調停止運行,空氣慢慢變得悶熱。我在還有熱水的時候快速沖了個澡,出來把窗都開了,再将電子蠟燭擺滿了卧室。
地上、桌上、窗臺上,甚至是床上……電子蠟燭開關打開,仿真火苗無風自動,我躺在蠟燭圍成的圈裏,雙手交握置于腹部,感覺很安詳。
菲利亞說,沈鹜年愛我。
可他明明說煩我,還把我關起來,這算哪門子的愛?
望着從天花板垂落下來的鎖鏈,我陷入沉思,真的有人會不知道自己愛着某個人嗎?
哦,有的,梁炜仁就不知道。他花了二十年都不知道,若非餘曉山将鐵證甩到他面前,他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愛餘洛的。
想到梁炜仁,我的思緒不受控制地又想到了他那被蒼蠅叮滿的屍體,大夏天的打了個寒顫。
我趕忙将他從腦海裏劃走,繼續去想沈鹜年。
如果真如菲利亞所說,他們即将被引渡回國,那沈鹜年确實關不了我多久了,我應該能趕上開學。
一百年……我活到現在也不過二十個年頭,一百年,是我目前人生的五倍,國外判得真重啊……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卷着水汽的風吹過窗紗,帶來習習晚風。夜幕降臨的時候,如珠簾一般的斜雨再次從天而降。
一些細小的水滴被風吹進屋裏,重的落在窗旁,打濕地面,輕的則飄到床上,降落在我的臉龐。
因為還挺涼快的,所以也沒想去關窗。半睡半醒間,忽然聽到樓下有汽車駛來的聲音。
不是說沈鹜年今晚回不來嗎?
我緩緩撐起胳膊,有些警覺地盯着卧室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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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時,我心頭一松,又躺了回去。是沈鹜年,這個腳步聲我認得。
沒多會兒,沈鹜年果然推門進來了。
“不是說今晚不回來的嗎?”我掃他一眼,躺在那兒沒動。
他似乎是對我這造型有些出乎意料,握着門把在門口站了片刻才進屋。
“不太放心,還是趕回來了。”
屋內雖然點着電子蠟燭,但那點光亮實在有限,他走到近處,我才發現他竟然渾身上下都濕透了。發梢滴着水,臉上濕漉漉的,襯衫貼在肉上,顯出胸前的紗布形狀,以及順着皮肉流淌下來,又被雨水沖淡的粉色血跡。
這傷都一周了,怎麽還會流血?
“你怎麽身上都濕了?”
我又撐坐起來,視線不經意地一瞥,瞥到了他垂在身側的手腕上,似乎系了根藍色的腕帶。這種腕帶我只在住院病人的身上見過。
“你……你從哪裏回來的?”
“車不小心在半路爆胎,我下車換了備用胎,所以被淋濕了。”他注意到我的視線,将那只手往後背了背,只回答了上一個問題。
“不是,你是從醫院跑……”
說到一半,沈鹜年忽然擡起另一只手,指腹抹過我臉側靠近鬓角的地方,撚了撚,莫名其妙來了句:“被弄髒了。”随後,他單手捧住我的臉,用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搓揉那塊地方,“為什麽把你關起來還能被弄髒……”
被雨淋了,體溫該降低才對,他的手卻燙得驚人,以至于我愣了一下才想到要打開他的手:“你幹什麽?別搓了,很痛。”
我蹙眉捂住被他搓疼的臉,往邊上挪了挪,滿眼警惕。
沈鹜年的手僵在半空,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去。
“我忘了,你怕我。”他語氣帶着點自嘲,往後退到安全距離。
氣氛一時有些僵持住了,我不再說話,他也不出聲,耳邊唯餘滴滴答答的雨聲。
這樣的靜默大約持續了一兩分鐘,他身形微動:“我去換身衣服。”說完轉身離開了房間。
這一走,他半個小時都沒回來。
倒不是想他回來,只是……感覺他狀态有些不太對勁,猶豫着,我還是決定去确認一下。
拿着一支電子蠟燭,我小心翼翼跨出房門,往隔壁走去。
房門半開着,和走廊一樣,沈鹜年的卧室黑洞洞的,完全被黑暗吞噬。
“……沈鹜年?”我輕輕推開門,朝裏喚了一聲,等了半天無人應答。
舉着蠟燭走進去,沒幾步,就透過昏暗的光線瞧見床上一動不動的男人。
沈鹜年臉色蒼白,側着腦袋,雙眼緊閉,一只手垂在床沿,遠遠瞧着胸膛一絲起伏都沒有。
“沈、沈鹜年?”我大腦都空白了一瞬,快步走上前,顫抖地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還好,還有氣。盡管呼吸又燙又急,但活着。
我一下子跪坐到地上,被吓得不輕。
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比先前更燙手了,起碼得38℃往上。
“好燙……”
我将電子蠟燭放到床頭櫃上,替他一粒粒解開襯衫扣子。胸前的紗布暴露出來,已被雨水徹底浸濕,透出隐隐的血色。輕緩地揭開紗布,其下猙獰的傷口呈現在眼前,令我呼吸都為之一窒。
原本該縫合收口的刀傷如今紅腫敞開着,內裏填入浸滿藥液的紗布,看起來……就像被剜去了一大塊肉。
感覺當時刀尖也沒進去多少,怎麽……怎麽傷得這麽重?這是感染了嗎?
我替他脫掉濕衣服,想要脫褲子時,忽然摸到他口袋裏有塊硬硬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枚鑰匙。
将鑰匙舉到眼前,又往腳上比劃了一下……試着插進鎖孔裏,“咔嚓”一聲,腳踝上的鐵環開了。
竟然……就這麽開了?
久違的自由近在眼前,我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從地上一躍而起,忙不疊往門口跑去。
走廊黑成一片,我打了個哆嗦,又跑回去拿蠟燭。
沈鹜年全程無知無覺,連眼睛都不帶睜一下的。
雖說這會兒他暈着,該是不會追上來,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将鎖鏈戴到他的腳上。我先戴的是右腳,發現那裏已經有一塊電子腳鐐,只能又換到左腳。戴完了,我拿着鑰匙下樓,把它随手丢在了地上。
外頭的雨勢小了許多,從門口的傘架裏拿了把長柄的雨傘,我迫不及待地沖進雨裏。
沿着車庫前的小路一直往前,光線雖昏暗,所幸每隔一段路都會有一盞路燈,叫我不至于完全置身黑暗中。
拖鞋沒走幾步就濕透了,之後的每一腳,都像踩在泥濘的草地上。走了約莫幾百米,終于見到一扇鐵門,平時應該是有遙控可以打開的,但我沒找到,只能從上面翻。還好鐵門并不高,靠着傘柄的輔助,我很順利就翻了過去。
之後的路程,我緊緊抱着懷裏的電子蠟燭,盤山路上走了快一個小時,才終于看到山腳下寬敞的大馬路。
望着不遠處更明亮的大馬路,我緩緩停下腳步,往後看了眼來時路。道路的盡頭是一片朦胧樹影,早已見不到別墅的蹤影。眼前猝然浮現沈鹜年皮開肉綻的傷口,我甩了甩腦袋,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
可能是地處偏僻,大馬路上車流十分稀疏,我站在路邊招手攔車,攔了大半小時也沒一輛停下。
他身體平時挺強壯的,應該不會死吧?
嗖地一下,一輛小轎車頭也不回地開走。
但雨水那麽髒,而且傷口離心肺好近,萬一敗血症怎麽辦?
嗖地一下,又是一輛大貨車開走,并濺了我一腳的水。
敗血症休克的話好像很容易死的……他不會已經休克了吧?
心裏仿佛多了杆秤,一邊是自由,一邊是人命。
他騙我,關我,還拿錢羞辱我……每想到一樣,自由的砝碼就會加重。
可他也救了我,照顧我,為我找來了這些蠟燭……天秤慢慢趨于平衡,一切回到原點。
好嘛,糾結半天白搭。
緊了緊傘柄,我告訴自己,将一切交給天意,再三輛車,再三輛車不停,我就回去看一眼。
第一輛車爽快地開過了,第二輛車停下來,問我做什麽,知道我是要搭順風車,一腳油門也走了。
第三輛車與上一輛車之間隔得格外久,大概過了十幾分鐘才姍姍來遲。
司機是個中年男人,停車後降下車窗打量了我一番,問我要幹嘛。
“我想去江市。”我說。
他搖搖頭:“我不去江市。”
這可能就是天意……
我內心嘆息一聲,正要告別司機往回走,對方忽地話鋒一轉,接着說:“但我可以送你到前面服務站,你到那兒問問有沒有人去江市的。”
“啊……”
這确實是個主意。
“怎麽樣,走不走?”中年男人見我不動,催促道。
“哦哦,好,謝謝。”我收起雨傘,去拉後排車門。
拉開了,盯着黑色的真皮座椅看了片刻,我閉了閉眼,又給用力關上了。
“不好意思啊大叔,我改主意了,您走吧。”我彎腰沖司機大叔打了個招呼,轉身往山上跑去。
雨基本停了,只有偶爾的兩三滴會順着風砸到臉上,我将長柄傘充做拐杖,借力往上攀爬,怕回去晚了,沈鹜年真的一命嗚呼。
我還是恨他。
恨他總是動搖我,也恨自己總能被他動搖。
菲利亞的話有幾分真假?調查牆是不是故意讓我發現的?他是真瘋還是假瘋?我身上還有什麽是他需要的嗎?
我算是有些明白梁炜仁的心态了,被騙怕了,真情與假意,早就分不清了。
但我不是梁炜仁,我也不要成為梁炜仁。
下山花了一小時,上山哪怕加快速度,仍舊只多不少,回到別墅鐵門前,天都已經微亮。
照樣從上面翻過去,落地的瞬間,腳指從拖鞋前端穿過,我索性甩掉那雙拖鞋,赤腳走在路上。
還好走的時候沒關門,不然怕是要爬窗了。
別墅裏同我離開時一樣,靜悄悄的,我試着開了開燈,還是沒電。不過外面已經漸漸亮了,有沒有燈都沒差別。
随手将傘和電子蠟燭放到一邊,我放輕腳步上了二樓。
卧室門口沒有鎖鏈延伸的痕跡,讓我有些意外。
沈鹜年醒了?還跑到我那間卧室去了?該不是在研究怎麽拆天花板裏的伸縮裝置吧。
他要是生龍活虎的,我立馬轉身就逃。
做好了随時拔腿就跑的準備,可推開門看到的景象卻與我想象的大相徑庭。
滿室搖曳的電子蠟燭中,窗紗随風飄動,鎖鏈蜿蜒曲折,沈鹜年裸着上身,坐在深紅色的地毯上,正在拼我留下的那一角拼圖。
一絲血線從他的傷口處流下,猛一看,就像胸口紋了一朵含苞的玫瑰。
聽到聲音,他擡起頭,臉上沒有驚喜,也沒有憤怒。
“你是我的幻覺嗎?”他平靜地問。
我驟然毛骨悚然起來,這到底是燒傻了還是更瘋了?
“你……你這有沒有消炎藥退燒藥什麽的?”我走到他跟前,想要拉他從地上起來,觸手的肌膚燙到我都懷疑他體內的血會不會下一秒就開了。
“你不該回來,就像我不該救你。”他病歸病,力氣卻還是很大,我沒把他拉起來,他反倒将我拽到了地上。
我一手撐地,向前踉跄跪倒:“你……”
“我應該把你留在集裝箱裏,這是最好的選擇……”他擡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摩挲我的臉頰,“可我做不到。”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為什麽做不到。”高熱燒紅了他的眼尾,将他的唇燒得幹裂。
“我讨厭你的眼淚,讨厭你對別人笑,讨厭你被老頭子知道,更讨厭你身上有別人的痕跡……明明已經治好了,為什麽還要陪你玩那些可笑的約會游戲?”他的手往下來到我的脖頸,松松的掐住,又放開。
“你只是我随手喂養的流浪貓,我不該給你起名字……我甚至為了你和梁在翻臉,還從醫院冒雨趕回來……”
“我的痛苦全因你而起,你無知無覺的五年,我活在煉獄裏……”
“我應該恨你,我一開始就恨你。”
“我到底走錯了哪一步……”
他颠三倒四地說着,有些我能聽懂,有些則聽不懂。
我抿了抿唇,忍不住嗓音幹澀地問:“所以,你為什麽做不到?”
他長久地注視着我,毫無表情的臉上突然綻開一抹生動的微笑,瘋狂、病态、絕望。
“我想……我愛你。”他一邊說着,抓住我的衣襟,将我拉過去,輕柔地貼上我的唇,眷戀地蹭了兩下,又很快退開。
“但我知道,你不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