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尾聲·蘆葦原(上)

第25章 尾聲·蘆葦原(上)

昨天二更注意~

有插圖彩蛋在最後~

“……我掃除你的黑色,擦幹你的眼淚,我治愈你的四肢,讓它們彼此結合;我以女神的織造環繞你,我讓你完整。”

————《亡靈書》

艾利克在床上輾轉反側。

這是他離開L城的最後一個夜晚。天色一點點變黑,再一點點變亮。黎明之前這個古城才會享受片刻可貴的靜谧。艾利克屏息,就能聽到樓下薩爾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後來拉米一家登門道謝,牽來一頭羊,卻對過程或細節只字不提。那一晚發生了什麽,成為了永遠的懸案。但艾利克知道有些事情已經經過終審,塵埃落定。Y來時浩浩蕩蕩,離開得悄無聲息。

薩爾一切照常,甚至撈到一張獎券———他靠着一張“薩爾曼”的殘損身份證,搏到一本正式的護照和E洲簽證。

沒有人知道Y是不是真的高擡貴手,就像沒有人知道薩爾将會去向何方。艾利克只知道,他這個遙遠,光怪陸離又焦灼的假期要結束了。

艾利克的行李其實早就收拾好。他反複拉開包的拉鏈,在琢磨什麽可以留下。越多越好。

他想将手表留下,這是他身上唯一幸免的貴重物品,但薩爾沒有接受。“我又不看時間。”他指了指外面的天空。

所謂的收拾行李,就是五分鐘找出一個東西給薩爾,美名其曰留念。

“不用,不用,我又不開艾利克博物館。”

大件行李已經搬到門口。艾利克不知道第幾次抽出名片盒。雖然他已經鄭重地将名片(寫上了生日,喜歡的顏色和食物等等廢話)交給薩爾,仍然不放心。薩爾進來喊他的時候,看見他正在往一個陶罐下面壓名片。

“幹什麽呢,藏骨頭啊。”薩爾抱着胳膊倚在門口。“收起來。這桌子我可收拾了半天。”這是實話,屋裏的一些雜物都不見了,包括那個每天要搖一搖的存錢罐。

艾利克扭頭,看到薩爾換了衣服。他穿着一件印花襯衣,袖口攏了一圈,在露出一截的小臂晃蕩;下面是長褲,比例恰當地接住上衣,收住一條緊窄腰線。琥珀色的皮膚像融化的焦糖色,仿佛在陽光下散發柔滑的香氣。和圓滑寬松的傳統長袍不同,這一身打扮勾勒出男子的身形輪廓,看起來更鮮明潇灑。不僅如此,微卷的黑發下,疤痕紋成了圖案,并且他本人也不十分在意這一面;不知是神情還是形态上的變化,他看上去不太像一個本地人,而是一個北方來的游客。

“怎麽了艾利?沒睡好嗎。”

艾利克這才收回直勾勾的視線。難怪Y總是想讓他換一身衣服。呸,幸好沒有換。憑什麽給他看。他悻悻地想。

“有點,失眠。”他感覺自己在掩飾什麽。反正薩爾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上車上車。”

艾利克走出房間。他最後一次環顧這條破敗但活躍的街道。特別是房門牌。萬一忘了什麽東西,以後還可以寫信呢。各色碎布條像彩旗一樣垂下;穿着長紗的女人頭頂着一切,扭着紡錘形的身體搖擺向前。

艾利克揉了揉眼,他永遠不會忘記眼前的場景。唯有努力地生活不應當被恥笑。金色的陽光就像一道熱化的黃油,輕松塗抹在萬物上。光亮到一定程度,仿佛連聲音都會消減。

門口停着一輛小面包車,車門已經凹凸不平,看上去沒比他們那天借的好上多少。但薩爾興致很高,珍愛地介紹了一圈。“不錯吧?我剛買的,付了全款!”

艾利克總算知道他那筆存款用在了哪裏,并且由衷地為他高興。他們将行李箱提上車,車廂裏已經堆了一些雜物和紙箱。

“薩爾,這條圍巾我放不下了,要不你留着……”

薩爾一眼就看穿了他拙劣的借口。“圍巾就算了。要不這樣吧,這個墨鏡給我怎麽樣?我一直很好奇黑色鏡片是什麽樣子。”

“當、當然。”艾利克笑逐顏開。

薩爾将鏡盒丢在一邊,單手将墨鏡帶上,手指拂了一下鼻梁,推到合适位置。遮住眼睛之後顯得他的表情更加不可捉摸。“怎麽樣?”

“很适合……”艾利克覺得自己有點暈頭,竟然想掏相機拍下來。

“哦,差點還忘了一件東西。”薩爾推開車門跳下去,然後艾利克眼睜睜地看到他卸下了門鎖,放進衣兜。

“你,你不鎖門嗎?”

“鎖它幹嘛?”薩爾困惑。“現在這套房子,只有這個鎖頭是我花錢買的。”他明目張膽地承認自己空手套白房租。艾利克的騙子震撼臨走還增加了一條。

他呆呆地想,門牌號也白看了。

薩爾确實會開車,雖然水平有限。他說到做到,開車将艾利克送去L城機場。順便,搬個家。

沒有沙塵的L城機場遠離市區,種着一排整齊的棕榈樹,比首都的幹淨許多。艾利克上車後一言不發,好像這樣就能避開某個事實。

一般這種情況,一定會有“回家很高興吧,是不是很想家”之類的對話。但薩爾什麽都沒有說。

“到了。”

薩爾将車停在停車場。他們把箱子推下來。不知從哪裏冒出幾個本地人,似乎将他們當做旅伴,開始殷勤地想要幫他們推箱子,對薩爾喊了幾聲“One dollar”。

帶着墨鏡的薩爾挑了挑眉。他架起眼鏡,用流利的本地話和善回答,“新來的吧?小心點,這個位置監控還能拍到呢。”然後扭頭對艾利克說。“你的墨鏡看來不錯。”

送走了糾纏的本地人,他突然緩步,低頭将胸前的銅吊墜盒取了下來,丢過去。“艾利,那天你不在場,少了一段大新聞。這個就補償給你吧。”

“這個?”艾利雙手接過。他當然知道,薩爾重視這個盒子甚至勝過他的存款。這盒子也是昭示他身份的線索。艾利克萬萬想不到會得到這個作為回禮。“就給我了?”

“當然。現在我對它已經沒有興趣。”薩爾輕聲說。“也不再需要了。”

薩爾将艾利克送到門口。

他們踩在光潔的大理石上,所有的雜音都被現代設施撫平。潔淨是現在唯一一種被承認的文明。艾利克有一些恍惚,好像他們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

可能看出他情緒有些低落,薩爾拍了拍他。“你做得很好了。”

艾利克知道自己此行收獲頗豐,甚至遠遠超出了預期。只不過他來時一定想不到,他此刻并不因夢寐以求的成就而欣喜。

“也許我并不适合做記者。”他終于将想法自然地說了出來。如果回家說這些,他一定會覺得丢臉。不過在薩爾面前,他第一次坦然地承認。

“不适合就不做。凡事都要試過才知道。什麽時候調頭,都不晚。”

艾利克知道,這麽簡單的話裏,凝聚着薩爾十餘年的經歷和決心。他沒有想到,與Y對質之後,薩爾仍然還是薩爾;在過去和未來之間,他仍然選擇了當下。

曾經他以為,只要薩爾沒有選擇Y,一切就水到渠成,再無阻礙。雖然連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期望什麽。

然而就像旅行中最驚喜的風景一樣,沒有游客可以将之帶走私有。不像故事可以負責精巧設計的結尾,旅行的結局就是旅行結束,游人重回各自生活。

“你真的不想,和我去M國麽?”

艾利克突然開口,甚至自己都沒有預料。

薩爾在室內摘下墨鏡。“或許吧。”匆忙的人們推着行李箱在背後滑過。他微微笑着,并沒有拒絕。“等我想去了,一定告訴你。”

很多年後,有人打趣問艾利克這樣的財閥少爺,是否遭受過拒絕。艾利克會短暫地沉默。

“那不是拒絕。”他緩緩搖頭,眼底泛紅。“那是一句安慰。”

*

E地的機場和服務業一樣臭名昭着,是所有旅客擔驚受怕的最後一個關卡。

值機和安檢還算順利。但在穿過閘門的時候,金屬探測器忽然響了。艾利克愣了一下,意識到衣兜裏有薩爾的吊墜盒。

“這只是一件首飾。”

安檢堅持要單獨過檢。然後告訴他必須打開,這是一件空心的。

雖然保養得當,吊墜盒的邊緣已經生了綠鏽,密封了多年。安檢人員花了一些力氣才撬開盒子。銅盒的蓋子彈開,露出裏面一塊茶葉袋大小的迷你磁帶。

安檢人員大約覺得很新奇,紛紛過來參觀。“哦,我是記者。”艾利克學會了用最簡單的真話作為謊言。

大約二十分鐘後,他的本地手機響了。

艾利克幾乎要彈起來,雖然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喂?”

“艾利,怎麽樣,還順利吧?他們沒有為難你吧?”薩爾的聲音從有些嘈雜的背景傳來,大約是一個公共電話亭。

“還好。”艾利克緊緊捂着手機,仿佛怕被人搶走似的。“怎麽是這個號碼?”

“哦,那個號碼不用了。”

艾利克已經有些麻木。他們之間一度那麽強烈捆綁的因緣仿佛正在被風沙擦去。“我……我要去登機口了。”他沒說出磁帶的事,想必薩爾就是不想知道,才會給他。

“那就好。”薩爾的聲音輕塊。“那我也要走了。”

“你不回L城了嗎?”

“暫時不回了。開到哪裏是哪裏。”薩爾的車上裝着他的全部家當。艾利克幾乎可以想象薩爾帶着墨鏡,在那些公路上暢快颠簸的樣子。

“那,那你要去哪裏?”

“其實遇見你那天,我正打算搬走,才會去火車站……嗯,現在也不晚。”薩爾似乎永遠沒有氣餒的時候。“也許向西,也許向東。找一條可以釣魚的河……”

有的少年想生活在樹上;而薩爾曼的一生都在路上,越過一個個阻礙,尋找他心目中的蘆葦原。

*

“首領,盒子已經處理好了。”

Y坐在落地帷幕前,腳下是深紅的絨毯。再好的陽光都無法将這套幽暗的大宅照透。經年的城府如同這些精美陳舊的房間。就像對生活無可避免的厭倦和憎惡一樣,Y還是繼承了養父母的一切。

秘書低頭呈上了已經清理過的白貝母盒。桌上的水晶杯存着冰塊和烈酒。只不過再也沒有什麽白衣黑發,排隊斟酒的十五歲少年。

那個少年曾經長大,在他未能見證的地方;也曾經死去,以“尤裏安”作為墓志銘。

Y打開木盒,裏面躺着一本燒焦了邊緣的護照。

從後向前翻閱,護照上的印戳顯示那個十五歲的孩子一直南下,離開了E洲,然後頁面破損。回到首頁,身份信息頁也遭到塗改,或許是被迫的,姓名兩欄都被徹底塗黑,然後寫上了一個粗體編號。照片上的男孩,還像多年前的夏天一樣對人微笑。

Y脫掉手套,輕輕撫摸照片,直到感覺某處有輕微的凸起。拉開有些粘連的紙頁,另一張證件照從護照的夾頁掉了出來。

那是少年尤裏安,靜止在同一年歲。在那場傷心的争吵之後,尤裏安的照片仍然被偷偷帶走。十五歲的少年在生死未蔔的南下中沒能打成電話,卻一定在心裏呼喚過“尤裏安”。這張照片陪伴他經過沿途的祈禱。然而這本護照,最終沒能回到主人手上。

Y不知道這是不是命運的玩笑。最可怕的玩笑并非是完全的荒誕,而是存在一絲可能。就在那個夜晚,這本護照曾被它真正的主人偷回,然後永遠失之交臂。

薩爾不知道這個神秘的約櫃裏放了什麽;Y也不知道,薩爾口中想做的事究竟是什麽。就像他不知道,如果薩爾看過這個“骨灰盒”的內容,會選擇哪一本護照。

命運到底從哪裏開始分岔,他們不會知道,永遠。

照片上的秀麗少年微微笑着,帶着令人惱火的驕傲和幸福。

Y倉促地端起酒杯。透明的液體忽然讓他想起了什麽。

在神廟逃亡的那個夜晚,他确實有些口渴。薩爾不僅看出他口渴,更看出他不肯主動開口表達需求。

那時他不僅警惕,還惱恨被人看透。和尤裏安不同,Y厭憎他人的一切,不論惡意或善意。

Y忽然叫住了要退身的秘書,卻久久沒有下文。

“首領,酒要換一杯麽?”

落座在黑暗中的長發男子搖頭。

“我問你……”他凝視着窗外,廣闊的草坪邊緣依稀有幾棵樹。風吹過,樹枝依次便微微搖動。仿佛有人在樹杈間連綿移動。

他緩緩閉上眼,似乎在等待那陣微風。

“你知道,甘蔗汁是什麽味道嗎?”

老尤收官下線~撒花~~(甘蔗汁不是白寫的嘎嘎)

激情摸了個老薩性轉圖。太晚了得睡了。

今天會二更發完尾聲,主線就算正式結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