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Babysitting
8 Babysitting
◎是假的窮光蛋◎
在修車行外告別，Claire像長輩送孫子，無法吝啬自己的慈愛，給倆人裝了不少好吃的熟食和自己種的水果，要不是天熱不好放，她恨不得将文璟的後備箱和車後座全部塞滿不留縫隙，千叮咛萬囑咐倆孩子路上要小心，有機會一定要再來玩，很是舍不得。
坐進副駕，Ethan老老實實系上安全帶，提議說：“你開一段我開一段怎麽樣？總一個人開會累的。”
“好。”
得，又惜字如金了，要不是眼眶還有點酸疼，Ethan就會以為昨晚的文璟是他哭懵了的錯覺。
車子發動之後好幾分鐘，依舊停在原地絲毫未動，大夏天的肯定不存在預熱一說，Ethan有些摸不準文璟的沉默，該不會…後悔了要變卦吧？
風馬牛不相及，文璟明明只是在很認真地想事情，他好幾次踩了離合又松，因為車上還坐了個人，他就實在不知道方向盤該往那邊打，“我們去哪？”
…好問題，不知道！
“往西邊開？你覺得呢？”
“行”，文璟挂了檔，擡胳膊時順便從中央扶手箱裏取出一本美國地圖冊遞給Ethan，“你看看。”
沒有被趕下車， Ethan把心咽回肚子裏，他又單方面把和文璟的親密值拉高了一個刻度。
紙質地圖冊有很大的局限性，做不到呈現細節，好在很多介紹，方便Ethan做選擇，等到了目的地，只需再買一份精确地圖就好。
Ethan饒有興致地翻着地圖冊，最終，他的手指停留在中間偏後的一頁上，“新奧爾良去不去？”
文璟輕輕歪了下腦袋，Ethan已經可以讀懂他的許多小動作，這是有一點好奇緣由但沒有很多的意思。
“爵士樂的起源地诶！我還蠻喜歡爵士樂呢。”
“你想去哪都行。”
明明好奇了，就會端着…Ethan偷偷吐槽，“Vincent，你看一眼”，他把地圖冊捧起來，舉到文璟臉側，用手劃了條大致路線給他看，“其實基本就是順着現在的方向繼續開。”
“嗯”，文璟分神看了眼，“不遠，半下午應該能到。”
這個“不遠”的參照物是國土面積，至于參考價值嘛…自然是仁者見仁，畢竟正常純趕路也得六個多小時，車程足夠橫穿某些國家一個往返，比如某遠東“美屬”半島^_^
“倒也不用那麽趕…不過問題不大，我們可以換着開。”
“要的”，文璟停頓了一下，又趕在Ethan發問前解釋道：“我要住酒店。”
“啊…”是要着急要去大城市落腳啊…Ethan沒能和講究人共情到，所以對這個理由感到意外。
文璟視角看到的Ethan像欲言又止，以為他在為難，因為囊中羞澀，于是十分好心道：“別擔心，是我堅持要 住，自然也是我付錢。”
讓文璟掏酒店錢算什麽，很怪，Ethan婉拒，“那倒也不用，我有錢。”
“哦？”文璟眉尾動了動，“不是窮光蛋麽？”
“是現金窮光蛋，銀行卡總是可以補辦的嘛！我又不是只有一根筋做事不考慮後果的小屁孩，怎麽會不給自己留後路呢？”Ethan把座椅靠背放低了些，枕着手臂，略不正經地笑了笑說：“嘿嘿，偷偷說句讨打的話，當一天“窮鬼”打一天工是個挺新奇的體驗。”
但要真當窮鬼，那還是算了，所以Ethan離家出走的時候并沒有在不該倔強的地方倔強，而是“卷款出逃”，他才不跟錢過不去。
想想也是，文璟時常因為這小鬼過于接地氣，而忘記他是地主家的小孩。
在車上搖搖晃晃，很容易被困意侵襲，Ethan自己說要換着開，結果一閉眼就睡過了幾乎三分之二的路程。
文璟停在加油站插上油槍，他想抽支煙提神，邊往外走邊摸口袋，只摸出一只空盒。
Ethan跟在後面，看文璟突然駐足，便問他怎麽了。
“沒怎麽”，文璟盯着手裏的空煙盒出了幾秒神，這煙還是之前在邁阿密的時候買的，他這才驚覺跟Ethan待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自己竟幾乎沒起過抽煙的欲望。
奇了怪了，他這幾年忙得腳不沾地，煙瘾也愈發大，就算想戒，恐怕也得吃些苦頭，結果現在…說不想就不想了？
好吧，姑且認為是在照顧不抽煙的小鬼，畢竟讓別人吸二手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屬于謀殺行為，無法定罪但卻是十分十分的不道德。
“唔？”Ethan從後面探出腦袋，“沒煙啦？你等等，我去買”，因為睡過了，所以他現在殷勤得緊，“順便再買張地圖，還有水，零食…”
文璟聽到Ethan邊往加油站超市走，邊掰着指頭嘟嘟囔囔列了一長串，他嘆了口氣，在路邊站着放松了會頸肩就回了車上，心想算了，煙也不用抽了。
果不其然，Ethan這一趟超市去得費了些時間，社交悍匪還從老板嘴裏順了一份新奧爾良旅行攻略回來。
礙于文璟坐在駕駛位，且拒絕了Ethan說剩下的路他來開的提議，Ethan只好乖乖繞回副駕，他睡飽了沒事做，用刀子削起芒果。
吃獨食是不能的，Ethan刀工利落，小刀傾斜着截進去，再用刀尖輕輕一挑，一個又一個抽象但生動的“小動物”就遞到了文璟嘴邊。
車裏空間就這麽大，文璟躲不掉Ethan的熱情，幹脆習慣。
吃飽喝足，Ethan在地圖上圈圈畫畫，“Royal Street看街頭表演，Bourbon Street（波旁街）的小酒館喝酒，兩條街挨着的诶！那很方便嘛，橡樹莊園，沼澤…”
文璟嫌他話密，且似乎并不需要得到回應，所以除了最開始幾句，後面就沒再搭理了。
新奧爾良是十八世紀由殖民者建立的，城內至今保留着歷史中心“法國區”，美國最古老的街區之一，要去的前兩個地方位于法國區正中，是這片區域裏最熱鬧的地方。
古老到有些破爛的假日南法風街道，連路過的風都慵懶缱绻，橙紅夕陽下高飽油畫色調的建築和藹地立于道路兩旁，Royal Street上到處都是街頭表演，像個巨大的露天音樂會，管樂器居多，也不乏小提琴之類的弦樂器。
Ethan一進來就撒了歡，腳步輕快，這個也想看看，那個也想聽聽，哪裏的熱鬧都想湊湊。
文璟跟在後面，竟自動萌生出做家長的心态，不怎麽放心，總盯着小孩的去向，怕混在人群裏走丢了，他也無奈，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想。
熱情似火的氛圍裏，除了表演者，就連路人都鮮少有能忍着不跟随音樂舞動身體的，文璟是那個“鮮少”。
一個店家門口，幾個街頭藝人現拉的樂隊正在演奏《Black Bottom Stomp》，Jelly Roll Morton在1925年創作的一首經典爵士樂，曲調歡快似舞曲。
正湊熱鬧的Ethan和身邊的文璟被豪爽的黑人女孩邀做舞伴，自然是只有Ethan應邀，一點也不扭捏。
Ethan手臂時而半擡時而高舉，窄薄卻結實的腰身毫無遮攔地映入文璟眼底，旋轉律動的年輕身體，光是看着就能回想起那暖燙的熱度，赤金餘晖輕吻小鬼的額頭，連每一根發絲都充滿着生命力。
他真的很适合這樣人聲鼎沸的風景，文璟在這一刻想。
好幾首曲子之後，Ethan塌着腰，腦袋耷拉下去，胳膊垂在身前，整個人像一條蔫了的蔥葉，“好～餓～啊～～～”
太陽下山了，小孩玩累了，該填肚子了。
文璟看着Ethan這副虛脫失魂的模樣，不自覺挑了唇角，他用食指勾住小鬼的後領，把人提溜起來站直，問：“想吃什麽？”
“嗯…”Ethan掏出畫了好多紅圈的地圖，點到其中一個标記，問：“這裏吧？”
“你定。”
車停在酒店停車場，酒店和餐廳剛好在兩個方向，兩者都在Royal Street附近可接受的步行距離之內，餐廳稍遠一點點，但他們不打算麻煩一趟去開車了。
約摸半個鐘頭，終于走到超市老板力薦的那家很出名，傳承許多年的當地餐廳，店面不大但生意火爆，Ethan已經前胸貼後背，但沒有提前預約，所以不得不人排長隊等空位。
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Ethan一步都邁不動了，懶洋洋地說：“Vincent，你怎麽體力這麽好啊，午飯沒正經吃逛了這麽久，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我在車上吃了很多零食都扛不住，憑什麽呀～”
百無聊賴浏覽菜單打發時間的文璟眼皮也不擡，輕飄飄抛出個冷笑話，“是要我誇你年輕嗎？”
“事實不用誇”，Ethan十分理直氣壯。
文璟睨了一眼，看到小鬼嘿嘿一笑，多虧了那副乖巧機靈的兔牙犬齒，讓他看起來沒有那麽欠。
“這是什麽？”依照慣例，菜單是純文字沒有實物圖的，Ethan瞥到了個在他的意識形态裏，絕對不會出現在餐桌上的名詞，“Fried Alli…Alligator !THE Alligator”（油炸短…短吻鱷？是我知道的那個短吻鱷？？？）
新奧爾良沒有特色烤雞，新奧爾良有特色炸鱷魚肉。
別誤會，這家并不是什麽獵奇餐廳，菜品基本都是常見的海鮮，招牌幾乎是各種各樣的生蚝，檸檬羅勒蒜香的，炭烤原味的，蘸秘制醬汁生食的…當然，整個新奧爾良最好吃的炸蟹餅也必須有一席之地。
“看起來就是你想的那個”，文璟倒是沒什麽波瀾，心情平靜地說。
Ethan縮了縮下巴，不可思議地哦了一聲，“Amazing～很怪，但是很想試試看是怎麽回事？”
猶猶豫豫，想試又差一點勇氣，需要一點鼓勵，于是文璟舉手之勞成全了他，“那就試試。”
“好耶～”Ethan下午玩得瘋，心情好得不得了，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他想再次使用文璟這個人形風扇，“Vincent，好熱啊～”
想使喚誰呢？文璟覺得好笑，他将菜單折好，不輕不重敲在Ethan腦門上，無情地說：“自己扇。”
“唔…好吧”，Ethan接住腦門上的菜單，“那你過來點”，說罷他用手指勾勾文璟的凳子邊，“不然風吹不到你。”
“我沒關系”，文璟不配合。→
Ethan抻直小腿蹬在地上，往回一用力，就将自己的凳子平滑地拉了過去，“好呗～那就我靠過來點。”
事實證明，有些食物不能普及到大衆餐桌上是有道理的，比如油炸短吻鱷，材料來源受限不說，味道還實在難以恭維。
外觀其實并沒有影響食欲的地方，像普通但巨大的肉丸子，好吃…絕對算不上好吃，難吃吧…也不到咽了就反胃的程度，不過文璟和Ethan都沒有再碰第二次。
除了鱷魚肉之外，這頓飯讓人挑不出一點瑕疵。
填飽肚子，兩人沿着街道散步消食，密西西比河的晚風不容夏夜推拒，帶來酷爽的涼意，連繁忙河道上貨輪尖銳的汽笛聲也不再能讓人心生浮躁。
文璟問Ethan在哼什麽，因為調調很耳熟，他卻怎麽都想不起來，這感不太好。
“Old man river～old man river. He doesn’t say nothing, but he must know something”，Ethan先把這句詞唱完，然後說：“音樂劇《Show Boat》*裏面的插曲Old River Man，密西西比河表演船上的黑人裝卸工唱的。”
老人河啊，老人河，他洞若觀火，但他默不作聲。（密西西比河看着牲口一樣的黑人勞工）
是了，文璟在百老彙看過這部劇，當時是應了工作上必要社交的邀約，他的心思沒完全放在表演上，所以印象不連貫，“啊，我想起來了。”
“He just keeps rolling, he keeps rolling along.”
他只是奔流不息，不知疲倦。
“I get weary, and sick of trying.”
我厭倦了，厭倦了嘗試。
“I’m tired of…”Ethan突然收聲，将後面的詞咽了下去，偷偷觀察文璟。
落在身上的目光太有份量，文璟無法裝作沒感覺到，“怎麽停了”，他大概記得後面的詞，所以也能揣測出Ethan停下的原因，“挺好聽的，繼續唱吧，我喜歡聽”，不全是安撫，平心而論，他是真的喜歡聽Ethan唱歌，應該說沒人不喜歡聽Ethan唱歌。
其實歌詞也沒什麽特別的，只是Ethan不怎麽想在文璟面前提死，但人都這麽說了，再刻意避開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I’m tired of living, but I’m scared of dying.”
我厭倦了生活，但我畏懼死亡。
“But old man river, he just keeps rolling along”，最後一句在一陣風裏走了調，Ethan吸吸鼻子，用手背虛掩着抱怨：“什麽味？”
文璟也聞到了，随口答：“垃圾箱吧”，他本能地往遠離味道來源的方向走，然後，十分突兀的，一聲像是隔着什麽緩沖被打擊到的悶響傳進耳朵，伴 随着Ethan生氣的驚呼。
“我艹！死變态！你**摸誰呢？！”
一個亂糟糟甚至不能第一眼辨認出形狀的黑影，從身旁幽深無光的窄巷中踉跄出來。
【作者有話說】
BGM: Don’t know why——Norah Jones
《Show Boat》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音樂劇，根據同名小說改編，講述美國的種族問題
今天是兩個乖寶寶平平淡淡的日常：）
