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這方面倒挺講良心
第56章 你這方面倒挺講良心
我張了張嘴,心頭思緒萬千,一時全都堵在喉嚨口,不知先說哪個。
哪個都似乎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而目前的情況,屬實不适合促膝長談。
“你先告訴我藥在哪裏,其它的我們晚點再聊。”別開眼,最終我還是決定哪個都不說,處理眼下的事為先。
我能感覺沈鹜年定定地看着我,好像并不滿意我轉移話題的行為,然而以他現在的狀态來說,又實在拿我沒有辦法,也只得不甘不願地妥協。
松開我的衣襟,他往後退了些:“在我房間浴室的櫃子裏。”
“哦。”我剛想起身,發現他另一只手還抓着我的手腕不放。
我看了看那只手,視線往上,對上他的目光,無聲示意他松開。
他先是下意識收緊五指,一副不想聽話的架勢,但很快反應過來,一點一點緩慢地卸去力道,指尖拖曳着劃過我的手背,松開了對我的鉗制。
手背像是被一列螞蟻爬過,癢得厲害,我飛快縮回手,從地上起來:“你先到床上躺着,我……我去找藥。”說完轉身跑出了房間。
出了門,我沒有立即去到隔壁的房間,而是背脊靠住一旁的走廊牆壁,揉着手,做了一個平複情緒的深呼吸。
昨天太暗了,我靠着一盞小小的電子蠟燭并不能将沈鹜年的卧室看得很分明,如今晨光引入,一切家具擺設都清晰起來。
雜亂,是我甫進門的第一感想。所有家具擺放的十分随意,這裏一件那裏一件,像個小型家具倉庫。可再仔細一瞧,棕色的皮沙發、透明的餐桌椅、鐵藝的大床……各個都很眼熟,分明是之前青雲公寓裏的家具。
它們雜亂地橫陳在現代風的卧室裏,古怪、失調、突兀。
指尖撫過那張透明的亞克力餐桌,腦海裏自動浮現出往日與沈鹜年兩人對座用餐的情形,這可能是父母去世後,我經歷過的最快樂的時光了。
握了握拳頭,我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從洗手間櫃子裏拿了醫藥箱,快速離開卧室,回到隔壁。
Advertisement
沈鹜年還算聽話,盡管沒躺下,但也乖乖坐在床沿等着我。
“你這個傷口要不要重新處理?”将醫藥箱放到床上打開,我找出退燒藥,連同床頭昨天喝剩的半杯水一道遞給他。
他跟燒傻了一樣,半天才接過:“要,不然感染會加重。”
就着水服完藥,他将水杯随手放到一邊。
“你真的感染啦?”我一下緊張起來,“那……要不要叫救護車送你回醫院啊?”
“我可以自己處理。”他在醫藥箱裏翻找一陣,顫抖地拿出一瓶碘酒,卻連擰開的力氣都沒有。
我看不過去,從他手裏搶過擰開瓶蓋,擰眉道:“你都這樣了還怎麽自己處理,不要命了?”
“嗯,不要了。”他與我對視,沒有半分猶豫地說道,簡直就像是某種挑釁。
“你……”
他将手伸給我,問我要回碘酒,我盯着他不斷顫動的手掌,拍開了,坐到床沿,沒好氣地道:“要怎麽做,你告訴我,我來替你處理。”
他看了眼被拍開的手,忽然笑起來:“我們小艾膽子變大了。”
再次從他口中聽到“小艾”這個久違的稱呼,我怔了怔,慌忙垂下眼不去看他:“你要不要吧。”
“要。”他拖長了音,一連說了兩遍,“當然要。”
原本我以為的傷口處理,就是給他傷口周圍消消毒再貼塊新紗布這樣的簡單操作,可他一個接一個的指令,卻與我想的出入極大。
拆過的包裝袋、沾了血的紗條、用過的棉簽散落在床邊的地上,沈鹜年靠在床頭,雙眸微閉,臉上不見絲毫痛楚。反觀我,雙手戴着醫用手套都能感覺到掌心手汗狂出。
小心地用鑷子将一小團黃色的碘仿紗條緩緩塞入沈鹜年胸前的創口,每塞一點,我都要擡頭去看他的反應。這操作看着都吓人,他卻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般,表情鎮定到我不禁産生了一絲疑惑:“你……不痛嗎?”
他沒有睜眼,不答反問道:“你有被燙傷過嗎?”
我思索了下,道:“小時候調皮,被蒸包子的熱氣燙到過。”
燙在手指上,疼得我當即哇哇大哭,被母親着急忙慌扯着胳膊拽到水龍頭下,沖了半天的涼水才好。
“紅線症的疼痛,就像永遠不會好的燙傷,比這痛多了。”沈鹜年道。
比這還痛,那得多痛啊?
看着手下已經被清過膿液剜去壞死組織的傷口,我有種自己胸口都疼起來的錯覺。
“你病了很多年嗎?”我繼續問。
他從我高中就開始監視我了,那怎麽說也有三年了。
“五年。”
鑷子微頓。所以他才會說,我無知無覺的五年,他活在煉獄裏。
“你為什麽不通過控制局問我獲取體液?”
如果五年前我就知道有個人與我紅線相連,需要我的體液才能減緩痛苦,哪怕要我一周抽一次血,我想我應該也是會給的。
“嘀”地一聲,牆上的空調面板在此時忽地發出輕響,出風口沒多會兒冒出陣陣涼風,來電了。
“拆開防水敷貼,貼在我的傷口上。”與此同時,沈鹜年發布最後一條指令。
我依言拆開一包防水敷貼,對準他的傷口四邊壓緊,處理完了,他倦怠地睜開眼,朝我伸出手。
“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得病了,而且……”他輕撫了下我的面頰,道,“你那時候還是個孩子,瘦得跟營養不良一樣,我能指望你給我哪裏的體液?”
他的指尖帶着點潮濕的汗意,盡管他自己不覺得痛,但看來他的身體還是給出了最直觀的反應。
我擡了擡手指,又放下了,小聲嘀咕:“你這方面倒挺講良心。”
處理完傷口,沈鹜年沒多久便疲憊睡去。我怕他睡着睡着休克,拖了張單人沙發坐到床邊,守在一旁。
下山上山走了一整晚,我的身體早已累得要死,照理需要強撐着才能不睡着,可注視着沈鹜年的睡顏,腦海裏便不由地回蕩起他那句“我愛你”,簡直比咖啡都提神,完全不覺得困。
欺騙與傷害,信任與辜負,恨與愛……紅線密密地将所有東西纏繞,織成一張難以逃脫,不可分割的網。不管是梁炜仁同餘洛也好,還是我同沈鹜年也罷,都不過是這張網的獵物。
梁炜仁與餘洛沒有掙脫,雙雙死在了網上。我與沈鹜年現在半只腳在網上,半只腳在外頭,一切還不太好說。
撐着臉,我長長嘆了口氣。
到底要怎樣掙脫紅線的束縛,不留遺憾地過完這一生啊?
好難。比微經課還難。
這道題,對20歲的我來說,有些過于複雜深奧了。
而且……他和菲利亞不是要被押回國坐牢一百年了嗎?現在跟我說什麽愛不愛的啊,處理一下身上的官司才最緊要吧?
我就這樣看沈鹜年看了一上午,中午下去煮了個粥,自己吃完了,又端了碗上去推醒了喂他。
藥效似乎起了作用,他熱度退了不少,人……也正常不少。
“你一直沒休息嗎?”他觀察着我的臉色,問。
“我休息了你要是突然死了怎麽辦?”将勺子遞到他唇邊,我說,“我不想再有人死在我面前了。”
他之後都沒再說話,只是盯着我若有所思。
喂完了,我将碗放到一邊,把反反複複思考了一上午的話告訴他:“老實說,我不知道要不要信你,也不知道要怎樣對你,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我換了個思路……先解決具體問題,再想別的。”
說到前半句的時候,他表情毫無波動,并不意外,但到了後半句,他眼裏逐漸升起抹不解。
“把主要矛盾解決了,我可能就能想明白了。”我掰着手指一個一個問題提出來,“第一,把欠條還我,以後都不許拿這件事威脅我;第二,我要回江市,你不能再綁我關我;第三……你真的要坐一百年牢嗎?”
就像入夏必要經春,化蝶就需破繭,正确的步驟,才能走到正确的結局。被粘在網上了,最緊要的還是先解開結。
沈鹜年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到我臉上,看了許久才啓唇:“第一……”他壓下我其餘兩根手指,只餘食指道,“欠條在我卧室的保險櫃裏,那裏還有你的一些東西,你可以自己去拿。”
他将密碼告訴我,讓我自便。
我生怕忘了,默念着密碼跑得飛快。打開他衣帽間一看,裏面除了他自己的衣服,竟然還有之前我留在公寓裏沒帶走的一些衣物。
還以為他丢了,沒想到是搬到這兒來了。
輸入密碼,一次通過,打開保險櫃門後,我不僅找到了欠條,還找到了自己的手機以及被梁炜仁抓走時背的背包。
手機就算了,背包都能找回來是我萬萬沒想到的,走回隔壁卧室的時候,我還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
更令我沒想到的是,手機居然有電。
“這些天,我會僞裝成你回複你的那些朋友,目前沒有人起疑。”等我坐回沙發上,沈鹜年主動交代。
“哇,你真的……”我強壓下罵他的沖動,伸出四根手指,“第四,你以後少做這種違法犯罪的事。”
他不置可否,壓下我的尾指和無名指,接着第一個問題說:“第二,我不會再綁你關你,你可以自由離去,況且……我這樣也阻止不了你吧。”說着,他動了動自己的左腳,半空中的鎖鏈跟着輕微搖晃。
我清了清嗓子,道:“鑰匙在樓下,我等會兒走的時候給你放桌上。”
他對能不能解開鎖鏈好似并不是很在乎,擡起我的無名指又道:“第三,誰說我要坐一百年的牢?”
我目光游移,心虛不已。
沈鹜年冷笑一聲,一猜即中:“菲利亞。”
“她不小心說漏嘴的……”
“她騙你的。我們确實會被引渡回國,經歷漫長的訴訟,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應該不需要坐一百年這麽久的牢。”
我蹙了蹙眉,不明白:“那她幹嘛騙我?”
“我猜是因為你的反應很有趣。”他捏了捏我的尾指,手背以一種相當暧昧的方式從下到上一路撫過,将它撐起,“第四,我不主動做。”
眼睫輕顫,我退了一些,離開他的碰觸,伸出大拇指:“還有第五,我剛想到的……道歉。”
沈鹜年對我近乎命令的語氣全然沒有異議,追上來,牽起我的指尖,垂落眼簾,放到自己唇邊輕輕吻了吻。
“對不起。”他一副病體,面容憔悴,仿佛一只沒了爪牙,完全被馴服的野獸,溫順得不成樣子。
“我錯了。”他将臉貼住我的手背,表情、動作,乃至撲在肌膚上的灼熱呼吸,都好像在祈求我的垂憐。
作者有話說:
我設定的是沈鹜年胸肌夠厚沒有刺穿胸壁傷到內髒,感染是純肌肉組織感染所以傷口只需要拆線清創塞紗條引流,不用擔心氣胸啥的……我知道自己操作很容易感染加重,但劇情需要,胡來一下,三次元不行,特此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